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父汗！”海都反身跪到了畢利面前，“兒臣有罪，兒臣沒能及時發現土謝圖大首領的陰謀，沒能夠阻止它，兒臣對不起幾位慘死的大首領，對不起父汗您啊！”一番唱**俱佳的表演卻並沒有為他贏得相應的效果。相反，連一開始緊靠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也將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拉開了。
“大哥這是做什麼？”烏乞買皺皺眉頭，“為什麼不分清紅皂白就殺了土謝圖大首領？”“土謝圖暗害其他三部大首領，我將他處死這又有什麼錯？”海都畢竟不聰明，一下子就被烏乞買給套住了。
“誰說是他殺了那幾位大首領的？”烏乞買自然不放過窮追猛打的機會。“可不是在撒格拉別乞的帳篷里發現了他的護身佛么？”海都覺得自己脖子上的套索還不夠緊，又幫着烏乞買拉了一下。
“那只是說明他可能和殺幾位大首領的人有關，但並不能說就一定是他殺的。況且土謝圖與幾位大首領沒有什麼大的仇怨又為什麼要殺他們呢？大哥如此性急，還讓我們如何再查下去？”烏乞買在這時給了海都致命的一擊，“再說即使土謝圖有罪，處死他也並須經過庫里台大會全部通過方可，大哥怎麼能當眾擅殺國家重臣。”
“這……”海都此時已經無話可說了，他發現其實是自己將自己脫身的路給堵死了。烏乞買雖然沒有明說，但在旁人眼裏已經形成了海都才是幕後主使者，剛才的目的只是為了殺人滅口、轉移注意。此刻他只能在畢利面前猛叩起頭來。“父汗，你是知道的，兒臣是不會做那種事的，這一定是有人冤枉我。”
“那你說說看，究竟會是誰冤枉你啊？”畢利身子前探，出乎意料的和顏悅色。海都抬起頭來，左右看了一下，猛然一指烏乞買：“一定是他，是他殺了幾位大首領，他一向就與兒臣不和，這次是他計劃好了要害兒臣的。”此言一出，人群中不禁開始交頭接耳了。看得出來，對海都的這個判斷相信的人並不多。
“既然你說是烏乞買殺了幾位大首領，你可有什麼證據？剛才你進來的時候可是說中華的燕王是兇手啊！”
“那就是他們兩人勾結來害兒臣的。”
“原來如此。”畢利身子又縮了回去。“那你說說烏乞買殺了那幾個大首領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呢？”
這句話的確點中了海都的要害，因為被殺的三個大首領全都是烏乞買的有力支持者，如果他們死了，那烏乞買的勢力肯定會大不如前。這樣的局面明顯於海都有利。這一點誰都明白，這也是海都並沒有開始便將矛頭對準烏乞買的主要原因。剛才只是被逼急了，才會有了那樣的說法。
“怎麼？說不出來了？那就讓父汗替你說吧。你早先派土謝圖拉攏撒格拉別乞，許給他焉支山那裏的兩塊水草地、五千頭牛、五千隻羊、三千匹馬、五百戶奴隸，還有兩個漂亮的女奴。就是要讓撒格拉別乞趁此次出兵的時候除掉烏乞買，如果有可能連我也一併殺死。土謝圖為了取信於撒格拉別乞便將自己的護身佛做了抵押。是不是？”
“父汗！”海都此刻已經嚇得在地上縮成了一團，臉上佈滿了豆大的汗珠。他實在不明白這件事怎麼會傳到畢利的耳朵里去的。
“然而事情不知道怎麼了竟然走了一點風聲，你害怕事情敗露，就除掉了撒格拉別乞。但是因為光殺掉他一人照樣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連巴森和庫爾塔爾一齊殺了，這樣即便不能殺死烏乞買，也大大削弱了他的勢力。真是好計算。海都，我平時是太小看你了，想不到你也有這樣的心機。”
畢利的話顯然已經定了海都的罪，此刻海都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烏乞買卻上前一步做起了好人：“父汗明鑒，大哥雖然有大逆不道之處，但請父汗**他曾經為我們突厥立下的功勞對大哥從寬發落。”
