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活着

86_86946“對了！就是這個方向！”艾摩一眼看見哭沼邊大石頭，昨日還在此哭泣過，如今再次見到，恍然如同隔世。到了這塊石頭，離自家地窖就不遠了。

“蘭大叔，你千萬不要越過大石頭，裏面就是哭泣沼澤，進去就出不來的！”艾摩指指白雪覆蓋的石頭，認真對蘭星意提醒道，“裏面可是魔鬼禁區！”

“我知道了！”蘭星意沒來得及觀察一下傳說中的哭沼，就直覺到危險，多年征戰經驗知道有敵人靠近了。他立即抽出光明聖劍全神戒備，滑車也丟給了艾摩。

大劍握在手中，這位聖殿七子氣勢為之一振，全身光芒大盛，四下看出去更遠了。

“光？”剛剛注意到周圍光明來源的艾摩，對蘭大叔身上的光團遲疑了起來，似乎哪裏不對勁。他抬頭看了看天，竟然還是漆黑一片，方才一路走來，不是天亮了，是蘭大叔的光芒照亮了回家的路，“蘭大叔怎麼身上發光呢？我和奶奶怎麼沒有？”

“光明神！”艾摩再愚鈍，也明白過來了，指着溫暖大叔喊叫起來，“你是光明徒？！”

沒有聽到回答，因為從家的方向，猛然衝來一團黑煙，如同奔馬一般席捲而來。儘管是在漆黑的夜晚，艾摩還是分辨出這團黑霧，感受到其中森森殺氣。而周身光芒大盛的蘭大叔，揮舞着更加明亮的大劍無畏迎戰上去，全身殺氣更為囂張！

“殺！”一陣驚天動的撞擊聲，將艾摩身旁石頭上的白雪簌簌震下，而天地間光影也是陡然一變，晦明晦暗陰森恐怖。方才殺奔來的那團黑氣，讓蘭大叔一招完全擊碎，而大劍上的光芒根本沒變化。不過，這團黑霧破開之後，並沒馬上飛散，而是左右一圈，將蘭星意圍在當中，是一記以柔克剛的戰術。

“來得好！”蘭星意大劍揮舞縱橫捭闔，對四面圍攏的黑霧毫無畏懼，大劍上的聖光自如揮灑出去，如沸水潑雪將黑霧消融，而他也是越戰越勇，殺聲震天。

艾摩緊緊趴在大石下面，非常崇拜蘭大叔一往無前的氣勢，為他每一擊都暗中喝彩。他不知道這股黑煙的來歷，只是出於對黑暗的恐懼，內心希望帶來溫暖的蘭大叔能贏。但隱約間他猜測這股黑霧應該是暗夜人所施展，自己當然要支持族人了，否則夢裏的父母都不容情。

在艾摩糾結時，他就沒再多想一想，暗夜族都沒有其他人了，怎麼還會有人施展暗夜秘術呢？

從無邊黑夜抽取來的黑霧，濃稠得像水一樣，彙集成狂濤惡浪，鋪天蓋地打了過去，蘭星意在驚濤駭浪中，如同一頁扁舟起伏不定，但聖光對暗夜秘術天性克制，光明大劍劃開綢緞般自如，將撲來的潮水撕碎。無論海浪般黑霧多麼磅礴兇猛，一次又一次將其困入海底，米粒光華很快又透了出來，如同潮頭的弄潮兒，怎麼也不沉淪。

黑霧暴怒了，更加瘋狂地集聚力量，頭頂漆黑的夜空，就是暗夜人強大後盾。瀰漫的迷霧扯天蔽地，抽取天空厚厚黑雲和廣礴的暗夜之力，凝聚再凝聚，結成一個碩大黑色拳頭，狠狠砸了下來。

蘭星意大劍一橫，奮然迎上，全身光明大盛，如同一個光巨人。這個黑拳從天而至，如同整個夜空打來的一拳，但蘭大叔單劍撐天，毫無懼色，天要塌下來我就托天，地要倒過去我就控地。一個光明的巨人，在黑暗中頂天立地，力挽狂瀾，這份英雄氣概，讓小白大聲為之喝彩，“蘭大叔，加油！”

