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日出了,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我站在大帳門口看着忙碌着準備出發的人群,感覺已經很久沒有找回來的振奮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昨晚和王導密談之後,我又把手下幾名心腹叫到大帳,將商議后的計劃告訴他們,並給他們一一做好了安排,當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如果這個計劃能夠成功,那麼將大大緩解為中華所苦了百餘年的邊患。“燕王爺,準備起程了?”烏乞買笑着向我走來,全身裝束依然一絲不苟,顯然經過精心修飾。我們倆早已有了約定,在人前不要表現過於密切,私下裏則以兄弟相稱。“我這裏是已經基本差不多了,不知二王子那邊準備的怎麼樣了?”我語帶雙關。“昨晚我父汗金帳那裏差來信使,說一切均已安排就緒,單等燕王爺大駕光臨了。”烏乞買顯然很明白我的意思,連笑容都含着曖昧。
這時眼角的餘光掃到曹操正向我走來,到了近前,單膝點地朗聲道:“啟稟王爺,全軍已經整裝待發,請王爺下令。”說完站起身來在一旁肅立。今天的他全身披掛,神情自然,絲毫看不出前兩天遭我冷嘲熱諷打擊的影響。說話清楚連貫,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看上去隱隱有大將之風範。
我滿意地點點頭,從他身邊經過時將一隻手放到了他的肩上,低聲說:“這才是我想要的曹操。”
“那燕王爺我們就出發吧,大可汗的金帳所在離這裏還有不少路呢。”“好,請。”我和烏乞買謙讓一番,便分別跨上馬,我望着已經排列整齊的隊伍,用力地一揮手,“出發!”
“其實我們突厥與中華也有很多相似之處。中華有許多高姓士族,即使君王行事也要常常考慮他們的想法,而我突厥則有許多部落,小事大可汗就能處理,而重要的大事往往要召開部落聯盟首腦會議,也就是庫里台,聯合討論做出。現在我們突厥最有實力的六個部落基本分成兩派,一派支持大王子海都,包括阿蘭泰部首領土謝圖、鄂爾部首領特都恩、亦剌部首領脫脫迷失。與他們對立的是伊兒部首領巴森、賀蘭部首領庫爾塔爾、斡難部首領撒格拉別乞,他們是我的人。”烏乞買侃侃而談,他此刻正和我並轡而行,向我解說突厥目前的一些情況。“你剛才是說大王子?”我注意到了他的話中的玄機。
烏乞買笑了,“難道你認為那樣的人我還能稱他為兄嗎?”說著眼睛裏射出一絲怨毒。“不說他了,此次父汗出兵是土謝圖提出來的,他也是海都的親舅父。他的目的是希望海都能夠藉此機會多立戰功。只不過他沒想到海都率十萬人馬,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都沒能拿下檀州。不得已只好在此駐紮等你們來了。”
又一次確切地從突厥人的嘴裏得知檀州還在我方手裏卻並不讓我感到高興,聽烏乞買的意思,那突厥圍困檀州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我從來就沒有從朝廷內得到過檀州的半點消息。究竟是根本就不知道?還是有人故意隱瞞真相?兩個答案其實我都不想要。“大哥在想什麼呢?”見我滿臉深思地半天不說話,烏乞買忍不住問了一句。“沒什麼。”我又打起精神,“只是有些擔心檀州的百姓。”
“請大哥放心,只要我們計劃一舉成功我馬上就力勸父汗退兵。”烏乞買在我面前再次信誓旦旦。“大哥如此憂國憂民,真是令人佩服啊!”
