第18章 何為大義
第18章何為大義
今日天曜與雁回要一同去面見大國主。
燭離來接他們的時候,雁回十分不想去。在屋裏磨蹭了許久,直到燭離忍無可忍了守着門口望着雁回道:“再不去便要遲了,如何能讓國主等候?”
雁回一臉苦相。
旁邊的天曜見狀,開口道:“沒什麼好怕的。”
雁回撇嘴:“你是妖怪,你當然覺得沒什麼好怕的。要讓你去見我們辰星山的清廣真人,你怕不怕?回頭見大國主出事了,這一族的妖怪,又不會有誰護着我。”
燭離聞言,像被戳了脊柱一樣,脖子往上一蹭:“我……”
“我會護着你。”
天曜截過了話頭。滿不在意的說了這話,便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平淡的語氣,卻帶着幾分令人心動的力量。
燭離被這一搶弄得愣住,看了天曜許久,忽聽雁回清了清嗓子嘀咕了一句:“就你現在這三腳功夫……”但她腳卻是終於邁出了院子。
天曜垂眸,餘光里看着雁回別彆扭扭的走過來,他眉目一柔,嘴上語氣卻帶着素日來的淡漠與正經:“國主或許知道三重山裡那東西的下落。”
天曜說的東西,自然是指他的龍筋。
雁回一聽便立即肅了神色:“對,他是這青丘國最有可能知道的人了。”發生在青丘邊界的事,可以逃得過所有人的眼睛,但卻不可能逃得過大國主的耳目。封印天曜龍筋的陣法不會是一個小陣法,青丘國主不會一無所知。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走吧。”
雁回點頭,一邁腿便跟着走了。
直到走到大國主所在的那山峰之下時,雁回才恍然回過神來,天曜要拿龍筋,要找大國主取消息,那和她有一個銅板的關係嗎!
她一沒答應過幫他的忙,二沒和他有什麼協議約定,她現在為什麼一聽到他有事,就感覺身負重責,要為他扛起天下,情不自禁、自然而然的就挺身而出了!
這是什麼破習慣!
雁回在心裏唾棄着自己,而便在這時一股清風倏爾自山巔而來,徐徐吹過雁回耳邊,風中自帶三分清新,將雁回的神智都吹得清明了許多。
好乾凈的氣息……
雁回愣神。比起中原,妖族盤踞的西南這塊地瘴氣要多太多,是哪處吹來這般乾淨的清風……
雁回順着風來的方向,仰頭一望,在高山之巔有一向外伸出了很長的懸崖,懸崖盡頭一樹一人靜靜佇立。
“那是……”
雁回的問題剛起了個頭,旁邊妖族所有的人都彎腰向著那個方向恭敬的行了個禮,包括燭離在內,神情無一不謙卑肅穆。
原來,那便是青丘大國主,這個世上最厲害的九尾狐妖啊。
一個妖怪能將身上的氣息修得如此至純至凈,除了自身努力以外,天分或許也是必不可少的吧。妖族千年便只有這樣一人修成了這般道行……
想到此處,雁回不經意的往身邊人臉上掃了一眼。
天曜臉上並不神色波動,好似對這樣的氣息並不感到稀奇。
若是二十年前天曜不遭逢那般大劫,而今他又會是怎樣的模樣呢,他身上的氣息大概也是這樣純凈至極的吧,吹過他身邊的風,大概也會有讓人心靈潔凈的力量吧,畢竟他曾經也那麼接近飛升……
雁回望着他的側臉忘得太過出神,目光炙熱得讓天曜無法去忽略,於是天曜便也轉了目光,深邃的黑色眼瞳里映進了她的身影。
他不說話,便像是昨天他喝醉了酒時那樣。
沉默的對望反而讓雁回更多了幾分尷尬的感覺,她心臟撲通又是一跳,像昨天被天曜抱住時那樣跳,跳得讓雁回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嚇人。
“如果二十年前,我遇見的是你會怎樣?”
天曜這個問題不適時宜的出現在腦海里,雁回霎時只能狼狽的像逃一樣挪開粘黏在天曜臉上的目光:“咳嗯……”她不自然的咳了幾聲。心裏止不住的咆哮:
娘的……難道是狐媚香死灰復燃了不成?
這事不對啊!很不對啊!
雁回望着那懸崖,正巧大家都行完了禮,她急忙找了個話題打破這讓她覺得詭異的沉默:“那啥……你們大國主,為什麼現在會站在那裏?待會兒我們也是要去那懸崖上見他嗎?”
“國主並非是現在在那兒。”所有人都行完了禮,燭離重新領着路往前面走,一邊走一邊道,“每日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候國主便會站在懸崖上思念國主夫人,我皇祖母。”
雁回“啊”了一聲。
說到這青丘國主的夫人,那便又是一出在辰星山能讓人津津樂道一下午的好題材。
這個在傳說中兇惡得嚇人的九尾狐之主,這一生不知活了多少年,但他卻只娶了一位夫人,這位夫人為他誕下了七個兒子,兩個女兒,而最神奇的是,這位國主夫人卻只是一個平凡的凡人。
照理說妖怪的血脈與凡人相結合之後,血中妖力是會被削弱的。但青丘國主卻是個例外,或許是力量強大得已經足夠衝破規則了,他的九個孩子,沒有一個不如其他九尾狐,只是比起他來,他的孩子們確實也不如許多。
可這並不影響青丘國主深愛他的夫人。然而只要是凡人,就必定會受生老病死的困擾,幾十年對妖怪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但卻足以奪走一個普通凡人女子的青春、容貌甚至性命。
青丘國主想了很多辦法給他的夫人續命,但最後到底是抵不過時光如刀,一刀一刀刻在那凡人女子身上,直至她停止呼吸。
在雁回聽到的版本裏面,還包括了青丘國主為了給他夫人續命,嘗試了吃人肉,喝人血,燉嬰兒等駭人聽聞的方式方法,最後卻始終沒留下那人的命。辰星山的弟子在提起這事的時候總用一種解氣的語氣來戲說,罪大惡極惡貫滿盈的妖,活該此生孤獨終老,他喜歡的深愛的,越是求不得,便越是大快人心。
其實在下山走一遭之後,雁回想想當初辰星山評論青丘國主的話,一分不差的用在素影身上,大抵也是十分合適的。
雁回望了一眼山崖之上,青丘國主依舊在樹下靜立:“國主夫人是葬在懸崖上的嗎?”雁回有點好奇。
“皇祖母沒有留下屍身。”
雁回一愣:“為什麼?”
