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狹路相逢

第二十章 狹路相逢

(一)世事難料,想當初我為了借印章給卓雲看看,真是費了一番周折,可是現在,青格勒圖卻讓我把印章交給卓雲來保管,還說這樣比放他或我這裏更加安全,這都是什麼邏輯啊?不過現在也沒有必要去考慮那麼多了,我知道這枚印章對青格勒圖的重要性,既然有更合適的人選,那我也沒什麼可多說了,反正還能見到卓雲,真可謂雙贏。

我駕車顛簸在崎嶇的山路上,這裏可以容納雙馬並排疾馳,騎馬人依舊穩如泰山,但是這條牛羊踐踏出來的草路的確不適合現代交通工具,即便是越野車也難免會為了避免偶爾擦碰底盤而一再降低車速。可是就這樣在山路上駕車也不會覺得厭倦,因為滿眼的綠色草原和瓦藍天空,這種景色讓人賞心悅目,甚至有點兒流連忘返,我有的時候真希望自己就是那隻在天空中自由飛翔鳴叫的雲雀,哪怕是一隻不太善於飛翔的蛘哺也好,起碼可以自由自在地徜徉在淺灘溪水裏捉魚捕蝦,怡然自得的生活真是令人嚮往。

遠處的地平線上有一帶灰煙升騰,那流線型細長的影像不是旋風,更不可能是沙塵暴,我估計那是同我一樣駕駛的越野車在顛簸遠行。這麼一條荒棄的土路上會有什麼人驅車前來呢?我帶着疑問放慢車速,眼睛注視着漸行漸近的灰色斑點。果然是一輛車!當雙方距離不足百米的時候,我依稀可以看到對方的駕駛員是一個男人,車技嫻熟。那輛銀灰色的越野車在距我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但是沒人下車,這種堵路式的停車做派讓人不快,像是專門等着與我進行一番交流。

我把車停下來,警惕地把印章從腰包里掏出來塞進座位下面閑置的一隻旅遊鞋裏。出門在外安全第一,除了這枚狃獸印章,其他的身外物都是浮雲,還是生命最寶貴。

對方車裏下來三個壯漢,我都不認識,但是他們徑直向我的越野車走來,我沒得選擇,只好拿着腰包下車向他們走去,我希望盡量遠離印章,畢竟我的越野車裏沒什麼值錢的物品。

“你們好啊!怎麼把車橫着停在路上了?路兩邊都是河灘軟泥過不去。”我微笑着向他們打招呼,但是很明顯,他們對此充耳不聞,自顧走了過來,貼近我的兩側站住。

“你們想幹什麼?我又不是倒賣牛羊的老客,現在身上可沒什麼大錢。”我看着這三個一言不發的男人,“我還有兩千多元錢,都在這裏了。”我把腰包解下來扔向站在我對面的男人,但是沒想到的是他根本沒去接,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就這麼看着我的腰包打在他的下頜,然後跌落在他面前的枯草上。

我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聯想到狃獸印章就在我的越野車上這麼一個現實,我覺得這幾個人一定是打探到了什麼風聲。“把印章留下來,放你走。”為首的男子高大勇猛、不怒自威,滿臉的絡腮鬍須讓人見而生畏。“什麼印章?公司的全部印章都在集團保險櫃裏,我又不是老大,怎麼可能隨身攜帶?”我還在插科打諢,幻想着遇到的是一幫貪圖支票的賭徒。

為首的男人盯着我看了片刻,他的眼睛裏有點兒充血,我估計是早上喝過高度白酒的緣故,這裏的部分居民有一天喝三頓高度白酒的習俗。看我依舊沒什麼反應,這個男人轉身向橫在路當中的越野車搖了搖頭。越野車副駕駛座位的車門打開了,一隻與此刻環境不相適宜的鋥亮黑皮鞋堅實地踩在了枯黃的草梗上。張陽!從越野車裏漫步悠閑地走過來的人竟然就是張陽!這傢伙不穿制服我還真看不出來他哪裏有好人的影子,天生一個壞人形象嘛!