詛咒之光降臨荒原之後，艾摩奶奶就知道自己失了先機，若是早些施展暗夜秘術救回孫子，說不定還有可能逃走，但患得患失白白浪費了時間，如今只能拚死一爭。亮光過後，她也不再猶豫，將小黑棍祭到空中保護，就在地窖頂上蓄勢而坐，只等詛咒之光時效一過，就施展暗夜秘術大殺四方。

前幾日晉級成為暗夜魔師，讓她信心大增。修鍊暗夜秘術多年，從圖靈、暗徒、使者、勇士、精靈、暗巫，到如今第七層的暗夜魔師境界，艾摩奶奶將一身暗夜血脈潛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之後暗夜秘術僅有“阿修羅”和“暗夜之子”兩個境界了，現在的她已是暗夜族幾百年來不世強者。

信心源自實力，戒心生於歷練。暗夜族老太婆知道，詛咒之光後面，肯定跟着狂熱的光明教徒，如今再找艾摩已經來不及了，先除了光明教追兵要緊。而且她還心懷僥倖，艾摩暗夜血脈幾近於無，就是讓光明教碰上，也會當成普通孩子略過。但她不知道，光明殺手竟然先期找到艾摩，而且出手救了他，兩人一路同行就要來到身邊。

詛咒之光時限才過，老太婆殺氣一動，蘭星意就察覺到了，雙方遭遇戰在夜色中立即展開。艾摩奶奶勝在天時，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就是暗夜秘術力量源泉；而蘭星意勝在戰力強大，以相同層次但系後期修為硬吃前期，將老太婆的殺招牢牢壓制。

戰鬥是從下半夜開始的。艾摩奶奶從漆黑夜空裏抽來無盡黑霧，一團團纏繞過來，如同將這方夜空壓在蘭星意身上。蘭大叔大劍揮舞瀟洒砍殺，戰天鬥地毫無畏懼，身上聖光無窮無盡，將周邊黑暗完全驅走，再多黑霧也無濟於事。

隨着戰局的進行，蘭星意逐漸佔據上風，無論是自身修為還是隨機應變，戰鬥經驗豐富的聖光裁決還是要勝出一籌，對上剛晉陞暗夜魔師的老太婆很是輕鬆。這番戰鬥一直持續到天要放亮，老太太越來越力不從心。如今局勢堪危，她也只能勉力支撐，隱身於黑霧之中，行蹤迷幻不定，苦苦尋找戰機。

艾摩是從偶露身形的小黑棍上猜出奶奶身份的，心中先是大為震驚，乾瘦老太婆怎麼能施展出這番神力？然後又無限後悔起來，怎麼能為敵人喝彩呢！他馬上改變立場，全心支持奶奶，無論蘭大叔多麼溫暖，都不如奶奶那份真情。而當濃濃夜色行將褪去，淡淡晨曦里露出兩個盤旋起伏的身影，奶奶滿頭白髮更證實了艾摩地猜測，內心更加悲苦焦酸。

“打你個壞叔叔！奶奶加油！”艾摩撿起幾塊小石頭，遠遠丟向身形自若的蘭星意。但這些軟弱無力的石塊，又怎能進到強者的戰場中？艾摩徒勞加油聲里，帶着深深愧疚，自己竟然認賊作父，竟將敵人帶回家裏，多麼蠢啊！

佔據上風的蘭星意，對暗夜族老太婆的底細瞭然於胸，心裏也放鬆下來，有閑暇大聲呵斥道，“暗夜族餘孽，還不束手就擒，自縛聖殿受死！”

“我們不是餘孽！”艾摩對着昨晚還心生好感的大叔喊道，“奶奶和我都是好人，我們沒害過人，以後也不會害人！你不能打奶奶，你是壞的蘭大叔！”

“這位蘭大師！”聽孫子凄慘哭聲，艾摩奶奶心軟了下來。她早有意放孩子一條生路，如今苦澀地向光明殺手求饒道，“那孩子不是暗夜人！暗夜族如今僅剩我一個老太婆，放他一條生路，我自縛受死如何？”

“手下敗將，還談什麼條件。”蘭星意一邊大劍砍殺繼續施壓，一邊嘲笑道，“這孩子有無暗夜血統不重要，既然是你撫養長大，靈魂已染上暗夜之毒，定要斬草除根！”

“奶奶，我不離開你！”艾摩絕不想離開奶奶，他撿起來一塊大石頭沖了上來，死也要與奶奶在一起，“我願意當暗夜族人！我就是暗夜族人！”