“那時我還小,並不太記得這件事了,只聽父王簡單提過一兩句,當時皇祖母老了,已經行動困難,她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最後一日,她飲下劇毒,讓身體四肢恢復得和年輕的時候一樣,然後穿着嫁衣,帶着面紗,在那懸崖之上為國主跳了最後一支舞。在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在國主面前,跳下了懸崖,她身體便被劇毒撕裂,隨着陽光化成了雪花。”
“我族偏居西南,天氣燥熱,從未下雪,但便是那些天,大雪漫山,下了十天十夜。天地之間一片素縞。像是在祭奠夫人。”
燭離默了一瞬,心裏似有幾分感慨,“從此以後,國主夜夜都在山崖上等待晨曦初升,一直守到辰時末方才離開,以示緬懷。”
雁回卻是不知這青丘國主身上竟是還有這麼一出凄美的故事。
但轉念一想也對。這些事怎麼會傳到中原去呢,在中原仙門裏,關於這些妖族的傳言都是極其不好的,大概妖族對修仙門派的人,也是如此吧。所以燭離當初在心宿峰牢籠當中的時候,對來救狐妖的雁回才那般的戒備。
“這次被那廣寒門素影所殺之人乃是我小姑姑。”
燭離倏爾話音一轉,語帶森森寒意,“夫人為國主所生最後一女,脾性容貌與國主夫人最為相似。小姑姑去中原之前還說要給我帶禮物回來,沒曾想……”他一咬牙,話沒說完,但滿滿的恨意卻溢了出來。
雁回一默,偷瞄了天曜一眼,只見天曜也是面無表情,眸色情緒難辨。
順着山峰下的小道婉轉上了山頂,山頂之上生長着巨木,青丘國的妖怪便將整個山頂連着這些巨木一同做成了一座宮殿,樹與樹之間各有弔橋連接,樹根之下也有步道穿行而過,地下土石也築有房間,
雁回看着這錯綜複雜的道路,只覺若是她一人在裏面行走,走過三個岔路口就必定找不到往回的路。
一路之上不停有各種毛色的狐妖從旁邊躥出來,狐妖看起來都很小,有的調皮還會躥到幾人面前睜着水汪汪的黑眼睛將雁回和天曜盯着。想來是鮮少在這兒見過外人。
雁回歪着腦袋看小狐妖,小狐妖也歪着腦袋看她,看着看着就搖着尾巴湊到了雁回腳邊,然後拿腦袋蹭她。被這毛茸茸的小玩意兒這樣一蹭,雁回心登時就軟了:“它在和我撒嬌!”
她眼睛亮亮的轉頭看天曜。
這頭轉得太突然,她恍然間看見了天曜眸中一閃而過的柔色,那眼神就好像她剛才看着小狐狸一樣……
但仔細一看,天曜又只和平時一樣,神色淺淺淡淡的,似乎對她的任何舉動都沒有興趣,毫不關心。
“妖族瘴氣重,小狐妖生存不易。”燭離一彎腰將抱住雁回腳脖子的小狐妖扯開,小狐妖氣得撓燭離的臉,奈何腿短手短,怎麼也掙扎不到,燭離將它一丟,扔到了身後侍從的手裏,“國主所在之地最是乾淨,所以便將他們都放在這裏。”
國主的宮殿竟然還是妖族最大的育嬰房……
小狐妖被侍從抱着卻並不乖,一直伸着腦袋要靠近雁回。雁回回頭瞥了一眼:“我可不可以抱?”
燭離還沒來得及拒絕,雁回便將小狐狸抱了過來,一到雁回懷裏,小傢伙就安靜了,下巴往雁回胸上一放,舒服得眯了眼睛。
雁回只當是個小動物,只覺它可愛,倒是旁邊看着的兩個人,都臉色有點不好。
一直走到最大的一株樹木樹根之下,身後隨行的僕從都自然而然的停住了腳步,恭敬的等候在道路兩側,燭離還沒開口,天曜便道:“這裏它不能進了。”說著一把拎了小狐狸的尾巴,只聽小狐狸一聲慘叫,就被天曜遠遠的扔了出去,栽進草叢裏,半天沒爬出來。
雁回一驚:“摔死了?”