“張陽,別來無恙啊?你今天怎麼這麼有雅興撥冗前來霍爾特啊,是不是想回到營地重溫當年共事的兄弟情?”我知道他們想要的東西是什麼,雖然我不可能把這枚歷經千辛萬苦才得來的狃獸印章雙手奉上給這麼一個人渣,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我還是希望這次能夠相對和緩地渡過難關。

張陽走到我的面前,他摘掉墨鏡,直視着我的眼睛,良久不說話。

“張陽,你這樣肆無忌憚地在科爾沁草原縱橫,我覺得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身外物,求不得,替人保管瞎忙活。”我毫不迴避張陽的陰翳目光,知道不可能讓他悔過自新了,但是仍然試圖說服他迷途知返,起碼不要再和我糾纏下去了。

“唉!”張陽輕嘆一聲,搖了搖頭,轉過身去。我以為他要返回越野車,甚至思維在剎那判斷,張陽是不是因為見到了昔日同僚而有所感觸?會不會就此返回小鎮另作他圖?沒等我形成一個完整的瞬間判斷,張陽驟然爆發,回身一記勾拳打在了我的眼眶上!我只是覺得眼前一黑,口鼻中一陣溫熱湧出,我全身無力地癱軟在了這片鮮卑故土上。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慢慢清醒過來,一兩隻土撥鼠從我的身邊“嗖”

的一下鑽到路邊的草叢中,我在路上坐了起來,左眼劇痛,完全不能睜開,口鼻裏面全是腥血的味道。我蹣跚着站起來,依然感覺天旋地轉,腳下像踩着棉花,又像是喝多了老酒,我跌跌撞撞走到越野車前。

越野車的四個門都開着,一些物品散落在四圍草地上,連後備箱也沒有放過。

我吐掉嘴裏的血沫,衝到駕駛室前,那雙旅遊鞋已經被拋擲在地面,裏面的那枚用黑絨包裹的狃獸印章已然不見了蹤影!——張陽搶走了印章!

我強打起精神發動越野車向查干浩特鎮行進,但是那一記重擊不但模糊了我的視線,而且也打亂了我的平衡能力和駕駛技能,我幾次差點翻倒進路邊的草窠泥淖。這樣不是辦法,我艱難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通了卓雲的電話。

“雲飛,是我呀,你在哪裏?”電話那端永遠是一口溫潤的吳儂軟語。

“卓雲,狃獸印章被張陽搶走了!”我抬頭看看偏斜的太陽,“大概是在三四個小時之前,估計他們現在已經回到了鎮裏,你要想辦法找人把印章奪回來。”

“你現在哪裏?你有沒有受傷呀?”卓雲的嗓音有些焦灼,但是她似乎對狃獸印章被奪走了不以為意,反倒是十分擔心我的安危。

“我被打中了眼眶,但是不嚴重,你還是儘快想辦法奪回印章,否則被張陽帶走或轉移了就麻煩了!”我忍着鑽心的疼痛,靠在駕駛椅上。

“你別說話了,我馬上去找你,你不要離開越野車,等着我。”卓雲的話語很乾脆,而且不容辯解或質疑,她這種我行我素的風格經歷了時間的洗禮卻沒有任何改變。

我拿着被對方已經掛掉的手機,怔怔地看着天邊的流雲,一朵,又一朵,漸漸地飄向了視野的盡頭。

(二)我安靜地坐在越野車裏,等待着卓雲的到來。同樣作為當年的同事,張陽與卓雲對我思想上形成的對照式衝擊實在是太大了,我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我一任思緒發散,從追憶往事到品味當下,一種蒼涼的感覺湧上心頭。

我怎麼就會從江南水鄉的高校來到了塞外草原科爾沁呢?我到底在追尋着什麼?越野車上的電台漫談節目正在播報科爾沁草原的宣傳節目,我第一次得以放鬆身心來完全投入到對這片蒼茫大地的基本認知之中:“科爾沁草原位於內蒙古自治區東部,她與松濤萬頃的大興安嶺毗鄰,與一望無際的松遼平原相連。在這裏,悠久的歷史文明如星光燦爛,豐富的特產資源令世人艷羨,獨特的自然風光與濃郁的民族風情把這塊神奇的土地熏染得極其瑰麗、玄妙和斑斕。科爾沁草原歷史上水草豐美,是蒙古民族逐水草而居的天然牧場,隨着時代的變遷、人類活動頻繁,科爾沁草原南部遼河兩岸已成為萬頃良田,‘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詩情畫意般的場景,已演變為歷史。然而,在科爾沁草原北部通遼市扎魯特旗和霍林河市境內仍然有一處保留得十分完整的原始草原,它北依大興安嶺,西連錫林郭勒草原,地貌特徵既有淺山丘陵,疏林草地,又有沖積平原,更有山地平台,無數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宛如玉帶遊動其間,每年夏季牧民從村落遷徙到小河兩岸,立包為營,放養牛羊,當地牧民把這裏稱之為‘夏營地’。七八月份是草原的最佳時節,藍天白雲,碧草綠茵,潺潺流水,座座氈房和漫散的牛羊構成一幅彩繪的畫卷,特別是水豐草茂的平川,牧民更是相擁而至,蒙古包接連不斷,清晨與傍晚,蒙古包升起的縷縷炊煙,出牧與牧歸的畜群,日出與日落映紅天邊的雲霞都是欣賞草原風光的好時機,如果身臨其境,將真正領略科爾沁草原的魅力韻味和神奇。”

