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浦江畔的外鄉人（3）

母親曾很哀傷地告訴我，外祖母只病了三天就去世了。她得病的第二天，突然雙目失明，看不清自己的兒女。臨終時把三個孩子一一叫到面前，用顫抖的手撫摸着，撫摸着，摸到小女兒（我的母親）身上時再也沒有放下，長嘆一聲，熱淚如雨。是啊，女兒這麼小，怎麼放得下？外祖母死時年僅三十六歲，母親九歲，姨媽十二歲，舅舅十三歲。

外祖母去世之後，外祖父再沒有任何顧慮，頻頻外出，一個月難得回來住上幾天，這個家從此一落千丈，冷冷清清。外祖母的過早離去決定了母親的命運，母親一生的幸福已伴着外祖母永遠埋葬了，埋進了那深深的黃土之中。唯有那不可復得的母愛和外祖母的懿言嘉行，滲入了母親的血液，長留在母親的心田，將影響母親的一生。

外祖母去世的那年，我母親已經上學讀書，娘死了，女兒就別想再有讀書

的機會。只有舅舅，外祖父還讓他繼續讀下去。

外祖母去世不久，舅舅被送到學校住宿。又過了一年，姨媽嫁到泉塘鄉潘家作童養媳，家中只留下我母親孤零零的一個人。

說到親人，母親還有一個最親最疼@她的人，那是她慈祥的外祖母，我的

太外婆。太外婆家姓李，是湘鄉縣西城門外梅家坪的一戶農民。太外婆有好幾個兒子、媳婦，孫男孫女很多，是人丁興旺，勤勞和睦的大家庭。他們以種菜為主，又搞些副業，收入尚可，生活不錯。加上兒子們孝順，太外婆的日子一直過得很順心。她在深愛的長女（母親的娘）不幸早逝后，才經常唉聲嘆氣，默默流淚。由於懷念女兒，不放心年幼的外孫女，一年中總要打發人將外孫女接來住幾天。那些在太外婆身邊度過的日子，是母親最幸福的時光，太外婆家對母親來說，不亞於人間的天堂。

母親常常回憶她在外婆身邊的那些美好生活的片斷：“我外婆家有很多表兄弟姐妹，就疼我一人。晚上帶我睡一頭，還把我的一雙小手偎在她懷裏。每晚睡覺前總是輕聲地叮嚀我：‘葵英，慢點脫衣！’然後，悄悄地摸到床背後，揭開米缸蓋，窸窸窣窣響了一會兒，手裏捧着些食品出來了，拿一塊片糖或橘餅什麼的塞到我口裏，其餘的讓我手拿着慢慢吃。她呢，一直坐着看我吃，那眼神多麼慈愛，也帶些憂傷。待我吃完，才用準備好的濕手巾要我擦乾淨嘴巴和手，並逗我：‘若不擦抹乾凈，老鼠聞到香味會舔你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