“你就不要再誇我了,我算什麼呀,只是今日頭一次聽說檀州被圍之事才有這些想法。”我打了個哈哈,又話鋒一轉,“那依你這麼說,六大首領都已經到了這裏?”“不錯,他們也在我父汗立帳之處,不過大哥儘管放心,雖然土謝圖、脫脫迷失等人都勸我父皇繼續進兵,但我們這邊的幾位首領都不會贊同的。”烏乞買笑着安慰我。“那最好了。愚兄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樣勸你父汗從檀州退兵呢。”這當然不是我的真心話,其實我的腦筋已經轉到了檀州守將的身上,能夠在十萬突厥軍一個月的攻打下堅守孤城的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越來越多從我身邊經過的突厥游騎,實際上已經告訴我們離突厥可汗金帳的立帳之處越來越近了,果然剛轉過一個小山坡便聽見了連綿不斷的號角聲。規模宏大的突厥連營展現在我眼前,眾多潔白的軍帳宛如層層海浪,中間簇擁着的是一座巨大的塗成金黃色的帳篷,那金黃色在太陽的照射下光彩熠熠。一條長長的紅毯從大營入口筆直鋪到了金帳門前。來來往往的士兵比起之前所見又有不同,各個衣甲鮮明,精神抖擻。
一隊突厥兵手持利矛將我們的隊伍攔在了營外。烏乞買轉過頭來向我道:“燕王請稍待,容我先去為燕王通稟一聲。”說完打馬入營,奔金帳而去。
在大營入口等了好半天,才有個軍官模樣的人跑過來大聲叫道:“大可汗請中華燕王殿下下馬入營覲見。”我跳下馬,整了整衣冠,邁步向金帳走去。手下諸人緊緊跟在了後面。剛走了每兩步,我手下的人就被突厥兵攔住了。“大可汗請的是燕王爺一個人,其他人都要在此等候,未經同意擅闖大帳者殺無赦。”
我轉過身沖他們點點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才又向金帳方向前進了。眼前紅毯兩旁是兩隊全身披掛的突厥甲士,兩兩相對垂手而立,每個人的右手中都握着雪亮的彎刀。當我走近第一對突厥兵的時候,那兩人突然大喝一聲,同時將刀在我面前舉起於空中相交。因為離我是如此之近,以至於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刀發出的寒意。可我卻神色不變繼續舉步向前。接着是第二對,第三對,每對突厥士兵都重複同樣的動作,我眼前頓時刀光一片。我在刀下緩步前行。卻絲毫沒有一絲膽怯,只是在心中暗笑,這種招數拓領合已經用過了,現在只不過看上去更兇險一點。突厥這麼做的目的無非是想我心怯,好在以後的和談中為他們自己撈取更多的好處。通過了幾百把刀組成的刀巷之後,我已經站在了離金帳一丈遠的地方,現在面前的紅毯兩邊雖然已經沒有了舉刀的突厥甲士,卻又放了兩大堆的干樹枝。兩個突厥兵走上前來將樹枝用火把點燃。霎時間,樹枝爆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火焰很快就竄了起來。形成了兩堆篝火。我略一遲疑還是從火堆中穿了過去。守在帳門前的衛士將帳簾掀開,同時大聲叫着:“中華燕王拜見大可汗嘍。”
由於外面陽光刺眼,我掀簾進帳之時眼睛略閉了一下才適應了帳內的環境。掛在大帳頂上的九盞黃銅獸紋油燈將整個大帳照得燈火通明。正對着帳門的是一幅巨大的幕帷,幕帷前擺着一張靠背刻着狼頭的坐榻,榻前擺着的條几上放着一把銅壺和幾盤沒見過的鮮果。榻上端坐的人無疑就是畢利可汗了。在他左右手衝著帳門斜坐的正是突厥的兩位王子。而在帳門到坐榻之間的通道兩邊則對擺了好幾排矮几,每張矮几后都有一個人面向通道坐着。從他們的打扮來看應該就是突厥那些大大小小部落的首領們。而這麼多人的帳內竟然只能聽見偶爾油燈爆芯發出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他們不說話,我也不說話。雖然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我卻不以為意,對那些眼神里所包含的東西一概視而不見。只是靜靜地上前兩步開始仔細打量那個被中華稱之為惡魔的突厥可汗畢利。這是一個極其偉岸,滿臉虯髯的大漢,頭戴黑貂皮高帽,帽中鑲着一顆璀燦奪目的紅寶石。身穿黃袍,袍綉雄鷹。此刻他手握金杯,也正上下打量着我。
對視半天,站在畢利條幾前的一個侍衛忍不住上前沖我大喝一聲,“見到大可汗為何不跪?”
