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晚宴接近尾聲的時候,顧老夫人再次來到花園。眾人送上祝福之後,一波一波告辭散去。
等到顧左宜回過神,花園裏賓客不知不覺早已走盡,而老太太凌厲的目光正在她身上打量。
她心頭一凜,開始明白,剛才奶奶是沒功夫理她,現在倒是有時間了。
果然,顧老夫人將她掃視一番之後,皺了皺眉道:“你的衣服怎麼回事?你一晚上就穿成這樣在花園裏晃?”
老太太聲線沒有多少起伏,卻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顧左宜順着她的視線往下看去,這才發現裙腳上勾了個洞,她心中一動,這才想起,剛才跟傅成章掙扎的時候,似乎是聽到絲帛撕裂的聲音。
顧左宜看着那個破洞,低頭思考該怎麼跟奶奶解釋。
大約是她獃頭獃腦的樣子又惹惱了老太太,顧老夫人哼了一聲,擺擺手,“算了算了,每次看着你就讓我想起你媽……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顧老夫人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雖然賓客已經走盡,但場上卻還有傅成章以及他的父母,更有老太太多年的好姐妹溫夫人。
顧左宜背脊一僵,卻依然沒有抬起頭,雙手下意識地背在身後,悄悄握緊了雙拳。
顧老夫人又道:“你這是什麼樣子?誰教你這麼站的?!”
顧左宜覺得臉熱,但是眼眶更熱,她眨了眨眼,掩去眼底的濕潤,這才站直了雙腿,挺胸抬頭,只是視線依然下垂,她雙手微微提着裙擺,低聲道:“奶奶,對不起,是我錯了。”
顧老夫人-大約是覺得她這幅模樣不忍直視,有些羞愧地對溫夫人道:“雅芝,孩子不懂事,讓你見笑了。”
溫夫人和善地搖了搖頭,忍不住又瞥了低頭站在對面的顧左宜一眼,這才笑道:“絮惠姐,孩子還小,慢慢教總會好的。”
難得聽到這麼溫柔的聲音,顧左宜忍不住抬頭瞧了一眼。
溫夫人雖然是顧老夫人多年好友,卻因為遠嫁京城,夫家根基錯雜,很少離京與顧老夫人相聚。因此,在顧左宜的印象里,溫夫人一直是一個面容模糊的女人。
溫夫人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朝她彎了彎嘴角,眼底里有和善,也有……憐憫。
顧左宜不喜歡憐憫。
她垂下頭,有些喪氣。
顧老夫人嘆了口氣,“算了,我們先回去吧。”她挽着溫夫人,轉身往大廳走去。
傅成章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顧左宜身上,連顧老夫人走了都沒反應過來,倒是他的父親傅東升回頭扯了他一把,壓低了聲音道:“蠢貨!等我們拿到‘紅寶石’,還愁這小丫頭跑了?!”
顧沁珠是個姿色中等的女人,卻有着一等一的急脾氣,她見父子倆還沒跟上,極不耐煩地瞪了傅東升一眼道:“拽着成章瞎磨蹭什麼呢?還不快跟上!”
傅東升換上笑臉,忙拉著兒子跟了上去。
花園裏終於只剩下顧左宜一人,她輕輕嘆了口氣,踢掉礙事的高跟鞋,蹲下身子看着裙角上的破洞。
偌大的花園,在曲終人散之後顯得有些冷清。盛夏夜的風拂去宴會留下的最後一點浮躁,顧左宜光着腳蹲在草地上,不覺有些走神。
“你總這樣發獃么?”一道低沉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顧左宜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身後的路燈下,立着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顧左宜眯了眯眼,這才反應過來,那人正是今晚說她不懂自救的傢伙。
今晚真是糟糕透了!
顧左宜連忙站起來,又手忙腳亂地去找鞋子。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見她這幅模樣,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慢慢朝她走去。
顧左宜終於把兩隻鞋子找了回來,顧老夫人是個守舊又前衛的女人。她要求顧左宜一生相夫教子,遠離商場——那是男人的世界,卻又強勢地把持着“紅寶石”的大權,坐擁“紅寶石”旗下各類資產。
顧左宜看不透自己的奶奶,但還是認命地提着裙角,伸腳把鞋子套進去——她不能再被奶奶說“有其母必有其女”。
男人已經來到她面前,因為她手忙腳亂地穿鞋,他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腳上。
這雙腳倒真是白生生,秀氣得很。
男人凝了凝眸,又不動聲色地把視線轉開,來到她的臉上,“原來你是顧老夫人的親孫女。”
顧左宜穿好鞋子,身量拔高了不少,聽他這麼說,倒是忍不住抬頭回視着他,“你又看到了?”
