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故事(阿姐鼓3)
86_86955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不敢上前去碰觸它。一棵被砍下來又燒成了灰的樹,此刻竟然又活生生的出現在我面前。不管怎麼想,也太過不可思議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
這個想法只是一瞬間在腦海里掠過,即刻就被我否決了。這不是夢,一切都是真實的。
好半天,我終於鼓足了勇氣,緩緩朝老槐樹走去。一步,兩步,三步……我的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咚……然而我突然驚覺,和着我心跳一同響起的,真的是鼓聲。那聲音從遠方傳來,沉悶,莊重,好像從遠古時期就存在着一樣,是種最原始的節奏。
這個聲音……我抬起頭望向鼓聲傳來的方向,皺着眉頭抬手按住了胸口。這鼓聲初聽只覺得沉穩大氣,然而逐漸的,讓我感覺到了悲哀蒼涼,心裏一牽一牽的抽痛着,像有根麻繩從心臟穿過而後一下一下的拉扯着。幸好,鼓聲只響了一陣子,不久之後便聽不到了。
我伸出手,輕輕撫摸着粗糙的樹皮,老槐樹的枝葉沙沙一陣輕晃,像是在回應着我。我在樹下徘徊了很久,直到東方天空微微發白,遠處響起雄雞嘹亮的啼鳴,我才離開這裏回到家中。等到白天我再去看時,那裏依舊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樹樁,以及草地上乾枯打捲兒的殘葉敗花,一派凄涼景象。是不是它只會在夜晚出現?我這般期待着。然而到了晚上我來到這裏時,它卻並沒有如我所盼望的那樣再次出現。我不死心的等待了很久很久,奇迹卻不曾再發生。
我想,那天晚上它巍然挺立的身姿和竭力綻放的花朵,便是它留給我最後的念想了。那樣一生只能見一次的美景,使我感到如此的驚動和歡喜。讓我在以後的歲月里,每當遇到困難挫折,覺得孤立無援的時候,都會想起那夜在月華里盛放了滿樹繁花的槐樹。它提醒我,我並不是孤單一人,還有一個溫暖寂寞的靈魂默默的關懷着我,守護着我。這樣想着,我就又能夠打起精神在異鄉拼搏了。
時間回到大二那年的暑假,自從連續幾個晚上去往那片草地而無所得后,我只能接受老槐樹不會再次出現這個事實了。我為此而鬱鬱不樂,時常長吁短嘆。同時,對於父母曾告訴我的關於姐姐失蹤的原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極度的懷疑。縱然他們害怕鬼神之說妖異之兆,可這異兆出現的原因卻很可能是來自他們的親生女兒啊,他們為什麼會那麼害怕?村裡老人們的反應又為什麼會那樣大?按理說,對於這類與鬼神有關的事他們應該是敬畏摻半,怎麼這一次,卻只剩下了畏?
我的心裏有個聲音在提醒我,要去弄清楚姐姐失蹤的真相。
我不相信是父母害了她,她已經長大了,能幫家裏做許多事,根本不是家裏的負擔。而且,按照家鄉的習俗,將來她出嫁時還能夠收一筆聘禮。別說她是啞巴沒人要,在這裏,因為很多女嬰都沒能得到長大的機會,所以有很多男人娶不到媳婦。因此,姐姐是絕對可以嫁出去的。父親和母親,根本沒有害她的理由,害了她只會損傷自身的利益,一點好處都沒有。
那麼,是村子裏的人?但村裏的人又有什麼理由去害她呢?父母又憑什麼替他們遮掩呢?我思來想去,完全找不到頭緒。我想要查清當年姐姐失蹤的真相,卻根本不知道從何處着手。直到這天夜裏,我再次夢見了她。
跟上次夢到她時一樣,我從床上飄了起來,而另一個自己還在呼呼大睡着。我飄到堂屋裏,看到大敞着的兩扇木門外面,姐姐正站在一輪清亮碩大的滿月之下。比起上一次,這次她的形象可怖了許多。她全身都染滿了殷紅的血,血水還在不停的向下滴落,落到黃土地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窪。她的臉上也沾滿了血,她不停的流着淚。我看着她,我也在哭泣着。
我飄到她身邊,想要伸手碰觸她,安慰她,然而我的手從她肩上穿了過去,停留在虛空中。我聽到自己哭着說:“姐姐,你為什麼那麼難過?是不是有誰欺負你了?”
