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柏林(補更)
整個香港之行葉澤森表現得異常高調。一出機場,甚至還沒進家門,他就接受了數十家報紙、電視台的採訪,甚至還上了一期TVB的訪談節目。
在香港,導演能擁有超過明星的待遇並不常見,但他卻是個例外。雖然他只不過在荷里活闖出了一點點名頭,但好在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再加上這些年關於豪門的八卦就沒斷過,他在香港群眾眼中大概就相當於一個帥版王思聰,而且還是個會拍戲的王思聰。
“知名導演”加“富二代”加“帥哥”的光環重疊到一起,三者缺一不可,這才造成了如此熱烈的效應。
他很好的利用了這一點。讓民眾知道有葉澤森這麼個人,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這是一個姿態,告訴那幫人葉三少已經變了,不再是過去那個可以被忽視的存在了。但也沒必要給自己多拉仇恨,那筆遺產得到了當然最好,得不到也沒什麼,橫豎他憑着自己也能賺|錢自保。只要那個便宜爹不找他的麻煩,那麼他自己也不會貿然出手。
新年夜裏,他總算是和傳說中的便宜爹見了一面。
葉文龍比起第一次在雜誌上見到的模樣要顯老多了。男人裹着件毛茸茸的裘皮毯,老花鏡后的眼睛銳利如鷹,眼白卻已經微微泛黃了。最近一年裏他動了兩次手術,兩鬢迅速地見了白,同時精神也越發的不濟。但葉總從來不信命,也不是個能頤養天年的脾氣,底下的人鬧得越凶,他便越發的攥緊大權。
受這樣的心態支使,他對葉澤森的態度很不客氣,才說了兩句話就端茶送客了。
於是葉澤森愉快地滾了。
託了葉澤寒的福,他知道了公司內部並不是那麼的太平。集團內部暗流涌動,主要分成了三派:以副總陸宏寧為首的“元老派”,以葉文龍的弟弟葉文峰為首的“勛貴派”,和以葉澤勛為首的“太|子|黨”。而三個派別中又分成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利益團體,有些同屬一個陣營依然會相互傾軋,有些還會為了私利隨時變換立場,複雜的黨爭看得人眼花繚亂。
本着“敵人的心塞就是我的快樂”的原則,葉澤森冷眼旁觀地瞧了好一會兒熱鬧,唯一的感想就是——按照這種鬥法宏景竟然還沒垮台,果然是經營有方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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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轉轉間,時間飛快的過去,轉眼就到了柏林電影節即將開幕的時刻。
本次電影節是自東西德合併后的首次舉辦,然而受經濟危機和海灣戰爭的影響,參加主競賽單元的電影只有25部。《低俗小說》作為其中的4部荷里活電影之一,幸|運地被組委會囊括進了最後一批入圍名單里。
電影節的開幕式定在2月15號,而《低俗小說》的上映日期是16號。為了能更好地見見世面,葉澤森提前三天就帶領主創們來到了這座城市。
加州已經進入了暖融融的開春,而柏林卻依然是嚴冬籠罩。凜冽稀薄的空氣覆蓋著地面,天空卻格外高遠,呈現出一種晴朗的、很純粹的藍色。湖泊尚未結冰,挺拔的常綠樹晃動着稀疏的枝條,是北方城市堅硬的優雅。
葉澤森一臉神往地欣賞着這座藝術之都,可惜他身後那撥嬌生慣養的美國佬早就被溫和的海洋氣候給慣壞了,壓根不能領略這種“嚴酷的美|感”。
勞拉把自己包裹得只剩一雙眼睛。道格拉斯平均每五秒鐘打一個噴嚏來顯示他的存在感。烏瑪瑟曼確認了三遍這裏是德國而不是俄羅斯。布魯斯·威利斯縮在羽絨服里一聲不吭。而德普——雖然被凍得瑟瑟發抖,他倒仍舊是那副弔兒郎當的樣子。
