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86_86923大抵在顧曉滿顧曉雪的十幾年的人生里，從來沒聽過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顧曉寒的一番宣言，很明顯的把兩個姐姐都給震住了。連哭都忘了，獃獃的看着自家小妹，許久許久，都沒有做聲。

末了，還是顧曉雪低低說了一句：“……那是女人的命……”模模糊糊的，含在嘴裏說的一句，都聽不清楚。

顧曉寒咧開了嘴巴，沖她露出一口牙：“我才不信命呢！”

顧曉滿瞅着這個妹妹，心裏好像有什麼在敲擊她的心臟，她閃躲着垂下眼眸：

“好了，都別說了……大家都休息吧……”

低聲說完，也不等人回答，逕自鑽進被窩裏，再不理人了。她縮在被窩裏的那一小團，就那麼孤零零躺在床上，許久，連動也沒動一下。

顧曉寒顧曉雪對視一眼，不知道怎麼的，都沒了再抬杠的力氣。吹熄了小油燈，也趕緊鑽進了被窩。

黑暗裏，顧曉寒一直一直地想着顧曉滿的事，自己的事。

自己上輩子是個光棍，這輩子她這個身體雖然也很醜，不過貌似卻挺符合社會審美的，那她應該是能嫁出去的——如果顧林成不從中作梗的話。

萬一顧林成也跟對顧曉滿那樣，在裏頭獅子大張嘴的要錢，那自己該怎麼辦？

回顧原主的記憶，這念頭可不講究自由戀愛，沒有父母同意，年輕人的婚姻甚至都不合法，想要私奔那是根本沒活路的。顧家村對頭村裏的一個姑娘，跟人私奔了，被抓回來后都沒交給執法部門就被沉了塘，沒一個人同情不說，還都罵她死有餘辜……

這該死的社會，堵住了女人每一條的生路，讓她們不得不依附着男人。在家從夫、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屬品而已！

來到這世界的第六天，顧曉寒終於深刻的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

自己以後，到底該怎麼辦呢？

顧曉寒輾轉反側的想着這個問題，一夜無眠，睜着眼睛直到了天亮……

雖然吵了架，可該乾的活是一點不能少的。

一大早，顧曉滿就跟平常一樣早早起了床，叫醒了兩個妹妹，出門幫王氏生火燒水給弟妹打了洗臉水——一切都好像跟往日沒有任何不同。

顧曉雪先前還有些忐忑，後來拉着顧曉滿問了好兩遍，顧曉滿都說沒事，她雖然還有些懷疑，卻也慢慢地放鬆了。

只是顧曉寒看着大姐那太過平靜了臉，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暴風雨來之前，也是這般平靜的。

姐妹三人還是帶着砍刀草繩上山砍柴，不過走到一半的時候，顧曉滿提出來今天換個地方撿柴：“原來的地方已經沒多少乾柴了，我看咱今兒往碎石山上去。”

顧曉雪自然沒意見，顧曉寒對周邊還只停留在原主記憶的印象里，當然更不會反駁。於是幾人半道就給轉了方向，去了另一座山。

碎石山說是碎石山，其實並沒有太多碎石，相反，山上有很多的大石頭，稜角尖利，又大又沉，鄉里人平日積酸菜都不愛用它。這些石頭分佈在山腰，把植物都給壓住了，看上去山腰那塊白生生的一片，很有些荒涼。

顧曉滿帶着兩個妹妹到了山頂，那裏樹木比較多，三姐妹忙活了一大早上，終於砍夠了，收拾好東西趕着回家。

也不知道怎麼的，才把柴火背上背，顧曉滿這心底就咚咚的狂跳起來，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一樣。

顧曉雪瞧她臉上不對，關心地問道：“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啊？是柴火太沉了嗎？”

顧曉寒搖着頭，自己也說不出來是怎麼回事：“就是心口那兒，疼~”

顧曉雪嘴裏怪着她事兒多，一邊手卻伸了過來：“得，把你的柴再給我點，你少背點！”

顧曉寒心一甜，她這二姐，就是這麼嘴硬心軟，其實，最可愛了。“沒事二姐，我好着呢，剛才就不舒服了一下子，現在沒事了！”拉着人準備下山。

還是顧曉滿打頭，她一邊背着柴在小道上慢慢的走，一邊回過頭來盯住兩個妹妹：“你們可要小心一地啊，這邊石頭太多，摔着了可不得了。”

那一大片白生生的花崗岩大石頭，像一片佈景在顧曉滿的身後，尖利的石頭輪廓，也不知道是陽光照射的角度還是怎麼的，落在顧曉寒眼底，還閃着寒光。

眼瞅着顧曉滿笑得跟花兒一樣，溫柔、細心又體貼，顧曉寒的一顆心都要跳到了喉嚨口。

突然，就在顧曉滿回過頭來跟兩個妹妹叮囑說要注意腳下的路的時候，她身子突然往右邊一倒，看在顧曉寒的眼裏，就是顧曉滿突然崴了腳，然後在背上的柴火的作用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右邊摔倒，糟糕的路況讓顧曉滿根本控制不住身體的平衡，狠狠就往一塊尖利的大石頭上倒了下去。