男人沒有否認,顧左宜輕哼道:“真倒霉,今天所有的難堪居然都被你看到了。”
聽她負氣的話語,男人淺笑了一聲,並不在意,“既然這麼有緣,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得知小姐的芳名?”
顧左宜瞥了他一眼,他這句話像極了古代話本里,風流書生的台詞。只不過,他一點都不像白面書生,相反的,顧左宜甚至覺得他身上帶着些許匪氣。總之,不是個好惹的男人。
顧左宜想到這裏,抿了抿唇,低聲道:“好吧,反正過了今晚,我們也不會見面了,告訴你也沒關係。我叫顧左宜。”她頓了頓,像是在思考怎麼解釋她的名字,過了一會兒才說,“左邊的左,適宜的宜。”
“左宜?”男人挑了挑眉,“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你不懂這個名字的含義當然覺得奇怪!”顧左宜反駁了一句,又覺得跟他計較沒什麼意思,低聲道,“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又是這幅樣子。
男人笑着搖了搖頭,“這麼沒禮貌,怪不得要被你奶奶批評。”
顧左宜被他說得面紅耳赤,有太多事情要解釋,可是對於一個不了解她的人來說,所有的解釋都是浪費時間。
所以,她只低哼了一句,“才不是!”
“還說不是?我的年紀足夠讓你叫一聲叔叔,可是你不但沒有叫,而且說話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看我。”
男人垂眸看着她,卻因為她低着頭,只能看到她頭頂的發旋。他今晚難得有興緻,居然跟一個小姑娘在這裏扯皮。
顧左宜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他的確說得挺有道理,讓她無法反駁。
她自覺理虧,抬起頭,猶豫地喊了一聲,“叔、叔叔……”
男人倒是沒想到她這會兒這麼老實,一時也沒應她。趁着這個功夫,顧左宜倒是反應過來,看着他道:“可是你不是也很沒禮貌?我已經把我的名字告訴你了,可是你卻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
“是你說過了今晚我們就不會見面,所以我以為沒必要。”男人一臉泰然,一切又好像是顧左宜的錯。
顧左宜憤憤地咬了咬牙,她今天真是倒霉,這麼晚了還要被一個陌生人教訓!
男人看着她氣急的模樣,又笑了起來,“我叫溫劭卿,溫是三點水的溫,劭是老而異劭的劭,卿是三公九卿的卿。”
顧左宜一愣,“你是溫奶奶的……?”
“她是我媽媽。”
“原來你就是那個溫劭卿。”顧左宜恍然大悟。
在他們這個圈子裏,一直存在着一個傳奇,這個傳奇就是溫劭卿。
聽說溫劭卿是圈裏唯一一個不靠家裏庇蔭,獨自在外面闖蕩,並且闖蕩出一番大事業的人——雖然他們這些小孩子並不知道他的事業究竟是什麼,但既然是事業,那一定是很厲害的。
儘管他們之前從未見過面,甚至他們之間有十五年的差距,但仍舊擋不住顧左宜對這個傳說的敬仰。能勇敢地跳出枷鎖,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夢想,真是讓人仰望的一件事。
所以,當意識到傳說正站在自己面前,顧左宜也忍不住扭捏起來,想了想,又恭敬道:“溫叔叔好!”
溫劭卿被她一百八十度轉彎的態度逗笑,“怎麼了,知道我是誰后,就變得這麼懂事了?”
顧左宜臉頰有點紅,老實道:“開始我以為你是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可是現在知道你是溫劭卿之後,那點自以為是的毛病就全被你的光芒掩蓋了。”
溫劭卿一愣,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不會說話的了。如果她在商場上混,真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笑了笑,搖着頭道:“雖然你的態度發生了轉變,但是我對你的評價依然跟剛才一樣。”
顧左宜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心想,傳說的光芒好像並沒有完全掩蓋他自以為是的毛病。
她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溫叔叔,隨便您怎麼想吧,我還是那句話,在你不了解之前,最好別亂作評價。當然,我也不稀罕你了解!”
說完之後,她便提着裙角,朝他行了一個標準的屈膝禮,然後轉身跑向大廳。
溫劭卿因為她的屈膝禮,半晌沒回過神。
天知道這個小姑娘是不是宮廷劇看多了!
他點了支煙,緩緩吸進一口,再慢慢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
既然顧左宜是顧老夫人的親孫女,那麼傅成章就是顧左宜的……
溫劭卿彈掉煙灰,轉身看向顧左宜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他輕笑一聲。天上的烏雲正一點點把月亮遮蔽,他們這個圈子裏的醜陋,就像月亮的陰晴圓缺,一點都不讓人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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