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兄長，以後請多多保重了。”烏乞買意氣風發地在馬上朝我拱了拱手。他是特意留下來為整支突厥大軍做殿後的，其實整支突厥軍隊的回撤工作早在我到達之前就已經開始了，我一路上經過的許多連營內里大部分都已經是空的了，而許多部隊在我經過他們的駐紮地之後，也立刻拔營起寨返回突厥了。
“你也多保重吧，你放心我會記住我們之間的約定，並嚴守它的。”我微笑着沖他揮揮手。在此之前的一天內，烏乞買拉着我同吃同住，形影不離。兩個人經過長時間的會談及交流終於在各自的心懷鬼胎中做了突厥和中華永為友好鄰邦的約定。
遠遠的目送着最後一批突厥兵收起旌旗、拔營遠去，我終於長長地出了口氣，回想這一段時間以來我所經歷過的，就好像做夢一樣。多少回在生死邊緣遊走，多少回最後關頭的轉危為安，多少回殫精竭慮地勾心鬥角，索性我都挺過來了，難道真的是因為我是天生龍種，命貴不可言，自有神庇佑嗎？可能吧！
“王爺是不是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王導走到了我身邊。
“是啊，終於安全了，當初出來的時候我心裏雖已有所準備，但仍把此行看得簡單了些。當我們遇襲我一個人落荒而逃的時候，我又擔心自己可能不會有命活着回去，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還是好好的。”面對即將落山的太陽，我大抒了一通感想，轉過臉又看了一眼王導：“王先生，此次和我回京以後，我想在父皇面前舉薦你，請父皇重重地用你。”“請王爺恕罪，我不能答應。”王導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此次出山只為了輔助王爺能成為一代令主，至於什麼其他的事我到沒有想過。在王爺看來，即使我沒有輔助您而想皇上求取官職的話，又會怎麼樣呢？”
“如果我是皇上，以王先生的才能絕對可以拜相封爵了。最少也該有個尚書之職。”這點我是確信的，如果王導真的想當官，我老爹恐怕會高興地從床上跳起來，將官服親手送上門去的。
“所以我不但希望王爺不要在皇上面前舉薦，而且甚至都不要在別人面前提起我。這樣反而方便我為王爺的大計做更好的謀划。”
“可先生想過沒有，我這裏的消息恐怕是瞞不了人的，特別是那些有心人。如果有人問起的話……”
“若是真的有人問起，我到有個辦法解決，那就是王爺既不要承認，也不要否認。”“嗯！的確是個好主意。”我點了點頭，“只是這對本王來說好像稍微難了點。”“只要是王爺真正想做的事便不難了。”王導笑得很神秘，我卻沒有再去研究他的笑里還有些什麼了。
“不要說了，我們快走吧，天就要黑了，我們今晚要趕到檀州城宿營呢。”王嬙跑上前來，挽住她父親的胳膊撒嬌似地搖了搖。
“那我們就走吧，各位，我們終於要回家了。”我轉過身子一邊走向自己的坐騎，一邊大聲地宣佈這個眾所周知的好消息，倒不是因為我多嘴，只不過是因為我太興奮了。在我說了剛才那兩句極富煽動性的話之後，整個隊伍歡聲雷動，連出發動作都比以前快了，也更加利落了。
一直以來檀州城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別人送給它的稱號“邊塞第一城”。但這幾個字究竟代表了什麼我並不是很清楚，現在當我站在檀州城前我才真正感覺到了那個稱號果然名不虛傳。高大雄偉的城牆上滿是箭孔、破損、煙熏甚至血跡，在向我述說著之前戰鬥的慘烈，城上的松明火把自正門城樓起延着城牆向兩側伸展，直至轉角。歇山頂的城樓在火光的照映下更顯壯觀。“快開城門！”隊伍中的小校來到護城河前向城上高聲叫着。我有些奇怪城上對我們這支隊伍的到來竟然毫無反應，雖然城樓上插了許多火把，可是卻看不到一個士兵。這警覺性也未免太低了點。
