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門(3)
冉冉地,月光透過窗洞,照在我的鋪位上,很亮。窗外一排排黑沉沉的土屋,也都鑲上了發藍的銀邊。想起了兒時的歌謠“月光光,照村莊”,覺得這個猙獰的夜,也有幾許溫柔的色彩。母親、父親、姐姐、妹妹,甚至還有已經過世的祖母的音容笑貌,連同許多兒時憶象,無端地都來到心頭,如同一陣子喧嘩的潮水。突然想到日記被搜走了,不由得一陣恐懼。想到逃跑,想到在如此荒原上逃跑的不可能。想到即使逃出荒原,也無處可以藏身,想到一些書本上的東西,但丁寫在地獄之門上的詩句:“你進來的人們,放棄一切希望吧。”和魯迅的話:“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想到西伯利亞的囚徒,都學會了自製皮靴,不知道我在這裏,能學點兒什麼手藝。鼾聲此起彼伏,想到沒有秋蟲。覺得口渴,想到我那個鋁水壺,路上把蓋子丟了,得做一個才行,拿什麼來做呢?有一根和壺口同樣粗細的樹枝就好了。但是下了汽車,一路來,沒見一棵樹……
後來才知道,這個地方叫“地方國營夾邊溝農場”。在那個搜查我們的土圍子的鐵門旁邊,就掛着這樣一個牌子,我倉皇中竟沒有看見。那是場本部,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個新建的分場,叫“夾邊溝農場新添墩作業站”。
夾邊溝農場,原來是監獄勞改農場,始建於1954年。這些地,都是當年的犯人開墾出來的。1957年,勞改農場改為勞教農場,集中關押未經法院判決、由各單位黨組織直接送來的、因而也沒有刑期的“右派分子”和“壞分子”。仍歸甘肅省公安廳勞改工作管理局管轄。沒有使用武裝警察,由文職公安(管教幹部)治理。原有的監獄設施不用了,但未拆除。大牆方正巍峨,四角崗樓聳峙,孤零零兀立在荒漠中,因人犯劇增,再也容納不下,又在農場西北八公里以外,設立了這個分場——新添墩作業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