燭離連忙領着她往裏走:“小狐妖經摔,死不了。”
天曜直接將雁回手腕一拽,拖着她便進了樹根之下的大門之中。
門內是一個掏空這樹榦做的大堂,雁回仰頭一望就能看見頂上的樹枝和葉子,陽光透過枝葉星星點點的落在地上,找得整個大廳斑駁迷離的美。
雁回驚奇一時便忘了那小狐狸:“挖空樹心卻讓大樹不死,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國主的靈氣滋養了這裏的所有草木。”
守護一方的大妖怪。
雁回又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天曜,他以前守着的山谷,也是這樣嗎……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以前的天曜,好像忍不住越來越好奇了。
天曜受了雁回的目光,他並不知道雁回在想什麼,只是一扭頭,放開了雁回的手,動作比起平時的不動聲色,要少了幾分淡定從容。
雁回也倏覺手腕一空,正是一愣之時,身邊的燭離倏爾像正中的王座行了個禮:“國主。”
雁回心頭一緊,但緊接着清風一來便消解了她心頭不安。雁回抬頭望向那人,白色長發,一身微帶寒意的淡漠氣息將那美到極致的容貌都遮掩住了。
那般不然纖塵,甚至讓雁回以為看到了傳說中那已修得大乘真正飛升之後的仙家聖者。
這便是動一動就能一改天下局勢的大妖怪。
青丘國主目光在兩人身上一轉微微在雁回心口微一停留:“妖龍天曜,不曾想你竟卻還能衝破封印。”
他果然知道天曜的事!雁回心道,龍筋……或許不止龍筋,連天曜還剩的那顆心在哪裏,都有希望知道了。
天曜面對青丘國主依舊如平時對其他人那般,正視着他挺直着背脊,不卑不亢道:“不過天意成全。”
青丘國主沉凝片刻:“我族正是用人之際,你重歸人世,可願為妖族所用?”
“我不願為任何人所用。”天曜道,“不過我也要找仙門中人,討一筆血債。”
青丘國主對天曜的回答沒有任何態度的表示。只在稍一片刻的沉默之後道:“你妖氣外溢,體內卻極難有內息留存,身體尚未找全?”
“欠龍筋與一心未全。”既然青丘國主已經知道了他的過往,天曜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省得去解釋前因後果也不想去費心思繞彎子,天曜坦坦然道,
“龍角先前雖已尋回,可吸納天地靈氣,然而無筋骨相配,無法聚氣凝神。致使妖氣無法抑制,外泄於體。前日路過青丘國界,偶然探得龍筋或被封印在三重山中。實不相瞞,此次前來,便是欲向國主問得龍筋具體下落。”
青丘國主聞言,微一沉吟:“三重山位於青丘國界,大小結界封印不計其數。足以困住你龍筋的封印註定有大法陣存在。”他眸光微斂,“三重山最大的法陣,便是結成長天劍結界的斬天陣。”
聽到這個名字,雁回一怔,作為辰星山的修道者,她對於長天劍斬天陣這幾個字實在再熟悉不過了。
五十年前,清廣真人與青丘國主一戰之後,兩分天下,清廣真人於三重山中以他隨身寶劍長天劍為陣眼,布斬天陣于山中,以威懾眾妖。從此奠定了以三重山為界的兩族分割的格局。
那一役后,人世得五十年和平至今。而清廣真人則在戰後靜心歸於辰星山,此後再未執劍。
而被留在邊界的長天劍幾乎了眾多修仙者心目當中的一面軍旗,它象徵著當年修道者的勝利,鼓舞了不少勵志修仙,除魔衛道之人堅守正義。
當年雁回在辰星山的課堂上聽到這柄劍的故事時,即便年紀小小,可也覺得熱血沸騰,不得不為仙家道者的勝利而感到慶幸。
雖然後來仙家門派越發矯枉過正,而今雁回早便發現妖既惡的定理不對,但是長天劍在她心目當中的地位卻是從來沒變過的。
“二十年前清廣曾重臨三重山邊境,行事極為隱秘,並無他人知曉他所來目的。”青丘國主道,“而今想來,或許卻是為封印而來。”
是了,當年素影對付天曜的時候,是請了清廣真人去的。
素影行事縝密,以她一人之力對付天曜或許並無十分把握,所以便請了清廣真人為助力。
清廣真人五十年前退居辰星山後,專註於教授徒弟,少有出山,江湖仙門之事幾乎不予理會,待得徒弟們長大了能獨擋一面,他便將山中事務也都交了出去,而今更是幾乎全部放權給了凌霄。
二十年前正是清廣真人漸漸淡出仙門管理之時,可若是素影請他出山,又是為了對付一個在中原地界守護了一谷妖怪的妖龍,在清廣真人的角度,大概沒有拒絕的理由吧。
以現在的時間地點對比看來,天曜的龍筋十有八九大概是被壓在了斬天陣之中了。
那這下要取回龍筋,可真真是有極大的麻煩了。
且不論那斬天陣本就不好對付,便就說現在這節骨眼上,仙妖兩族剛剛互相宣戰,邊界三重山必定有重兵把守,他們想要靠近斬天陣都是個問題,還別說去破陣了。
雁回愁得皺了眉頭。
比起現在這種情況來說,之前去天香坊取個龍角,簡直就像吃個小籠包那樣簡單。
“我若要去三重山取回龍筋,國主可願助我一臂之力?”天曜注視着青丘國主,沉着開口。
對了,怎能忘了這茬,雁回恍悟,他們現在可是有聯盟的人了,這麼大個助力在這裏擺着的呢!
“你待如何?”
“而今我身在邊境,龍筋與我已有感應,滿月之夜乃是我身體各部與我感應最為強烈之時,饒是在斬天陣中,我依舊能探得其精確所在。”
天曜說著這話,眼睛也沒眨一下,雁回卻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說滿月之夜,不正是他體內最為痛苦之時嗎……
但見天曜一臉堅毅,雁回便咬了嘴將話咽了下去。
過了二十年這樣的生活,天曜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滿月之夜他的身體會承受怎樣巨大的痛苦。可他依舊能狠得下心,把自己的身體也算計了進去,用其佈局……
不過有什麼狠不下心的呢,雁迴轉念想了想,若她是天曜,她大概對自己會比對誰都更狠心吧。
“而今五行封印已破其三,我已有餘力控制身外龍筋,彼時我自會以龍筋在斬天陣中鬧事。雖小,卻足以干擾看守陣法的仙人,而你借我妖族之力,在外一舉破陣,我取回龍筋,妖族則得以重創三重山守軍。國主以為如何?”
