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前緣插播
第82章前緣插播
他終於遇見了她。
在馬蹄揚起,苜蓿四溢的那一刻,她揚起臉,說,“你的馬驚到我了。”
南司狐俯身望向她。
“小姐,是你驚到我的馬了。”
雲焰微微一笑。
他們沒有再說什麼,汲水的女孩低下頭,迅疾地越過他,朝家的方向走了去。
南司狐也沒有追,他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閑,看看這片已經封賜給他的領土,現在,這條河,這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的人,都已經是南司狐的附屬品了。
他目送着那個女孩消失在視線里,低頭淺淺地笑了笑。
人族的女孩,不應該都是唯唯諾諾,蒼白沒勁的嗎?
她卻不同,骨子裏有股傲氣,讓他心悸。
接下來的一路上,他都在想那個女孩,想那張素白的臉,和那雙似笑非笑、瑩然明亮的眼睛。
回到府邸,有人告訴南司狐,長老院又派了使者,催促南司狐的婚事。
南司狐有點煩躁地解開領口的扣子,聲音卻很平和得體,“告訴長老院,叛亂一日不平,司狐一日不會成家,否則,愧對帝國對司狐的希望。”
使者應了聲,躬身退下去了。
南司狐已經脫下外套,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襯衣,下面依舊是藏藍色的軍褲,身姿挺拔,他信步走到了桌邊,徑直倒了一杯酒,修長的手指握着高腳杯,紅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琉璃杯里輕輕搖了搖,剛啜了一口,便有下人推開大門輕輕地走了進來,鞠了躬,謹聲道,“大人,總督邀請大人參加今晚的酒會。”
“推掉。”南司狐淡淡地丟下兩字。
回到都城后,每日都必須周旋在這些貴族中間:酒會、筵席、打獵……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朝中新貴,所有人都在巴結他,連長老院一再要求的婚約,也不過是拉攏他的籌碼。
列給他的新娘候選人,統統都是現任長老的女兒或者族人。
南司狐已經煩不勝煩。
相比都城的繁華盛世,他更喜歡戰場的快意恩仇,喜歡與那些神秘的、執着的,生命力頑強的反叛軍,鬥智周旋。
最近,那個叫做夜玄的新首領,似乎活動很頻繁……
南司狐又舉杯喝了一口,回頭,見那個下人還站在原地,遂問了一句,“還有什麼事?”
“總督一再要求,大人必須到酒會現場。他說,有一件神秘的禮物要送給大人。”那下人畢竟拿了總督那麼多小費,還是完完整整地將話帶到,“而且,大人剛賜封的屬地,也在總督的管轄範圍內,他還需要向大人彙報領土情況。”
在大屬,為防止絕對權力,壟斷以及,許多職權都是交叉的。帝國所有的決策了,都必須經由長老院投票通過,長老院的成員多達數十名,皆是從神族貴族裏選出來的、德高望重之輩,長老院是大屬的政治中心。
而長老院以下,還會設有各自的地方官,也就是總督了。他們在自己的管轄地域裏,可以自主統治。可總督只有管理權,土地的所有權,依舊在神族的各大貴族手中。兩者相輔相成,同時,也能相互制約監督。
至於軍隊,卻又是一個獨立的系統,從大屬創立開始,軍人不得參政,便是一個鐵的定律。
只是,這個定律,終於被南司狐打破。
南司狐也是貴族出生,生來便可以成為長老院的一員,只是,他從小就立志從軍,隱姓埋名,從一個低級的士兵開始,短短几年,便因為軍功卓越,升到了高位,當他的出身曝光后,長老院也曾要求他辭掉軍中的職務,回到長老院任職,只是,南司狐那時候的人望與威望,已經空前。
他的貴族身份,非但沒有引起軍中其他人的反感,反而得到了更多人的欽佩:因為至始至終,所有的功勛,他都是靠個人的能力,與大家同甘共苦,一起建立的。長老院在經過了一番權衡后,默許了他在軍中的發展,而南氏家族本身在政局裏充當的重要地位,也無疑對他的地位有推波助瀾的作業。
二十二歲時,他成為了大屬建國以來,第一位貴族出身的大元帥,也是最年輕、最沒有爭議與懸念的帝國元帥。
南司狐的炙手可熱,由此,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他個人的生活也相當之嚴謹,長久以來在軍中的生活,讓他的身上少了其它貴族子弟的浮華,為人冷靜、睿智、且深沉,無論與任何人交往,都能做到滴水不漏,許多前來巴結南司狐的人,與他聊天的時候,總覺得相談甚歡,好像說了很多話,回頭一想,其實什麼都沒說,南司狐也什麼都沒承諾。
他其實是一個天才的政治家。
連長老院的人也感嘆:這樣的人才,放在軍隊裏,可惜了。
不過,也正因為南司狐的嚴謹周全,才能令他這些年來與反叛軍的爭鬥里,無一敗仗。
他塑造了一個不敗的神話。
而神話的產生,絕對不僅僅是因為運氣。
聞言,南司狐想了想,然後將手中的酒杯輕輕地放在了旁邊的楠木桌上,他一邊將外套披上,一邊朝門外走去,在經過那個下人身側的時候,南司狐淡淡道,“下次不準再收別人的錢,這次算了。”
那下人驚出了一身的汗,趕緊低頭喏喏。
南司狐已經走出了門,馬還沒有牽入馬廄,還在院子裏設的馬槽邊閑閑地吃草。待躍上馬背時,他已經將最後一粒扣子系好,雙腿夾着馬腹,往總督府策去,銀色的肩章閃亮,金髮輕揚,身後的親衛隊握着腰側的佩劍,小跑着跟在後面。
待他到場后,酒會也正式開始了,依舊是百無聊賴的對話,周旋,浪費生命般平衡着大屬的各個勢力,南司狐的表現堪稱完美,所有見過他的人,都不可能從他身上挑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毛病,酒會終於進行到高氵朝,總督着人滅掉了所有的燈火,南司狐端着一杯酒,遠遠地站在舞台對面,看着燈火又一點一點地點燃,照着舞台上那些近乎半裸的女孩。
南司狐索然無味:所謂的大禮,似乎也沒什麼新意。
在大屬,人族一直是沒有地位的,他們從屬於自己的領主或者總督,所有,每次領土易主的時候,總督便會將這片土地里所有有點姿色的女孩全部抓來,將她們打扮得妖嬈暴露,然後,再在酒會上擺出來,給領主挑選。
那些合眼的,便留在身邊做女奴,可以任意凌-辱支使。
南司狐的軍功不斷,得到的封地也越來越多,這種事情,他已經麻木了。
以前或者還會應景地挑選幾個,算是給主人面子,到現在,他幾乎懶得往上瞧一眼,依然站在角落,偷閑一樣,淺淺地喝酒。
旁邊有眾人或驚或嘆的聲音,南司狐沒有表態,其他人也不敢隨便開口,為防止冷場,總督玩了一個花樣,讓那些女孩走下台去,站進來賓的中間,如果她的手被誰抓住了,她就跟誰走。
氣氛被帶動,滿場的歡聲笑語,曖昧浮華。
南司狐已經徹底沒了興緻,轉過身,對着敞開的窗口,靜靜地看向大廳外面。
不知何時,外面已經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潤濕了屋外的長街。大屬的夜晚,墨藍且清澈。
“先生。”有人在叫他。
南司狐轉身。
衣香鬢影中,她依舊是白天的打扮,素凈的小臉,在酒會迷離的燈光中,模糊又突出。
“你既然不選我,我選你可不可以?”她望着他,很隨意地問。
還是那種慵懶的、似笑非笑,毫不在意的語氣。
南司狐怔怔,隨即將頭扭向一邊,掩住那抹已經不由自主浮在臉上的笑容。
“那現在就跟我走吧。”他的語氣有點冷淡,手卻已經牽住了她,穿過那些神色或驚愕或心照不宣的人群,穿過長廊,穿過大門,一直走到了雨幕里。
少女的手很涼很滑,玉質一樣,似乎只有不停地用身體去暖着它,才能讓它慢慢地回溫。
他不由得緊了緊手。
可是臉上,還是一貫的深沉與冷靜,那種近乎冷漠的高貴與矜持,讓他英俊絕倫的臉,如玉琢冰雕般完美得不近人情。
“你叫什麼?”當屋外的雨滴濺到他臉上時,他頭也不回地問,語氣淡淡。
“雲焰。”女孩的聲線淺慵和緩,頓了頓,她繼續問,“你是南司狐?”
“嗯。”他的聲音依舊淡淡。亦沒有追究她的直呼其名。
細密的雨霏霏飄落。
大屬的夜晚,依舊墨藍,且清澈。
並不是空穴來風,這仍然是南司月看到的前世,只是,我將南司月的戲份全部省略了,用更連貫的方式講述出來
當天晚上,她成了他的女奴。
他要了她。
這個人族的少女,全身散發著讓他迷戀的氣息,清新甜美,她不是第一次,他知道,可並未往心裏去。
在被總督召來之前,她們本有自己的生活,不必為任何人守節。
只是,他不知道,她已在來此之前,把自己給了夜玄。
雲雨過後,她的長發瀑布般鋪滿床榻,赤裸而冰冷的身軀,如她的手一樣,寒玉般柔膩而清涼,南司狐已經起身,隨意地披上睡袍,看着床上已經陷入沉睡的她,他慢慢地走到窗邊,透過帷幕半掩的落地窗,望着院外的細雨綿綿。
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奴而已,他這樣對自己說。
神族尊貴的情感,不可能給一個附屬品般的人類,可目光仍然忍不住停在她的身上,聽着雨聲,看着她恬靜的睡容,想着之前那寥寥的對話,她的驕傲與漫不經心,南司狐心中一片平靜,是在這嘈雜的、勾心鬥角的都城裏,從未有過的平靜。
他重新走到床榻邊,將已將滑到床側的毛毯輕輕地拉上來,蓋住她赤裸的身體,手順勢撫上她的臉頰,想為她將耷下來的散發挽到耳後,動作滯了滯,終於什麼都沒做。
他走了出去,質地優良的楠木雕花房門悄無聲息地掩上。
雲焰睜開眼,翻了個身,靜靜地看着床的里側,目中無喜無悲。
她就這樣被留了下來,成為了南司狐專屬的女奴,他並非常常留在都城,反叛軍的活動越來越頻繁,南司狐需要親臨前線,只有等戰局稍微穩定的時候,才會回到都城。
他去前線時,從不帶女眷,當然,也包括雲焰。
那一夜后,他在都城只呆了三天,這三天裏,他幾乎都與雲焰在一起,他從不試圖與她交談,甚至在說話的時候,會刻意地冷淡或者疏遠,有一度,雲焰幾乎以為南司狐是討厭她的,可又想不通,既然他討厭她,那麼不願意與她說話,甚至吝嗇於露出哪怕一丁點的溫情,那床上的瘋狂與溫柔,又緣自哪裏?