“你果然為他講情。”畢利似乎早已料到了烏乞買會有這個舉動，對他滿意地點點頭以示嘉許。“我不會對他怎麼樣的，畢竟他還是我的兒子。海都！我不會殺你，我已經命人在極北鹽湖之地建了一所房子，你就去那兒住着吧，這一生不許你踏出那所房子一步。”說完畢利做了個手勢，兩名侍衛上來將趴伏在地上的海都架出了大帳。“現在我向你們宣佈，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烏乞買都將是我唯一的汗位繼承人。”
聽到這話，底下的人群在略一遲疑后便開始衝著烏乞買歡呼起來，剛才站在海都身邊那幾個人歡呼的聲音最大。這個時候他們知道再不表明立場，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而那個本該最高興的人烏乞買此刻卻是一臉的平靜，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與他無關。“恭喜二王子了。”我也走上前去向他表示祝賀，順便說些場面話。“希望以後突厥能和我們中華友好相處。”
“好了，今天我有些累了，你們都散了吧。烏乞買你也去吧。”畢利開始出聲趕人，眾人開始魚貫走出大帳么？“燕王，請你留一下。”
轉身正準備要走的時候卻聽見畢利這話，讓我不由楞了一下。抬眼看向烏乞買，發現他也是滿臉疑惑，看來他也猜不透畢利叫我留下的用意。
很快大帳里只剩下我和畢利兩個人，周圍竟然連一個侍衛都沒有了。這時我腦中閃過了當場格殺畢利的**頭，但立刻便被自己否定了，還覺得這個**頭是如此地可笑。我上前兩步，“不知大可汗有什麼事要小王效力啊？”
畢利盯了我良久，忽然展顏一笑，“燕王果然名不虛傳，竟然有如此身手不凡的下屬。”這句話差點把我的魂都嚇飛了，但我還能保持鎮定。“大可汗的話我不明白。”“海都、烏乞買都是我的兒子，他們身上有幾個虱子我都一清二楚。三位大首領都是突厥名震一方的勇士，他們身邊每人還有幾名精悍的衛士。就算是突襲能夠做到殺死他們而又不驚動其他人，整個塞外草原也找不出幾個這樣的高手了。所以只能是燕王的手下了。”畢利歇了口氣，卻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其實這事情一發生，我已經想到了，但只是不能確認，況且正如烏乞買兒所說如果沒有內應，你們是不可能這麼準確地摸到幾位大首領的營地的。那誰會是那個內應呢？你千萬不要告訴我是海都兒啊！”
我現在已經無話可說了，畢利抽絲剝繭般的說話已經把我逼到了絕境，而他就像按住老鼠的貓一樣，並不急於要吃掉老鼠，而是要先玩弄一番。但我並不是一隻膽小到不敢動的老鼠。“我說不說都是一樣的，大可汗心裏已經早有定論了吧？”
“烏乞買兒有什麼樣的心思我很清楚，一直以來他飽受海都母子的欺凌，他明白如果海都真正繼承了我的位子，他可能連條生路都不會有。更何況他也絕不是那種甘於平淡的人，對可汗的位子他是絕不會拱手相讓的。我這兩個兒子，海都兒繼承了我的勇猛，烏乞買兒則繼承了我其他的東西。可惜，沒有一個比得上我。”這時的畢利看起來有惦**父子之間的柔情，也有英雄遲暮的悲涼。“剛才海都兒的判斷是相當準的，可惜他的判斷太讓人難以相信了，而那個時候也已經不會有人相信他了。你知道我是怎麼看出來的嗎？因為烏乞買兒請恕他哥哥的時機不對，那話說得太早了。他不該在我還未決定處罰海都兒之前便來求情，他當時還是太過興奮了。”
肅立一旁的我並沒有說話，心中卻暗自驚訝於畢利觀察之細緻和思慮之周密。“不過也好，其實我早已決定將汗位傳給烏乞買兒，本來還擔心他過於軟弱呢。”畢利臉上露出讚許的微笑，“燕王，我現在只想知道烏乞買兒許了什麼樣的條件讓你肯幫他做這件事。”
“從檀州撤軍，幫我成為中華皇帝，從此中華和突厥修好。”面對一個掌握情況的聰明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說實話。