他一席話說完,青丘國主尚在沉默之中,一旁一直沉默旁聽的燭離卻倏爾開口:“不行!”燭離冒失開口后立即像青丘國主行了個禮,但神色依舊有些稚嫩的着急:“三重山已有那麼多仙人,斬天陣又極其兇惡,如何能讓我妖族的士兵去隨你冒這個險!”
大廳一時間有些沉默,頂上的樹葉雖外面的風輕輕搖動,晃得內里地上的樹影斑駁。
“我並無十足把握能成功。”天曜直言,“不過賭這一個可能。”他道,“以我所見,而今妖族或許也沒有與所有仙家門派正面抗衡的能力吧。光是一個廣寒門或許不足為懼,可現在主理辰星山的凌霄與廣寒門的素影之間或許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雁回聞言,身形微微一僵。
“在來青丘之前,我便有一猜測——即便青丘不因公主一事對廣寒門宣戰,時日不必多久,或許仙門,便會自己主動動手,打到青丘來。”
提到此事,在場之人也是靜默。
青丘國主眼瞼微微一垂,睫羽輕微顫動了一分。
“無人不知青丘九尾狐一族極重血緣,然而素影卻依舊如此行事,除了私慾之外,其野心,或可包天。”
言下之意,素影與凌霄,是打算打亂現在和平的局面,再起戰爭,讓妖族連在西南也無法生存。青丘國主看着天曜的目光微微深了幾許:
“允你所求。”
輕淺的四個字,天曜勾了唇角,燭離則滿臉不敢置信:“國主!”
沒再聽燭離的話,青丘國主的身影便化為一股白煙,不見了蹤跡。
他一消失,別說影子,雁回連他的氣息也霎時捕捉不到了。
天曜看了眼在一旁有些氣急敗壞的燭離,並沒多言,轉身離開了巨木之中。
下了山峰,雁回隨着天曜一路往三王爺府上走,兩人一起走了老長一段路,也沒有說話,各自心裏都在琢磨着事情,最後去還是雁回沒有憋住,先失神的開了口:
“我們離開中原之時,眾仙家便去請清廣真人出來主持大局,而時至今日,也依舊未聽聞真人出關。”雁回目光怔怔的看着天曜,“細細一想,清廣真人雖少有出現,然而此次徹底閉關不出則是從三月前辰星山大會開始,那時棲雲真人也消失了蹤跡……”
雁回垂下眼眸:“天曜,會不會是素影和……凌霄,囚住了清廣真人……”
天曜微微側目看了雁回一眼:“若是那般人物,自會有他的應對之計,無需你擔憂。”
雁回一默,轉頭望天曜:“二十年前,清廣真人助素影封印你,你卻不恨他?”
“我此生從不懼對手,亦不怨恨戰勝我的人。”天曜眸色薄涼,“我恨的,只是騙我,欺我,以險惡之心奪我性命,為圖一己私利之人。”
所以他恨素影,追究到底,卻也是因為以前的自己真的深愛過她吧。
雁回無法體會天曜的恨意,但他那份夾雜在心頭的失望,她現在好像能體會到了呢——她所喜歡的人,原來……並非她想像中那麼美好的樣子。
天曜不再停留在這個話題之上,只一邊走一邊道:“離下個月圓之夜雖還有大半月時間,但也算緊湊,我可以教你些許法術,在我安排行事事宜之際,你或可自行修鍊,以便到時不時之需。”
雁回腳步微頓:“你都向青丘國主要到了幫手,這次還要我去?”
聽得這話,天曜腳步頓時停了下來,雁回心裏已經猜出來他的反應,於是在他停步之前自己也先停了下來,是以剛才並排走着的兩人之間,已經隔了三步遠的距離。
“你不去?”
雁回搖頭:“先前那麼一大隊辰星山的大弟子們隨着凌霏到了那離邊境如此近的小鎮裏,大師兄勸阻凌霏時一口一個“辦正事”,我猜約莫也是要往邊境這邊趕的。若不是他們,其他辰星山的人也必定要派人駐紮在三重山之中,畢竟斬天陣是清廣真人留下的東西,沒有任何一個門派,會比辰星山更有責任感。”
雁回垂眸:“我不想再與辰星山之人發生衝突甚至有所牽連了。”
雁回神色中的無力與失望讓天曜沒有想到,這個女子在他面前,從頭到尾都未露出過如此頹然的神情,她會牙尖嘴利的與人爭辯,會無賴流氓得讓人咬牙,也會英勇強勢的保護弱者,如今這般神色,卻鮮少自她眸中漏出。
想來,雁回雖然沒說,但對她那師父確實已經失望透頂了。
天曜一時間,竟冒出一股有些幼稚的衝動,他竟想將那凌霄捉來質問一番,你這個師父到底是怎麼當的,怎麼會讓雁回露出這樣的表情,怎麼捨得……讓她失望。
然而所有的衝動在天曜的表情上的體現,也是是讓他微蹙了一下的眉頭。他根本就沒有安慰人的技巧,甚至不懂在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話,於是他便道:
“破陣我要你的心頭血。”
說出口,他自己先默了一瞬。
他有些不自然的轉了頭,卻斜着目光偷偷打量了雁回一眼,雁回沒什麼反應,只應了一句:“你要去的那天,我自己弄點血出來,你隨身帶着,別突然拿刀捅了。”
雁回說完自顧自的往前走,天曜站在她身後,沉默着沒有言語。
蒲芳本是將每天給雁回針灸的事交給小童子去做的,但在那偷吃同一隻雞的夜晚之後,她便將這事又攬到了自己身上。
每次給雁回施針,蒲芳都擯退左右,連跟着學本事的小學徒也不讓獃著,偌大的房間裏只留雁回與她二人,然後她就藉著給雁回扎針的時間,將自己那一腔沒地兒訴說的相思,全都倒給了她聽。
雁回一開始是拒絕的。
“嗯,你去三重山採藥,被巡山的道士撞見了,然後你慌不擇路的逃跑,然後被小道士追上,然後和小道士打了起來,然後你們陰差陽錯的滾進了一個陣法裏面,然後你們在陣法裏面相愛相殺,然後你們都出來了,然後他沒殺你放你走了,然後……”
趁着蒲芳換針的時間,雁回面無表情的說出這一席話:“……你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嘶!”