也許,正如夜玄所說,南司狐是一個不可琢磨的敵人。
永遠看不出他的深淺,他的習慣,他的思維模式,甚至於,他的喜好。
他似乎對什麼都有興趣,但對什麼都不迷戀。
這個男人太完美,太無懈可擊,在肢體糾纏的時候,雲焰有那麼一度,甚至會遺忘自己來此的目的,他太投入太激烈,幾乎引導着她所有的感官與思路,可當一切風消雨停后,他卻重新變回冷冰冰的帝國元帥,繼續對她不冷不熱,探不出底線。
他給了她最大的權限,不讓她做任何事情,可以在元帥府無所顧忌的閑逛,但對她並不寵愛。也許元帥府的一個普通的看門工人,見他的次數,也多過她的。
三天後,他返回前線。
敞亮的書房內,南司狐的親信坐在他的下首,極其不解地問,“元帥,前線並無戰事,為什麼要這麼急匆匆地返回去?都城還有很多事情未了……”
南司狐抬手,淡淡地打斷他。
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這麼匆忙地離開都城,其原因,連南司狐也想不明白。
好像在抗拒着一件正在發生的事情,如果再不走,便會泥足深陷,再不可贖。
大屬的雨,從那天晚上開始,也足足下了三日。
他定下了歸程,然後推開門,看着剛剛歇下來的天幕,久違的湛藍,從厚厚的雲層后透出來,金芒四射。
目光再往前,月形的拱門後面,無所事事的少女裹着白色的開襟曳地長裙,赤足踏在元帥府中間的花園裏,還未到花季,只有一層翠綠的新草,掩映着她白皙的雙腳,她的臉上依舊是懶懶的笑,漫不經心、無甚在意的表情。
他分明是擁有她的,卻又好像抓不住她的一分一毫。
她可以在床上癲狂得好像一位痴愛中的情人,可一覺醒來,又是一副可有可無、榮寵不驚的模樣。
南司狐突然覺得心痛,望着那雙潔白的赤足被草叢裏未乾的雨滴浸濕,他想:她會不會很冷呢?
會不會因為受涼而生病?
會不會因為生病不治,進而香消玉殞,永遠地消失在他眼前?
這毫無理由的胡思亂想讓他心煩意亂,南司狐猛地轉過身,臉色陰沉地對眾人重申道,“明天就回前線,通知其他人,你們即刻安排去吧。”
然後,他大步走了出去,穿過那洞拱門,在雲焰驚愕的注視下,抓住她的手便往回走。
雲焰莫名其妙地跟在他的身後,一直進了房門,才聽到南司狐說,“外面很冷。”
她淡淡地“哦”了一聲,話音還未落,他已經欺身上來,將她壓到自己與牆壁之間,用力地吻着她,手從她光滑柔潤的腰一直蜿蜒,身體一點一點地矮下去,終於握住那雙讓他心驚膽戰地腳,他想用手讓她不要再冷,可是雲焰卻因為怕癢,下一刻便從他的手心裏逃出去了,他雙眸泠然,打橫將她抱了起來,扔到了床上。
仍然是一陣狂風巨浪般的纏綿,比起前幾次,南司狐的表現更加奇怪,好像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卻又在拚命地掙扎着,如一個溺水般的人,雲焰卻不是他的救命稻草,而是那個將他不停地往水底拖拉的女妖。
他終於完全沉了下去,下午暈黃的光線中,他抱着她說,“我明天就走。”
雲淡還是淡淡地‘哦’了聲,心中想:為什麼他明天會要走呢?難道夜玄那裏有什麼異動了?
問題還未想出答案,她的臉已經被他鈑了過來,修長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那雙碧色的、海洋般的雙眸,就這樣筆直地望進她的眼裏。
雲焰有點慌亂,不可否認,南司狐是一個很英俊很英俊的人,當他這樣深邃地看着你的時候,你會沉淪,恨不得將他想要的東西,統統都給他。
“我們聊會天吧。”凝視許久,他終於鬆開她,卻並沒有像其他幾次一樣離去,而是就勢躺在了她的身側,低聲道。
他的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腰間。
“嗯,聊什麼?”雲焰搜腸刮肚,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
他終於開始盤根問底了嗎?
是了,一個神族元帥,對女奴再喜愛,也是有防備之心的。
“你喜歡什麼顏色?”
“……天藍色。”雲焰怔了怔,回答。
“喜歡雨天還是晴天?”他又問,語氣冷淡,而又一本正經。
“晴天。”雲焰有點摸不到頭腦,這樣的問題,她沒辦法不給出正確的答案,“喜歡太陽很大很大,普照萬物的感覺。”
那個時候,全世界都會洋溢着跳躍的光斑,一掃陰霾,人人安居樂業,開開心心。
那是她和夜玄的夢。
他放在她腰側的手又緊了緊,“喜歡什麼花?”
“……苜蓿吧。”雲焰嘟噥着回答,下意識地往他懷裏鑽了鑽,頭枕在他的手臂上,似乎有點困了。
經過剛才的一番折騰,她困也是應該的。
南司狐當然察覺出她的困意,他低下頭,下巴靠住她的頭頂,淡淡道,“睡會吧。”
雲焰又‘哦’了一聲。
待她睡着后,或者似乎睡着后,他終於從她的身後坐起身,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她。柔軟的被子滑了下來,露出他光滑而強韌的上身,寬肩窄臀,這樣的身形,穿制服是非常好看的。
南司狐的軍裝畫像,在大屬的女性手中,幾乎人手一張,身為丈夫的,也只有心悅誠服的份。有史學家說:他是鼎盛時期最完美的軍人。
只可惜,對於她來說,比起欣賞如此的美景,睡覺似乎更重要呢。
南司狐走的時候沒有與她告別,可是當天下午,她從院裏里慢慢地踱回家,卻發現那間已經屬於她的小屋子徹底地被改裝,所有的東西都換成了天藍色,桌上擺着一盆在溫室里催發的苜蓿,落地窗換成了明亮的琉璃,陽光射進來的時候,折射出來的光暈,宛如漫天驕陽。
雲焰站在門口,怔了許久后,突然好玩地想:如果當初她信口說自己喜歡的顏色是紅色呢?
難道今天進門,就會看見劈天蓋地的血色?
她無聲無息地笑了起來,可是,連自己都沒發覺,原來笑容這麼容易逸出。
南司狐一旦親臨前線,原本和緩的戰局再次緊張起來了,神族軍隊與反叛軍的拉鋸戰,一直處於你進我退,我進你退的膠着狀,不過依現在的形式看來,反叛軍一直在輸,南司狐的軍隊則一直再進,他幾乎將夜玄他們趕到了叢林深處。
在那裏,神族先進的武器毫無用武之地,而單槍匹馬地打鬥時,他們嚴格訓練的劍擊術,又比不上反叛軍在長久的壓迫中磨練出來的搏擊術。南司狐吃了一些虧,雖然心中明知問題出在哪裏,可讓這些驕傲的神族士兵去學那些下三濫的搏擊術,似乎比殺掉他們更難。
許久以後,有一個公正的史學家曾指出:滅神戰役的結局,一方面,確實有它的客觀原因,但南司狐的失策只是外因,真正的內因,恰恰在於神族骨子裏的驕傲,那種凌駕在任何物種之上的驕傲。只是,南司狐剛好充當了歷史車輪往前壓去的推手。
可是,卻沒有人更公正地指出:倘若前期沒有南司狐在前線擋着,神族之中,又有誰能對抗越來越強大的夜玄?
只是成王敗寇,沒有人去追究失敗者的功績。
知道了內因所在,南司狐也很明智地將戰局盡量拉到了視野寬闊,方便大型武器施展的田野上,雙方的膠着,由此陷入了真正的困境。
而這一切,雲焰都是不知道的。
她每天在元帥府溜達,本是想混進來,為夜玄找到南司狐的弱點,可是,這樣無所事事地打聽了半月,還是沒能找出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他行事太過滴水不漏,即便是最親近的侍從,也想不出元帥有什麼討厭或者不喜歡的東西。
雲焰偶爾也想:他對自己,是不是也是一種滴水不漏的心態?