那石頭尖銳的凸起，正對的，是顧曉滿的太陽穴……

王氏一大早起來就有點心緒不寧，右眼皮不停地跳，跳的人心發慌，總讓人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喂完了豬食，她乾脆跑到顧奶奶屋子裏，讓人給她摸摸：“我這心裏也不知道咋地，就是不得勁兒，慌得很。”

人老了就重視這個，顧奶奶手摸了摸她額頭，一片冰涼，就覺得兆頭不好，先給人叫了叫，又去堂屋給祖宗上了三炷香求保佑，弄完了，心裏才算好過點。

王氏坐在凳子上，眼淚簌簌地就落了下來，對着自家公公的牌位跟顧奶奶訴起苦來：“娘，孩子他爹是鐵了心打算曹家拿不出錢就悔婚……你說這可怎麼辦呢？”

顧奶奶也嘆氣：“兒大不由娘，他那臭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誰勸得了啊？昨晚我那麼發脾氣，他聽了沒有？”擺着手啊，“我老了，說了、沒用！”

王氏抽噎着：“大丫過了年就十八了，鄉里上了歲數還沒成親的男人有幾個？要不就是小她歲數的，要嘛是二娶，別管哪一個，日子都不好過。孩子他爹這是鬼迷心竅了，把女兒往火坑裏推呢！”

顧奶奶疼孫女，也疼兒子，只能勸媳婦：“大丫是個聰明孩子，又能幹漂亮，別管嫁到誰家，日子肯定都能過得好……老三一心要銀子，那不也是家裏光景不好，多個十兩銀子，能買兩畝中田了，好好伺候兩年，就能變上田，以後家裏也不有這麼緊巴巴的。”

這倒是！

王氏眼淚慢慢收了起來，只是還有些難過：“我就是心疼大丫，悔婚的話，名聲可不好聽。”又是跺腳，“翻過山就是曹家了，咱離的這麼近，這親事不成，以後可叫我怎麼見他們家人啊！”除了曹家沒錢，王氏也不得不承認，這兩年，曹庚對自家，那是沒話說了。

顧奶奶也沒辦法，心裏叫了句“作孽”，話里只寬撫她：“老三既然有了想法，就應該有安排了，你就別管了！”

王氏心裏賭氣：“我就想管那也管不了啊！”想到昨晚上，心裏實在有氣，忍不住跟婆婆抱怨：“你說他，這麼大歲數的人了，脾氣怎麼越來越臭？昨晚上還跟我比砸東西呢，罵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我嫁給他十幾年，我容易嗎？家裏大小事，那件不我操持啊……”

王氏絮絮叨叨的，顧奶奶就聽着，一句話不說。

堂屋供桌上的香爐里，暗紅的火光一閃一閃，燒出了青煙裊裊，在屋子裏慢慢飄散。

這本來跟平日的上午沒什麼兩樣，一樣滿是雞毛蒜皮的家務事，人為著各自的事奔忙着。

可突然，有人在遠處高喊起來：“林成家的，林成家的~~”

王氏一驚，原本平靜下來的心口突然一緊，趕忙出了屋門，水塘邊上有人正喊着她：“林成家的，你快來啊，你家大姑娘在碎石山摔着了~”

摔着了？

曉滿？

王氏倒吸口涼氣，跳起腳就往對面沖。

“哎呦我的曉滿啊~”

顧奶奶拄着拐杖從屋裏出來，喊着左鄰右舍：“誰去給我叫下我家老三啊！”

鄉里人情味重，王氏跑在路上，一路都能看到人用憐憫的眼神看她。來喊她的跟她比較好的顧年家的跟在她旁邊，小聲的勸：“你可要有點心理準備啊，好像摔在石頭上了，摔得不輕呢！”

王氏打個哆嗦，眼淚不停掉：“她嫂子，我家大丫她沒、沒……”

顧年家的滿臉為難，看得王氏一顆心直往下掉才發覺不好，忙道：“我也不知道，肯定還活着呢，你先別急……我就看到一大灘血了，還有你家二丫三丫都在哭，指不定人沒事呢！”

可王氏哪裏還會信？原先狂奔的雙腿慢慢減了速度，光顧着哭，卻怎麼也沒膽子往碎石山去看一看。

顧年家的勸她：“你好歹去看一看……不定還能說句話呢。”摔在石頭上了，萬一死了……也算臨死前道過別。

王氏這才擦着眼淚往山上跑，才到山前呢，就見半山腰上自家二女兒三女兒正抱着個人-大哭着。旁邊一塊白白的大石頭，上面灑滿了鮮紅的血。

她的身子突然就定在了原地，哇的一聲痛哭了起來。

“我的曉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