雁回倒抽一口冷氣,只因蒲芳給她下了狠狠一針。
“我沒人說這種話了。只有找你了。”蒲芳道,“你要嫌我煩沒關係,就是不要說出來,我比誰都知道你煩,但你不需要告訴我,可你若實在忍不住要抱怨也沒關係,就像剛才這樣,我針針都給你扎狠點就是了。你要再抱怨,我心情不好或許就得給你扎出血來,你這傷出了血,我可就不保證不留疤了啊。”
看在她是一個還長得不錯的姑娘的份上……雁回咬牙忍了這口氣。畢竟自己臉還要在她手上扎幾天的。
蒲芳在雁回臉上又紮下一針,隨即一嘆:“我又想他了……好想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見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那些凡人的戲裏都唱相思似毒,以前我不知道,現在算是徹底懂了。”
雁回翻着死魚眼聽她訴說相思,只是這句話末了,蒲芳又嘆了一句幽幽然道:“真想見他。”
雁回眸光一轉,落在蒲芳有些出神的臉上,她開了口:“不要做傻事。”雁回聲色比素日打趣蒲芳時多了三分認真,“仙妖兩族關係緊張,三重山邊界重兵把守日夜巡邏不斷,別想着自己以前跑來跑去多少年有多熟悉地形。”雁回肅容盯了蒲芳一眼,“此時已非彼時了。”
蒲芳被雁回這一眼盯得心口一顫,就好像被雁回犀利的窺探到了內心深處的想法了一樣,她手一抖,直接給雁回扎出了血來。
雁回“喝”的抽了口冷氣,翻身而起:“能不能專業一點!工作能不能只想着工作,別想男人了!這下出血了!留疤了!你賠錢!”
聽得雁回的重點落在了最後一句上,蒲芳嘴角抽了抽:“你給一個銅板醫藥錢了嗎!賠什麼錢!再賠你一針就好了,躺着!”她將雁回一摁,手起針落,給雁回補扎了一針手法是極其的乾淨利落,“我堂堂大醫師還治不好你這點小破傷。”
“出血了,你不是說不保證不留疤了嗎?”
“唬你的!躺好。和我頂嘴就再給你補一針痛的。”
雁回:“……”
蒲芳把雁回摁好了,隨即手指在她傷口上輕輕一抹,擦掉滲出來的血珠,忽然間她鼻尖一動:“你有跟着那妖龍學他的法術的對吧。”
“對啊,不過就學了他一點讓五官變得更敏銳的法術,還有他知道一些的九尾狐的術法。”雁回瞥了蒲芳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你血的氣味里有龍氣。”蒲芳鼻尖又動了動,“應該是跟着他學法術的緣故吧,不過也是奇怪,一般修仙者沒有洗髓就跟着妖怪學妖法怕是早就走火入魔了,你卻還神智清明得跟沒事一樣,這血液的氣息嗅起來,竟是讓人感覺比起修道者那條路,你更適合入妖道一樣。”
三王爺不知道雁回與天曜之間的關係,於是蒲芳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如今這青丘國里,除了那青丘國主,只怕是還沒人看出她和天曜之間連着一塊護心鱗。
“你要是再跟着妖龍學法術的話,身體裏的龍氣會變得更加明顯的,雖然帶着無息香囊在不流血的情況下,別人是察覺不出個所以然。”
雁回聞言沉默了一瞬,再開口時卻換了話題:“你們怎麼都知道我帶的是無息香囊。”
“九尾狐一族的人為了方便行事去中原都要帶這個東西的。”
雁回點點頭,沒再言語,房間一時沉默之後,蒲芳便又開始說起了小道士的事。
雁回左耳進右耳出,心裏兀自琢磨着自己的事。
在青丘國待着的時間過得還算快,天曜每日忙着與九尾狐一族的人商洽滿月之夜闖入斬天陣的事,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雁回醒時,他已經離開了小院,雁回睡時,他還沒從外面回來,是以這些天,他們連個照面也沒打。
雁回也不甚在意,她對現在過的生活還挺滿意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世上大概沒有別的地方能比這兒更適合雁回混吃等死了。至於那些仙妖紛爭還有辰星山,都已經是過往往事,她不想再想了,等臉上傷好疤落,過去的事,她是打算一頁揭過的。
眨眼間九天已過,雁回臉上的傷結了一個乾巴巴的痂,她拿着鏡子左右看看:“然後等着這個痂掉落,就行了吧,確定不會有疤了?”
蒲芳翻了個白眼一聲嗤笑,遞給雁回一碗黑乎乎的葯:“喝了這碗葯自己看。”
雁回一看湯色,便想着定是極苦,登時愁眯了眼:“能不喝不?”
“你說呢?”