姐姐淚眼模糊的看着我,抬起一隻手,指向一側遙遠的藍黑色大山。山的那一邊,傳來一陣沉悶的鼓聲。
我跟隨着那鼓聲,向著那一邊飄去。飄過田地,飄過河流,飄過房屋,飛進了大山深處。越過高高的山脊后,我來到了上次見到過的那塊紅褐色的平地上。這一次,這裏沒有別人在。平地的四個角落裏,火把正熊熊燃燒着,散發著熾熱的紅黃-色光芒。空地的盡頭,密林掩映中,赫然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破舊的廟宇。廟宇的屋檐下懸挂着銅質的鈴鐺,在夜風中微微搖晃,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飄到廟宇大門口,想要伸手推開那兩扇緊閉着的紅漆斑駁的木門。但我的雙手毫無阻隔的穿過了木板,消失在我眼前。我試着向前飄去,整個身體都穿過大門進入了廟宇里。
廟宇的殿堂里點着一盞幽微的長明燈,昏暗的光線中,我看到殿上供奉着的不是神佛的塑像,而是一座怪異的人像。人像面目猙獰,左右各伸出三隻手臂,每隻手臂上都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圓睜着的眼睛。望上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這裏是什麼地方?我從來不知道村子裏還供奉着這般可怖的東西。我移開被人像吸引住的視線,看到在人像下方,長明燈的後方,放置着一面小鼓。這面小鼓做得十分精細,鼓身是鮮麗的正紅色,繪有繁複的花紋。鼓皮用金色小圓釘固定,呈現出一種淡淡的淺黃-色。我怔怔的看着這面小鼓,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溫暖又悲涼的感覺。我忍不住飄了過去,伸出雙手想要拿起它。但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觸到它的時候,耳邊又響起了那個飽含着無盡冤屈苦痛的慘叫聲,一瞬間,我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起床之後,稍稍思考了一會兒,我便做了一個決定:到夢中所見到的那個地方去看一看。那座大山我曾經去過,但只是上到半山腰就迴轉了。我兩次夢到那個地方,姐姐她,一定是想告訴我些什麼,指引我些什麼。
說做就做,我帶上手電,收拾了一些食物和飲用水,放進一個背包里背在身後,便準備出發了。要去到那個地方,一去一回的話,回家時怎麼也要天黑了。
我沒有告訴父母實話,只說是去一個朋友家裏玩,他家離我們家頗有些距離,路上很費些時間。父親和母親沒有懷疑我的話,只叮囑我一路小心。我頻頻點頭應承,心情十分複雜。
要去往那座山,需要先從我家所在的這座矮一些的山上下去,渡過小河,翻過一座小山包,而後才能站到那座大山的土地上。下山的路程比較輕鬆,我走得很快,身上出了一層薄汗。來到小河邊的時候,我下到清淺的河水裏清洗了一下。沾了水的肌膚被山風一吹,涼爽極了。
河流那一邊的小山包弧度平緩,路很好走,沒有花多少時間,我就站在了那座大山的腳下。這座山上的樹木特別茂密,其他山上多少都有人家和田地,而這座山上卻是一戶人家一畝田地都沒有。整座山都被密壓壓的樹林覆蓋著,看上去,有些陰森森的。行走在其間,光線被樹木遮住了一大半,幽暗的樹林草叢裏常有怪異的動靜響起。我放緩了步調,行走得十分謹慎小心。
山勢有點陡峭,爬到山腰的時候,我已經累得雙腿直打顫了。坐在小路邊休息了一陣子后,我站起身來繼續向上爬去。剩下的路意外的好走,像是特意修整過似的。時近下午,我終於翻過了那道在夢中見過的山脊,出現在我面前的,赫然便是那片紅褐色的土地。
我微微喘息着站在平地邊緣向前望去,四個角落裏都有火把佇立着,當然此時並沒有火光閃動,只剩下半截殘餘的黑灰色木棒。空地盡頭,樹林之中,一座小而破舊的廟宇顫巍巍的聳立着。一陣風過,廟宇檐下懸吊著的銅鈴發出清脆的響聲,回蕩在空地上。
我喘勻了氣,邁步朝着廟宇走去。這座建築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在斜陽下散發著陳腐的氣息。踏上雕刻着紋飾的石頭階梯,我走到廟門前方。兩扇紅漆斑駁的厚重木門緊緊關閉着,一把大鐵鎖橫在門上。我伸手拽了拽鐵鎖,它紋絲不動的阻擋着我前進的步子。
現在怎麼辦呢?就此放棄當然不可能,但我也並不想去撬鎖,何況我也沒有帶合適的工具。想了想,我向廟宇側後方走去。也許,會有窗戶之類的東西,可以讓我進到廟宇裏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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