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的鑼鼓(3)
學校放暑假時,反右進入高氵朝,由周恩來簽署的《勞動教養條例》也已公佈。蘭州市教育局通知中、小學教師鳴放,叫我們帶上行李,到市中心幾個學校集中開會。這次不是邀請,是規定,不想去也得去。還是原套程序:傳達主席講話,書記擔保平安,局長動員鳴放。還是原套說法:幫黨整風,竭誠歡迎,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但會期不是三天,而是一個月。日程是公開的:先鳴放,后反右。暑假裏揭開階級鬥爭的蓋子,開學後繼續批鬥。
我想,人都不是傻子,到這份兒上,該不會有人聞笛起舞了吧?不,奇怪得很,照樣熱鬧。覆車之鑒,全都視若無睹。我們住在教室里,一室十幾二十個人,那些課桌,白天聚攏來就是會議桌,晚上分開拼就是各人的床鋪。半天開會鳴放,半天寫大字報。寫大字報的紙、墨、筆全由教育局供應,要多少有多少,大家寫得不亦樂乎,貼得不見牆面。敘事、評論、順口溜、相聲,甚至漫畫都有。記得女子師範的許植本老師寫了許多詩,貼出去得意得很,常在牆前徘徊,聽人家讚美。我記得全的,只兩首。一首寫農村的飢餓:粒米煮成十碗粥,東風吹來浪悠悠。一勺舀出西湖鏡,照得全家水中游。一首寫城市住房的緊張:兩家共住一間房,每逢周末換班忙。開關門戶起糾紛,兒童歸來叫錯娘。
好像有點漫畫化,但我沒說。看什麼樣的大字報,我都不表態。有人稿長,見我沒事,請我幫抄幾張,我拒絕。有人貼出呼籲書,許多人連署,要我簽名,我也拒絕。我想,我不沾這個邊。在整個鳴放過程中,我自始至終,一言未發,一個字也沒寫。
想不到第一個被揪出來的右派分子,就是我。
我們學校有個四十多歲的女教師叫楊春台,丈夫是西北師範學院的地理系主任,家在西師。那天早上在院子裏遇見,我問她西師的右派分子是怎麼處理的,她說還沒處理。當天下午牆上就出現了一張題為《質問高爾泰》的大字報,說,你不是右派,為什麼鬼鬼祟祟打聽右派分子怎麼處理?你不是右派,為什麼鳴放聲中噤若寒蟬?下面簽名之多,是正文的好幾倍,不少名字,我還是第一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