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兔
周能低頭翻着報紙,打算前往最近的公交站。馮義的新居已裝修完畢,今晚慶賀喬遷之喜,他在池游海鮮定了包廂,胡曉霞叫周能先去新家參觀,此時趕到越居閣苑玩上幾小時,再一同去吃飯,時間剛好。
馮至在路口放下了宋水情,立刻調轉車頭返回,看到那小身影才走了不過兩百米,心下好笑,不知那報紙上有什麼吸引人的內容。
按了幾下喇叭,那小傢伙仍不緊不慢的低頭走着,他只得探出窗外喊道:“周能,周能!”
周能下意識側頭,見到吉普車裏那人,一時沒想起他是誰,直到他問了一句“你去哪”,她才憶起這是馮義的大哥。
“我去馮義新家。”她笑眯眯的回答,想了想又加了個稱謂,“大哥!”
馮至說道:“那上來吧,我也正好過去,一起了。”
能早點到達目的地,周能自然欣喜,當下道了謝便跨上了吉普。
她今日穿的一身和頭一回去金格穿的一樣,只是鞋子換了雙咖色短靴,娃娃頭的鞋型襯得她雙腳更顯小,馮至甚至暗忖,不知那小腳丫有無他的手掌大。
周能不擅挑話題,何況身邊坐着的這位對她來說完全屬於陌生人,於是只禮貌性的說了句“沒想到這麼巧”,便不再開口了。
馮至見她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心情愈發愉快,清了清嗓子問道:“有工作了嗎?”
周能搖了搖頭,舉起手中的報紙微晃了一下,道:“正在找,過兩天學校有招聘會,我再去瞅瞅。”
順着這個話題,馮至便與她聊起了工作學習,儼然一副好長輩的姿態,“尤其是工作了以後,和學校的處境可就完全不一樣了,老闆給你氣受,同事給你白眼,所以工作一定要找仔細了,不能隨便對付。”
口吻宛似甘寧泉,周能頓覺親切無比,原本挺直的背稍彎了下,連聳立的雙肩也垮了下來,挪挪屁股,尋了個舒服的坐姿。
越居閣苑在南江市的另一區,需途徑高架橋。周日的高架十分擁堵,車子只能緩慢前行,開二十米就要停一停,縱使天氣再好,心情也多少受點影響,喇叭聲此起彼伏。
馮至坐在車內卻全然不受干擾,放了cd問周能愛聽什麼歌,周能說道:“要不聽收音機吧,我知道這個點有個節目很好聽。”
下午一點,主持人用方言說著搞笑的段子,多是生活瑣事,誇張的語氣和貼近生活的內容,讓都市人聽着尤為放鬆。周能小時候總被周母逼着午睡,無法看喜愛的卡通片,又毫無睡意,她只能打開收音機聽節目,這個節目陪伴了她十多年,樓房拆了又建,一層比一層高,商店裏的服飾一年一個價錢,烘焙坊里的蛋糕點心花樣層出不窮,只有這個節目,仍是那位主持人,仍是那樣輕快的語調,調侃世間百態、心酸生活。
馮至說道:“沒想到還有這個,我大學那會兒常聽。”
周能一時激動,“真的?我一直以為只有我愛聽,之前我還給染染和胡胡聽過,她們都不喜歡。”
馮至笑道:“現在有手機有電腦,你讓她們聽這個,她們當然不喜歡。我那會兒讀書的時候被家裏經濟封鎖,就只有個小收音機,無聊的時候只能擺弄調頻。”
見周能略顯失望的模樣,他心思轉了轉,趕緊接著說:“不過後來聽了這個,就打從心眼兒里喜歡了,每天笑一笑,還練習了臉部肌肉。”
周能咧嘴笑開,頰上淺淺的泥窩好似露水滴轉清池,暈開一汪晨輝,眉眼彎彎,長睫若有若無的勾着暖陽下的細白顆粒,馮至能清晰看見她宛若黑曜石般的清澈如嬰的瞳中印着自己的模樣,心臟彷彿要躍出胸口,腦中轟然空白。
周能引他為知音,絮絮叨叨的說起了記憶中的搞笑段子,“主持人那會兒說有個婦女在河邊求救,說她的孩子掉到河裏了,路人拚命撈了回來,誰知是只鞋子,原來婦女的方言裏鞋子就是孩子的發音,真是笑死我了!”
