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浦江畔的外鄉人（7）

兩個女人，一老一少，從沒見過大世面，忽然要去上海，真是又驚又喜。

該走了，世世代代在這兒生息繁衍的家鄉，即將被千山萬水隔斷。故土難離啊！路途這麼遙遠，何日才能歸來？

婆婆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反正家鄉已無她的親人。可媳婦不一樣，連日來，老是心事重重，因為她還有好幾位親人。父親以往對她關心照料不夠，近年來好多了，也許是他對女兒的婚姻不幸而深感內疚吧。不管怎樣，比起丈夫和婆婆來要好得多。在父親面前，她可以無拘無束，想要什麼盡可開口，有委屈可以在他面前哭訴一番，有困難也會為你解決。總之，他畢竟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呀！姐姐呢，也捨不得。她十三歲嫁到潘家做媳婦，公婆丈夫待她是不錯，可繁重的家務，田裏的農活，還要餵豬養雞，夠她忙的。常聽姐姐說，一天的活幹完，累得腰酸背痛。姐姐每年都要在晚上的小小桐油燈下為她想方設法做兩雙布鞋，這對一個比她大兩三歲的姐姐來說多不容易，對妹妹的愛又有多深啊！至於哥哥，早已成家，與嫂子恩恩愛愛，日子過得好，不用她操心。在這幾位親人中，她最捨不得的是外祖母，自從母親去世以後，最疼她的是外祖母。外祖母年事已高，這一去，今後還能不能見到她老人家？

經過一個多月的忙碌、婆媳倆終於向遠方的上海，懷着既新鮮又膽怯的心情，挪動了艱難的第一步。

1921年深秋的一天，婆婆和媳婦站在由湘鄉開往長沙的船上，都拭着淚，向東台山、塔子山頻頻回首，與岸上送行的親友依依惜別。此刻，媳婦的身心分開了，人，要去上海，心卻留在親人的身旁。

到達長沙之後，她們改乘大輪船。

船，駛進了長江，年輕的媳婦靜靜地站在欄杆旁，好奇地向四周眺望。

@遼闊的江面，煙波浩渺、船隻如梭、桅杆林立、白帆點點。時時有船上的汽笛長鳴，成群的水鳥飛快地掠過．．．．．．

小媳婦正在盡情地欣賞着眼前的風景，她喃喃自語：“可愛的小鳥啊，你們多麼快樂，多麼自由！”忽然，客艙里傳來了婆婆嚴厲而緊迫的呼叫：“葵英！葵英！你耳朵聾了？我叫了幾遍你不來，還要我向你請安？快，快來，我要喝茶，我要解手！”

小媳婦慌了，連忙答應：“媽，我來了，就來了。”她飛也似的跑過去，不巧正撞在一位旅客身上，那人白了她一眼，臉色特別難看。

小媳婦快步回到船艙，畢恭畢敬地執行着婆婆的命令。秀氣白皙的瓜子型臉上，幾分鐘前透出的歡暢笑容全部消失了，顯得有些凄愴和迷惘。她心中充滿一種苦味，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小媳婦在想：這次遠離家鄉，隨婆婆去上海，等待她的會是什麼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