雁回一嘆,到底是接過了葯,一仰頭,直接給自己灌了進去,葯湯當然是和想像當中的一樣苦,雁回一喝完正皺着臉咋舌,隨意一塊蜜餞便塞進了她嘴裏。
甜蜜的感覺登時蓋過了苦味。
雁回一愣,抬頭望蒲芳,蒲芳傲嬌的挑了挑眉:“平時我都是這麼應付看病不乖的小妖怪的,別覺得我是特別對你好啊。”
她說著,雁回倏爾覺得臉頰邊結痂處輕輕一癢,她往鏡子裏一看,深褐色的痂整塊掉落後露出的皮膚已經完好如初,連一點暗沉的痕迹都看不見。
雁回摸着臉感覺驚訝,放了鏡子連忙對蒲芳道:“我心口還有一道疤,你一併幫我除了吧。”
“你又沒藥錢付。”蒲芳收拾了箱子,“行了傷給你治好了,明天我不過來了。”
雁回聞言,目光微微從鏡中的自己臉上轉開,落到了蒲芳後背上,蒲芳提着箱子也沒多言,邁腿便離開了房間。
時至深夜,一片漆黑的小樹林裏,一道黑色的人影在林中疾步走過,今夜雲厚,月亮在雲的背後忽隱忽現,正好給了行人極好的掩護。
那人經過的大樹之下時,倏爾被頭上的一根不細樹枝擊中腦袋,她“哎喲。”一聲痛呼,想來是被砸得不輕。
然而揉了揉腦袋之後,她依舊打算繼續前行。
“這剛才要是落的是刀子,你就已經被劈成兩半了。”樹上倏爾躍下一人,擋住蒲芳的去路。雁回抱着手,半倚在樹榦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語氣帶着點弔兒郎當的散漫,“就你這點本事,現在找去三重山送死嗎?”
蒲芳一默。
雁回上前一步,“行了,別鬧了,跟我回去吧。”她伸手去拽她。
但卻被蒲芳側身躲過:“我以為你是理解我的。”蒲芳聲色委屈,“他們都不理解我,我以為至少你是理解我的。”
雁回一撇嘴,翻了個白眼:“大晚上的演什麼苦情戲,你以為裝裝可憐我就會放你走嗎,伸手,過來。”
“嘖!”蒲芳一咋舌,果然不裝了:“你這人怎麼沒點同情心!”
“我就是有同情心才攔着你的好不好!還是那句話,活着才能愛,跟我回去。”
蒲芳咬了咬牙,一副心有不甘,但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她伸出手,雁回便去抓她,可在抓住蒲芳之前,蒲芳又猛地將手往上一抬,白色粉末登時撲面而來。
雁回心道不好,掩鼻後退,然後已經有奇香的氣味被她吸了進去。
不過片刻她便覺腦袋一暈,身子猛地往旁邊倒去。
“沒毒,就是讓你睡一會兒。”蒲芳從她身上跳過去,“這條路我跑熟了的我知道,早上我就回來啊!”
倒在地上的雁回只覺眼皮似有千斤重,掙扎着閉上的最後一刻她看到的是蒲芳蹦蹦跳跳跑出去的背影。
這一瞬間,雁回忽然理解了她將大師兄戲弄之後,把他丟下的心情……
這臭……臭丫頭。
雁回再醒過來的時候依舊是深夜,她斜眼瞥了瞥天上月,心裏估摸着和之前不過相去一個多時辰,想來是她之前退得快,並沒有吸入多少藥粉。
她撐着身子坐了起來,依舊覺得渾身無力,她連忙調整了一番內息,站起身來,一路尋着蒲芳的腳印而去。
看得出蒲芳着實是比較熟悉這裏,雁回一路追去,竟然沒有碰到妖族的守衛。
臨近邊界,五十年前青丘國主與清廣真人相爭而留下的巨大裂縫依舊在,地底之下紅色的炙熱岩漿滾滾流動,像是一道大地淌着血的傷痕,在裂縫另一頭,雁回看見本該漆黑的山上有火把在向一個地方聚集。
……像是在緊張應對什麼異常情況。
雁回心頭一緊。
她扔了無息香囊,給自己變了一張臉。小心的跳下裂縫邊緣,藉著地下熱氣縱身一飛,徑直飛到了裂縫另一頭,從底下爬出,雁回被熱浪灼了一身汗,衣服也沾染了塵埃。
她一爬上裂縫,剛起來站穩,便看見十丈外的一個修道者拿着劍,一臉戒備的盯着她:“又……又是何方妖孽?”
又是?
雁回心頭打了個鼓,但面上還是鎮定,她裝作一臉慌亂的樣子往修道者的方向踉蹌走了幾步:“仙友?這附近可還有別的仙友?”
那人上下看了雁回許久:“修……修道者?”
雁回點頭:“我本是在東面負責巡邏看守邊界的,可今天被一個妖怪偷襲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三重山如此之大,東西相隔百里,這頭的人是無法第一時間知道那頭的情況的,至少……負責看守的小守衛是不可能知道的。果不其然,那人聞言大驚:
“今晚東面也有妖怪偷襲嗎?可有傷亡?”
雁回搖頭敷衍過去:“這邊呢,也有妖怪?”
