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北方佳人東鄰子(下)
張彖負責送婚書之事和禮物的準備,只是兩三日的工夫,諸物便已備齊。
此時的婚禮準備遠比後世來的有條理,也顯得更為隆重,單單是一份“通婚書”,便是用上等好紙,以楷書寫之,再用三條五色線縛好,放在一個用黃楊木做的長、寬、厚等都有象徵意義的木函里,由元結與李彭一起,騎着不着鞍轡、青絲作籠頭、紅綠纏鬃尾的馬遞送,同時帶有兩位婢女前往,附之以五色彩、束帛等各色禮品,送至劉府。
等劉府以儀式接待,並送還“答婚書”以後,便算是做完了六禮中的前五項內容: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和請期,就剩下最後的“親迎”。
在婚期來臨之前的兩個月裏,李復抓緊時間,安排運輸行的事情,馬車正在大量快速的生產,趙老四等人根據樣車的運輸情況,又進行了部分改進,增加板狀彈簧,而去除一些鋼絲彈簧,這樣一來,製造速度得以大大加快,畢竟鋼絲太過難做,而鋼板卻容易很多。
在城外的一處不小的宅子中,張彖帶領一些家丁,對新招來的近三百人進行訓練和淘汰。為保證訓練的水平,張彖這一段時間都住在此處,而李復也是一有時間便親來協助。
張彖本就曾得異人傳授強身之術,對於體力的訓練有着自己的經驗,加上李復根據後世軍隊訓練的一些方法,定出了一套更適合於此時和運輸的完整方案,甚至還包含攻擊和防禦。對眾人的解釋是,雖然此時天下太平,但難免會有萬一,一旦遇到截道的賊人,必然需要一定力量的守衛和對抗。
在這樣的訓練中,很快就有人表現出了與眾不同的能力,尤其是在涉及武力時,張彖對他們開了小灶,很快眾人便有了低層的頭目,和軍中一樣被稱為火長,在這些人的帶領和管理下,使得訓練速度進一步加快。
這一日,李復旬休,便又來到此處。
眾人正在進行體力訓練,數百人的陣勢,一眼望去,確實很有些使人激情澎湃的感覺。少華對此極有興趣,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手中還不時比劃幾下,李復則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和眾人。
張彖過來相迎,二人並肩而行,李復道:“次山得到消息,阿布思所部已被回紇擊破,大部分投向了安祿山。”
張彖聞聽,眉頭皺起:“安氏力量更加強大,恐怕朝廷將徹底失去主動。”
李復嘆口氣:“安祿山身兼三節度使,統兵已近二十萬,如今再加上素能征戰的阿布思余部,更是如虎添翼,僅僅以數量來論,就已佔大唐舉國之兵的四成,況且又全是精銳,朝廷此際已經不佔什麼上風了。”
“更可悲的是,聖上根本不去深慮此事,卻還在調兵,準備再次攻擊南詔。”李復繼續道。
張彖道:“數次進攻南詔,都是大敗而回,人馬損失無數,楊國忠卻一直謊報大勝,聖上也不想想,若是一直大勝,還用得着一再派兵進攻嗎,怕是南詔早就降服了吧!此際朝廷之兵受損減員,而安氏卻大增精兵,一增一減間,更見差距。”
“朝廷豈止只進攻南詔,聽說哥舒將軍也在九曲一帶與吐蕃多次大戰,好在戰事順利,還無大礙。”
張彖道:“即便戰事順利,一樣有兵士傷亡,最終損失的還是大唐的軍力。”
李復停下腳步,望着他:“所以我們的計劃決不可耽擱,一定要步步到位。”
張彖也停步,點頭道:“勝之放心。”
二人相視一笑,繼續前行,張彖又問道:“近日朝中可還有什麼事情嗎?”
