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這……”我有些為難了，烏乞買竟然一上來就單刀直入地提出這種要求。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方這邊的人除了王先生、王嬙和妲己就是我那幾個心腹手下了，其餘的領兵將佐不經允許只能在營帳外二十步遠的地方候着，我擔心的卻是烏乞買的那幾個隨從。“二王子不知有什麼事，如果是公事，當眾講清楚可能比較好。私事么……”
“這件事既是公事也是私事，而且是與王爺性命攸關的大事。”烏乞買的神情讓我覺得他不是在開玩笑。
“私事也但說無妨，這裏的人都是我最貼心的人，他們絕對不會也不敢外傳的。這點二王子大可放心。”我根本就沒想給烏乞買進一步的借口。
“看來燕王爺還不是很相信我呀。”烏乞買站起身來，拍了一下手。“不過沒關係，來人那，把禮物拿上來。”他身後的隨從應了一聲，將一個鑲金鏤銀的木盒捧到了我面前。看見我疑惑地望着他，便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爺，我來。”妲己搶在我前面接過盒子，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到了一邊的軍案上，又閃身擋在我面前，揭開盒蓋。
“啊！”妲己忽然驚叫一聲，連忙疾退，不小心腳下一絆向後便倒，我正好將她接住。雖然已經靠在了我身上，但妲己仍在混身顫抖，一隻手指着盒子。“那，那裏，人頭。”盒中果然有個虯發蓬亂、血肉模糊的人頭擺在那裏，奇怪的是那頭竟然眼睛睜得大大的。“二王子這是什麼意思啊？”我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已經暗暗戒備了。“這禮送的倒也新奇啊，不知二王子何以教我？”
“哈，哈。”烏乞買衝著我鼓起掌來，“早就聽聞燕王勇猛無比，豪情萬丈，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二王子謬讚了，這隻不過是我的膽子比別人稍稍大了點，當不起什麼勇猛無比。”這突厥人搞什麼鬼，在這種時候竟然先想着灌我迷湯！
“失禮了。”烏乞買走過去將盒子拿了起來，再一次遞到了我面前，“這便是冒犯燕王爺您虎威的德倫部首領大兀真的人頭。”
“哦？！”儘管心裏此刻已經翻江倒海了，我卻仍舊錶現的比我那些嘴巴大張的手下要沉穩多了。“果然是份大禮，二王子真是費心了。”我微笑着接過盒子。“我們王子一聽說德倫部襲擊了燕王的隊伍就對德倫部下了搜殺令，後來又率領隊伍連追兩天兩夜，終於將德倫部消滅了，大兀真的頭也是我們王子親自砍下來的。”烏乞買身後的一個隨從上前嘰哩哇啦地說了這麼一大通，也是中華官話，也能聽得懂。“小王何德何能竟害的二王子如此勞神，真是叫小王無以為謝啊。”在這個時候我感激的樣子是一定要做的。
“我也不需要燕王爺如何謝我，只希望能和王爺單獨談談，不知燕王爺意下如何啊？”在這個時候恐怕也由不得我說不行了。
“那二王子想和我談些什麼呢？”終於整座大帳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這時烏乞買反而不急了，他又重新找了個位子，好讓自己坐得舒服點。“不知燕王爺今年貴庚啊？”
“小王今年虛度二十春秋。”雖然不知道他要搞什麼鬼，但我也決不能在他面前露怯。“那太好了，我今年剛剛十九歲。”他站起來，臉上帶着興奮，“如果燕王爺不嫌棄的話，我就稱你一聲兄長好了。”