冷冷淡淡的,但所有的事情都會為她考慮周全。
桌上的苜蓿每天都有人換新鮮的給她,滿屋流轉的陽光在她每天起床時,都能帶給她一份好心情。、
只是,他卻再也沒有隻言片語帶給她。
雲焰也不覺失落,等她自個兒混熟后,漸漸的,也能允許偶爾出門了,隨着元帥府的管家出門買點東西什麼的。
然後,她在集市裡,遇到了喬裝后的夜玄與唐羅。
雲焰假意在街道附近看擦臉的雪花膏,管家等着不耐煩,索性約好見面地點和時間,各不干涉。
反正,元帥曾特意交代:讓雲焰自主地生活,不要太多限制。
除了離開之外,她什麼都可以做。
待眾人離開后,她閃入旁邊的小巷子,巷子口內側有一個很隱蔽的茶室,門口遮着厚厚的氈布,乍一看,會覺得裏面很陰暗,可是掀開氈布走進去,才發現裏面很亮堂,桌椅明亮,油茶的香氣噴鼻逸人。
而坐在最里側的兩人,隔着走廊上搖擺的珠簾,她依然能一眼將他們認出來。
下一章:下午兩點。
夜玄也穿着一件普通的淡灰色襯衣,袖口挽起,領口的扣子鬆開了兩粒,很隨性的樣子。
他的頭髮很黑,與他的眼睛一樣,黑如深夜的海,染了墨,唇薄而優美,輕輕地抿着,讓人覺得堅定而值得倚靠。
相比之下,唐羅卻沒有夜玄那樣凌厲的氣場,他更溫和一些,斯文俊秀的臉,總有一種隱忍的安靜。
雲焰走了過去,坐在他們中間的位置,自顧自地喝了一杯濃濃的油茶,讓身體回暖了一些,才放下杯子,輕聲道,“什麼都沒發現,那個人簡直無懈可擊。”
唐羅隨意擱放在桌面上的手,輕輕地合攏,緊握住手中的勺子,但並抬手。
夜玄則側過身,深深地看着雲焰,頓了一會,道,“那你回來吧。”
這才是他今天找雲焰的真正目的。
他已經無法忍受她繼續留在南司狐身邊,特別是,在聽到探子回報的“三日侍-寢”后。
雲焰沒有馬上回答,她將手中的杯子旋了旋,把玩了一會,才淡淡問,“聽說前面又打了敗戰。”
夜玄面色微沉,黑如曜石般的雙眸,越發深不見底。
“如果找不到制住南司狐的辦法,就會一直輸下去,對不對?”雲焰終於抬起頭,筆直地望着夜玄,執拗而無畏,“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取得他的信任的。”
“怎麼取得?”夜玄悶聲問,“在床上嗎?”
雲焰一僵,還沒來得及反應,唐羅已經霍地站了起來,他氣憤地看着夜玄,咬牙道,“夜玄,你別忘了,雲焰這樣做到底是為了誰!”
“我也不需要一個女人為我犧牲。”夜玄冷然地回了一句,然後轉向雲焰,用不可違逆的語氣,重重道,“你不要再回元帥府了,跟我離開這裏。”
唐羅將頭別向了一邊。
他為人溫和,極少發怒,連雲焰,也是第一次見唐羅如此高聲地說話,她怔然地坐在原處,想說點什麼,又聽見唐羅極輕地說道,“我幫你。”
夜玄驚奇地看向他,“你肯幫我了?”
唐羅一直沒有介入這場戰爭,他也並非完全的人族,唐羅便是那種少有的,被神族認可的、擁有兩族血統的後代。唐家也是大屬的一個世代承襲的武器製造家,他並沒有經歷過兩族的仇恨,雖然目睹了血腥與殺戮,卻沒有立場去同情或者譴責任何一方。
之所以坐在這裏的唯一理由,是因為,他是與雲焰一起長大的。
在某些方面,他是一個絕對的天才,但因為一直保持中立,這才減少了許多騷擾。
只是,今天的三個字說出來后,他便已經選擇了自己的位置。
從此,唐羅便要站在夜玄這邊,對抗強大的神族了。
“唐羅哥哥……”雲焰擔憂地叫了他一聲,“你不是不參加任何一方嗎?唐家的人,如果選擇了陣線,神族會報復你們的。”
“不是家族,只是我。”唐羅淡淡道,“他們只當我已經死了。”
說完,他似乎不欲久呆,將一直握在手中的勺子輕輕地放在桌上,淡然地留下一句,“你們慢聊。”然後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雲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氈布后,也隨之站了起來,冷冷道,“抱歉,讓你丟臉,我會告訴其他人,我的行為與你無關。如果沒什麼事情,我先回去了。”
她剛轉身,手腕卻是一緊,夜玄沒有看她,只是望着前方,沉聲道,“換個地方說話。”
雲焰沒有動。
下一刻,她已經被夜玄扯了出去,順着那條巷子,越走越深,終於走到死胡同,他把她困到牆角,手撐在她的腦側,盯着她的臉,躊躇了許久,才低聲道,“我也會嫉妒。”
雲焰默然。
五個字,已經足夠原諒他剛才所有的言行。
“再給我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後,無論是成是敗,我都會離開他。”雲焰回望着他,低聲道。
夜玄遲疑了很久,終於緩緩地鬆開手,翻過身,也靠在了牆上,腿微弓着,抵着牆壁,神色有點疲倦。
“這場戰還要打多久?”他自語般問。
年少時的意氣風發,早已被越來越頻繁與激烈的戰局,攪得銳氣不再,雲焰轉過頭,看着夜玄清晰硬朗的輪廓,那雙曾經那麼跳脫飛揚的眼,現在越來越深邃了,也越來越沉靜了,即便是雲焰,也看不透他此時的心思。
其實,難以琢磨的人,何止南司月呢?
連夜玄,她也琢磨不透。
兩人這樣無言地站了一會,雲焰從靠牆的姿勢站直,低頭道,“我要回去了。”
夜玄沒有阻止。
顯然,他默認了她的一月之約。
雲焰鬆了口氣,可不知為何,心底也有種隱隱的失望。
女人的心思,大概真的很奇怪吧。
她自嘲地笑笑,等走到巷子口,雲焰轉身,最後看了一眼夜玄。
夜玄還在原地,站在那個死胡同里,頭微微低着,似乎在想着什麼。
到了和管家約好的地點,管家顯然已經等了多時,見到她,管家急忙迎了上去,欣喜地說,“雲焰,元帥回來了。”
雲焰怔怔:南司狐回來了嗎?
現在聽到這個名字,感覺很奇怪,他們已經有一層極親密的關係,可又覺得異常疏遠,正懵懂呢,管家已經拖着雲焰快走了幾步,“發什麼呆,我們快回去吧。”
她原以為,南司狐剛剛回到都城,一定會有很多要事,近幾天都不可能再見到他,哪知,她剛剛回房,便見到南司狐正坐在桌邊,看着今天送上來的苜蓿盆栽,很耐心地等着她。
雲焰吃了一驚,幾乎以為自己今天與夜玄會面的事情被南司狐發現了。
不然,她想不到第二個理由,讓南司狐連衣服都沒換,就來到她的房裏。
是的,連衣服都不曾換。
程亮的馬靴上還有路上沾染的泥漿,一向筆挺的軍裝,也有點起皺了,金髮有點凌亂,那雙碧色的、琥珀般的眸子,也氤氳着僕僕風塵,有點黯淡。
聽到她的腳步聲,南司狐站起來,望向她,眸色陡然亮了些,然後,移開目光,冷淡道,“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雲焰怔住。
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自己現在的身份,已經是元帥府的女奴,是不可能私逃的,無緣無故,他為什麼會懷疑她會走?
雖然今天,她確實差點走了。
難道是哪個蛛絲馬跡被他發現了?
雲焰心思電轉,還沒考慮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又聽見南司狐繼續道,“我累了,幫我打水洗澡。”
“哦。”雲焰應了一聲,如釋重負,趕緊下去準備了。
卻沒有留意到,身後的南司狐,複雜至極的目光。
--他果然是在想着她啊。
在前線時,會莫名的失落與焦躁,借故回來,一落馬便來找她,卻發現她不在屋裏時,那種奇異的害怕與惱怒,都讓南司狐覺得陌生。
這算什麼感情呢?
迷戀?
或者……
他不敢深想,繼續坐回桌邊,望着眼前天藍色的一切,低下頭,有點無奈地笑了笑。
他似乎,對一個既不熟悉也不了解,地位不高,甚至於低賤的女奴,有了愛慕之心。
真是糟糕至極。
可是,當雲焰端着一盆熱水走進房時,南司狐所有的自嘲都不復存在,他抬頭靜靜地看着她,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你以後想出去便出去,不用再向其它人申請。”
雲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方才南司狐的反應,分明是責怪她的亂跑,怎麼突然間,又改了主意?
果然伴君如伴虎……
“從今往後,你也不再是我的女奴。”他繼續道。
她端着水盆,站在門口,看了他一會,然後低下頭,淡淡地‘哦’了一聲。
依舊是榮辱不驚的模樣。
南司狐想苦笑,只是笑容漫上來時,卻平和而溫柔。
雲焰將水盆放在架子上,回頭瞥見他莫名其妙的笑,又是一頭霧水。
--難道去了一趟前線,南司狐突然轉性了?
可等了一會,雲焰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南司狐非但沒有轉性,簡直是更過分了,那種冷熱交替的極致,讓雲焰幾乎懷疑,在前線的大半月,底下是不是沒有女人給他享用啊,這樣無止休地索取,幾乎讓她吃不消,而累極后,又有種奇怪的感動。
很多時候,即使心還不清楚,身體卻早已明了,這樣的糾纏,卻讓雲焰生不出半點肉慾的抵觸,那種被深深眷顧憐惜的錯覺,會隨着他的動作,如影隨形,不可自拔。
然而,一覺醒來后,他依舊冷靜,早已經換上了一套駝色的正裝,坐在床邊,望着她,淡淡道,“換衣服,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雲焰半支起身,床頭正靜靜地躺着一襲素凈的禮服。
她很乖順地坐起身,被子滑了下來,雲焰正覺得有點窘迫,抬頭,才發現南司狐已經很紳士地走到了窗邊,背對着她。
雲焰將禮服穿好,米色的貼身長裙,剪裁簡單而合體,就好像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正驚奇呢,南司狐已經轉身,待看清她此時的模樣,他的眼中劃過隱隱的笑意,嘴上卻淡淡道,“看來,我沒記錯。”
沒有記錯她的尺碼,所以,才能讓裁縫做出如此合身的禮服。
雲焰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好半天才問,“我們去哪裏?”
“元老院的宴會。”南司狐說完,已經打開門,手微微一引,“不介意做我的舞伴吧?”