說了半天,周能覺得有些口乾,便從包里摸出了棒棒糖,極淡的藍莓味溢滿車廂。見馮至奇怪的看着自己,她叫了幾聲“大哥”,催馮至跟緊前面的車。
馮至回了神,從胸腔中使勁兒呼出口氣,腳踩油門用力起步。
到了越居閣苑,打了電話讓馮義下來引路,馮至剛停好車,馮義便出現了。
“哎,大哥你不是說今兒沒空,連晚飯都不跟我們一起吃嘛,怎麼這會兒還賞臉光顧寒舍了?”不怪馮義嚷嚷,昨天他才與馮至溝通今日行程,馮至向來不掛心這種小事,搬家而已,他的周日不想浪費在此,當時一口便拒絕了。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誰知道你怎麼折騰這房子的,到時候四嬸還要怪我沒看好你!”
兩人互相打趣,馮義嘴貧,卻也不敢說得太過,他雖與馮至同輩,可馮至其人時而不拘小節,時而不苟言笑,與長輩同桌用餐時都敢拍案翻臉,在馮義心中,馮至的形象僅次於爺爺和父親。故說了幾句,轉而調侃起了周能。
“小病貓,走個路都能碰上我大哥,這是你祖上積德,要燒高香啊!”
周能撇了撇嘴,抽出棒棒糖說道:“你直接說你祖上了不起,要我進貢就是啦!”
三人說笑着進了屋,三室一廳的房子裝修成了地中海風格,藍白主色調,放眼望去全是帆船、木雕等精緻的小裝飾,落地窗外俯瞰二十三層景緻。
胡曉霞和趙盡染給了周能一個熊抱,嘰嘰喳喳開始聊天。
馮義端了瓜果出來喊她們吃,周能一口磕掉棒棒糖,將塑料棍扔進了垃圾桶,不知想到了什麼,掏了掏羽絨衣的口袋,又是一根塑料棍,果斷再扔進去。
馮至本喝着茶水,視線卻無法控制的緊隨周能,見她剛才的舉動,一口茶猛地咽進了鼻腔,咳了幾聲才止住。
到了點,眾人驅車前往池游海鮮。馮至笑罵馮義不去自家酒店照顧生意,竟做敗家的勾當,馮義辯駁道:“你那狼窩吃一頓非得掏空我身家,海鮮還沒池游的好吃,我說你那兒的廚子早該換了吧。”
進了池游大門,迎賓小姐在前帶路,那頭大堂經理遠遠見到一行人中的熟悉身影,忙推開身邊事親自上陣,殷勤道:“馮總,真是大駕光臨啊,也沒說您要來,我這就去開‘海上繁花’!”