“什麼人？什麼事？”一個聲音出自城樓上火光照不到的暗影處。“朝廷燕王大駕到此，還不趕快開城門迎接。”那小校到也中氣十足。奇怪的是城樓上沒有回話，而且四下里除了我們這支隊伍的低聲騷動之外，竟再無其他一絲聲音了。我感覺到王嬙和妲己的馬都往我身邊靠了靠，左右看看他們的臉，都略有驚容。不禁搖了搖頭，刀光劍影都過來的她們想不到也會膽小。
“快開門呀，咦，城上沒人么？還是人都死絕了？”小校見城樓上毫無反應，不由焦急起來，左呼右喝，還是沒人應，不由開始破口大罵起來。
好半天聽到城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可惜依舊看不見人。“城下是燕王的隊伍嗎？”“終於有個活的了。”小校不由大喜，“我們正是朝廷派來與突厥議和的隊伍，燕王也在，快開城門，燕王要進城歇息。”
城上的人卻並未理睬小校，“我是檀州將軍趙充國，請燕王出列，至城下相見。”小校楞了一下，很快便回過神來：“你們是什麼意思，好大膽子！”“住口。”我立刻縱馬上前，喝止住了小校。獨自一人騎馬到城下火把照耀之處。“本王在此，不知趙將軍有何見教？”
“果然是燕王，末將趙充國在這裏給燕王爺請安了，只是甲胄在身，不能全禮，請王爺恕罪。”城樓上還是只有聲音，沒有人。連看都看不見，誰還能管得了人家是不是全禮。這個趙充國還真有意思。“由於本城正與突厥作戰，依照戰時軍規，夜裏嚴禁開城，只有請王爺在城外委屈一晚，明早再請王爺入城，趙某一定向王爺當面請罪。”
“趙將軍嚴守軍規，令本王欽佩。不過目前我已與突厥可汗牽訂協議，突厥兵已經在今天全部退走了。”沒想到我這句話竟引得城上一片驚喜聲和議論聲，原來城上不是沒有人，而是有許多人。只是隱蔽得極好。
“王爺此話當真？”趙充國的聲音有些激動地顫抖。
“本王絕不敢拿此等大事兒戲，突厥兵退是本王親眼所見。還望將軍速開城門，讓本王進城歇息。”
在一陣聽不清楚的激烈爭論后，趙充國又一次拒絕了我的請求。“非是我們不相信王爺，只是茲事體大，我們不能拿檀州一城來冒險，請王爺見諒。”
“大膽。”那名小校再也忍不住了，“你以為你們是什麼人？竟然敢這樣對王爺，難道不要腦袋了嗎？”
“別說是王爺，就是皇上這時候來，也別想進城。”趙充國說完這句話后，任城下的人再如何的破口大罵也再不吭聲了，城上又恢復到了先前死一般的寂靜。
“那既然如此，我們就原地紮營吧。”我回頭吩咐下去，心想：又碰上了一個強項將軍，只是不知道他和戚繼光比起來誰更倔一些。
這一覺睡得真好啊！第一次發現床也能這樣讓我感到快樂。我翻了個身睜開眼，正看見妲己俯下身子要叫醒我，此時外面已經天大亮了。“爺，您醒啦，檀州知州和將軍都等在營門口，要向您請罪呢。”
“讓他們等着！”我打了個呵欠，準備繼續睡下去，昨天那個趙充國的態度雖然沒法子從道理上挑剔，卻多多少少讓我心裏有些不舒服，這時候抓到機會了，還不整整他。“可是……”妲己遲疑着不往下說卻又不肯走。
“可是什麼？”我又睜開眼，“難不成，他們是老虎？你怕他們吃了你？”“老虎奴婢倒是不怕，只是在營門口等着的不只他們兩個人，還有其他的人。”妲己現在非常習慣我這時候的說話。
“其他人？什麼人？”
“好多人！”妲己自己做了一個大的手勢。
等我好不容易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外面才知道這“好多人”是個什麼概**。營門口黑壓壓地站滿了大約好幾千人，一眼看過去，男女老弱，都是些普通百姓。這是幹什麼？這麼多人圍在這裏？應該不會是來找我麻煩的吧？我心中暗自禱求上天保佑。
