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傑瑞番外:愛你在心口難開
直到聖誕節我也沒等到托尼的哪怕一通電話。這傢伙無情起來也夠可以的,差點沒讓我以為幾個月之前的表白只是一場錯覺。
工作安排已經全部結束,在新年的前一天,我終於還是拖着行李箱回家了。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因為家裏連根|毛都沒有。老媽成功地逼|迫吝嗇的繼父滿足了她的心愿——索思先生答應帶她去瑞士滑雪;而湯姆交到了新的女朋友,也沒工夫陪我這個單身漢鬼混。
於是自然而然的,我又是一個人了。
難得地睡了十二個小時后,我呆在家裏百無聊賴地打起了遊戲機。
我承認自己心不在焉,時不時地走神,思緒甚至躥到了遙遠的香港,而我甚至從沒去過那裏。
順理成章地,我的超級瑪麗在五分鐘內死了三次,沒有撿蘑菇,沒有撿星星,然後直接撞到了怪物上。
Shit,六歲的我也不會是這個水平。
我挫敗地砸了兩下自己的額頭,忍無可忍地拔掉了電源。直到躺回床上徒勞地翻滾了半個小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最急需的不是睡眠,而是傾訴。
沒錯,傾訴。否則我一定會憋瘋的。
二十分鐘后,我坐在一家陌生的保齡球俱|樂|部里,對面是布萊恩那張永遠寫着“不高興”的長白臉。這傢伙會在紐約州純屬意外,本來他和約翰尼約好了要一塊兒度假,結果那個重色輕友的小子卻拋下他和女朋友跑了,實在是令人感到幸災樂禍的一件事。
美國北部的天氣滴水成冰,窗外飄着鵝毛大雪,而屋子裏烏煙瘴氣,一地的煙頭,七零八落地還擺着幾個酒瓶。
“說吧,你今天來的目的。”布萊恩悶悶地扔出了一個球。
“……啥?”我同樣抱起一個球推了出去。
“難道你是來拿我尋開心的?你那重度便秘一般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布萊恩挑了挑他並不存在的眉毛,“所以……你該不會是失戀了吧?”
“你以為我是你嗎?”我朝天翻了個白眼。
但布萊恩的嗅覺向來很靈敏,他很快認定了我在感情方面遇到了麻煩。作為損友,這個事實同樣讓他感到身心愉悅。
“以後請叫我神探布萊恩,”他拍了拍自己瘦骨嶙峋的臂膀,興高采烈,渾身活躍着八卦的因子,“需要借你一個肩膀么,我的小傑瑞?”
我噁心得半死:“用不着,並不想把你壓成骨折,謝謝。”
話雖這麼說,但這幾個月我心裏積攢了太多的情緒,實在需要找個人倒倒垃|圾,所以哪怕對方是布萊恩,我也只好認了。雖然也我並不指望這個尖酸刻薄的傢伙會大發善心地安慰我。
我花了三個小時講述自己糾結的心路歷程——當然,刻意隱瞞了性別,而布萊恩支着他的長下巴,聽得一臉費解。
趁着我中場休息去喝水的功夫,布萊恩用他數學不及格的歸納能力總結道: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女孩兒喜歡上了你,而她是你最好的朋友。然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你認定了你的戀情會很快完蛋,女朋友也會反目成仇,又因為友情比愛情的保質期長,而你不願意失去她,所以寧願和她做普通朋友?”
我遲疑了片刻,點點頭:“差不多就是這樣子。”
“哇哦,你的邏輯好奇葩。”他咧嘴一笑,“難怪我們會做朋友。”
=_=並不想和你做朋友好嗎?
“只是,我還有一個問題。”他又說。
“……你說吧。”我聳聳肩。
“你愛她嗎?”他眯着灰綠色的眼睛,看起來意外的一本正經,“忽略掉其他的一切因素,你需要問問自己的內心——你究竟愛她嗎?”
這樣難得的正經也打動了我。我變得迷茫起來了。猶豫良久,我才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能接受她和其他的男孩兒在一起嗎?”
“……”
“她吻你,或者只是單純的身體接觸的時候,你會心跳加速嗎?”
“……”
“你會忍不住幻想你們的未來嗎?”
“……”
“所以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嘛。”他篤定地說。脊背前傾,忽然驀地湊近我,一雙眼睛餓狼似的發光,這讓我升起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預感在下一秒得到了驗證。
這個傢伙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讓我猜猜,這個迷得你神魂顛倒的小|美女是不是叫托尼·葉?”