雖然從下飛機開始他的抱怨就沒停過,不過重點並沒有放在“這邪惡的讓人凍得勃|起的天氣”上。
從頭到尾,反反覆復,他一直在強調明天就是2月14號,美好的情人節應該配上一張壁爐,一個濕吻和一場甜蜜的性|愛,而不是無聊的走紅毯,沒勁的社交,順便再看幾場昏昏欲睡的文藝電影。
“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嗎,約翰尼?”葉澤森想朝他豎起中指,但過於笨重的手套使得這個動作失敗了,“如果真的那麼想達成心愿的話,我可以給你應|召女郎的號碼。”
“還是留給你自己慢慢享用吧,大導演。”
德普翻了個白眼,葉澤森聽見他放慢了腳步,小聲對後面的烏瑪說:“和我睡覺這麼幸|運的事,而我竟然還要倒給她錢,這一點兒也不公平。”
“沒錯,同樣的邏輯也適用於你的女朋友們,”烏瑪將凍得通紅的鼻頭埋進大衣領子裏,挑起眼角斜視着演員,“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你每次戀愛都被人甩,唯一的一次結婚老婆還跟人跑了。”
德普:“……”
回到下榻的酒店放下行李,葉澤森立刻給公司新來的總經理雷內·海耶斯打了個電話,商談有關新電影的具體事宜。
海耶斯是葉澤森專門從另一家公司高薪挖來了專業人士,代替從前那個古板的、沒有任何作為的舊經理。為此,葉澤森不惜花掉了所剩無幾的活動資金。
海耶斯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遠赴意大利,替他拿到一部名為《女人香》的意大利老電影的改編權。現在看來他完成的不錯,已經初步敲定了一個極為便宜的價格。
不得不說年輕人的精力就是充沛。短暫的午覺之後,疲憊便一掃而空,葉澤森再度變得神氣活現起來。
他從來不是個能閑下來的人,立刻就打算拉幾個小夥伴一起去參觀柏林著名的博物館。奈何這幫庸俗的傢伙寧可呆在房間睡覺,或者泡在酒吧里,也不願意接受人文藝術的熏陶。無奈之下,他只得獨自成行。
從施普雷河畔出發,背着包轉乘一輛又一輛的電車,漫步在柏林冬日的街頭。——也幸虧他在西歐的知名度不高,不用像在荷里活一樣隨時隨地防着狗仔。
電車轉彎駛出街角,過了勃蘭登堡,就是著名的菩提樹大街。這裏聲色繁華,枝繁葉茂下是衣着不同的人群。
如今是柏林圍牆拆|除的第二年,從人們的穿着神色,似乎可以臆測出他們原本屬於民|主德國還是聯邦德國。
嚴謹精確到一絲一毫的都市,短暫的混亂並未使她失了顏色。博物館島綠樹成蔭,包羅萬象,巴洛克的華麗融合洛可可的輕快,古老與新生矛盾而和諧地融為一體,隱約可以窺見數個世紀前那場影響深遠的啟蒙運動。那長長的畫廊從古羅馬的濕壁畫延續到法國的印象畫派,是一部會說話的編年史。
手工藝博物館照例有不少遊客,葉澤森站在象牙和瓷器器皿的展台前,他不被允許拍照,於是愈發認真地觀察這些文物。
“對着一堆破爛如此投入,我猜你的下一部電影是要拍原始人的精彩生活?”
這時他的身後忽然響起一把譏誚的嗓音,葉澤森甚至用不着回頭,就已經呆住了。
“是我。你不是在做夢。”來人不耐煩地說。
然後導演像機械般一格一格地把腦袋轉過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傑瑞那張蒙了卡通口罩的臉。
“你怎麼會來這兒?”葉澤森聽見自己乾巴巴的聲音。——該死的,這俗氣的開場白。
這是他們分開后“各自冷靜”了三個月的第一次見面,怎麼說他都應該更浪漫熱情一點兒才對。
幸好傑瑞的表現也沒好到哪兒去,隨着那傢伙說話的動作,白色的熱氣不斷地從口罩邊緣冒出來,顯得滑稽極了。
噢他在說什麼?
