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86_86731第二十四章
正午,白梓岑終於從昏迷中醒來。
右臂懷裏溫溫熱熱的,白梓岑下意識地將目光挪過去,卻意外地看見了梁語陶稚嫩的臉蛋。心裏莫名發軟,那種感覺很像是曉曉剛出生時,護士把她抱到初為人母的她身邊,既是驚喜又是感動。
梁語陶半個臉還埋在被子裏,原本整齊的劉海也亂糟糟地黏在頭頂,白梓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替她一根一根捋好,然後眉目溫和地盯着她看。
“你醒了?”
熟悉的男音插了進來,白梓岑終於戀戀不捨地將眼神從梁語陶臉上挪開。她怎麼就忘了呢,梁語陶在,梁延川必定也是在旁邊的。
“嗯。”白梓岑壓低了聲音,生怕吵醒了梁語陶。記憶有些模糊,白梓岑皺着眉問他:“你怎麼在這兒?”
梁延川從沙發上站起來,正午的日光從窗帘的罅隙中投影而下,像是給他鍍上了一層金色光輝。背影頎長,像是西歐神話里的人物。
他不緊不慢地走向她:“你在紅楓垃圾處理廠暈倒了,我找不到你的親屬,所以只能把你帶到這兒來了。”
白梓岑將目光挪到梁語陶身上:“陶陶怎麼也在這兒?”
“她一個人在家睡不着,我不放心她,就一起把她帶來了。當然,如果你覺得她麻煩的話,我可以立刻帶她走。”
聽梁延川說要帶梁語陶走,白梓岑條件反射似的翻了個身,像是只護犢的老母雞,把梁語陶整個按在了懷裏,語氣低微:“別帶她走。”
梁延川微微蹙眉:“白梓岑,別做出這副模樣。你應該知道的,陶陶不是曉曉,也根本不可能是她。當初你遺棄她的時候,我還因為你那一刀在重傷昏迷,我根本救不了她。陶陶是我和別人的孩子,她不是曉曉。”梁延川灼灼的目光定格在白梓岑的臉上:“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可以帶你和她去做親子鑒定。”
得聞梁延川如此一說,白梓岑立刻解釋道:“你……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白梓岑的確從未有過類似的想法。因為,當年擄走曉曉的那個女人,白梓岑是聽說過的。她的精神狀態決定了她根本不可能受到任何人的指使,即便那個人……是手段通天的梁振升。
原因很簡單,因為那個女人是個間歇性精神病患者。
白梓岑曾不眠不休地坐在孤兒院門口兩天兩夜,逢人就問有沒有看見那個衣衫襤褸還帶着個孩子的女人。答案,一無所獲。然而,她卻無意間知道,原來擄走曉曉的女人是個流浪女,她年紀輕的時候因為意外流產導致終身不孕,等到了中年因為一直沒有孩子,鬱鬱寡歡成了精神病。聽人說,她似乎已經蹲守在孤兒院前近兩年了,別人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今天才知道,原來她是想趁着別人遺棄嬰兒的空擋,做那個撿漏的人。很不幸地,白梓岑成為了那個被撿漏的母親。
白梓岑曾以為最壞的情況,就是擄走孩子的那個人是梁振升,然後她所生下的孩子,成了仇人的孫女。然而,她未曾想過,最絕望的事情,就是她的曉曉真的再也不知所蹤了……
十三億人口,浩瀚的數字,意味着你在人群里根本找不着她。又或者,意味着她長大成人,你也不一定還能認出她的模樣。
梁延川撇開臉,不再去看白梓岑,聲音如同臘月里的冰霜一般凍心徹骨,“既然你沒有想法,那就最好。你應該知道的,曉曉當年的丟失,並沒有任何人在背後搗鬼。即便是世界上能有一個人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數以億計的人口裏,找到一個五年前被遺棄的孩子。”
“是啊。”白梓岑臉色微微泛白:“說起來,我在接到對方的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想。我要怎麼跟曉曉解釋,這麼多年我為什麼不在她的身邊。我很怕她會不願意認我,畢竟……當年是我親手遺棄她的啊。”
“夠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別提了。”梁延川故意裝作不耐煩,實則,他真的不忍心再聽下去。
“嗯,不說了。”白梓岑彎了彎唇,勾起的角度悲憫而苦澀。她吸了吸鼻子,以防那些猝不及防的情緒,從眼眶裏掉下來。
她故意岔開了話題,“對了,陶陶怎麼會也在躺在病床上。是和上次一樣,因為出現呼吸啰音,所以需要保暖嗎?”
白梓岑的疑問,讓梁延川的身軀微微一震。梁語陶的那一聲“媽媽”仍猶言在耳,梁延川回答地心猿意馬,但令他沒想到的是,當陳述這一句應當毫無感情的回應時,他的語氣里卻隱隱夾雜着一點……恨。
他說:“你半夜的時候一直拚命地在喊曉曉,陶陶覺得你可憐就……扮演了一回曉曉。”
彼時,梁延川是背對着她的病床的,他看不見她任何的表情,只能憑藉著呼吸的震顫,知道她似乎是在……哭。
回過頭去,他才看見,白梓岑正抱着膝蓋,一手捂住了嘴巴,眼淚順着臉頰瘋狂流淌,像是永不止息的江流。她的哭聲很小,壓抑着,很沉悶,又很……令人心疼。
情緒莫名地焦躁,梁延川快步走上前去,一股腦地坐到了她的病床前。
他能夠冷靜圍觀所有人的眼淚,但除卻那個人是白梓岑。無論是記憶里,還是此刻,他都慌張於白梓岑的眼淚。她曾經跟他說過,她不太會哭,因為年少時苦難的遭遇早就讓她學不會流淚了。然而,這不過才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他就見她哭了兩次。
一次是急於尋找女兒,歇斯底里的大哭。一次是現在。不同於前一次,她哭得剋制又謹慎。
或者說,她現在根本不是在哭,而僅僅是在流淚。
梁延川有些懊惱地將她從膝蓋里扒出來,語氣有些懊惱:“你有話不會說出來嗎?哭什麼?”
白梓岑不說話,只是留着滿臉的淚,安靜地看着梁延川。許久之後,在情緒稍稍平復之後,她才放下了那隻一直捂住嘴唇地手,朝他乾巴巴地笑了笑。大約是捂得太用力了,手指印子烙在臉頰上,莫名地顯眼。
她將目光微微投注到右側的梁語陶身上,小姑娘仍在被窩裏睡得酣甜,像是在做着什麼美夢一般。她笑容乾癟,笑着笑着,眼淚又齊刷刷地落了下來。
“梁延川,時隔多年,這是我第一次心甘情願地相信,曉曉……應該是真的永遠回不來了。”
她話音剛落,病房裏俱是沉默。
片刻后,梁延川才挪開了眼神,問她:“為什麼?”
她只是笑,“這麼好的陶陶,我怎麼會那麼狠心,想要找出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來跟她爭呢。”
梁延川沉默。
白梓岑觀望着他耿直的脊背,唇角微微勾起,但眸中的眼淚卻一直未有止息。
“延川,如果曉曉還在的話,我相信你一定能照顧得她比陶陶還要好。只可惜……”
“只可惜,她終究是被我遺棄了。”
“對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