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張紫晗這下子終於明白徐良娣前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刺激她,讓她胎象不穩吧?可惜,她終究沒有這般脆弱,越是危機的時刻,她越要告訴自己保持鎮定,千萬不能讓有心人有機可乘。
「我倦了,妹妹先請回吧。」張紫晗平靜的道:「恕我有孕,就不送了。」
「太子妃保重。」徐良娣嘴上雖這麼說,臉上卻忍不住流露一絲笑意,步履輕快地離開了。
張紫晗雙手緊握着椅子的扶手,僵坐半晌,腦中一片空白。
原來宮中有這麼多人盼着她出事、盼着她難過,有這麼多瞞着她的秘密……她該怎麼辦?明宣又該怎麼辦?
她素來自認還算聰明,但這會兒卻一點兒主意也沒有,當下只有一個念頭,要速速見到斯寰平,或許事情還有轉機。如今唯有他能幫她,她也只能去求他了。
這會兒他應該下早朝了吧?只要在他必經的路上等着,一定能見到他。
自那日他拂袖離去,就不曾再來看她,她盼着他消了氣,瞧上她一眼也好,可他就是避而不見,讓她的心一直懸着。
張紫晗換了衣衫,略施薄粉,不想讓孕中的自己太過難看,只領着貼身宮婢便往暄儀門而去。
暄儀門是東宮的側門,一般斯寰平下了早朝,便會由暄儀門回到他的書齋。所以,在他必經的地方等候,應該可以見到他。
沒過多久,他果然回來了,只是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連步履都萬般沉重。
「殿下……」張紫晗連忙迎上前,低聲喚道。
斯寰平猛地抬頭,見她站在眼前,初是一怔,隨後更加不高興的質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殿下,」她也顧不得許多,焦急的問道:「聽說明宣出事了?」
「誰告訴你的?」他的眉心擰得更緊,「你從哪裏聽說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是刻意瞞着她,難怪她得不到家中半絲音訊,想來都被他擋下來了,想來他應是怕她動了胎氣吧?可惜,這宮裏,防不勝防。
張紫晗俯身行禮道:「臣妾那日言語不周,冒犯了殿下,請殿下不要介懷,懇請殿下務必要救明宣……」
斯寰平凝視着她,好半晌,似死寂一般的沉默,接着他忽然冷笑一聲,「張紫晗啊張紫晗,你不是一向都以大局為重嗎?明宣一案,關乎朝廷社稷,你怎麼卻不顧大局了?你身懷皇嗣,不好好在宮裏養着,卻冒着大太陽跑來找,要本太子徇私放了欽犯?」
「臣妾不敢……」張紫晗緊咬唇,用盡全力逼自己忽視被他嘲諷的心痛,也努力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臣妾只希望……看在張家多年為朝廷效力的分上,能寬恕一二……」
「說到底,你果然還是個自私的女子,」斯寰平冷若冰霜地道:「為了你們張家,你倒是什麼都說得出來。寬恕?如何寬恕?張明宣與匪徒勾結,私謀官銀,已是死罪,你倒教教本太子,如何輕縱?」
「所以……」張紫晗難掩激動的揚高嗓音,「這次召明宣回京,是早拿住了他通匪的罪證,故意騙他回來述職,以便將他生擒?」
「你是這樣想的?」他更是怒火難抑,「你以為是我們利用你、利用你們的姊弟之情嗎」
「臣妾不敢……」見他表情難看極了,她忙收斂態度,低下頭道:「只是事情來得突然,那日明宣述職之時,皇上明明並未責難他,怎麼忽然就……」
「你覺得這一切皆是算計?是個局?是個陷阱?」斯寰平逼近一步,諷刺道:「對,我們高明,能料到你已有身孕,所以找了理由讓張明宣日日入宮,鬆懈了他的提防,以便將他與匪人一網打盡!」
他這是說真的還是反話,她都有點胡塗了,她怯怯的道:「臣妾之前也曾昏厥過一次,或許那次,便已診出臣妾有孕……」
還好,這裏是暄儀門,是東宮的地界,四周算有侍從,也是斯寰平的親信,否則她與他這番不理智的對話,不知會招來多少事端……「張紫晗!你——」他怒極了,厲聲喝道:「在你眼裏,我就是這麼一個陰險歹毒的人嗎?」
她嚇着了,原來他生氣的樣子這般可怕,而且是在這暄儀門下,在眾目睽睽中大動肝火。
「你以為我早知你有孕,卻一直瞞着你,就是為了設計騙你弟弟入宮?」斯寰平忽然澀笑,「我可真希望自己有那樣的耐心和隱忍,我可真希望……自己從來不曾喜歡過你。」
張紫晗的心頭忽然湧起濃烈酸澀,他語氣中的苦楚,她聽得分明,就像她此刻心中的苦。其實,她何曾真的懷疑過他呢,只是走投無路之際,胡言亂語罷了。
陽光很明亮,她忽然看到有一顆更為明亮的東西,從斯寰平眼中滴落下來。是淚珠嗎?