“快看，王爺出來了。”不知是哪個眼尖的瞄到了我，吼了一嗓子，差點就把我給嚇跑了。在我打定主意之前，就眼見得這幾千人都跪了下來，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叩頭，嘴裏一個勁的謝恩，更有甚者什麼“萬家生佛”、“大慈大悲”的話都說出來了。“大家快快請起，快起來吧。”既然不是找麻煩，我也就不怕應付這麼多人了。我走過去扶起人群前面幾個看起來年歲較大的人。“老人家，你們如此舉動，小王倒有些惶恐了，因為小王到現在還不知道做了什麼事值得大家如此厚愛啊？”我扶住了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頗為恭敬地問他。
“回王爺的話，小的們都是這檀州的百姓，聽說王爺不顧個人安危，隻身獨闖突厥大營，嚇退突厥幾十萬大軍，保住了我們檀州，所以小的們特地來感謝王爺的。”那個老頭滿臉是笑，看起來年歲頗大卻很硬朗，說起話來一點也不漏風。
“你，你們是聽誰這麼說的？”我有些奇怪了，這種消息雖很準確，但未免被人誇得有些離譜了。隻身獨闖？嚇退？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難道王爺把我們檀州割給突厥了？”老頭一說這話，臉就變了。變得很有些嚇人。這時我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已經被幾個青壯給圍上了，每個人的臉上都不帶善意。四周的人看我的眼神也一下子全變了。我相信此刻如果我說將檀州割出去了，周圍的人大概會將我撕成碎片。
“怎麼會呢？”我嚇得連忙解釋，“此次我只是奉旨與突厥和談，最終突厥同意撤兵了。但決不是我一個人嚇退幾十萬大軍的，我只是希望大家不要有這個誤會。”“哇，原來是這樣啊，燕王爺真能幹。”“我就是說嗎，人家王爺一表人才，是不會做什麼割地求和的勾當。”“燕王萬歲。”一下子所有人的臉色又重新好了起來，每個人都笑着，鬧着，好像很滿足的樣子。那個老頭也一個勁兒地稱我聖明，要不是有人摻着我看他立刻就要對我三跪九叩了。
這時從人群中努力擠出一個頭戴烏紗，留着一撇鬍子，身無幾兩肉的瘦子，穿着一件已經看不見顏色的官服。在我面前雙膝跪倒：“下官，檀州知州李悝參見王爺千歲，千千歲。”“你是知州？那將軍呢？”
“末將在此。”又擠出來一個身穿盔甲的胖子，胖到連眼睛都眯成了一條小縫。“末將就是趙充國。”
“你是知州這麼瘦，而你是將軍卻這麼胖？有沒有搞錯啊！”我有些不相信我的眼睛了，這兩個人真是一對顛覆常理的絕妙搭配。我所見到的文官，一般均是大腹便便，肥得流油的那一種人，而武將則是精悍健壯，渾身不會有什麼多餘的肉。而這兩個人卻恰恰相反。“以王爺的才智，斷斷不會以貌取人的。”知州李悝先送了我頂大帽子戴戴。“其實李大人之所以這麼瘦完全是辛勤於公事的結果。”趙充國接過話茬，“檀州處於邊境地區，邊民眾多，李大人為了將此處治理好，是夙夜驚擾，廢寢忘食。以致於操勞過度，才會瘦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你呢？這裏與突厥接壤，戰事不斷，你就一點都不用操心？”我反問趙充國。這次回答的卻是李悝了：“趙大人深通兵法，曉暢軍事，深諳破敵之策。對付突厥具有豐富的經驗。更兼膽識過人，能做到臨危不亂，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他。正因為心寬，所以體胖。”這兩個人還真是配合默契。
說李悝操勞過度，因此瘦了，我相信。可說趙充國心寬體胖卻明顯是假話。不過他們倒成功地引起了我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