他好像在說自己來柏林度假,碰見自己全然是個巧合。
是的是的,他絕對沒有和道格拉斯聯繫,也沒有問約翰尼自己去了哪兒。沒錯,這這一切都是巧合。
葉澤森完全沒有反駁他的打算,他情不自禁地露出個微笑,靜靜聽着演員說話。
而傑瑞已經把話題轉到了抱怨上:“事實上從進博物館開始我就跟着你,發出聲音的時候已經在你身後站了五分鐘了,你遜斃了!”
“我很想你。”導演忽然沒頭沒腦地打斷他。傑瑞愣了愣,忽然感到自己的臉頰被口罩捂得發燙,然後導演隔着手套颳了一下他的鼻子,“我真的很想你。”
緊接着他被裹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一如很多西方人打招呼的方式。對方的手摩挲着他的脊背,那酥|麻的感覺立刻如過電一般,順着無數神經傳遍他的四肢百骸。
這樣的感覺……怎麼可能被忽略呢?
傑瑞在心底嘆了口氣,順從地摟住葉澤森,把臉埋進他厚厚的大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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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同樣古老的歐洲城市,柏林並不像巴黎那樣適合談情說愛。
大街上沒有風情萬種的女郎問你要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也沒有打扮得像藝術家的英俊青年坐在長椅上沖你吹口哨。這座肅殺的城市維持着它一貫的平和含蓄,冷眼旁觀着那些悄然發生的愛情。
導演和演員並肩走在城市中心的街道上,時不時側過頭看着對方。和煦的陽光撲面而來,照耀着他們年輕的臉龐。
“其實我這次來,是陪你過節日的。”傑瑞忽然開口說。他的聲音埋沒在汽笛聲里,猶如管弦樂中的詠嘆調。
“是啊,明天就是情人節了。”葉澤森甜蜜地笑起來,“其實我沒料到你能答應得這麼快。”
“你想多了,只有幼稚的傻瓜才會過情人節這種蠢了吧唧的節日。”傑瑞義正言辭,“我是來陪你過中國新年的。明天是除夕,相當於我們的平安夜,每個人都應該和家人呆在一起。”
——1991年的除夕竟然和情人節撞在一塊兒了?
葉澤森怔了怔,最近那堆破事兒忙得他團團轉,居然把這茬都給忘了。
不過他隨即壞笑起來:“這麼說你同意做我的家人了?”
“……”傑瑞噎了一下,不得不後退一步,“那我們還是過情人節吧。”
葉澤森戳了戳他的頭頂:“你是傻瓜。”
“你才是傻瓜!”傑瑞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了他。但由於演員必須踮起腳才夠到他的腦袋,這引發了導演的一陣大笑。
“高處的空氣真好,而你永遠也感受不到。”葉澤森得意洋洋地說。
這次演員乾脆跳了起來,將一個重重的巴掌印扇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為了不必要的麻煩,那個晚上葉澤森沒有再回到酒店,而是帶着傑瑞去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館。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冷漠的神情給了他們足夠的安全感。
唯一的遺憾是缺少暖氣,標準間裏本來有兩張床,然而過度的寒冷使得傑瑞不得不丟盔棄甲地鑽到對方的床上。
“我懷疑你是故意的。”演員惡狠狠地說。
“不,我真的不知道。那個德國人又沒告訴我。”導演笑着一把摟住他,“再說了,我可一直都是個正人君子。”
“偽君子才對——約翰尼說的。”
“好吧,既然已經被人看穿了本質,那我也沒有偽裝的必要了。”
葉澤森收了笑容,用反派的口吻陰陽怪氣地說。然後趁着傑瑞不備猛的一個翻身,仗着塊頭大輕鬆地把對方壓在身下。
傑瑞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尖叫起來:“憑什麼每次都是你壓我!!!這不公平——”
“晚了。誰讓你每次都想着逃跑。”
男人的嘴唇壓下來,強勢的帶着不容拒絕的味道。傑瑞手腳並用地死命撲騰,發現掙扎無效后他試圖故伎重演,卻被葉澤森不客氣地握住了腳踝。
“有話說話,不要總是踢不該踢的地方,”導演嚴肅地發出警告,“否則可能對你下半生的性|福指數產生影響。”
“去你|媽|||的。”傑瑞一腳蹬開他,爬到一邊,又伺機猛撲了上來,藉著衝力把葉澤森推倒在床頭。窄小的單人床可憐地晃來晃去,嘎吱作響,好歹是沒有塌下來。
演員騎到對方身上,壓住導演的胯骨,倨傲地挑起他的下巴:“我說了我要在上面!”