李復笑道:“朝中還是一如往常,不過近來都在準備貴妃娘娘六月初一的壽禮,”說著又搖頭道:“又不知要耗費多少民脂民膏啊。”
張彖嘆道:“朝廷進獻之風盛行,此際並無良策,只要聖上高興,下面百官豈有不做的道理?就連勝之也不能免俗吧。”
李復笑笑:“我還好說,要那些玻璃工匠專門做些精美器具便可,不像別的人,要四處搜刮,絞盡腦汁搞禮物。”
張彖笑道:“若貴妃知道你那些禮物來的如此容易,也不知會做何想。”頓了頓又道:“勝之還是專心準備下婚事吧,此處有我。”
李復面上洋溢着從內心深處透出的微笑,想了一想,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七夕很快來臨,李復和府中的上上下下都在為婚事忙活,府里已被收拾的煥然一新,處處都顯着喜事將到的氣氛。
按照朝廷體例,李復有九天的婚假,在他告假前,劉晏已從梁公堰歸來,說查探一事順利,自己整理出計劃便可,要他放心回去辦事。
七夕之日,李復早早起來,府中早已熱鬧成一片,張彖也提前回來,元結等人更是早已準備好,就連這一段代管學院的杜甫全家也來幫忙。
李復穿戴一新,在元結、李彭等人陪伴下,跨馬親往劉府迎親,他們的身後,是三四百人的迎親隊伍,一路鼓樂齊鳴,規模氣勢龐大,引來無數百姓觀看。
到得劉府,看府中也是處處披紅掛綠,張燈結綵,熱鬧非凡,劉貺家的親戚眾多,來的人並不比李復這邊的少,一時間車水馬龍,竟擠滿了附近數條街道。
雙方各有主事之人來往確認各項禮節舉行時間,待劉貺府中祭祖辭廟結束,李復等人便入府中,先行拜見劉貺,然後高聲誦念催妝詩:“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不須面上渾妝卻,留着雙眉待畫人”,“昔年將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許壯頭,今日幸為秦晉會,早教鸞鳳下妝樓”。一詩誦完,眾人皆高呼“新婦子催出來!”呼聲不絕,笑聲不斷。
李復一邊跟着笑,卻看劉貺府中多人皆手持一尺余長的小棍,不知何用,便問身邊的元結,元結看他一眼,忍不住大笑,李復被笑的莫名其妙,看看自己身上並無可笑之處,正自疑惑,元結勉強忍住道:“那是‘下婿’之禮,便是女方拿那棍子打今日的新女婿所用,勝之不設法躲避,還大感興趣,哎呀,笑死我也。”
李復大窘,看看那不少的木棍,卻想不出躲避的法子。又聽元結笑道:“聽說‘下婿’之時,多有被打的委頓不靡的,勝之可要小心了。”
李復又是一驚,正在緊張,人群忽然轟動,卻是梅兒妝扮已成,已從內室被扶出來,只見她身着一身鮮艷紅裙,頭梳百合髻,頭披至胸間的粉色幕縭,以紈扇遮面,沿着地上鋪着的氈毯裊裊前行,李復心花怒放,上前引導至彩車邊,梅兒躬身以蔽膝伏面,上了彩車,李復亦上馬繞行彩車三圈,眾人這才推動彩車,迴轉而行。
接近學士府,路中多見障車,大多是李復屬下各工坊自發組織而來,也有劉府親屬所推,車上放滿了酒肉菜肴,以及各色禮物,迎親和送親眾人一路走一路暢飲,笑語前行,走的卻是極慢。
待到學士府門口,已是午後多時,門外早已搭建好一座青布幔所做的青蘆,亦鋪着氈毯,內有桌椅,不少客人都在此等候宴飲,李復下馬接梅兒一起進去,先行並拜,接受來客祝福,卻見劉晏、張繼、皇甫兄弟等人盡皆來賀,又鬧了多時。
待日已西斜,主事之人過來請入院正式拜堂,李復這才先請梅兒入門,大門口放着一隻馬鞍,梅兒跨過進入院中,象徵婚後生活平平安安。一路上,皆有氈毯鋪設,以便梅兒腳不沾地,待她緩緩前行,便有身着青衣的婦人將走過的氈毯轉到前面,此為“轉席”,意味着新娘走上一條色彩斑斕之路,日後傳宗接代、前程似錦。
待李復入院,可就沒有這般禮遇了,劉府來的送親婦人皆擁上前,欲用木棍擊之,這是為了煞煞新郎的威風,不讓今後欺負新娘。李復得了元結提醒,疾走而過,頭上身上早已挨了數下,不過都未用力,想來是看在他身為翰林學士的面子上,不欲太難為他,即便如此,李復已是大為狼狽,正自慌亂奪路,卻聽門口主事唱道:“聖上賀禮到!”
