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徐錦江上神台(2)
再說下去,無可避免的問題是:《形神集》的目標讀者是誰?我們喜歡相信,社會開放到一個程度,活潑的女性可以像男性一樣,把異性的寫真當作手到拿來的性趣或情趣調劑品。然而不能忽視的是男同志舉族來侵的必然形勢——眾所周知,美國七十年代帶領大路裸男艷照雜誌潮流的《花花女子》(Playgirl),讀者就以男性佔多數。那麼《形神集》堅拒放電,是不是因為明知有成為男同志垂涎獵物的趨勢,而刻意採取的安全措施?
站在消費者立場,這也可以是掛羊頭賣狗肉的一種——當然,反駁的一方壓下“居心不良”的大帽子,以“色不迷人人自迷”作開脫,道理上完全通。可是我們不要自己騙自己:誰會相信男同志購買男體寫真的動機只不過是純粹形而上的壁上觀?一本寫真集是否值回書價,攝影技術的高下絕對不重要,唯一的取決在它有多少養料餵給性幻想。翻開《形神集》,你會發@現除了極少數的幾張相片,男主角一直不肯與讀者發生四目交投的關係,要不是眼光望向左右隔籬,就是閉目皺眉,甚至架上黑眼鏡和泳鏡。有趣的是直視鏡頭的兩幀,恰巧是相中人有其他道具傍身的兩幀,抱着一個小男孩,和穿上皮外套牛仔褲拖着小狗。
本來,不論繪畫還是攝影,展示的裸體男女假如在睡眠狀態,看官的偷窺欲會得到額外滿足——情色獵人和獵物拉鋸戰的刺激不是雙方對峙,而是兩個身份出其不意的調換。拋媚眼的是獵人,卸下戰衣睡覺搖身一變成為獵物,窺看者的位置也因而改變。可是徐錦江就算合上眼睛亦是一種態度,要傳達的訊息是“吾不欲觀之”。我想除非讀者有被拒的虐待傾向,否則很難把慾望投射在如此漠然的男人身上。
這一筆賬,要不要入攝影師數呢?鏡頭是主觀而任性的,既不介意揭露被攝者的心態,也不給操縱快門那一位留情面,一幀照片擺在眼前,被看的不但是相中人,也是攝影師的意識。《形神集》那些出水芙蓉黑白照,或者男女體的背靠背面對面,禁不住教人想起HerbRitts家喻戶曉的經典。可是Ritts如影隨形的性感,移花接木時怎麼都遺失了?只剩下淡淡的君子之交,我為卿狂的熾熱完全沒有,連起碼的我見猶憐都找不到。
其實新近上市的男體寫真不止一本《形神集》,為什麼我單單擺徐錦江上神台呢?實不相瞞,其他的根本提不起興趣——無限膨脹的自戀,還是留給當事人自己享用罷,無需驚動街坊。
1997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