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86_86731第二十一章
根據定位-器的導向,梁延川順利地找到了白梓岑。
那時,她正獨自走在市郊的公路上,手裏還提了一個黑色布袋。
梁延川開着車從她的正對面駛來,車燈敞亮,白梓岑下意識地用手掌遮住刺目的燈光。待稍稍適應了燈光后,她又將黑色布袋抱在懷裏,以一種充斥着自我防禦感的姿態,往公路旁的樹叢里快走了幾步。
然而,還沒等她躲進樹叢,從不遠處就出來了莫名熟悉的聲線,低沉而黯啞,甚至還帶着些不可捉摸的……擔心。
“白梓岑在這裏幹什麼?!”
那時,白梓岑正半彎着腰打算鑽進樹木的縫隙里。得聞梁延川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她才彎着身,獃獃地回過身去,空洞的眼神,像是個被掏空了心臟的中年婦人。
“哦,我、我是打算去找我的一個朋友,她住在市郊這邊。”
梁延川向她跨進一步,伸手就要奪過她懷裏的黑色布袋:“你手裏拿的是什麼?”
白梓岑飛快地將布袋塞在身後,不讓梁延川碰到:“這、這是我要送給我朋友的禮物……”
“今天是周三,你難道不上班嗎?”梁延川不悅地皺眉。
“我跟店裏請假了,我今天要去拜訪朋友。”白梓岑像只老母雞一樣,將布袋藏在身後,無論梁延川如何去奪,她都死不鬆手。
與此同時,手機鈴音聒噪地響了起來。白梓岑打開手機,才發現是對方發來的催促交易的短訊。距離整九點還剩十分鐘,望着不遠處的紅楓垃圾處理廠的巨大標誌,白梓岑不由地開始不耐煩。
趁着梁延川晃神的瞬間,白梓岑拎着布袋,撒開了腿就往公路上跑。然而,男人的腳程與女人的腳程依舊殊途,白梓岑還沒跑幾步,梁延川就已經抓住了她。
“白梓岑,你要去哪裏?!”梁延川一把握住她的胳膊,語氣中夾雜着慍怒的情緒。
白梓岑心慌,生怕約定的時間過了。因而,連回答梁延川的聲音,都是微微顫抖的:“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要去找我朋友,我跟他約好了九點見面的,要是沒及時趕到的話,他會生氣的。”
即便是她如此解釋,梁延川攥住她胳膊的那雙手卻始終沒有鬆開。白梓岑慌了神,只能低聲哀求他:“延川,我求你,我求你放手行嗎?我朋友在等我,等不及了他就會走的,他會走的你知道嗎?”
“白梓岑,不準去。”梁延川蠻橫地拽住她的胳膊,將她往懷裏帶。白梓岑猝不及防地想要掙脫,卻放鬆了手上的警惕,結果回過神來的時候,黑色布袋已經淪落到了梁延川的手上。
“延川,把袋子還給我,當我求你還給我好嗎?”
白梓岑巴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然而,梁延川的臉龐上,卻絲毫未見任何鬆動的痕迹。
他拎起黑色布袋,送到白梓岑的面前,質問她。“白梓岑,我問你,這袋子裏裝的是整二十萬塊錢是嗎?”
“你、你怎麼知道?”白梓岑徹底慌了。
“誰給你的?!”梁延川目光灼灼地盯住白梓岑,像是要將她身上燒出個洞來。
白梓岑如實回答:“我……找兆哥借的。”
梁延川冷哼一聲:“呵,曾兆,你倒是跟他關係匪淺嘛。”
身為男人,那天在咖啡店偶遇的時候,梁延川就看出了曾兆對待白梓岑的異常。與其說那是異常,更不如說,那是一種憐惜的情緒。不要問梁延川為什麼會知道,那是因為,他對白梓岑……也有過同樣的感情。
“白梓岑,你到底是跟他上了床,還是直接向他賣了身,這二十萬可真不是個小數目呢。他肯捨得給你,倒也真是大方。”
距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下五分鐘,白梓岑心慌意亂地去抓布袋,可惜卻此次失敗。她忍不住向他討饒:“延川,我是問兆哥借的,我以後會還他的。現在就當我求你,把袋子給我好嗎?我朋友在等我……”
“什麼朋友讓你這麼急着要去赴會?”梁延川低低地笑出了聲,冷靜地戳穿她:“你怎麼不告訴我,曉曉現在在他們的手上,你打算用這二十萬塊錢去換曉曉。你要是這樣說的話,我說不定會心甘情願地把袋子還給你。”
“你……你怎麼知道的?”白梓岑睜大了眼,難以置信。
她曾經試探過對方的,對方明明只告訴了她一個人,怎麼可能梁延川會知道!