雲焰趕緊搖頭。
其實,更多的,是吃驚。
她本以為需要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得到南司狐的信任,至於去元老院,之前更是不作指望,沒想到,他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帶她去了。
元老院是大屬的政治文化樞紐,也是整個帝國的心臟所在,平日連普通的神族平民都沒有機會進去,更別說人族了。
直到從馬車車廂里下來,扶着南司狐的手,走進那座金碧輝煌的殿堂,雲焰還是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然而吃驚歸吃驚,她還是很快回了神,清透的眸光安靜地掃過那些與會者,將所有細微的信息全部認真地記進腦里,南司狐進場的時候,大廳里浮出一層不大不小的騷動,所有人都舉杯向南司狐致意,然後,目光又懷疑地從雲焰身上一掃而過。
似乎擔心雲焰會怯場,南司狐握住她的手急不可察地緊了緊。
不過,他是真的白擔心了:雲焰的表現鎮靜而淡然,柔順地跟在他的身邊,面對各式各樣的或探尋或嘲弄或奇怪的目光,她非但沒有懼意,甚至還能回一個淡淡的笑。
南司狐觀察着她的反應與神情,見狀,稍微安下了心,嘴唇勾出一輪寵溺般的笑。
“司狐。”大長老已經攜着另一位麗人大步走了過來,見到雲焰,他有點吃驚,但還是保持着風儀,“怎麼,找不到好的舞伴嗎?”
“她就是我的舞伴。”南司狐微微一笑,將雲焰帶到自己的身前,“介紹一下,這位是大長老,這位——是我的女人,雲焰。”
兩人同時怔住。
大長老,以及雲焰自己。
一陣靜默后,大長老神色複雜地借故離去,雲焰則被南司狐拉到一邊,躲開眾人的目光,花籃后,她幾乎半倚在他的懷裏。
“女人和女奴是一個意思嗎?”她仰頭問。
“不是。”南司狐很平常地否定,然後低下頭,一直望進雲焰的眼眸深處,“做我的女人吧。”
雲焰‘哦’了一聲,仍然不太明白兩者之間有什麼區別。
可是南司狐方才專註的眼神,讓她心跳減緩。
他毅然以舞伴的身份,將她介紹給了眾人,懾於南司狐的權勢與地位,大家都假意地笑笑,或恭喜或阿諛,或者笑得別有用心。
整場舞會,他都緊緊地握着她,臉上始終掛着矜持而疏遠的笑,舉手投足,淡定且從容。
偶爾也有惡意的言行,針對雲焰的,南司狐也總是不動聲色地為她擋回去。
——在這個酒會裏,所有的與會者都是神族的貴族,他們本是目中無人之輩,對她這個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族女孩,更是談不上和善。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唯一熟悉的、可以倚靠的人,只有南司狐。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既是她的敵人,卻也是她放心依賴的人。
既是酒會,當然會喝酒。
他們都喝了不少,那些揣着看熱鬧的心思前來敬酒的人絡繹不絕,南司狐也來者不拒,他替雲焰喝了一大半,到了後面,眼見着南司狐漸漸頂不住了,雲焰又幫他喝了不少。
一面喝,她一面暗暗地想:怎麼像成親啊,又是道賀,又是敬酒的……
對外宣佈她是他的女人,到底意味着什麼?
回去的時候,她有點微醺,雲焰的酒量本不小,但也經不起這樣輪番的轟炸,寬闊的車廂里,她與南司狐對面而坐,雲焰想說點什麼打破此時的平靜,卻聽見南司狐率先道,“往後,都城許多針對人族的禁令,對你都不會有效了。”
雲焰怔住。
在都城,因為嚴格的等級差別,許多場所或者活動,人族都是被限制參加的。
他給了她可以不守規矩的權利。
“我並不需要去違背那些禁令……”想了想,雲焰謹慎道。
“只是我想給你而已。”南司狐淡淡地打斷她,轉開話題說,“你剛才不是問,做我的女人與做我的女奴有什麼區別嗎?”
“嗯。”雲焰仰起臉,靜靜地看着他,等着後文。
因為酒氣的緣故,南司狐白皙如白玉般的臉有點微紅,碧色的眼珠矇著水汽,竟有種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突然傾過身,柔軟的金髮拂着他的臉頰、她的額頭,他的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將那張總是淡淡然的小臉微微抬起,頭側開一些,唇便印了上去。
淺嘗輒止,或者說,只是碰觸了一下,隨即分開。
“這就是區別。”他說。
不僅僅是床伴,不僅僅是玩偶,不僅僅是奴隸,她是他的愛人。
他已經向所有人宣佈,這個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女,是他南司狐,帝國元帥的愛人。
雲焰怔然,他清涼的唇瓣如花瓣一樣,讓人留戀。
她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不自然地轉過頭,看着車簾外迅速退走的都城夜景。
天空清透而純粹。
南司狐沒有再說什麼,他們到了府邸,他將她送到房間,卻沒有留宿。
在她進房門的時候,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淡淡道,“晚安”,而後離去。
雲焰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晚未睡。
從第二天開始,雲焰的身份便已經全然顛覆,府邸里的人見到她都會客客氣氣的,南司狐會帶她出席許多場合,他的行為神色一直很自然,雖然冷淡,但很周到,他不會讓她覺得無聊,會安排各式各樣的小驚喜,也不會讓別人對她無禮——當然,隨着時間的推移,也幾乎沒有人敢對她無禮了。
在南司狐宣佈她的地位時,許多人還存着看好戲的心態,等着南司狐喜新厭舊、回歸正途。可是,雲焰的地位始終如一,他並沒有特別迷戀她,在別人面前,也從未表現的多麼愛昵或者寵愛,即便是兩人單獨相處,他也只會寥寥地說了數句,或吃飯,或他在工作,她坐在一邊發獃走神。
他們在很多事情上都很合拍,都不是愛鬧的人,有時候,就這樣靜靜得坐着,各干各的事情,似乎也不覺得無聊,他們安靜的時候,可以很安靜,連纏綿都是安靜的,柔如羽毛般的吻,在下午陽光流轉的書房裏,靜靜流淌。
偶爾也會激烈,他每每從戰場上回來時,都幾乎要將她的嘴唇咬傷,他從來不說思念,從來不表達愛意,可是雙臂抱住她的力量與溫度,卻緊而炙熱,讓她幾欲失措。
兩人就這樣不溫不火,細水流長地相處着,神族的人也漸漸接收了雲焰的存在:比元帥夫人低一點,比女奴高一點,但卻是南司狐維護的人。
南司狐的女人。、
而南司狐自己的婚事,卻一推再推,推到元老院那邊的人恨不得抓狂。
因為這特殊的身份,雲焰漸漸能接觸到神族身邊的核心秘密的,在隨南司狐參加各式宴席時,她會收集許多消息,譬如各個守衛的弱點,軍隊的佈防,武器的缺陷,甚至於神族內部的勾心鬥角,怎麼做可以讓他們失和,讓夜玄能夠漁翁得利,等等。
她會利用每次上街,將消息傳出去,與夜玄的一月之期,轉眼即過。
很快,是兩個月,三個月,四個月……半年……一年……
時間過得飛快,望着窗外的霏霏落雪,雲焰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與南司狐在一起的日子,竟然有整整一年了。
不知不覺啊。
兩人在一起的日子其實聚少離多,南司狐總是很忙,好不容易在都城,也會有各式各樣的應酬,可是,她卻不覺得缺失什麼,因為他真的考慮得很周全,凡是雲焰想到的,沒有想到的,都會為她一一地安排好。
有時候,他會信手從前方給她寄來禮物,那些禮物都不貴重,甚至很奇怪:一片殘缺的落葉,一個漂亮的蝴蝶標本,一張只寫了一個字的信,“焰”,清俊挺拔的字體,落紙輕而凝重,筆者似乎寫得無比用心。
每當那個時候,雲焰就會想:這就是那片落在他銀色徽章上的葉子嗎?
這隻蝴蝶,可曾在廣袤的沙場中,迎着夕陽,飛過他的眼眸?
到了第二年,因為唐羅的加入,夜玄那邊實力大增,即便是神族擅長的田野戰,也常常會覺得吃力。
不得不承認,在武器製作方面,唐羅確實是個天才。
層出不窮的新武器,讓南司狐大為為難,唐家的其他人已經被召集到長老院對此進行日以繼夜的研究,可即便是唐家的人,對唐羅的發明,也只有喟嘆的份。
簡直精妙神奇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果然是百年來唐家最優秀的族人。
卻也是第一個選擇了立場,第一個將家族拉入浩劫的族人。
如果是其他資質平庸的人也就罷了,卻偏偏是這等驚采絕艷的人才,神族不可能不遷怒,在幾次警告未果后,他們採取了一個最極端的方式:將一部分唐家族人關押起來:以此來威脅唐羅。
十日為期,他一日不現身,便殺掉一人。
對於唐家,雲焰其實並不了解,唐羅雖是唐家人,但並不是宗師的弟子,不然,也不可能與她這個小平民認識。
不過,這些到底是他的族人。
在第二個唐族人人頭落地時,雲焰在刑場下看見了唐羅的身影,一閃即逝。
對於這件事,雖然決策的人是長老院,但南司狐默許了。他是將領,但更多的是一個卓越的政治家。一個政治家,不可能因為手段的卑鄙,而放棄對全局的掌控。
現在,夜玄帶給神族的威脅越來越大,其中,唐羅的作用非同小可。他只能先剪其羽翼。
晚上回去的時候,雲焰不免擔憂,她知道唐羅的性子,一旦認定的事情,就會一直走到底,而對於他身邊的人,他也會待其極好,待她便是如此。
他不會坐視自己的族人因為自己而性命不保的。
那個傻瓜,不會做出什麼自不量力的事情吧……
“司狐,其實,反叛者只是唐羅,唐家其他人,會不會很無辜啊?”馬車上,雲焰隨口問他。
南司狐微微一笑,肯定道,“是很無辜。”頓了頓,他又說,“可這是戰爭。”
戰場上,如果去遵循原則,那不是君子,而是笨蛋。
雲焰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她沉默的走完全程,南司狐因為最近戰局吃緊,也沒什麼時間陪她,道了晚安后,他去了書房,雲焰則在黑暗裏等了許久,然後戴上斗篷,去了關押唐族人的大牢。
以雲焰現在的身份,任何地方,只要她想去,南司狐都會給予她相應的權力,所以,守衛的人雖然覺得奇怪,但並沒有攔着她。
雲焰也已經打好主意: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幫唐羅將這些人救出來,而這件事後,她也不可能再留在南司狐身邊了。
是時候離開了。
整整一年的朝夕相對,“南司狐”這三個字,對她而言,再也不僅僅是敵人或者帝國元帥,更多的,是一個冷淡但體貼,偶爾微笑時,又讓人覺得很柔軟的情-人。
很多時候,這種情感會影響她的判斷。
在夜玄追問南司狐的回城路線時,雲焰幾番躊躇,終於沒有將他的行蹤泄露。
她隱瞞的時候,夜玄也是知道的。
可他沒有追問,只是忍住失落,不動聲色地問,“你愛上他了嗎?”