“這，這我怎麼高攀的起啊。”這個突厥王子的想法還真有些天馬行空，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燕王何必太客氣呢，早先聽說燕王兩千兵馬大破貴國猖狂一時的紅巾賊，我就對燕王由衷佩服，今日我們更是一見如故。說到高攀也應該是我呀，如果燕王不棄，我願與燕王結為異姓兄弟。”烏乞買打蛇隨棍上，竟然立刻要和我在大帳內義結金蘭。我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了，說什麼一見如故的鬼話。剛才我們並沒有表達出多少意氣相投啊！“二王子，這如何使得！”我伸手攔住了他的進一步動作，但為了不和他一起對着天地發什麼“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毒誓，也只好在某些方面委屈一點順着他了。“既蒙二王子青眼，我就託大稱你一聲賢弟了。”
“大哥。大哥，真是太好了，我終於也有兄長了。”他的聲音和樣子倒是十分熱誠，但我現在卻是最想知道他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目的。
“賢弟這話愚兄倒是有些不明白，賢弟乃突厥二王子，那大王子他……”“他？”聽我提到大王子，烏乞買的臉沉了下來，嘴角邊也掛上了一絲冷笑。“與其說他是我兄長倒不如說他是我的仇人更合適。”
“二王…噢，不，賢弟何出此言哪？”我心中明白話終於說到正點子上來了，現在需要我做的就是佩合。
“大哥可能不知道，我母親是中華人，我有一半中華人的血統。”烏乞買倒背雙手，向帳外望去，臉上表情嚴肅彷彿在回憶過去。“我母親本是中原名門之後，因全家躲避戰亂遷居邊塞，後來被畢利大可汗出獵偶然撞見，因此上成了大可汗的側妃。大可汗對我母親很好，我母親也很愛大可汗，可惜就因為她是側妃。”烏乞買轉過身子，在眼前的案桌上重重地擊了一拳。“而大妃又偏偏是突厥最有實力部落的首領之女。雖然尊貴無比，卻天生善妒。我母親在她的凌辱之下，早早地就離開了我。在我少年時的記憶里她從未笑過。”說到這裏烏乞買已經淚流滿面了。
此刻我的眼睛也有些濕了，當然不是因為被烏乞買說的故事所感動，而是這又讓我想起了我自己的母親。原來天下烏鴉一般黑，就是在這遠離深宮的塞外也會有同樣的事情發生。“而我自小便是那個大王子的玩物，甚至連給他牽馬的蘇拉都可以任意地指使我、欺負我。我是堂堂的突厥王子，可我當時吃的東西竟然連一條狗都不如。”不知道是不是對過去悲慘的回憶刺激了烏乞買，他現在額頭青筋暴起，眼中充滿怒火，先前儒雅的風度早已蹤影全無，但他很快又平靜下來。“幸好我命大，竟然能夠活到今天，終於也有了自己的那可兒和部眾，不再是他們隨意踐蹋的可憐蟲了。”
“實在抱歉啊，賢弟，愚兄不小心觸到了你的傷心處。”我走過去善意地拍了拍他的背，雖然我明知道這是他自己要的。
“沒什麼。”烏乞買擦去了臉上的淚水。“這些都已經是過去了，因為這些陳年舊事而流淚讓大哥見笑了。”
“說哪裏話，其實賢弟的心情大哥很了解，因為我母親也是在我少年時遭人暗害而死的。”我也擦了擦尚未流出的眼淚，“在這點上我們真可謂同病相憐。”
“原來大哥也……”烏乞買一臉吃驚的表情，“可大哥想過沒有，你我同樣出身尊貴，為什麼會遭遇如此的不幸？”
“這……倒未曾想過。”其實答案明擺在那兒的，但我不會笨到連演戲都不會。“因為我們還不是站在最高處的那個人。”烏乞買已經提高了聲音，口氣不容置疑。“如果你我能夠統治整個國家，麾下擁有雄兵百萬，手中操縱萬千性命。我想即使諸天神魔也不敢對我們怎麼樣！”說到興奮處，烏乞買已經神采飛揚，兩眼發光。
“賢弟的意思是？”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要成為突厥可汗。”烏乞買斬釘截鐵地說。“大哥難道不想成為中華皇帝嗎？”“這，這種事情不是由我們來決定的。”我略顯慌張，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我們只應該盡到一個為人臣，為人子的本份。不能也不敢想的。”