“……”-_-#卧|槽,隱瞞一點作用都沒起嗎!果然還是碼打的太薄了啊!
“你就當是吧。”我只好硬着頭皮說。
“如果真是他的話,那你到底在糾結什麼啊。你愛他,他也愛你,除了都是同性,但橫豎你們沒必要公開出來,”他糾結地打了個哈欠,“說實話這人雖然差勁,但和你還是挺般配的。”
我的重點本來應該放在“差勁”上,鑒於布萊恩正在變相地損我。而事實是,比起它我顯然更在意“般配”這個字眼兒。
我坐直了身體,變得謹慎起來了:“不開玩笑,你覺得我們,真的,很,般配?”
布萊恩愣了愣,做了一個嘲諷的鬼臉,但興許是瞧見了我眼裏的惶惑,他停頓了一下,表情又滑稽地變得誠懇起來了。
“是的,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天造地設。”他憋着嗓子做出一副客觀公正的模樣。
我知道他在說實話,但那只是他心裏的看法。
事實上,我們真的……般配嗎?
如果放在兩年前,我一定會說“是”。
那時候我一文不名,念書只念到十一年級就輟了學,智力和身體都是中下水準,搖滾方面的天賦也乏善可陳,好像除了一張臉能勉強拿得出手之外,我再也沒有其他的過人之處。
然而事實證明這幅好皮囊也並沒有什麼卵用,除了讓我的感情生活更加的“豐富多彩”之外——畢竟被前男友差點坑進了號子裏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經歷,不是么?
如今我已經可以用自嘲的口吻來回憶那段往事了,雖然,我依舊不願意對托尼提起。
對於那個所謂的前男友,從很早開始,我就不願意發表什麼看法了。有時候我寧願我和他從未遇到過,而等後來等我變得現實了一點兒,便祈禱那個人永遠地離開我的人生,再也不要回來了。
他叫蘭茨·哈特,比我大五歲,是我在湯姆的一個聚會上認識的。
他英俊,優雅,談吐風趣,並且對我很好,看上去一往情深極了。他能記住我所有喜歡和不喜歡的食物,他的後頸刻着我名字的紋身,他每個禮拜都會給我送花,默默地替我做好所有的事情。他甚至幫我寫過作業,見鬼。
一切都接近完美,就像一出福克斯電視台的愛情真人騷,只除了一點——他表面上是個生意人,實際上卻是一名犯罪頭目。
呵呵,聽起來很酷炫是吧。
事實上這他|媽就是一個傻|子的受騙史。
我稀里糊塗地成為了他的走私行動的擋箭牌,他藏|毒的地方就是我們經常約會的房間,他不止一次地利用我給他拎行李箱過安檢。從我後來了解到的審訊內容里,他甚至打算給我注射毒|品,來達到最後一道封口的目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暴露得足夠及時,這大概是上帝對我最後的眷顧了。
從被警|察帶走的那一刻起,我的愛情就死了個透徹。這件事的陰影一直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它讓我明白,再蜜裏調油的感情,也會有背叛的時候。
我想,我永遠不會再有安全感了。
湯姆花了好幾個月,動用了大量的人脈才把我從那個案子裏摘出來,幸好我還未成年,沒有留下案底,否則不要說當明星了,我連將來堂堂正正的生活都可能受到影響。
事情了結之後,湯姆勒令我回紐約繼續念書,但這已經不可能了,我無法容忍自己成為笑柄,媽媽傷心的模樣更是讓我抬不起頭來。我決心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我的反抗讓湯姆徹底失望,他從此不願意再過問我的生活,揚言要讓我在荷里活自生自滅。我重新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姓氏就用了湯姆的中間名,這就是後來大家所熟悉的那個傑瑞·克魯斯了。
之後,如你們所知道的,我三年沒有混出頭。而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我遇見了托尼。
我一度以為托尼和我是一類人。失戀,企圖自殺,被家人孤零零地放逐到洛杉磯——瞧,兩個多麼相似的失敗案例。
那大概是我們最初的共鳴之處。儘管我有一大半原因都是自己自作自受,是我對不起媽媽和湯姆;而他那邊的情況我雖然不怎麼了解,但這並不妨礙我將他視作同類。
在我的認知里,同類是可以成為朋友的。也是可以互相親近的。
這讓我覺得安全。
於是在允許的範圍之內我們靠得越來越近。我承認我是喜歡他的,事實上,我覺得任何人都會喜歡他那樣一個人。