“暗夜鼠輩沒一個好東西，先解決了你這小崽子！”蘭星意對艾摩馬上就忘了活命之恩大為反感，聖劍一揮就要將其斬為兩段。孫子的輕舉妄動，驚得老太婆飛身來護，還把保命法寶小黑棍投擲過來，嘴中大喊着，“艾摩，快跑！”

誰料想這只是蘭星意一個虛招，他見誘敵成功，大劍往回一帶，狠狠拍在艾摩奶奶身上，實打實把老太婆橫着打飛出去。若是有小黑棍護體，這一劍就擋下來了，若是老太婆不來救，藏身黑霧中也不會露出這麼大破綻，但如今為了親人，實在顧不上自己了。

“奶奶！”艾摩放聲大哭，見空中翻滾的老太婆連噴幾口鮮血，滿頭白髮都染紅了，這番慘狀讓艾摩感到鑽心的痛。老太婆捨命一擊將孫子遠遠甩出戰圈，依舊掉到大石頭旁，小黑棍也撞飛到天上。

“無盡暗夜！”知道無計可施的老太婆，這位暗夜族幾百年的傑出精英，在這個關口毅然決然爆發了。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抓住最後一絲天時，她施展出暗夜秘術中最為慘烈一招。當年艾摩母親就是這麼魂飛煙滅的，如今到了艾摩奶奶來拚命。

這是暗夜族人自爆元神的終極殺招，施術過後當然化為灰燼，而同時可將目標之人瞬移到遠方。從此以後，施術人的靈魂將徹底散於無盡暗夜，暗夜神殿中再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暗夜族人始終堅信有末日審判的那一天，暗夜神殿將會再次降臨，神殿裏所有族人的靈魂都會重生，過上天堂般的生活。可一旦自爆元神，靈魂就會完全消散，永遠沒了重生。

苦苦掙扎的暗夜人都為了這個傳說努力活着，無論多麼艱辛都要留住靈魂飛升暗夜神殿。可為了至親之人，相繼兩位偉大母親放棄了自我，將靈魂也完全奉獻了。

十二年前，艾摩母親元神自爆之後，把抱着艾摩的奶奶瞬移到遠方，擺脫了光明教徒的追殺。而這次，艾摩奶奶卻是將蘭星意納入其中，瞬移進哭泣沼澤無盡深處，藉助哭沼強大精神壓制，和浸潤靈魂深處的無盡哀傷，把這位光明聖殿優秀的聖光裁決徹底埋葬，拉上這個滅絕暗夜一族的殺手與其陪葬。

“奶奶……”艾摩喃喃自語，站在那裏完全傻了，在晨曦中呆然不動。轟然消逝的奶奶和瞬間空白的戰場讓他心中大撼，黎明中疏忽消散的黑霧成為永遠懷念，他不知道暗夜秘術，但知道奶奶沒了。

大雪已經停了，可天空依舊陰雲密佈，老天也在陪孤獨的孩子一起憂傷。荒蕪的原野上沒有一絲聲音，艾摩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一夜的大起大落，讓他身心俱憊，懊悔至極的是自己領了一頭狼進到家裏，帶走最親愛的奶奶，而父母也不要自己了，這天地間還有什麼可以留戀，何不也追隨奶奶同去？

“啪”的一聲，撞到半空這才落下來的小黑棍摔到石頭上，又斜着彈了過來，正巧抽在艾摩腦袋上，疼徹骨髓的一棍把艾摩打醒了，如同奶奶訓誡一樣的嚴厲。就是這根小黑棍，經讓艾摩畏之如虎痛改前非；也是這根小黑棍，將艾摩帶出戰團活了下來；也就是這根小黑棍，在艾摩絕望之時帶來奶奶在天之靈的訓斥。

這一記讓艾摩猛然驚醒，自己這條命是奶奶給的，是母親用命換的，不容他隨意揮霍。他身上帶着暗夜全族人的希望，若是死了，誰為他們報仇，誰為他們正名，誰為他們譜寫曾經的榮耀。

只有好好活下去，才對得起奶奶，才對得起父母族人。也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彌補自己的錯誤，才能告慰奶奶痛苦的靈魂。

“我要活下去！”艾摩拔出小黑棍，捧在頭頂，跪在泥濘不堪的戰場中間，向奶奶灰飛煙滅的地方，發下畢生不移的心誓，“我一定活下去，為奶奶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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