雲焰斷然否決,凝視着夜玄幽暗深邃的黑色眼瞳,蠱惑般回答,“我只愛你。”
卻不知道是蠱惑他,還是蠱惑自己。
夜玄與南司狐,真的是兩個決然不同的人。她擁有和夜玄一樣的夢想,她崇拜着他,仰望着他的能力,他的威望,陪伴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頂峰,夜玄是犀利的,果斷、睿智,從不拖泥帶水,所以,才可以讓成千上萬的反叛軍心甘情願地追隨。
而南司狐,卻是另外一種感覺:同為領袖,南司狐是高貴而優雅的,處事冷淡,毫無章法,讓人琢磨不透,不過,卻同樣讓神族軍人心甘情願地追隨。
除此之外,於她而言,南司狐還是一個極優秀的情人,他不曾虧欠她什麼。
那種民族間的敵意,雖然銘心刻骨,卻仍然少了切膚之痛。
她正在被那個俊美清冷的男子吸引,雲焰心知肚明。
所以,離開吧。
在理智還佔着上風的時候。
她終於來到了地牢,那些唐家的人都不認識她,只知道她是南司狐的女人,雲焰手中扣着淬了迷藥的匕首,只等將守衛的人擊暈,再將他們放出去,一起離開都城,去找夜玄尋求庇護。
只是,她剛只來得及將守衛打暈,正在唐家人困惑的注視下、彎腰找鑰匙呢,牢門外一陣喧嘩,很快,便傳來了兵器相擊與爆炸的聲音,外面的人奔向呼走,大喊着“有人劫獄!”“有人劫獄!”
隨着聲音一道響起的,是流水般的腳步聲,長長的甬道那頭,有紛亂的腳步迅速及近,細聽之下,又分外有條不紊。雲焰屏住呼吸,將自己隱藏在甬道盡頭的牆壁邊,靜靜地看着來人。
然後,她看到了喬裝后的夜玄。
顯然,夜玄也不想唐羅為難,畢竟,唐羅現在已經成為了他倚靠的大將。
雲焰心中一堵,下意識地走了出來,“夜玄。”
夜玄吃驚地看了她一眼,一面指揮着後面的人將牢門打開,一面走到雲焰面前,“你怎麼來了?”
說著,他環視了周圍一圈,看着地下被雲焰打暈的獄卒,心中也明白了她的來意,不免微怒,“這樣做太冒險了。”
萬一她的身份被南司狐發現,又來不及脫身,南司狐惱羞之下,天知道會對她做出多麼可怕的事情。
“我以為你不會來,當時也沒有其它選擇。”雲焰淡淡地解釋了一句,道,“我們一起走吧。”
夜玄靜靜地看了她一會,而後點頭,“好。”
任務已經結束,即便她不開口,他也想帶走她了。
同是男人,南司狐對雲焰的寵愛,即便雲焰還不甚明了,夜玄卻懂。他甚至能感覺到,雲焰的心思在一點一點地靠向南司狐,從那些不經意的表情與言語裏,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她。
只是,雲焰每次帶回來的消息都太重要了,他不能捨棄。
這樣也好,不用讓他因為無法做出選擇而為難。
說話間,牢門已經打開,唐家剩餘的八個人已經被成功解救出來,夜玄拉起雲焰的手,大步往外面走去。
他們的速度必須要快,不然,等神族的人全部糾集起來,他們想脫身便難了。
待到了外面,才發現神族的軍隊已經糾集了一大半,不過還好,唐羅正帶着剩餘的人在外圍接應他們,而他剛剛發明的飛行器,也就是雲翼的前身,亦能保證他們從都城安全脫身。
可是,他們撤退的時候並不太順利,南司狐已被驚動,他帶着人親臨現場,南司狐的出現,讓那些被夜玄打得七零八落的神族士兵精神大振,他指揮若定,很快將之前圍捕的漏洞全部補全,夜玄被困住。
到了這個時候,時間便是一切,夜玄在這裏耽擱的時間越久,神族聚集的士兵就會越多。
到時候,便真的插翅難飛了。
雲焰與夜玄一起躲在暗處,看着前方搖曳如星的火把,以及火光掩映下南司狐的臉。
冷然如冰凌,卻又俊美如謫仙。
“挾持我。”雲焰突然福至心靈,她站起身,將夜玄的劍握緊,放在自己的脖子邊,“利用我出去。”
“雲焰?”夜玄沒有動。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你不會想出師未捷身先死吧?”雲焰咬着牙,已經從藏身之處走了出去,夜玄的劍依舊擱在她的脖子上,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藏在她背後。
乍一看,確實像挾持。
“司狐。”她高聲叫着他。
南司狐神色微滯,訝異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在最初最初的那一瞬,他的神色閃過慌亂與切骨的擔憂。
“讓他們退開,不然,我殺了她。”事已至此,夜玄也只能打蛇順桿上了。
固然心中不願向南司狐示弱,更不想利用雲焰,可是,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他可以不顧自己,卻無法不顧及那些正跟隨着他的人。
他將他們帶了來,就得把他們再帶回去。
南司狐沒有應聲,只是筆直地站在原地,安靜地望着雲焰。
雲焰也裝出一副害怕惶恐的模樣,凄然地望着他,臉色很白,漆黑的眼睛裏淚水盈盈。
“元帥,不能答應他們。”站在南司狐身後的人,也已經認出了雲焰。
所有人都知道南司狐是寵愛這個女人的,可畢竟只是一個低賤的人族女孩,他們好不容易才圍住叛黨,當然不會輕易放他們走。
好在,沒有人認出夜玄。
夜玄極少在公眾場合露面,此時又刻意喬裝過,看上去與普通的反叛軍無異。
“司狐……”雲焰心中微急,又叫了他一聲。
聲音越發凄楚,動人心弦。
可是,他臉上的擔憂與慌亂,卻徹徹底底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寒冰一樣的深邃與洞悉。
他依舊望着她,安靜而耐心。
雲焰也沒有退縮,同樣回望着他。
也許之前的凄楚,是完完全全的偽裝,可是,在迎上他的目光時,她是真的一慟,那種隱隱如螞蟻咬的痛楚,從心底澀澀地蔓延。可是視線依舊倔強而筆直地望向他,沒有迴避,也沒有退縮。
“元帥。”身後的人在請示南司狐的意見。
南司狐終於挪開視線,碧色的雙眸淺淺地垂下,神色素淡,看不出深淺。
“讓他們走。”他說。
所有人都嘩然,但沒有人敢違逆。
“你們,把雲焰留下來。”他隻身走上前,在靠近夜玄的地方,靜靜地停住,看着夜玄,“我說話一向算數,別逼我反悔。”
夜玄權衡了一下,扭頭看了看雲焰。
雲焰的表情卻出奇地安靜下來,她往南司狐的方向動了動,也回頭看了夜玄一眼,祈求而又決絕。
夜玄將劍放了下來。
“走!”
反叛軍魚貫而出,這片火光搖曳的廣場上,很快,只剩下她一個人。
雲焰也不敢動,就這樣站在原地,望向南司狐。
她已經不需要偽裝了。
雲焰不是傻子,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擅於洞悉那些危險的情緒:南司狐的冷淡,意味着他已將她識破,只是,既已識破她,又何必要放夜玄走?
或者,他覺得雙方一旦打起來,讓自己死在亂軍中,是一件太便宜自己的事情?
雲焰不寒而慄,不過,這樣一想,剛才還悸痛的心忽而平靜了。
那樣也好。
塵歸塵,土歸土,欠下的東西,遲早是要還的。
他終於停在她的面前,還未開口,後面又是一陣喧嘩,剛剛被雲焰打暈的那個牢頭竟然沒有死,夜玄他們百密一疏,沒有殺他滅口,現在,他醒了過來,趕緊連滾帶爬地告訴元帥,那個雲焰是個姦細。
見到南司狐,那牢頭咋咋呼呼地沖了過去,“元帥,元帥,那個女人——”
他的話沒有說完,一柄長劍,已經透胸而過。
他吃驚地望着南司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那柄雪亮的劍。
南司狐的表情,陰沉而素凈,眸底亦是如雲焰一樣的決絕。
“疏忽職守,也是死罪。”他淡淡地丟下一句,然後,抽回長劍。
牢頭‘砰’地一聲倒了下去,那雙不甘的眼睛,依舊緊緊地盯着南司狐。
南司狐卻不再看他,他跨前一步,抓住正愕然的雲焰,大步朝元帥府走了回去。
“繼續追捕,封鎖都城的所有要道。”他簡短利落地下完命令,人已經拉着雲焰走出老遠。
一路上,他只是沉默,沒有問她任何問題。
雲焰在最初的愕然過後,反而覺得平靜了:隨他吧,無論南司狐打算怎麼懲罰她,她都會認下來。
他終於停了下來,在書房的門口,然後,他推開門,將她拽了進去,門又很快在她背後合上。
“南司狐……”她深吸一口氣,冷靜地叫着他的名字。
南司狐卻不准她說完,他已經將她壓到了牆上,手箍住她的雙腕,壓住了她的唇,也壓住了她即將說出口的話。
這樣近乎冷漠的語氣與神色,也許,才是她真正的樣子。
可是,他不想聽。
他不想聽到那些不相關的詞語,從她的嘴裏吐出來,心中恨極,哀極,痛極,卻依舊不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激烈的吻不留一點空隙,她試圖掙扎,無果后,終於沉溺,那種懲罰性的吻,讓她的嘴裏全是鐵鏽般的血腥,夾雜着他的味道,清冷而墮落,不能釋懷。
他終於鬆開她,嘴上咬痕斑斑,殷紅的血,映着他過於慘白的臉,觸目驚心。
“我不會再追究今天的事情,但下不為例。”他退後一步,淡淡道,“他們已經拋棄你了,不是嗎?”
