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者
逃亡者
夾邊溝農場的人犯,由文職公安管理,沒有武裝警察看守。初到那裏時,我想過逃跑,後來不想了。四周是鹽鹼地、戈壁和沙漠,沒可能徒步穿越,何況不認得路。
有個李滬生,只有十九歲,上海到西北來“支邊”的。他說他們那一批有好幾百人,來了都很失望。他約了幾個同伴,偷偷跑回上海。到家后誰都來管,地段派出所、街道辦事處、居民委員會,甚至弄堂里的小腳老太婆都來管,問這問那,教育啟發,逼着回來,沒法子存身。他說阿拉又勿是個分子,人家就說儂想當分子啊是呀?結果他和他那幾個同伴,一無例外全都又回來了。回來了領導上說他帶頭鬧事,給了個勞動教養的處分,他乖乖地接受了。他說別說跑不出去,出去了也沒地方去,勿來事!
這不用說,誰都知道。所以在我們農場,一般沒人逃跑。也有個人,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也沒見過他的面孔。那天晚飯以後,全場集合開鬥爭會,他已經不能站立,五花大綁俯伏着被拖到台上擲下,像一堆抹布。我坐得遠,天又黑了,連他在地上的姿態也沒看清。聽各隊代表發言,才知道他是“逃跑犯”,不是逃跑的犯人,而是犯了逃跑罪的人。
他沒戴任何帽子,不是右派,不是歷反,不是現反,也不是壞分子。因為在單位上弔兒郎當,不聽調度,頂撞領導,組織上把他送來,委託農場代為管教一段時間。在農場像這種情況來的,不止他一個。但他想不通,抵觸情緒很大,總嚷嚷說把他同我們這些社會渣滓關在一起吃苦受罪,是天大的侮辱虐待,他要申冤。沒人聽他,他就想跑。可就真的犯了罪了。大家都說,這是他自絕於人民,自作自受。
他不是被捉回來的,沒人去捉他。他是自己回來的。不是思想通了自己回來的,是跑了兩天跑不出鹽鹼地戈壁灘,認着自己的腳印回來的。暈倒在附近,前幾天被人發現,捆起來送到場部。劉場長沒發脾氣,只是說你小子命大,要是兩天裏刮一場風,沒了腳印,你就報銷了,也省了我的麻煩。下令解掉繩子,叫放他歸隊,過幾天再處理。
劉場長的風趣是有名的。鬥爭完了,他作總結報告,說你們誰想跑就跑,我們不擋。最好事先打個招呼,我給你水,給你乾糧,你背得動多少給多少,只要你去了不回來。回來就不客氣了,地上這個,就是榜樣。本來想叫他給大家擺一擺逃跑的經驗,他放癱不肯起來,只好算了,你們自己琢磨去吧。你們的發言,講得都很好聽,但是批了別人,得要聯繫檢查自己。連個互相監督都做不到,還改造個**NFDA1*#*
下來一連幾個晚上,都是討論劉場長的講話。每個人都說,要加強互相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