他和蘭茨完完全全是兩個類型,就像立方體的陰面和陽面。他陽光,正直,富有魅力,他讓人覺得愛上他是那麼值得,而被他愛上的人,又是那麼幸|運。
不知不覺的,我變得無比地嫉妒艾倫。我陷入了矛盾之中,一方面不再滿足於朋友的身份,一方面這個身份又讓我覺得安全可靠。我承受不了任何失去他的可能。
就在我猶豫的當口,我竟然意外得知了托尼的身世。
我犯了一個大錯——我和他其實並不是同類,甚至截然相反。如果沒有那些該死的機緣巧合,我和他的人生甚至不會產生半點交集。
當他在貴|族學校里接受|精英教育的時候,我多半在街頭帶着一幫男孩兒對過往的美女吹口哨。
他讀尼采康德福克納,談亞當斯密卡爾諾維,而我只會在地攤上買黃色小說,和小夥伴們講着低俗的笑話。
他是有錢人,而我是窮光蛋。
他是優等生,而我是吊車尾。
這個事實讓我感到沮喪。
獨立宣言說人人生而平等。然而現實是有些人生而不同。
他是天才,他光芒萬丈,他永遠走在人群的前列,我只能拚命地追趕這個快出我太多的人。
我不確定,當他走出了太遠之後,當他的眼睛只盯着目標的時候,他會注意到身旁的那個我嗎?
耳邊反覆地響起一個聲音:
“你們根本就不適合,你和他差距太大了,是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
這是在得知我和蘭茨的事的時候,一個哥們兒的一句忠告。
當時我以為是排斥,後來卻被證明是真理。
這句話,同樣適用於我和托尼。而他甚至比當初的蘭茨更令我沉迷。
離開了蘭茨·哈特,我還能咬咬牙就當是被割走了一塊毒瘤;而離開了托尼,我幾乎不能想像我的生命該怎麼繼續下去。
於是我退縮了,我想退回朋友的位置。但是越界太多的結果就是一切根本來不及了。
托尼率先發起了攻勢。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向理智冷靜的他也會有那麼大膽的一天。
他直截了當地吻我,抱我,窮追不捨,根本不給我拒絕的借口。
我知道我完蛋了。因為我他|媽|的根本就拒絕不了他,即使嘴上說不,身體也很誠實。=_=
我遠比我想像的,要更加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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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抬起眼睛望着布萊恩,而他饒有興緻地打量着我,目光里充滿了該死的猶如耶穌一般的悲憫。
“我不明白,你還在糾結什麼玩意兒。”他撈起地上的隨便一個酒瓶子喝了一口,“這是一支優質股,買斷得趁早啊哥們兒。”
“可是……”
“可是個屁!再怎麼樣,總比你前男友那麼個破玩意兒要好。”
“……”-_-#
果然,他的想法和湯姆如出一轍。聽完我和蘭茨的狗血故事,他的反應相當淡定,好像搖滾圈出一個同性戀比不出還正常似的。
但這是不可取的。
我悲傷地說:“你不明白,布萊恩…”
“我當然不明白。”他忿忿地一攤手,“你的funnylittlebrain就像一座宮殿,裝滿了一半漿糊一半屎一樣的東西,誰他|媽能弄懂。”
我瞪了他一眼。
“說來說去都是你害怕根本還不存在的危險,但你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那個陰影里。”他無視了我的目光,蹲到桌子上,自顧自地說:“傑瑞·克魯斯,你會因為有可能栽跟頭而不走路嗎?”
“你會因為有可能掉茅坑而不拉|屎嗎?”
“同樣的,因為怕失戀而不談戀愛,你認為和以上兩種行為有什麼差別?”
我驚訝地瞪着他,而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暗綠色的眼睛充滿了“去死吧,螻蟻!”“絕望吧,愚蠢的人類!”的輕蔑。
我們一動不動地盯着彼此,像兩尊靜止的雕像。直到大風吹開門帘,寒潮倒灌進來,空隙里漏進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光。
驀地,我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好吧,我從來沒想過布萊恩的嘴裏偶爾也能吐出象牙來。雖然粗俗了點兒,但貌似很有道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