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玖.小產
86_86776桓宓駕臨長公主府的時候,宛妤正在向公主府的管家安排各種應酬。自她抵達長安的那日起,各種各樣的邀請和拜帖簡直紛至沓來,定國侯的夫人、勤成伯的長姐,今日有戲班開戲、明日去內苑看水,花樣繁多,簡直讓人不堪其擾。
她沒有在長安發展人脈根基的想法,也不欲從這些世家大族裏為自己的兒子擇選妻子,自然無需與這些官太太們應酬。管家照着她的意思,安排得體的方式將她們一一回絕。
全部處理完畢,管家向她欠身告退,宛妤叫住他,想了一會,道:“府里可有麥芽糖?”
管家有些愕然,恭敬地回答:“眼下沒有,您如果需要,仆這就派人去採買。”
“算了,不必勞動,”宛妤興緻缺缺道:“沒有就沒有罷。”
管家不知道她為何忽然提起麥芽糖,卻仍然打定主意派人去買,當下便告退而去。出門碰到等在門邊的桓宓,大吃一驚:“皇後娘娘!仆叩見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屋內的桓宓也吃了一驚,急忙起身出門,桓宓正示意管家起身:“本宮乃微服,不必行此大禮,也不必聲張。”
桓宓便只對她欠了一欠身,詢問道:“怎的忽然出宮?也不提前告知我。”
桓宓對她微笑,攙着她的手道:“宮裏太悶,出來走走,又不知去哪裏,便來尋你了。”
宛妤顧忌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一路小心地將她扶進去:“快要臨產了罷?”
“九個月,應當快了,說不定會生在你的公主府。”她舒舒服服的坐下,對着宛妤微笑:“我方才聽你說想要麥芽糖。”
宛妤不動聲色地點頭:“偶然興起罷了,並不是一定要吃。”
桓宓笑道:“可你卻把我的饞蟲勾起來了,阿姐,我想吃麥芽糖。”
宛妤無奈,只得傳管家來遣人去買,滿足皇後娘娘的口腹之慾。將人打發走,宛妤親自給她煮茶斟飲,就連煮茶的水都是她親口嘗過,確認無誤后才用。
桓宓看她處處小心的動作,懶散地笑:“你生孩子的時候,也這般小心?”
“你與我不一樣,”宛妤道:“宮裏宮外,應該有很多人不希望你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公主府也不是無懈可擊,還是小心一點好。”
桓宓撇了撇嘴:“難怪皇家子息艱難,聽聞先北魏朝時,為防止外戚亂政,確立太子後會立即殺掉他的母親,倘若本朝也有這個規矩,想必後宮會安寧很多。”
桓宓為她言語裏若隱若現的冷漠而驚訝,不由道:“你……”
桓宓的眼神瞟過來:“怎麼?”
“如果是這樣,那皇家的子息就更艱難了,”宛妤不動聲色地將情緒壓下去,拿熱水將茶末過了一遍:“我聽說慎婕妤有喜了。”
“約莫有三個月了罷,”桓宓道:“吳院正薦了一位精通婦科的太醫服侍她,我甚少過問。”
宛妤點了點頭:“甚少過問是對的,免得出了什麼意外,脫不開干係。”
“阿姐,”桓宓不知想起了什麼,又問宛妤道:“你期待慎婕妤的孩子,還是期待我的孩子?”
宛妤愕然:“這是什麼問題?”
桓宓對她討好地笑:“我私心想要知道,你告訴我,我一定不對外人講。”
宛妤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反問她:“你呢?”
桓宓也不隱瞞,大大方方道:“我自然期望我的孩子平安降世。”
“那麼,慎婕妤呢?”她原本想問桓宓,是不是並不是希望慎婕妤能平安生產,然而這句話的把柄太危險,她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問出來。
桓宓的笑容慢慢斂去,很仔細地思考:“也不是不希望……”
她皺着眉,似乎是在挑選一個合適的詞彙形容心情:“我希望她腹中懷着的是位千金公主。”
宛妤眉心一動:“哦?”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會不會做皇帝,也不知道該不該鼓勵他去做皇帝,”桓宓道:“但如果他是皇帝,我不希望他的牢獄裏住着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
宛妤眼神一暗,急忙低下頭去看煮茶的鍋。
“我知道你前些日去見梁王了,”桓宓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阿姐待人向來寬厚,必定會為梁王的現狀感到難過。”
宛妤不欲在這個問題上表述太多,便轉移話題道:“倘若來自你的兒子沒有登基,想必你作為皇太后的日子會很難過。”
桓宓詫異地看着她:“我為什麼要做皇太后?”