“有個五尾狐妖越界,傷的人倒是不多,只是不少仙友中了毒,好在那妖怪現在被兮風道長和凌霏道長聯手抓了。”
雁回心頭咯噔一聲。自然不是因為凌霏,她敢越界來這邊,便做好了碰見辰星山任何人的準備,她驚的是兮風這個名字,這是這九天以來,雁回日日在耳邊都聽到的名字——
蒲芳喜歡的小道士。
火把燒得噗噗作響,林間各門各派派來看守三重山的弟子都來了兩三名,大家聚在一起,火把將這片天都照得有些發亮了。
雁回跟着那守山的弟子一同行到此處,混在人群當中,她藉著前面人的遮擋,微微低着頭站在後面。然而她所站的這個地方,已經足以看清現在形勢了。
蒲芳被困在人群中間,她雙目還赤紅着,唇間獠牙長長的長出,鋒利的指甲隱約還能掛着血跡。她周身妖氣澎湃,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像一隻被困住的獸,目光憤怒又絕望。
看着樣子,是在做最後的抗爭了。雁回一咬牙,除了在心裏罵一句臭丫頭,這時候也沒辦法怪她別的了。
在蒲芳面前站着的的是帶着幕離的凌霏。幕離垂下來的紗幔遮住了她整張臉,夜風偶爾帶起她遮臉的薄紗,雁回能清晰的看見,她臉上還有先前被天曜用風刃切出來的傷口,傷口結了痂,如網格一般爬滿了她整張臉,讓她看起來顯得有些陰沉可怖。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臉傷未愈,凌霏的聲色比起先前少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冷淡高傲,更添了三分急躁七分刻薄:
“在前來三重山之前,素影真人便傳訊與我,特意告知我此行需得注意打斬天陣主意的妖怪。”
雁回聞言,眸光一凜,光從凌霏這一句話里,雁回分析不出素影到底有沒有給她這個妹妹說過當年的事情,但素影真人在意天曜卻是實打實的事。她並沒有天曜想像當中那麼坦然淡定,對於天曜的歸來與復仇,她也是心有驚惶,否則怎麼會給凌霏交代這樣的事。
“我還道沒有什麼妖怪會那般不要命的沖斬天陣而來,卻不曾想,今夜便撞見了一個。”
如此說來,斬天陣原來便在此處附近么……
“說,你們妖族,欲探斬天陣,到底有何目的?”
雁回覺得她這句話實在愚蠢得不像一個辰星山師父輩的人該問出的話。
妖族與修道者就要開戰了,妖族派人來探斬天陣除了想要揍你們的時候揍得更痛快一點,還能有什麼目的。
只是苦了蒲芳,她的目的比這個更單純就是了……
蒲芳果然沒搭話,她赤紅的目光在人群中戒備的掃了一圈之後,落在了一個男子身上,那人稍微落後凌霏幾步站着,一襲低調的灰色道袍,若不是蒲芳一直盯着他,雁回是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人的。
他受着蒲芳的目光,沉默着沒有說話。宛如老僧入定,不為周遭一切所動。
“呵。”場面沉默了沒多久,凌霏一聲冷笑,“好,不說也無妨。就地誅殺便可。”
她話音一落,身後的仙門弟子迅速結起了陣,陣法在地上劃出道道金光,金光皆停在蒲芳腳下,圍成一個圈,將她囚在其中。
雁回拳心一緊,琢磨趁這殺陣還未完全結好,她是時候出手救人了……
便在此時,那邊蒲芳身邊倏爾炸開血氣,妖氣更甚竟是比之前更濃了幾分,蒲芳直勾勾的盯着兮風,眼角劃下一滴血淚,在她臉上爬出猙獰的痕迹:“我是來見你的,我想你了……所以我就不顧一切的來了。”
她話沒說完,整場已一片嘩然。
仙妖之間的禁忌只怕比師徒之間的禁忌更深。
蒲芳那雙本該讓人可怕的眼睛裏卻藏着的是滿滿委屈和失望,像是沒有聽到周圍嘈雜的聲音,她只盯着兮風一人“我以真心待你,你可曾以真心待過我,哪怕只有一分?”
兮風抬了眼眸,終是開了口,然而卻只是一句:“妖族之人不該來三重山。”
蒲芳嘴角一緊,旁邊的凌霏一聲冷笑:“笑話,區區妖邪,何以配得起真心二字?”
蒲芳並沒看她,依舊盯着兮風,唇色泛白,有些顫抖:“你也是這樣想的?”
區區妖邪,何以配得起真心……
多傷人的想法。
兮風只是皺了皺眉頭,尚未說話,凌霏一揮手,術法直衝蒲芳而去,打在蒲芳身上,她微微退了一步,腳踩在了身後的金光之上,登時她的表情變得極為痛苦。
兮風眸光微動,卻還是沒有攔,蒲芳一笑,肩膀有些顫抖:“我從未這般痛恨過,你修的這仙道,如此寡涼淡漠。”
她的語氣在失望至極后隱隱透了些許殺氣出來。
雁回心道不好,妖之所以被視為邪道,乃是他們脾性變化無常,越是修為淺的妖怪,越易被自身情緒影響而暴動。
“你要修這仙道,我便偏要亂你道行!”
言罷,她周身氣息暴漲,力量蠻橫竟是直接將地上金光寸寸炸開,她眼中血淚滾滾而下,竟是拼了這一身精元衝破了殺陣!