“是嗎?”導演促狹地笑起來,“可以給我一個像樣的理由嗎?”
“因為你的接吻技巧太糟糕了,托尼,作為你最親密的人,我認為有必要讓你見識一下偉大的傑瑞·克魯斯先生獨一無二的吻技。”
“那麼希望您不吝賜教,樂於助人的克魯斯先生。”
話音剛落,棕發青年就用行動堵住了男人的嘴唇,雨點般落下輕柔的吻。他的口腔溫熱、濕|潤,帶着淡淡的戒煙糖的味道,葉澤森仰着頭被迫承受着,他烏黑的髮絲貼着雪白的牆壁,眼神漸漸變得迷亂起來。
這真是一個很好的,很適合情人節的吻。並且極富技巧。
兩人交互溫暖着因為低溫而冰涼的嘴唇,舌尖與齒列緊密地糾纏,直到親吻漸漸變了質,一路轉移到大力的撫摸和摩擦上。
彼此都是男人,而且還是禁慾了至少兩年的男人。呃……所以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
擦槍走火的那一瞬間,雙方同時感受到了尷尬。
傑瑞快速地滾到一邊,抱住大量的被子以掩蓋自己的身體變化。葉澤森則靠在床頭,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那個我……”
“放輕鬆點兒,夥計,”傑瑞鬱悶把臉埋進被子裏,瓮里瓮氣地說,“我認為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覺得呢?”
“這個吧……我們已經認識兩年了,其實……也並不算太快……”葉澤森心虛地低下頭。
“不不不,日子不應該這麼算,托尼。從中午我答應你到現在才八個小時。一天之內滾床單是法國人的做法,而我們當中,一個是負責任的美國人,另一個是本該含蓄害羞的中國人。”
傑瑞以神一般的邏輯迅速展開了他的詭辯,“我只是想吻吻你,那種安靜的,禮貌的吻,你懂嗎?——並不是現在就想上你的意思。當然,更不是現在就想被你上的意思。”
“我知道……”
“你知道幹嘛還頂着我!!”
葉澤森對對方理直氣壯的耍賴感到無奈極了。他低聲反駁道:“但是你也有責任啊,是你先開始摸|我的……”
“那又怎麼樣?我又沒有摸你那裏!”
“……那裏是哪裏?”
“那裏就是那裏!”
“這是個猜謎遊戲嗎親愛的?”
“沒錯,謎底就是你不|要|臉。”
……
沒完沒了的吵嘴聲伴隨着笑聲回蕩在斗室之內,驚得牆皮撲簌簌地掉落。葉澤森做夢也沒想到,一向理性的自己竟然會有這麼幼稚的一天。
他對情侶間的無聊對話向來是不屑一顧的,認為那純屬浪費時間,但如今的他卻樂此不疲。
燈早就關了,傑瑞也翻了個身背對着他。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柏林深夜零星的燈火,導演在一片漆黑里抱住了他,嘴角向上彎的弧度卻止都止不住。
原來,這就是愛情。
新年的黑夜裏有什麼東西破冰而出,是春暖花開的聲音。
(第一卷:奔騰年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