“你認為可能嗎?”雲焰微微昂頭,噙着笑,靜靜地看着他,“我接近你,本就是別有用意的,現在已經暴露,你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將我……滅口。畢竟,這對帝國元帥而言,並不是什麼太光彩的事情。”雲焰的語氣清淡自然,像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有很多不被人懷疑的意外死亡啊,譬如生病,譬如墜樓,譬如……”
“今晚累了,你先休息吧。”南司狐根本不等她說完,已經折身走出門去,房門哐當一聲合上,雲焰靠着門,側耳傾聽,卻聽不到他離去的腳步。
屋外,又是霏霏雨落。
他們背靠背地站着,中間隔着的房門冰冷而厚重,他不進去,她也不出來。
雨就這樣下了整整一夜,到黎明的時候,南司狐的頭髮上,臉上,全身都被細雨綿濕。他終於走開了,元老院那邊來的急召,因為南司狐昨晚姑息反叛軍的決策,他將會受到審訊與裁判。
而這一切,都是雲焰所不知道的。
元老院裏,所有人都枕戈以待,在場的人,存着各式各樣的心理,等着看這位從出生開始,就是神族天之驕子的大元帥,如何解釋昨晚的行為。他們甚至是幸災樂禍的。
為了一個普通的人族女孩,而將神族的法典置於不顧,這樣膽大妄為的舉動,簡直是對神族元老院的挑釁。
法庭之上,南司狐安靜地站在中央,神族各大長老與貴族代表,則坐在四周高高的看台上。
他沒有換衣服,依舊是昨夜的那套戎裝,金色的頭髮因為被雨水潤濕,呈現出一種暗沉沉的褐色,讓他的氣質,多了一份沉凝與冷漠。
“南司狐,對於昨晚的行為,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坐在首席的大長老是看着南司狐長大的,當然不忍太苛責他。
但凡男子,都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時候,何況是堂堂大元帥。
可是,為那樣一個低賤的女孩,值得嗎?
“我無話可說。”他依舊站得筆直,神色素淡、驕傲,不可輕侮。
“你會為你的行為感到後悔嗎?”大長老又問。
“不會。”他傲然地否決,然後,在眾人的嘩然聲中,很平靜地加了一句,“但我會用夜玄的人頭,來補償我所放棄的利益。”
在他的字典里,從來沒有後悔兩個字。
任何決定,只要做了,就會一往無前。
愛一個人,亦是如此。
大長老沉默了片刻,問他,“需要多久?”
“半個月。”南司狐篤定地說,“半個月內,如果我不能將功贖罪,到時候,任憑長老院處罰。”他輕輕地抬起下巴,冷冷地掃視着那些成心來看好戲的人們,依舊矜貴而優雅。
長老們經過短暫的考慮,應允了這個決定,以半月為期,給南司狐一次將功折罪的機會。
畢竟,他們也不敢輕易地動他,雖然他一再推諉婚事,真的很讓人惱恨,但南司狐是神族軍隊的靈魂,是他們在對抗反叛軍時最大的倚靠,總不能逼得太急。
“不過,那個少女的存在,已經影響了元帥的判斷,長老院要求元帥將此女子交出來。”他們又提出了第二個要求。
“做選擇的人是我,跟她並沒有什麼關係,你們不需要遷怒於她。”南司狐聞言,沉默片刻,而後倨傲道,“我南司狐還不屑於用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作為我失策的借口。”
場內又是一片嘩然,長老們的臉都氣綠了。
他卻兀自轉身,在眾人嫉恨唏噓的眼神里,大步離去。
筆挺的身姿,驕傲而孤冷。
本就站在至高的位置,竟還如此囂張……
長老的眼睛眯了起來,大家對換了幾個眼神,果斷地宣佈散會,然後,剩餘的幾個首腦人物,則繼續在法庭后的小屋裏,小聲地商討什麼。
至於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南司狐不知道,即便知道,他也並不會覺得懼怕。
能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他也並不是那種經不起事情的雛兒。
回到元帥府。她依舊在書房裏,沒有出來。
南司狐在門口靜靜地站了一會,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雲焰抱着膝蓋,安靜地坐在書房裏側的床榻上,聽到開門聲,她微微抬起眼眸,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反應和往常一樣。
“回來了?”
“嗯。”他頜首,信手將一件東西遞給她,“送給你。”
“是什麼?”雲焰接過來,淡淡問。
“希望。”他望着她的眼睛,說,“能在任何絕境裏,綻放的希望。”
見大家疑惑,在這裏,有必要把前緣的作用說一下:正因為前緣的故事,才有了夜玄墓地里的許多機關或設置,如何這個不講清楚,直接講墓地,大家就會覺得突兀。當然,如果你們認為我寫得太過詳細,有騙錢嫌疑,我盡量一筆帶過。也可以選擇不訂閱——貌似我第一章的時候就這樣建議過。我真沒有強買強賣啊啊啊啊啊啊——(仰天大呼幾聲,遁走)
雲焰怔怔地將那條項連結了過來,又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等一下,我送你回去。”他又說。
雲焰更加不明所以。
“神族的人會對你不利,你留下來,反而會很危險,更何況……”他頓了頓,有點吃力地說,“你已經決定離開了,不是嗎?”
如果昨晚,他們的行蹤沒有被守衛發現,她就永遠消失在他的世界裏了。
走得那麼利落乾淨,一點拖泥帶水的留戀都沒有。
“走吧。”他站在她面前,正要轉身。雲焰突然直起身,從背後緊緊地摟住他,臉貼在他的背上,低聲道,“司狐,對不起。”
南司狐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她就這樣抱着他,那麼緊那麼熱烈,在他們交往的一年裏,雲焰雖然偶爾會撒嬌,但很少主動地親近他,他低低地嘆息,站了一會,終於轉過身,扶着她的肩膀,凝望了她許久,才輕聲將剛才兩個字重複了一遍。
“走吧。”
他放她走了,回到她來時的地方,這裏的人都對她虎視眈眈,他無暇顧及,只能放了她。
可南司狐也有其他的打算,待他真正滅了反叛軍后,她便不用左右為難了,沒有了立場,是不是就可以安安心心留在他身邊了呢?
雲焰垂下雙眸,沉吟許久,終於輕輕地頜首。
她終於還是走了,南司狐把她親自送到神族軍隊與反叛軍相鄰的是叢林前,待走進叢林深處,她就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內了。
雲焰沒有說話,她將黑色斗篷上的帽子戴上,轉過身,從容地走進幽密的叢林。
南司狐則停在原地,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那時候,他想,如果雲焰回頭了……
如果雲焰回頭看他一眼,他會不會忍不住將她留下來?
可是,直到她的身影,最後消失在他的視線里,雲焰也沒有回頭。
南司狐悵然轉身,目光在短暫地痛楚后,變得出奇堅定,“夜玄,下面便使我們兩人的事情了。”
叢林裏,雲焰頓住腳步,轉身,透過婆娑的樹影,遠遠地看着那隊絕塵而去的人,神色依舊素淡無蹤。
她回來了。
過去的種種,便只當大夢一場。
南司狐為什麼會放了她,雲焰也不想去追究,因為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得悉雲焰回來,夜玄很是驚喜,他什麼都沒有問,只是用力地抱住她,頭埋在她的髮絲間,低聲道,“回來就好。”
至於其它,都不重要。
夜玄也不去追究為什麼南司狐會放她回來,那一年多的歷史,對於他們三人而言,都已經塵埃落定。
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忘記。
回到反叛軍的半個月裏,雲焰每日就是晒晒太陽,發發獃,似乎沒有了往常的激情,人越發閑淡懶散下去,偶爾,她會取出南司狐臨走前送給她的項鏈,看着裏面的小畫像,或者拈起那枚紅色的種子,想着他最後的話。
什麼是希望呢?司狐。
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在不停地絕望下去?
很多東西,在身處其中的時候,尚不能自省,離開后,才發現那些習慣已經如影隨形,生活已經有所缺失,再也不能歸於從前。即便在夜玄表示親近時,雲焰也覺得懶懶的,眼前是兩個重影,夜玄與南司狐,她常常分不清他們誰是誰,夜玄也是有察覺的,他不動聲色,俊朗的臉,面對她時,已經只展現笑容,就像一年前他們並沒有分開時那樣。
偶爾,唐羅會來看她,他們坐在樹蔭下,靜靜地喝茶,唐羅的話不多,可有一種讓人安寧的力量。沒有話題的時候,唐羅會信信地講一些外面的時局,譬如:夜玄已經找到了神族的命脈所在。譬如,夜玄近期可能要做最後一擊了。還譬如,南司狐結婚了……
雲焰霍地轉過頭,吃驚地反問,“南司狐結婚了?”
唐羅深深地看着她,點頭道,“是啊,他要結婚了,現在,整個都城都開始準備這場神族最大的婚禮,新娘的父親,便是長老院的大長老。”
雲焰突然覺得,有什麼撓着自己的心臟,如鋼絲透胸而過,痛得猝不及防。
是啊,他本就應該結婚了。
回到他自己的軌道上。
尊貴,榮耀,前途無量。
“婚禮肯定會造成萬人空巷,夜玄決定在那一日動手。”唐羅繼續道,“等過了那日,一切就都結束了,雲焰。”
結束的,不僅是這場戰爭,還有你對南司狐若有似無的眷念。
唐羅不是傻子,如果連夜玄都能察覺到的事情,他又焉能不知?
雲焰沉默了片刻,抬頭道,“唐羅哥哥,再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唐羅洞悉地看着她,幾乎不曾猶豫,“好。”
何止一個忙呢?