“我不止知道,還知道那一伙人是騙子。”梁延川說。
梁延川的尾音尚未落下,白梓岑就已經厲聲打斷了他:“你胡說!他們不是騙子!他們說好要把曉曉還給我的,這是真的!”末了,她還不忘自我催眠似地補上一句:“他們一定不是騙子!”
梁延川嘲諷似的笑着,“白梓岑,你真以為時隔多年,曉曉還能找回來嗎?”
“為什麼不能?怎麼可能不能?”白梓岑唇角微彎,驀地笑出了聲,笑聲里裹挾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味道,“你知道嗎,他們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說的一清二楚,連帶曉曉當時襁褓外圍的圍巾都描述地一模一樣,我能有什麼理由不相信。而且……而且他們跟我說,曉曉在他們的手上,只要二十萬,只要二十萬就能把曉曉送回我的身邊了。”
白梓岑雖是在笑,但眸子裏卻已經沁出了眼淚:“梁延川,你知道我想這一天想了有多久嗎?五年,整整五年。終於有一天,曉曉要回來了!”
她一把圈住他的衣領,留着淚,在他面前瘋狂大笑:“梁延川你知道嗎?曉曉要回來了,曉曉要回來了!”
她扳着手指,在他面前一個個地計算,偏執的笑容里,帶着點癲狂:“我都已經算過了,我每個月一千八百塊工資。二十萬塊錢,也就是只要不吃不喝地干十年,我的曉曉就能回到我的身邊了。我覺得這筆賬很值,梁延川你覺得呢?”
白梓岑話音剛落,梁延川就立刻憤怒地掰開了他圈住她衣領的手臂,沉聲告誡:“白梓岑你是不是瘋了,他們是騙子,曉曉根本不在他們的身邊!”
白梓岑立即打斷:“你胡說!曉曉就在他們手上。”
淚水糊了白梓岑一臉,莫名狼狽。梁延川伸出手想要替她揩去臉上的淚痕,然而剛遞出手,他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
“我說過,曉曉不在他們的手上就是不在他們手上。”
“那你告訴我曉曉在哪裏?!”白梓岑低聲控訴着。
梁延川一時語塞,只是乾淨利落地用最客觀的語氣向她解釋:“那一伙人是騙子,有關曉曉的信息,我並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得到的,但是他們是騙子,這是無虞的事實。我已經通知了,他們會將這些騙子抓捕歸案的。”
當初,對方在電話里,就一直在跟白梓岑強調,如果叫了,她就這輩子都別想見到她的女兒曉曉。因此,當下聽見梁延川的這番話,白梓岑就已經瘋了。
“梁延川我求你,即便是你讓我跪下,我也願意。只要……你不要讓過來就好。他們要是看見了,一定不會願意把曉曉給我的。”白梓岑已然泣不成聲。
說完,她抱住他的胳膊,作勢就要跪下去。眼眶裏淌下來的淚珠,大有止不住的意思。以往,白梓岑雖是在他面前,一直保持着卑躬屈膝的模樣,然而卻從來沒有做過下跪……這等卑微的事。
約莫是那些年揮不去的情感在作祟,梁延川那顆受過傷的心臟隱隱作痛。他終是忍不住開口道:“你站起來,我陪你一起去交易。”
彎曲的膝蓋逐漸挺直,白梓岑淚眼朦朧地望着他,“好,那你一定要答應我,要是待會見到曉曉了,一定不能搶走她。”
她的聲音微微頓作,片刻之後,才躊躇着繼續說下去。
“你……你已經有陶陶了,而我,只有曉曉。”
望着白梓岑絕望而悲戚的眼神,梁延川只是低低地回應了一個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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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廢舊垃圾場連牲畜的影子都難以得見,更不用說是活生生的人了。唯一算是突兀的,就是垃圾場中心的一個窨井。照理說,窨井上理應壘上蓋子的,但此刻,那個窨井確實毫無遮蔽地暴露在了日光下。
白梓岑站在垃圾場中央的一處地方,探頭探腦地四處尋找,卻也沒見有任何人過來。她不由地慌了神:“明明說好是晚上九點的,現在還差三分鐘呢,他們應該不會走的,可是……人呢?”