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落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更別說他是從小就隱藏真實的自己、不會輕易流露喜怒哀樂的太子,可這一刻,他卻忍不住了。
是她太過傷他的心了吧?這一刻,風輕日暖,本應是良辰美景,卻讓她攪得天翻地覆。
張紫晗覺得,自己真是罪大惡極……「紫晗?」忽然,身後一抹熟悉的聲音喚道:「你……你怎麼在這兒?」
張紫晗愕然回頭,看到父親站在不遠處。這是怎麼回事?父親……怎麼來了?
「太子殿下也在啊,」張丞相連忙行禮,「微臣給殿下請安。微臣得皇後娘娘允許,特來探望小女。」
「張丞相來得正好,」斯寰平不動聲色的側過身偷偷抹去淚水,語氣又恢復平常,「你來管管你這女兒,她正要替她那寶貝弟弟求情呢。」
「怎麼,你還要替明宣求情?」張丞相立即責備女兒,「方才在朝堂上,太子殿下已經替明宣求過情了,皇上也免了他的重罪,罰他到邊關效力,女兒啊,你怎麼還這般貪心?連為父都覺得汗顏。」
「只是罰明宣到邊關去?」張紫晗驚訝不已。
「若不是明宣自首及時,還返還了全部贓款,也不會這般輕判。」張丞相道:「明日便允許我們到天牢探望明宣了,真是皇恩浩蕩……」
「明宣……是自首的?」她驚愕的整個人都僵住了。
「對啊,那孩子能迷途知返,全靠太子殿下從旁勸說……方才下了早朝,為父便想着要給殿下道謝,給皇後娘娘請安后就往這來了,不想卻碰到你與殿下在此爭執……」
父親的話語,她默默聽着,漸漸的卻聽不太真切,心中只是想着,她冤枉了斯寰平、她冤枉了斯寰平……他那般愛她、護她,甚至出手相助明宣,她卻怨他、怪他,為難於他。
張紫晗不敢看斯寰平此刻的表情,更因為愧疚,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她只聽到他的呼吸聲,沉抑而凝重,一聲聲擊打着她的心。
獄卒打開牢門,張明宣緩緩站起來,看着張紫晗,輕喚道:「姊姊……」
張紫晗默默地踱入牢中,心裏千頭萬緒,卻無從開口,終於,她問道:「為什麼這麼做?」
「在地方為官,應酬頗多,開銷頗大,」張明宣垂眸,老實回道:「且誘惑甚多。」
「你從小是那般老實的孩子,也曾心懷壯志,」她只覺得心疼,「為什麼?」
「心懷壯志有用嗎?」他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我想考武舉,想行軍打仗,為國效力,可皇上防着咱們張家,我空有抱負,無力施展。」
「就算如此,你也不該自暴自棄,貪贓枉法啊!」張紫晗嘆道。
「弟弟只是一時誤入歧途,」張明宣道:「幸好這次入宮,太子殿下拉了弟弟一把,使得我懸崖勒馬。」
「是他……勸你自首的?」她輕聲問。
「太子殿下早已查明了我通匪的證據,可他遲遲沒有拿出來,只等我入宮后,才耐心地勸我,本來,我並不打算認罪,可想到姊姊腹中的孩子,還有姊姊未來在宮中的日子,我才恍悟不能一錯再錯了。」
她知道,明宣自幼與她感情至深,她得感謝上蒼賜予的這份姊弟情,讓他最終迷途知返。
「姊姊,太子殿下待你真是極好,」張明宣忽然看着她道:「你可知道容州那兩名良娣為何會溺水?」
張紫晗美眸一凝,「那兩名良娣的死,與他有關?」
「其實她們並沒有死,是太子殿下叫我勸說她們返鄉了。」
這個答案她始料未及,恍如一道響雷重重擊中了她的身子,「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