“就這麼簡單？”畢利第一次露出了驚愕的表情，接着他又一次地開始上下打量我了。“原來還是我太輕看燕王您了。”
“大可汗何出此言吶？”我對畢利的說法感到疑惑不解。
“你們商定的三個條件只有第一條對你有些切實的利益，而且退兵也絕不是馬上可以實現的事，至於後面兩條我想燕王自己怕也是不指望吧。如此不利的條件想不到燕王竟然也答應了，燕王自然不是傻瓜。”畢利說著眼中射出一絲殺意，讓我心頭一寒，“您錯了。”我強自鎮定，小心地組織自己的說話，我明白自己不小心暴露出來的精明已經讓畢利對我起了殺心。“大可汗應該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受父親寵愛的兒子，所以這龍椅還不一定就是我來坐。如果是我真能做上那張龍椅，中華和突厥也只會是朋友。”“嗯？”畢利眉毛一揚，眼睛裏的殺意已經不那麼明顯了。“這種說法我到是首次聽說。”“昨天我在帳中就已經說過其實我們中華乃禮儀之邦，希望與各個鄰邦都能友好相處。而不是無休止的征伐。”我感覺到了自己已經捕捉到了畢利的心理。“更何況南面沒有豐美的水草地，也很少有能躍馬馳騁的大草原，難道大可汗對這樣的地方還會戀戀不捨么？”這句話明顯是在向畢利示弱了。
“真是好口才啊！”畢利笑了，雖然眼中仍有戒備，但這已經足以讓我的心安定下來了。“而且大可汗的心中也不是只有我中華吧，回紇、契丹似乎更應該稱得上是您的心腹之患了，還有奚、鐵勒、吐谷渾。難道大可汗真的能致它們於不顧，一心南征么？”看樣子，這句話真正說到了點子上，畢利半天沒有出聲，良久才抬起頭來，“聽說當今中華天子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我曾以為他會是我的一個好敵手。可他沒有立燕王為太子，毫無識人之明。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畢利大可汗過獎了，在我的幾個兄弟裏面，我是最沒有用的一個。”能得到敵人如此的誇獎，我心中真是亦喜亦憂啊。不過最重要的是，我這條小命算是保住了。“不知大可汗打算幾時退兵啊？”
“成了。”我大叫着旋風般地衝進自己的大帳內，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隨手拿起一杯不知是誰的茶開始牛飲。將正坐在裏面的王導嚇了一跳。“王先生，我們成功了，畢利答應明天就從檀州撤兵。”
“真的？”王導對這個消息頗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在得到確實的回答之後，他開始喃喃自語：“那這個消息應該錯不了啦。”
“什麼消息？”我連忙追問了一句。
“其實我本打算今天一早來稟報王爺的，昨晚荊軻去刺殺伊兒部的巴森時，聽到他正和人談論說最近契丹已經和回紇聯盟，趁着突厥對我國大舉興兵之時，偷襲突厥的背後，已經連勝了幾仗了，已經逼近突厥王廷了。”
“什麼？”聽到這個消息，我立刻跳了起來，緊接着又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了回去。本以為是仗着自己的口才令畢利退兵的，沒成想事實竟然是這樣，那畢利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想到這裏，不由渾身無力。
“王爺，你怎麼了？”王導見到我現在的樣子不由有些擔心。
“沒什麼，王先生。”我無力地擺擺手，“只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沒事的，你傳令下去，我們做好準備，等突厥一退兵便去檀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