他可以為她做一切事情。
包括,脫離家族,幫助夜玄。
“我帶你去參加他的婚禮,不過,你什麼都不要做。”不等雲焰開口,唐羅已經說出了她的想法。
“我能做什麼呢?”雲焰微微一笑,仰面躺在椅子上,望着頭頂那片清透的天空,“我也沒有資格做什麼。”
他們都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裏了,去參加他的婚禮,只是對過去一年的時光做一個憑弔,從此以後,徹徹底底地忘記,她還要幫夜玄,她還有很多事情,年少時曾心心念念的夢,還等着她去實現。
南司狐,已成過去了。
唐羅沒有應聲。
都城。
又是下雨。
好像這幾天,天空就沒有放晴過。
南司狐依舊端着酒杯,靠着落地窗,安靜地看着外面的雨景。
美麗優雅的少女提着裙擺,帶着一身的雨意走了進來,她掃了一眼桌上幾乎紋絲未動的菜肴,目光微黯,緩緩地走了過去,極溫婉地嗔怪道,“怎麼又沒吃飯?明日就是我們的大婚之日了,你……”
“我不會餓得沒力氣娶你的。”南司狐自嘲般地笑笑,“你和你父親,都可以放心。”
少女抿着嘴,很委屈地看着他。
雖然,早就知道這位大元帥為人冷淡,可一直這樣冷冰冰的,也真讓人吃不消——即便他讓自己變成了神族最值得別人嫉妒的少女。
能嫁給南司狐,可不就讓人嫉妒么?
“這是父親讓元老院帶給你的葯。”少女躊躇了片刻,將手中的丹丸遞了過去,“最後一粒,明日大婚後再給你。”
南司狐沒什麼表情地接了過來,就着手中的酒,將葯喝了下去。
太諷刺了,他也有被別人威脅的一天。
可那個別人,正是神族的中樞,長老院。
送走雲焰后,雲焰的身份也隨之被暴露,他以通敵罪受到審判,當然,沒有人相信他真的通敵,可是長老院需要一個借口,一個能正大光明制住他的借口。
為懲罰他,他們將那碗上古毒酒端到了他的面前,他沒有辯解,只是仰脖而飲,乾淨利落。
解藥在他們手中,如想活命,就必須答應他們的三件事,以此換得能解毒的三粒解藥。
第一件事,交出兵權。
第二件事,在祭壇用血起誓,生生世世忠於神族,如有違逆,畢竟受到神族的詛咒,生不能視物,死無法全屍,如用人力逆轉,必將得到百倍千倍的反噬,如墜地獄,不滅不休。
第三件事,便是娶這位神族最尊貴的少女了。
雖然,他至今沒看清楚她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不過,娶就娶吧,他不介意屋裏多住一個人。
“你能陪我去試禮服嗎?”少女見南司狐並沒有太明顯的抵觸,又小心翼翼地問。
南司狐本想拒絕,轉頭,卻見到女孩盈盈的目光,期待且無助,他突然有種感同身受的凄惶,頓了頓,終究允了。
“好。”
少女大喜,歡快地跑了出去。留下南司狐一人,依舊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的酒已經空了一大半,而細雨,依舊綿綿不絕,模糊了這片無趣的天地。
雲焰與唐羅來到都城時,都城處處張燈結綵,人人面上帶有喜色。
對於內幕,普羅大眾是不知道的,他們只知道,他們敬愛的帝國元帥,要迎娶長老院尊貴的小姐了,小姐的名聲也極好,端莊淑雅,與元帥很般配。
這場空前的婚禮,無疑是一場大狂歡的開始。
事實證明,那確實是一場很大很大的狂歡,狂歡中,一個種族消失殆盡,而歷史,至此,塵埃落定。
雲焰依舊是一襲白色的麻質斗篷,寬寬的帽檐,遮住了她的臉。
都城已經戒嚴,尋常的人族是沒有辦法進來的,好在唐羅還存有從前的通關卡,他又給雲焰偽造了一份,以唐羅的能耐,他偽造的東西,絕對不會被別人察知。
他們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在都城的大街上,神族與人族的差別本不是很大,只是在發色或者膚色上有些許區別,雲焰又包裹得嚴嚴實實,只是尋常路人,並不引人注意。
都城的大街喧嘩熱鬧,摩肩擦踵的人,鱗次櫛比的商店,雲焰與唐羅並肩走着,漫漫地看着眼前的景緻。
婚禮明日才舉行,喜慶的味道,卻已經蔓延全城了。
雲焰信信地看着商家門口的燈籠,遠遠的,神壇的線條在剛歇的雨幕里若隱若現,那是南司狐即將舉行婚禮的地方。
雲焰試圖將視線移開,卻不經意瞥見了一家高級禮服店裏,落地窗戶后,南司狐的身影。
他正穿着便裝,還是白色襯衣,前面的紐扣鬆開了兩枚,底下是合體的休閑褲,黑色長靴,金髮有點凌亂,略長的額發擋住了他的眉眼,微低頭的輪廓安靜而英俊。
他正背對着她,在他面前,一個身穿白色紗裙的少女,純美如百合一樣,她正對着他笑,笑容里,是完整的滿足與幸福。
雲焰突然覺得有什麼刺了她的眼,她轉過身,迎着唐羅訝異的目光,輕聲道,“算了,回去吧。”
“你不想看他了嗎?”唐羅沒有發現南司狐,他們旁邊,還有那麼多來來往往的人,將視線分割得支離破碎。
“已經夠了。”雲焰莞爾,笑容閑懶,沒有陰霾,“這本來就是一次毫無意義的來訪。”
唐羅不解地看着她,但見她目光清透,不似隱藏了什麼,這才安心下來。
“那我們回去吧,夜玄今晚可能會有行動,我怕這裏不安全。”
“夜玄也在都城嗎?”雲焰奇問。
“在,不過我們找不到他。”唐羅說著,街上的人潮也越來越洶湧了,他下意識地張開手臂,鬆鬆地懸在她的肩膀上,護着雲焰,很自然親切的動作,也並不逼仄。
雲焰側過臉,看着他白皙俊秀的臉,突然有了開玩笑的興緻,“唐羅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已經被神族列為除了夜玄之外的第二號頭敵了呢,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那麼厲害?太深藏不露了。”
唐羅的臉頰上拂過紅暈,而後扭頭,淡淡道,“我沒有藏而不露,只是你從來不看而已。”
雲焰撇撇嘴,做了一個鬼臉,然後扯過唐羅的手,笑吟吟道,“既然來了,我們也不要空手回去,這麼熱鬧的都城,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唐羅微微一怔,隨即由着她,融入這川流不息的人海里。
她的興緻真的很濃,好像突然對很多東西都產生了興趣,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在經過一個陶瓷鋪時,雲焰望着那些自主做陶瓷的鋪子,還很有興緻地說,“不如我們進去一人做一個雕像。”
“天晚了,我們必須要趕在太陽下山前出城。”唐羅雖然不忍拂她的意,卻還是輕聲地提醒她。
入夜後,他們沒地方藏身,很快就會被神族的人發現。
雲焰‘嗯’了一聲,剛才還興高采烈的臉,似乎有點失望。
“以後吧,以後我給你做一個很大很大的雕像,再用一整個宮殿裝着它,如何?”唐羅這樣許諾道。
雲焰仰頭,展顏一笑,“好,我記得你這句話了。不準食言。”
“不會食言。”唐羅回答得一本正經。
雲焰終於忍俊不已,心裏卻熨燙得像放了一盆火在裏面似的。
她當然不會在意這個雕像,也不是真的那麼有興緻在都城裏亂逛,只是,心太嘈雜,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現在,天黑了,門要關了,所有的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她的黯然,與外界無關,他卻傻傻的,陪着她閑走了一整天,還許諾了一個海市蜃樓般的宮殿。
“嗯,我會監督的,等你建好后。我還要去那裏巡視巡視。”她也一本正經地回了一句,終於笑出聲,轉開話題,拉着他,往城外走去,“好了,回去吧。”
唐羅依舊隨着她。
只是,他們並沒有來得及出門,變故發生得非常突兀,那座象徵著神族至高權威的高塔突然傳來爆炸聲,街上一下子亂了套,所有人都朝商鋪或者家裏趕去,神族的軍隊神色匆匆,或跑步,或騎馬,一起往高塔那邊聚集。
南司狐也從禮服店裏出來,躍上警衛給他牽來的馬,匆匆地趕往現場。
他出現后,道上的人很自覺地分成了兩邊,一身休閑的南司狐,仍然讓神族民眾打心眼地膜拜崇敬,只要見到那個筆挺堅毅的身影,他們便會覺得安心。
街上的紛亂很快得到平息,南司狐率眾支援,只是,在離開長街時,他心中一動,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長街萬里,碧空蕩蕩,那個穿着白色斗篷的身影,早已經隱匿在人群里,再不可見。
雲焰和唐羅沒有離城,高塔突然遭受襲擊,對神族人而言,也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顯然,夜玄將計劃提前了一天。
高塔上藏着神族千年賴以生存的命脈,是神族長盛不衰的根本,也是整個王國的心臟。他們也不知道夜玄是如何潛進去的,但那裏的一舉一動,無疑牽動了所有人的關注。茶館開了夜場,雲焰和唐羅也混在普通民眾中間等待消息。
到了午夜的時候,又傳來了一個消息,說:夜玄被捕了。
好了,下一章前緣章節就到尾聲了,然後重新進入大結局……汗……
夜玄被捕的消息,讓唐羅與雲焰都大吃一驚,以之前那麼嚴密的部署來看,夜玄不太可能被捕才對,除非,這本身也是神族的一個陷阱。
可不管真相如何,夜玄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他被捕已是事實。
神族那邊已經開始慶功了,但他們並沒有明確地說夜玄在哪裏,所有的消息好像全部中斷,夜玄憑空蒸發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婚禮卻宣佈如期舉行。
南司狐還敢在現在如期舉行婚禮,可見神族是多麼有恃無恐,雲焰最後一縷微渺的希望也消失殆盡,她看着東方第一抹晨光,聽着神壇方向傳來的喜樂喧天,轉頭對唐羅說,“現在,軍里肯定亂成了一團糟,你先回去穩住他們,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你一個人去?不行,太危險了。”唐羅斷然否決。
“都城就我最熟,你放心,我不會輕舉妄動的,而且,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危險不危險之說?夜玄便是我們所有的希望,他如果被捕,這些年的努力,便算白費了。你明白么?”雲焰不容分說,推着唐羅隨眾人往城門方向走去,“放心好了,我打探完消息,就去與你會和,我又不是以前的那個小丫頭了,還怕不會照顧自己嗎?”