“跪?本王不是大可汗的臣子,中華也不是突厥的屬國。為什麼要跪?”我曬笑一聲,若無其事地仰頭望向帳頂。
這一舉動顯然激怒了其他的突厥人,他們紛紛站起來惡狠狠地瞪着我。“你既是來求和的就應該對可汗行跪禮。”那侍衛繼續張牙舞爪。
“求和?本王可不是來求和的,只是我朝皇帝心懷仁德,不忍看兩國交兵,禍及百姓,這才派本王前來談和,如若真的兩國開戰,勝負也未可知。何來求字?”我對那個侍衛嗤之以鼻。“嗆”的一聲,侍衛眼見自己理屈詞窮,竟拔出了佩刀,“你若不跪,就得死,你不怕嗎?”
看着他猙獰的面孔我哈哈大笑起來,“在外面幾百把刀面前,本王尚且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而現在這裏只有你一把刀,你說我怕不怕?”
“夠了!”畢利將手中的金杯重重地跺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那個侍衛收刀躬身後退。“燕王果然好膽色。我真是十分佩服。”
“不敢、不敢。”我沖他略一拱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就算是真的面對畢利大可汗我也是這樣,更何況面對的是個假可汗。”
這句話我說來輕描淡寫,在大帳內其他人的耳朵里卻如石破天驚一般,一時間每個人都呆住了,比我剛進帳那一會兒還要寂靜。
“你,你怎麼知道?”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坐在一邊的大王子海都,此言一出,帳中的許多人紛紛皺起了眉頭。海都卻不管這些,他左右看了一下,伸手一指烏乞買,“一定是你告訴他的。”
“你不要像條瘋狗似地亂咬人。”烏乞買雖然聲音不高,口頭上卻絲毫不服軟。“我也是剛才進帳才知道的,我又怎麼告訴他呢。”
“或許是你剛才遞眼神給他的。”海都仍舊氣勢洶洶。“你這是在違抗父汗的命令。”“或許?”烏乞買冷笑一聲,“剛才出去叫他進來的是你的親兵,或許是你的親兵把消息透給他的。”
“你胡說,我的親兵個個都是忠誠的突厥勇士,就是死也絕不會泄露秘密的。”“那或許是你遞眼色給他的,然後在這裏賊喊捉賊呢。”論起口舌上的工夫,海都要遠遜於烏乞買,更何況兩個人說的都是中華話。
“閉嘴!”這時坐榻后的幕帷里傳出話來,聲音蒼老而又不失威嚴。海都和烏乞買立刻低下頭。不再說一句話了。“既然被人家看破了,就不要遮遮掩掩的了,撤去幕帷。”幾個侍衛立刻走上前去將擋在前面的坐榻及幕帷全部撤了下去。那個假可汗也立刻躲到了一邊。而我終於見到了畢利可汗的廬山真面目。
眼前的畢利是一個半倚半靠在胡床上的垂暮老者了,若不是那雙偶爾閃出一絲精光的眸子,誰也不會把他和那個曾經稱雄塞外,威風八面,創造突厥輝煌,一代天驕似的人物聯繫在一起了。
“你們兩個像什麼樣子,難道還想在這兒打架不成。”雖然人已經老了但虎威仍在,畢利一出來就先將兩個兒子訓斥一通,先是中華語,後來又用突厥語。罵的海都和烏乞買頭也不敢抬。低下的那些首領也只能在旁陪罵,一個字都不敢多說。罵了一陣子,畢利可能有些累了,停下來喘了好一陣子。才想起旁邊還有一個我。“我這兩個不成材的東西讓燕王見笑了,來人,給燕王看座。”
立刻有人過來在畢利靠着的胡床前重搭了一張小几和一個胡凳。我笑着立在那兒用從王嬙那裏學到的突厥禮節向畢利彎腰致意。“中華燕王見過畢利大可汗。”“好了,好了。”畢利擺擺手。“快坐下吧,燕王殿下果然名不虛傳,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看穿剛才那個假可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