宛妤驚訝地挑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為什麼要在沒有他的宮廷里生活?”桓宓微笑起來,道:“他若先我而去,我自然會隨他同去,上窮碧落下黃泉,我總要與他在一起。”
宛妤笑容僵在臉上,慢慢掉了下來:“這可真是……”
桓宓饒有興緻地追問:“真是什麼?看你的表情,估計不是什麼好話。”
宛妤倉促笑了一下:“我曾經聽兩人說過這句話。”
桓宓更加興緻勃勃:“第二個是我,那第一個是誰?”
“母后。”
宛妤小心地將煮好的茶斟在杯中,茶沫浮在水面上,形成一幅梅花圖:“第一個說這話的人,是母后。”
皇太后至今還安然生活在皇宮,這句話顯然已經成為了笑談。
是曾經情深被人棄之如履,還是當初假意從未打算承諾成真?
於是桓宓的眼神也落寞下來。
管家在這個檔口為她二人奉上了麥芽糖:“仆已經親身試毒,並無異狀,請娘娘與殿下放心食用。”
桓宓便揚起笑容,拿過一塊來送進口中,驚喜道:“是恬棠齋的!”
管家笑着點頭:“娘娘慧眼識珠,這正是恬棠齋的麥芽糖。”
她笑着往宛妤掌中塞了一塊,道:“我幼時最愛這家的麥芽糖,常常央求父親下朝時為我帶一塊。”
然而宛妤卻彷彿被燙了手一般,猛地將那塊麥芽糖扔了出去。桓宓從未見她如此失態,當下便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失聲道:“阿姐!”
宛妤立刻用左手緊緊捏住右手掌心,狼狽地喘了口氣:“不,我不愛吃這東西。”
桓宓立刻將她口中的那塊糖吞下去,示意管家退下:“阿姐。”
宛妤閉了閉眼睛,情緒恢復正常,對桓宓欠身:“讓你受驚了。”
桓宓搖了搖頭,將她面前的茶盞奉給她:“不礙事。”
宛妤接過來,慢慢啜飲:“你今日來尋我,可是有什麼要事?”
桓宓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似乎不宜久留,結結巴巴道:“並……並沒有什麼大事,只是……”
她只說到一般,阿默便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娘娘!宮裏出事了!”
桓宓聽到這一句,竟然有鬆了口氣的感覺,急忙扶着椅子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叨擾阿姐了。”
宛妤伸手制止她的動作,蹙眉問阿默道:“什麼事?”
阿默哆哆嗦嗦地回答:“慎……慎婕妤……小產了……”
桓宓只覺得腦子裏嗡了一聲,急忙伸手扶住桌案:“怎麼會突然小產!”
阿默道:“聽說是……吃了平妃娘娘賜的一塊糕點。”
平妃……
她自然不會相信平妃會加害慎婕妤,但平妃剛剛有求於她,與她結成聯盟,立刻就……
桓宓勉力鎮靜情緒,對宛妤點頭致意:“阿姐請自便,我先回宮了。”
宛妤跟着站起身,擔憂地看着她:“可要我與你一同回宮?”
桓宓搖了搖頭:“內宮之事,不勞動阿姐。”
她趕到漪瀾殿的時候,就連商墨凌都出現在殿中,王澤之正為慎婕妤施針,商墨凌面沉入水地坐在殿中,看不出情緒。
她路過跪地請罪的平妃身邊,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商墨凌看到她的動作,皺了一下眉:“皇后這是什麼意思?”
桓宓低聲安慰了平妃一句,施施然在商墨凌身邊落座,答道:“陛下已經找出確鑿證據,證明是平妃做的手腳?”
商墨凌道:“慎婕妤食用她遣人送來的百合酥后,才出現小產跡象的。”
桓宓道:“酥里有東西?”
商墨凌道:“吳臨已經判斷出其中摻有少量紅花。”
桓宓冷笑一聲:“如此拙劣的手段,不像是可以害人,反倒像是苦肉計。”
“阿宓,”商墨凌皺起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個揣測罷了,”桓宓撐着后腰:“陛下揣測平妃陷害慎婕妤,我自然也能揣測慎婕妤使了個苦肉計,誣陷平妃。”
商墨凌不悅道:“她區區一個婕妤,陷害平妃,能獲得什麼好處?”
桓宓反問道:“那麼,平妃陷害區區一個婕妤又有什麼好處?”
商墨凌道:“慎婕妤懷着孩子。”
桓宓道:“妾也懷着孩子。”
商墨凌嘆了口氣,語氣軟了幾分:“阿宓,此事不當你管,你先回去。”
桓宓又冷笑一聲:“妾是六宮之主,後宮的事情不當妾管,陛下莫非是有廢后之意?”
商墨凌語氣重了幾分,喝道:“阿宓!你這是說什麼渾話!”
“陛下關心則亂了,”桓宓毫不畏懼地說:“尚未得出確切證據,就指責一位嬪妃謀害皇嗣,這樣重的罪名,也是隨意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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