梁延川倒是鎮定:“你別急,再等等。”
梁延川陪着白梓岑等了約莫十分鐘,忽然從垃圾場的廠房裏,走出了個灰頭土臉的女人。女人見白梓岑與梁延川衣衫端正地站在這裏,不禁奇怪了。
她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許久,而後操着一口山東口音問道:“你們來這裏幹嘛的?找人?”
白梓岑急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見有人來了,就迫不及待地撲上去詢問:“大姐,你剛剛有沒有看見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這裏。我跟他約了點事,說好在這裏等我的,結果他人卻不見了。”還未說完,白梓岑的嗓子眼裏已經帶了點哭腔。
女人一聽,眼眸子立刻亮了亮:“你還別說,我剛剛還真看見了有個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這裏。”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話語裏的真實可靠性,女人還煞有其事地指了指那個虛空的窨井:“喏,剛剛那個男人,就在站在那裏的。”
“那他現在人呢?”白梓岑語氣蹙迫。
女人用灰黑的手指,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說起來我剛剛還挺奇怪的,那個黑衣服男人一看就不是我們垃圾場裏的人。我覺得好奇,就想走上去問問他來這裏幹嘛。結果我剛想走過去,就看見他掏出手機接了個電話,也不知道他電話那頭的人跟他說了什麼,他大喊了一聲‘有條子’之後,就有一輛麵包車飛出來把他帶走了。”
白梓岑巴住了她的衣角,也不嫌臟,只是低聲地探尋着:“那大姐,你有沒有看見他身邊跟着其他人,比如說……小女孩……”
女人搖搖頭:“這倒是沒有。”
過了會,女人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什麼?”白梓岑緊張地抓住了她的雙臂。
女人意識到可能有命案發生在自己的面前了,嚇得連腿都開始哆嗦:“小女孩我倒是沒看到,不過我看見那個黑色衣服的人隨身帶了個一米多的包袱。你現在一說,我倒是覺得那個包袱里,像是……裝的是個人,細細長長的。”
“那、那個包袱呢?”白梓岑險些站不住。
“那人吼了一聲‘有條子’之後,就瘋了似的把包袱……”她再次用手指了指那個窨井的方向,語氣含糊地說:“把包袱扔進了窨井裏,就、就是那個……”
白梓岑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在距離垃圾場的不遠處,果然有一個未被掩蓋的窨井。
女人驚嚇地倒退了幾步,“那個窨井是通向渤海的,很高很深,而且這邊沿海,水流速度快。要是小孩掉下去,肯定……連屍體都找不着。”
還未等女人說完,白梓岑已經瘋了似的,撒開了腿就要往窨井那邊跑。梁延川見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刻追了過去,眼底的慌張清晰可見。
然而,大約是已然崩潰的緣故,白梓岑飛奔的速度快地驚人。眼看距離窨井只差幾米之遙,梁延川不由地朝他大喊。
“白梓岑!你給我站住!”
也不知是梁延川的話起了作用,還是老天爺的幫助。在距離窨井一米不到的地方,白梓岑忽然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垃圾場的地面上全是泥沙,搓得白梓岑兩個膝蓋悉數血肉模糊。
血肉粘連着沙子鑲嵌在白梓岑的皮膚上,雖然膝蓋疼得要命,但白梓岑卻像是已經失去了痛覺一樣,仍舊在機械麻木地往前探。
站不起來了,她就爬。
一步一個血印地,往窨井的方向爬去。
“白梓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梁延川怒吼着蹲下身,撣去她身上的沙粒將她溫柔地抱起,生怕尖銳的砂礫再刺扎進她的血肉里。
而此時的白梓岑,卻像是個木偶,連帶表情都是機械木訥的。她像是已經死了,只是依然不停淌下的眼淚,還在暗示着她此刻還是個活人。
蒼白的唇微微開闔,聲音細如蚊蠅:“他們一定是把曉曉扔下去了。”
“他們是騙子,曉曉根本就不在他們手裏!”
梁延川如此解釋,白梓岑卻像是罔若未聞一般,依舊重複着之前的話。“他們一定是把曉曉扔下去了。”
“白梓岑,你聽我說……”
趁着梁延川說話鬆懈的時間,白梓岑忽然用盡了力氣從他的懷裏掙了出來,猛地往前一躍。
窨井近在咫尺,她像是要飛蛾撲火地往裏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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