眾人這才放開李復,讓他上前迎接,卻見前來的是官階正六品下的內侍張韜光,此人甚少出宮,如有出使都是大事,身後跟隨多人,可見聖上很給他面子。張韜光先笑着向李復祝賀,轉達聖上的祝福,又宣念了禮單,李復聽得,不由大吃一驚,原來聖上除去各色厚禮,還賜給他一支不小的樂隊,皆由外教坊新挑選出年輕貌美的女孩子組成,看來聖上是念念不忘李復那一曲《將軍令》所表現出的音樂才能。說起來能受此大禮的臣子實在不多,怪不得李隆基那日就說待他成婚之時,要送他一份大禮,也許還有着賜婚未成的補償之意。
李復謝恩之後,卻聽一人嬌笑道:“貴妃娘娘亦有賀禮!”
李復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在楊玉環身邊、聖上要許配給他的謝阿蠻,一時很有些窘迫,謝阿蠻倒是毫不在乎,遞給他一份禮單,李復打開,卻見都是女子妝飾所用之物,其價也不菲的,忙再次謝恩。
謝阿蠻笑道:“恭喜學士啦,快快拜堂,讓我看看新娘子好看不好看吧。”
此時婚禮主事亦宣佈開始拜堂,李復忙辭謝謝阿蠻,來到正堂,聖上賜給的那一支樂隊,竟在一旁尋了地方,當場奏起樂來,受過宮廷訓練的水平不比尋常,此間氣氛立時更為熱烈喜慶。就連此時的夕陽,也識趣的染出滿天霞光,映的眾人臉上和府中一片紅光。
李復與梅兒一起共拜天地,再遙拜皇上與眾賓客,因李復無法列明祖宗先人,主事只好改拜列祖列宗和父母為拜謝皇上,然後再夫妻對拜。
拜堂過程中,梅兒亦一直以扇遮面,等拜堂完畢,眾人大叫道:“新郎做‘卻扇詩’啊,讓大夥看看新娘子!”
李復對此倒是有所準備,朗朗誦道:“莫將畫扇出幄來,遮掩春山滯上才。若道團圓是明月,此中須放梅花開。”他以梅兒之名,將其比作梅花。有人大笑喊好,卻有人道:“今日是翰林學士成婚,一首詩怎麼能行,新娘不要撤扇,學士再做一首方可!”眾人連聲附和。
李復無奈,又誦道:“城上風生蠟燭寒,錦帷開處露翔鸞。已知秦女升仙態,休把園輕隔牡丹。”這次卻是將梅兒比作牡丹了,眾人這才大樂,都說果然是學士之才,張口便來。哪知這些詩句全是李復要杜甫等人幫做的,他說自己不懂習俗,怕鬧笑話,而此時本就有代做“催妝詩”和“卻扇詩”的風氣,故而幾人幫他做了多首,果然此時全都用上。
梅兒這才移開扇子,李復看她一臉嬌羞,眉畫彎彎,額間一點丹靨,一雙流波明眸,紅唇嫣然,細長白皙的脖頸上,帶着一串明亮的珍珠項鏈,真是明麗動人,嬌艷無比。
李復幾乎看呆了,梅兒也瞟他一眼,看他傻傻的盯着她,不由更是羞澀,低下頭去,一隻精緻的飛鳳步搖在鬢間微微晃着。
眾人早已叫起來,齊口稱讚新娘的美麗,不知何時謝阿蠻到了二人身邊,笑道:“這位妹妹好生漂亮,連我都動心了,學士真是好福氣,怪不得連郡主縣主都不要呢!”
梅兒吃驚的望着她,不知她是何人,說話如此膽大,李復忙解釋道:“這位是……”
不料謝阿蠻自己介紹道:“我叫謝阿蠻,叫我阿蠻姐姐就好啦。貴妃娘娘專門要我來看看新娘,究竟美貌到什麼程度,能讓學士不受賜婚,今日一見,新娘果然如仙子一般。”
梅兒立時便知道她的來路,也明白當日她差點許給自己的夫君,便笑道:“謝謝姐姐誇獎,其實姐姐才是真的美貌動人呢。”
此時主事宣佈夫妻送入洞房,共飲“合巹”酒,便是後世的交杯酒,合巹結束,二人又對拜一次,然後按男右女左坐上床去,有一大群婦女開始撒金錢,稱為“撒帳”。
到此時,正式的婚禮才算結束,李復和梅兒說幾句話,又出外與眾人一起飲酒相謝,梅兒留在洞房中,有不少女子相伴笑鬧,謝阿蠻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