唐羅知道她所說不假,唯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
他又千叮嚀萬囑咐了一通,這才隻身出了城。
待走出城門后,他忍不住回頭,朝雲焰站立的地方遠遠地看了一眼,雲焰朝他煙飄霧繞地笑了笑,唐羅心中一動,再轉身時,去不知竟是永別。
南司狐的婚禮依舊緊鑼密鼓地進行着,高塔已經被封住,夜玄被困在塔內,即便他九死一生,拿到了神石,握住了神族的命脈,他無法從高塔中出來,自然就無法使用它。
神族依舊是被諸神祝禱的種族。
可是,他們也無法攻進高塔,裏面被夜玄設下了嚴密的佈防,雙方處於僵持當中,不過,這個僵持只是短期的,高塔里沒有水與食物,如果沒有另外的救兵,夜玄堅持不了多久。
既然已經圍得固若金湯,南司狐撇下了那邊的事情,繼續自己的婚禮。
他必須儘快拿到最後一粒解藥,不然,夜玄還沒有死,他倒要先倒下了。
而且,還是倒在了自己人的手裏。
這也未免太諷刺。
想到這裏,南司狐冷笑一聲,突然覺得,這些年為神族出生入死,征伐決斷,沙場點兵,都是一件太可笑的事情。
他的崛起,早就成為了那些政治家可利用、或者可忌憚的存在了。
新娘已經穿上了美麗的禮服,按照規定,在舉行儀式之前,他們暫時不能見面。南司狐坐在神壇旁邊的一間臨時休息室里,有點索然地翻看着桌上的書籍,剛看了一兩頁,有人給他端了一杯茶,安靜地放在他面前。
南司狐頭也未抬,將茶拿起,喝了一口,可也只喝了那麼一口,他的動作頓住了。
然後,他抬起頭,看着面前的人,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沒有一點吃驚的感覺。
很平靜很平靜。
“你來了。”他示意着旁邊的椅子,“坐。”
裝扮成侍女的雲焰,挨着他坐了下來,她的雙手交握地放在桌面上,輕吟片刻,才淡淡道,“恭喜你。”
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她是應該來恭喜的。
“謝謝。”南司狐很客氣地回了一句,然後,洞悉地問,“你來找我,應該不僅僅是為了賀喜吧?”
雲焰未語,但也是默認。
“我不能放了夜玄,他已經找到了神石,如果放他離開,他將會成為神族的劫難。我可以答應你其它任何事情,唯有這件,辦不到。”南司狐安靜地駁回她,“雲焰,等這件事全部結束后,你回到我身邊吧。”
“……那我不打攪你了,另外,新娘子很漂亮。”雲焰沉默了一會,然後站起身,沒頭沒腦地丟下一句話,就要離開。
南司狐卻在此時抓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然地望着她,“你見過她?”
“在街上不小心見到的,你正陪着她試禮服。”雲焰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南司狐聞言,卻笑了起來,他問,“那你在意嗎?”
雲焰詫異地望着他。
“你在意我結婚嗎?”他也站了起來,站在她面前,輕聲問。
雲焰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今天的南司狐穿着結婚時的禮服,肩膀上墜着明黃的流蘇,腰帶也鑲着寶石,顯得高貴華麗,英俊非常。
“難道因為我在意,你便不會去結婚嗎?”她突然冷笑,逼視着他,“你是高高在上的帝國元帥,我只是一個敵軍的姦細,你何必要在意我怎麼想?如果你想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如果你——”
“是,無論你在意與否,我都必須結婚,也不會放走夜玄。”南司狐打斷她,神色平靜,不可逆轉。
雲焰哽住,隨即淡淡地‘哦’了一聲,卻不急着走了,她低下頭,安靜地站了一會,門外又傳來了婚禮的喜樂,鐘聲敲響了三聲,到第五聲的時候,南司狐就必須出去,與另一個人並結連理。
她的手慢慢地挪到領口的絲帶上,扯開,灰白色的侍女袍悄然滑落。
“再要我一次吧。”她輕聲道。
南司狐沒有動,只是凝視着她的眼,緩緩地說,“如果這次真的讓夜玄逃了,我會被長老院審判,也許,會處以極刑。”
“我知道。”她淡淡回答。
“如果我現在要了你,我可能不再捨得放手,也許會把你關押住,重新變成我的女奴,你也不可能再見到夜玄了。”他繼續。
“我知道。”她還是回答了那三個字。
南司狐的目光漸漸地黯淡下去,他終於抬起手,羽毛般落在她赤裸的肩膀上,“你為什麼肯為他做到如此?”
這句問話已然很輕很輕,只是一句不需要回答的嘆息。
雲焰愕然地抬起頭,本想說點什麼,南司狐已經將她打橫抱起,輕巧地放在休息室里側的卧榻上,他的動作真的很輕很輕,溫柔得像從水面掠過的清風,他想了她很久,從未體驗過的思念,銘心刻骨,可她真的在他懷裏時,卻又擔心這樣的思念,會傷到她,只能這樣一味地沉默,一味地隱忍,每個吻,每個動作,都好像被和風濾過一樣,不露一點情緒,沒有一點鋒芒,卻又在一點一點地死去,一起沉淪,到看不清的餛飩與黑暗裏。
鐘聲,響到了第五聲。
鐘聲,響到了第七聲。
……第十一聲。
……第十二聲。
在場的賓客面面相覷,竊竊私語響了一片。
站在神壇上的少女,擁着潔白的禮服,傻傻的,像個白痴,南司狐一直一直,沒有露面。
休息室里。
雲焰已經離開。
她終於還是拿走了散落在地上的,他的令牌。
象徵南司狐權威的令牌。
有了它,她可以支走高塔的一部分士兵,夜玄也會得以脫身。
她以為他不知道,南司狐好像睡著了,她拉起衣服,小心地為他蓋好,他一直沒有動。
房門打開,再次合上,在門軸的吱呀聲中,南司狐睜開眼,碧色的雙眸深邃如墨,掩住了他所有紛繁蕪雜的心思,最終,成為了一個顏色。那是決絕的色彩。
她終於還是選擇了夜玄。
南司狐的手,鬆鬆地落在她方才躺過的地方,那裏還殘留着雲焰留下來的氣息,可是手一握緊,氣息從指縫裏穿過去,又在從窗欞泄出來的絲絲冷風中,消失殆盡。
(緣起緣滅的情節,在這裏省略。)
一切發生的時候,唐羅不在現場。
他回到反叛軍的營地,召集眾人,去援救夜玄,可他找到夜玄的時候,一切已經接近尾聲。
夜玄的身上滿是血,臉上是透骨的疲倦的哀痛,他告訴唐羅,“雲焰死了。”
那之後,唐羅滿腦子只有這四個字。
至於南司狐的毒發與落敗,高塔的崩塌,婚禮成為修羅戰場,夜玄的屠城,都成為了無關緊要的事情。
雲焰死了,與南司狐一起,跳入了怒江。
後面的事情,唐羅不再參與,他只是日復一日地在徘徊在怒江邊上,試圖找到些什麼,可是江水滔滔,什麼也找不到。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怒江的源頭。
那是一座經年皚皚的雪山。
他稱之為,聖山。
幾年後,夜玄成立了夜氏王朝,在他與雲焰指點江山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宮,一個城,在宮裏,他亦為自己建了一座墓。
如果前世,因為他的遲滯,而最終將雲焰輸給了南司狐。
這一次,他不想再輸。
——破城那日,那個被孤孤單單丟在神壇上的新娘,握着夜玄的劍,將它插入自己的心臟。
鮮熱的血,染紅了潔白的紗。
她望着夜玄,吃力地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世間的情愛,最是甜蜜,讓人難捨難棄,卻也往往傷人最深。
南司狐至始至終都無視了她的存在,讓至小尊貴的她,經受了這樣的人生大辱,然後,他還用一個種族的滅絕,為她早夭的愛情與婚姻做了陪葬。
少女的恨意,總是最為濃烈的。
所以,她告訴夜玄,在神族,還有一個秘密,只有長老院的首席長老才知道的秘密,那是一個關於墓地的秘密,那個介於幽冥與人間的所在。在祭壇上,用血發誓過的人,無論經過幾次輪迴,只要他來到這個墓地,就會受到報應,周而復始,他不可能逃出來,也不可能泯滅,只要這個天地存在多久,他就會在那裏經歷多久的痛楚。
“是不是很好玩?”少女笑,鮮艷的血從她玫瑰花瓣似的唇邊輕輕滑落。
“不,是很可悲。”夜玄將劍抽了回來,望着那個緩緩倒下的少女,低聲道,“其實我並不恨南司狐。”
是的,他與南司狐,只是立場不同,雖然愛上了同一個女人,可他並不曾恨過他,夜玄想要的只是這天下,並不是殺戮或者復仇。為復仇而發起的戰爭,總是會毀於極端。
他的眼界沒那麼低。
可是,墓地依舊在少女提起的地方,被建立了起來。
它能在輪迴中找到南司狐,就一定能找到雲焰。
接下來的幾十年裏,夜玄勵精圖治,將夜氏王朝發展成了整片大陸最大的王朝。
他的每個行為,都符合最英明的君主形象。無可挑剔,一切只為了人民。包括殺盡神族,忌憚唐羅,一切,都只是為了夜氏王朝的長治久安。
歷史,賦予了他最高的稱呼與榮譽。夜玄大帝名揚四海。
他功德圓滿,在一場急病中死去,然後留下遺言,讓子孫後世迎娶夜后,也等待着千年輪迴后的第二場角逐。
而他的魂魄,永存墓地,如那個少女所言,只要天地存在一天,便一天不得離開,也不得泯滅。
現在,他終於等到了南司狐,而千年時光,疏忽已往。
很多人問,為什麼夜泉沒有前世的記憶,現在應該明白了吧,夜玄從未轉世。他一直在原地。
唐三和夜泉,是獨立的個體,並無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