她身形如風,徑直衝兮風而去,路上有修道者意欲爛她,蒲芳不管不顧,一爪刺透對方的胸膛,將人如布偶一般丟棄在一邊。
此時的蒲芳,宛如地獄而來的惡鬼,渾身皆是煞氣。
眾人見狀大駭,凌霏伸手往空中一探,握住凝聚而出的拂塵,向著蒲芳迎面一掃,蒲芳不避不躲,硬生生扛下了她這一招,擋開凌霏。凌霏卻哪有這般好對付,拂塵一轉,又是一記法力打向蒲芳。
蒲芳大怒,赤紅得近乎泛黑的雙瞳一轉,死死的盯住了凌霏,爪間凝聚妖力竟是打算先與凌霏一戰。
雁回心頭一凜,心知此時蒲芳再是暴動,然而實力只怕是依舊不及凌霏,她剛要出手,兮風卻倏爾身形一動,擋在凌霏面前,生生將蒲芳攻來的一招擋住。
爪子狠狠的在兮風肩頭上抓下,傷口深可見骨。
兮風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反手在蒲芳肩頭上重重一擊,蒲芳身型往後一仰,平地大風一起,徑直將她往後颳去,若是順着此時的力道,蒲芳應當是會被刮出去老遠。
雁回一怔,這個道長在幫蒲芳。
他想讓她逃……
然而這個算盤尚未打響,被兮風攔在身後的凌霏軟劍倏爾出鞘,在夜色中宛如一條銀蛇霎時裹住了蒲芳腰間,劍刃在蒲芳腰間劃過,鮮血噴涌而出,凌霏手上動作未停,劍刃“刷刷”一轉,由軟如綵帶登時變得硬如堅冰,只聽“噗”的一聲,劍尖扎入蒲芳心房。
這一系列的變化不過只是在轉瞬之間。
雁回沒想到,在場的所有人皆沒想到,凌霏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
看着蒲芳的身體像被遺棄的木偶一樣落在地上,兮風雙瞳驀地放大。
雁回一咬牙,運氣一動,身形似閃電一般落到蒲芳身邊,她拉起蒲芳的胳膊,一抬手封住了蒲芳周身穴位,將她血止住,隨即一把將已綿軟無力的蒲芳架在自己肩頭上。遁地術一動,意欲逃跑。
耳邊卻倏聽得凌霏一聲冷哼:“想走?”
雁回意圖在最快的時間離開,全然未防備到凌霏憑空而來的一記術法,徑直打在雁回心頭之上。
她頓覺內息一空,遁地術立時失敗。
雁回往體內一探,只覺經脈一陣劇痛,然而強行衝破卻也還能使用法術,只是重新聚力,恐怕還得一段時間。而現在,即便只耽擱片刻,也足夠要命了。
雁回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易容術也霎時消失,她抬頭望凌霏,在火光之中,她看不見凌霏幕離之後的臉色,但卻能感受到她周身升騰起來的怨恨氣息。
“雁回。”
她喚着她的名字,語帶怨毒。
是呀,同樣是毀了容,她現在已經好了,而凌霏卻還帶着幕離,無法以面容視人。
高傲如她,怎會允許自己的人生出現這樣恥辱的敗筆。
她們本有積怨,現在,怕是已算得上真正的仇人了。
“你現在,竟在幫妖族之人謀事。”凌霏語氣森冷,“真是我仙門恥辱,今日你與這狐妖,一個也別想走。”
雁回抱着蒲芳,感受到她的氣息越來越虛弱,心中急切非常,她根本不去看凌霏,只對旁邊的兮風道:“她要死了。她日日念叨着你,而今終於見了你,你卻要了她性命。”
兮風唇色被火光映得有些白。
“妖物而已,死有餘辜。”凌霏對兮風淡淡道,“道長切莫為這妖物心軟,有被我修仙修道者大義。”
“大義?”雁回像是聽到了笑話,“何為大義?”
她還欲多言,可倏爾間感到心頭一暖,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抬頭一看,只見空中巨大的狐妖踏風而來。雁回莫名的心頭一安。
天曜來了。
在眾仙驚詫之際,一人自狐妖背上躍下,落在雁回身邊,沒給任何人看清他面容的機會。
一陣火焰迅速自他周身繞開,宛如滌盪一切的龍捲風,將修仙者們全部都掃到了一邊。
火焰的中心,只有凌霏與兮風堪堪能抵擋住了那一襲火焰。
天曜垂頭看了雁回一眼,見她渾身皆被染了血,眉頭一皺:“受傷了?”
雁回搖頭:“血是蒲芳的,我只是暫時被封了經脈,無妨。”她將蒲芳扶了起來,一句話也沒再多說,轉身便走向那狐妖背上。
燭離也在狐妖背上,見了一身是血的雁回與蒲芳,登時大驚失色:“你們你們……”
“蒲芳傷得重些。”雁回將蒲芳放下,燭離立馬探了她的經脈,臉色更難看了幾分:“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我們快些回去。”
雁回回頭,見天曜已轉身往這邊走來,那兮風道長也跟着邁向前走了兩步,凌霏一叱:“妖族委實放肆!竟敢闖我三重山!”
天曜聞言,腳步一頓,眸色薄涼的看了她一眼。
仿似想起了那日天曜所施的法術,凌霏微微退了一步。
沒再糾纏,天曜踏上狐妖的背,巨大狐妖便御風而起。上了空中,飛往青丘領地之中。
燭離照看着奄奄一息的蒲芳,雁回垂頭看了看自己染着蒲芳鮮血的雙手,沉默許久,問天曜:“好多天不見你了。你今天怎麼想着找過來的?”
“見你沒再房中,探了翻你的氣息,發現你到三重山了。”
是了,天曜一開始便在她身上種了追蹤的咒術的,一開始是沒能力解,後來陰差陽錯的也都忘了解,一直便讓它留在身上,到現在也沒什麼必要去解這個法術了,留着便也留着了。
雁回點了點頭,但想了想,又抬頭問天曜:“你怎麼知道我不在房間的。”
天曜仰頭望着遠方,像沒有聽到雁回這個問題一樣。
只有他自己心裏知道,怎麼會發現不了呢,雁回睡覺不喜歡關窗,他每天夜裏回去,都會透過窗戶望一眼,床帳之中她的睡顏。
多日未見,不過只是雁回多日未見天曜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