“怎麼，怕了？大哥應該不是這麼膽小的人。”烏乞買略帶一點善意的嘲笑，“這寶座雖說不是人人能做，但既然別人想的，大哥乃天生龍種為什麼就想不的？更何況就是你不想你以為就安全了？你不想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朝臣公推大哥出使突厥？我相信他們不會是想大哥建立不世奇功的吧。”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滿臉煞白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我其實心裏早就有準備了。”
“他們是送大哥入虎口的，還怕計劃不夠周密，半路上雇了德倫族來截殺，如果不是大哥運氣好，此刻怕早已成了荒原上的一堆白骨了。”震懾加恫嚇一齊向我逼了過來。“還能怎麼辦？”我苦笑了。“身登大寶有誰不想，只是我根本就沒有機會。我一向不得父皇寵愛。此次來議和最終也是父皇的旨意，我難道能抗旨不遵？自從上次遇襲之後我便已經有必死的決心了。此次談和，如不割地你父親饒不了我，如割地回去就是喪權辱國，到時恐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哥何必如此英雄氣短，既然老天讓我們在此相遇，您就絕不會損傷一分一毫的。”烏乞買滿懷信心地說。“只要我們同心攜力，就是大哥你拿下皇帝的寶座也會易如反掌的。”“嗯？你有什麼好提議？”我一展愁眉。
“只要大哥能助我登上突厥的汗位，那我就能幫助大哥坐上中華皇帝的龍椅。到時中華與突厥兩國世代交好，永為兄弟之幫。”終於知道他的心思了。
“只可惜我現在手裏無兵無將，即使想幫助賢弟，恐怕也只能是有心無力了。”我搖着頭嘆息着。
“大哥不要太過謙遜。您武藝不凡我是早有耳聞，而且聽說手下還有一批能人異士。我不是想大哥帶兵打仗。現在我可以隨時調動我的五萬八魯軍，他們全都是精銳之師，而且對我絕對忠心。只是有些事情只有大哥的手下才能做的到。”
“照這麼說你已經有計劃了？”
“正是。我是想……”烏乞買很小心地四周看了看，然後湊到了我的身邊。將聲音越壓越低，低到我聽都有些吃力了。
“賢弟真是計劃周密，算無遺策啊。”在聽完了烏乞買的計劃之後，我也已經拿定了主意。“如果真如賢弟所說，那這個可汗的位置是非你莫屬了。”
“還要靠大哥多多幫忙了。”烏乞買看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人也顯得輕鬆起來。“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了。”我胸有成竹地說，“不過事成之後？”“事成之後，我一定會全力助大哥如願以償的。”烏乞買答應極其乾脆，就差拍胸脯了。“那就一言為定了。”說完這句話，我們兩人同時伸出右手，擊掌為誓。接着便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有得意，有滿足，還有一點點陰謀的味道。
“對那個烏乞買提出的計劃你怎麼看？”我將剛才和烏乞買秘密談話的內容完全拋給了王導。
“如果真的一切都像他所說的，那這件事對我們也是十分有利的。只恐怕……”王導有些遲疑了。
“恐怕他事後來個翻臉不認賬。對吧？”我不耐煩地接過話頭，“王先生，以後在我面前說話大可直來直去，不必拐彎抹角，我是不會因為一時的言語疏忽而怪罪先生的。”“是，導記下了。”王導並未因為我的搶白而生氣，開始繼續發表他的意見。“王爺所想不錯，不過我認為烏乞買事後未必會與我們翻臉，我所擔心的還是朝廷知道這件事以後的反應，還有其他各方在這件事發生之後會有哪些舉動。”
“朝廷的反應完全可以不用擔心！至於其他方面嗎？這件事只要我們做的乾淨利索，不留把柄。我想其他方面的影響可以當做不存在。”我對王導的意見頗有些不以為然。“找你來的目的是因為我覺得這項計劃似乎設想的太完美了，找不到什麼漏洞。這反而令我有些擔心了。萬一，我是說萬一事情不能按照我們預想的來我們又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