對於這段介紹我是很熟悉的,因為我們現在所處的霍爾特山就在科爾沁草原的腹地,這確實是一方沃土。我擦了擦嘴角和鼻腔里殘留的暗紅血跡,把車載電台的音量調高,我想讓美麗的草原勝景來稀釋我心頭的惆悵與現實的痛苦。

“科爾沁有兩個自然保護區,即位於科左後旗境內的大青溝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位於扎魯特旗境內的特金罕山自然保護區,大青溝是科爾沁沙地的又一特殊地貌構成的自然奇觀,溝深約一百米,寬兩三百米,長二十四公里,總面積八千三百公頃,溝底溝上和v型斷面上生長各種植物七百餘種。科爾沁草原,堪稱天然植物寶庫,其溝深林密的原始生態保存十分完好,是避暑觀光的旅遊勝地。楓樹是青溝眾多樹種中數量最為密集的樹種,每年霜期來臨,溝上溝下以楓葉為主調,赤橙黃綠,異彩紛呈,如詩如畫,美妙神奇。扎魯特旗境內的‘特金罕山自然保護區’的‘蒙古櫟’白樺林和罕山秋色也是草原的一個亮點,蒙古櫟是生長在科爾沁的一個獨特樹種,它與楓樹一樣霜期來臨色彩斑斕,特別在山地草原,錯落有致,畫面富有層次感。罕山秋天的美麗還在於她地貌的多樣化。既有大興安嶺秋林色彩的厚澤,又有壩上清遠之神采,特別是九月下旬,幾十萬牲畜大遷徙,如雲霧、如潮水,與金秋美景相融,其景、其勢蔚為壯觀。罕山的秋天被當地朋友稱為草原天堂和黃金歲月。塞外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草原五月,當萬物復蘇,樹木吐綠,草原依然是滿目枯黃,然而扎魯特境內有兩大亮點,給這片土地帶來了盎然春意,成為遊人尋春的勝地。扎魯特旗是著名的山杏基地,全旗山杏面積達百萬畝,每到四月下旬至五月初,片片杏花綻放在漫山遍野,真有“春來十里杏花紅”的意境,你從中會找到北國之春的感覺。罕山杜鵑是興安杜鵑的一個種類,生長在扎魯特旗罕山,此處山陡林密,生態原始,是獐狍野鹿、野豬生存樂園,每年五月山坡北側漫山杜鵑競相開放,白樺林間紅團似錦,如火如荼,場面瑰麗壯美,無論是其生態還是其場景,都是攝影佳境。她無疑為科爾沁草原彌補了春的遺憾。科爾沁的冬天是又一天地,特別是扎魯特旗阿拉坦大壩以北至霍林郭勒市境內。大雪來臨,銀裝素裹,玉境瓊山,成為聖潔的世界,大雪覆蓋的大地,仍有牧羊人趕着羊群放牧的場景,偶爾也能見到冬季未遷走的蒙古包。”

聽着如此的介紹,我不禁感慨萬千,這麼一片迷人的神奇草原,為什麼沒有吸引住我的注意力,而我和我的弟兄們卻要把精力或人生投入到對外在物質的無限追求中呢?

卓雲的車慢慢駛入我的視野,我關掉收音機跳下車,卓雲急切地停車向我跑來,她深深地埋入我的懷裏,緊緊抱住我,一言不發。“為什麼會這樣?還疼不疼?”過了好一會兒,卓雲仰頭看着我,“青格勒圖為什麼要你隨身帶着印章?他人呢?”

我搖搖頭,“青格勒圖大哥想要了解老黃他們的底細,所以他暫時留在霍爾特山營地,不過他對營地的安全也沒把握,所以讓我帶着印章來找你,大哥說你有辦法安全保存狃獸印章,所以就讓我帶着印章來找你了。可是不知道張陽他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他們在這裏攔住我的車,把我打暈了,然後把印章搜出來搶走了。”

我概括地介紹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卓雲沒有打斷我,但是也沒有提出任何疑問,只是抱着我聽我把話說完。

“咱們先回去吧,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了,還是先回到鎮上看看醫生,現在天氣還是比較熱的,不要讓傷口發炎了。”卓雲拉着我的手上了她的車,甚至沒有關注一下我的越野車就這樣停放在路上是否礙事,她嫻熟地調轉車頭,帶着我向查干浩特鎮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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