“海上繁花”是馮至的專屬包廂,池游的vip包廂共十間,wip包廂只有三間,海上繁花是其中之一,非等閑人不能享用。
馮義酸溜溜道:“這您來了待遇就是不同啊!”他一周前便來訂wip的包廂,卻被告知早已訂完了,原來他們是因人而異。
馮至笑道:“所以啊,wip就是你今後的奮鬥目標。”遠離天子腳下,一步一趨都靠自己邁出,無論是拄拐亦或爬行,一路都是馮至自己走來,十年成就。
馮義聽罷,一陣凜然。
坐定包廂等了些許,江為揚和徐默才姍姍來遲,周能早已飢腸轆轆,卻還是偷眼注視着馮至,待馮至舉了第一筷,她立刻緊隨其後。
本是馮義坐的主位,因了馮至的到來而讓出,大堂經理取代嬌美的服務員,包廂頂部與牆壁上的水墨魚兒遊盪淺灘,栩栩如生,這一切皆是沾了馮至的光。
周能喜食海鮮,但能食的品種卻不多,比如她最愛的蟹糊,小小的一碟開胃小菜,她不過沾了兩筷子而已,卻已經被趙盡染打了兩下手。
“這麼大個兒的螃蟹不吃,吃什麼蟹糊!”趙盡染替她拿了個螃蟹。
螃蟹周能也愛吃,但她總懶於去殼,吃起來也費盡。趙盡染在飯桌上雖照顧着她無微不至,但畢竟也是女生,這等粗鄙之事,若是私下裏她也能代勞,大庭廣眾之下她卻是一動不動的。
那幾人都在聊個不停,江為揚和徐默進了南江市最大的恆廣集團,馮義的廣告公司也將於年後正式開張,馮至正在做着指導工作,與他們探討商場和職場的問題。
江為揚順手剝了兩個蟹殼,又將蟹肉兩側的蟹黃挑進殼裏,淋上醋后遞給周能和趙盡染,說道:“看你們饞巴巴的,快吃!”
倆人齊聲歡呼。
江徐二人雖也算南大的高材生,但是進了恆廣,不過也是在其旗下的子公司做策劃而已。如今子公司接下大案,正待揚眉吐氣之時,公司人事物盡其用,周末也不得休息,所以他倆匆匆趕來,吃過幾口飯後又得趕回去加班,趙盡染不禁感嘆:“我覺得我這個秘書做的真幸福。”
其實她也有煩惱,比如總要陪領導應酬飯局,雖然不過兩次,想來卻還是不習慣,不過與那二人相比,她深覺自己幸福太多了。
周能擔憂道:“那你要小心點,飯局上少喝酒,不是很多人都被潛規則了嘛!”
趙盡染“噗嗤”一笑,揉揉她的腦袋道:“你這段時間沒少看電視劇吧,盡瞎說!”
被趙盡染猜准了,周能只訕訕一笑。
她們二人說話的功夫,面前不知不覺的多了一隻碟子,滿滿一盤蟹殼,上頭儘是蟹黃和肥厚的蟹肉,馮至說道:“吃吧,看你們小女生想吃又懶得動手,我就代勞了!”
周能和趙盡染雖覺得有一絲怪異,卻還是欣然笑納,連聲道謝了。
馮義卻是一怔,面色上並不顯露,不叫胡曉霞察覺。
飯後馮義打算送周能和趙盡染回家,馮至卻道:“你到時還要穿過半個市才能回去,累不累啊,我送她們吧,你和曉霞早點回去休息。”說得在情在理,馮義盯着他看了片刻,便同胡曉霞走了。
倆女生在後座上聊着近事,間或與馮至淡淡對話,一路上倒不冷清。趙盡染的家遠些,所以先送了周能到家,馮至側凝着窗外的周能揮手告別,又蹦蹦跳跳的轉身進了小區,活像一隻白兔,唔,就像月亮上的那隻。
待馮至回到自己家中,馮義的電話已經追來,語氣頗為嚴肅,“大哥,染染和能能都是胡胡最好的姐妹,她們……她們……”他不知如何措辭才能完整表達自己的意思,本想說“她們倆你到底看中了哪個”,思忖了下又覺得不對味,依着自己的想法便道:“你別看染染漂亮就起那種心思,染染單純的很,大學四年連男生的手都沒碰過,她不適合玩你這種遊戲,再說了,我看水情姐比她漂亮多了。”
馮至耐性聽他講完,終於笑道:“唔,那……能能呢?”
馮義在電話那頭,心思里還饒着自己的彎,乍聽這句話,一時沒回過神來,好一會兒才沉聲道:“能能的話,就更加不行,絕對不行,她碰不得。”語氣低沉,冷如雪后冰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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