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年代》第一章(9)
你打開門,對細叔說母親“似乎”死了。他竟不十分驚訝,從容地把手中的飯盒遞給你。“那你看能不能把兩包飯都吃完吧。”說完他才走到床畔,兩手叉在後腰,始終沒有伸手去碰她,彷彿他正站在展覽廳里看一具不準碰觸的木乃伊。他喊她,喊她的名字,然後靜默地等了一陣,像在等待自己的聲音從陰世回蕩過來。“嗯,你媽死了。”他點點頭,語氣很確定。你留意到他說“你媽”而不是“她”死了,那像是在撇清關係;這不再是你們共有的女人,他把她還給你了。
細叔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像是擔心會把母親吵醒。他在房門外掏出手機來打了幾個電話。當他在與電話里的人討價還價時,你坐下來開始吃晚飯。幾乎就在你吃完自己那一份時,細叔轉過頭來對你說,行了,五千五百塊錢;他們明天早上來。
母親在殯儀館停棺一晚。既沒打齋,也無人哭泣。細叔找了佛教會的一伙人來草草念經,還有經常在五月花出入的幾個老妓女也來坐了一會兒。你聽從細叔的指揮,耐心地把手上的紙錢一張一張扔到火盆里。殯儀館的人問你們有沒有要給死者陪葬的物事,你搖搖頭,細叔則從衣襟的袋子裏拿出一盒未曾拆封的香煙。“這個給她。”
那人把香煙放到母親手中,在場的幾個老妓女看見了,便也紛紛從身上掏出香煙來,或半包或幾支,都扔到棺木里。
你有事可做,時間眨眼便過去了。直至一大摞紙錢都燒成灰燼,來坐喪的人也都去了吃宵夜,夜靜更闌,你才漸漸滑落到孤絕之境。母親走了,也就走了。你走到棺柩旁,在打開的小窗口裏看她斂色屏氣的樣子。眼睛始終微啟,像在說,噓,別告訴別人我在這裏。
去去去,去把電光槍找出來。
這是一個奇怪的母親,她一直把自己當成你的玩伴。你以為是因為她自己拒絕老去,便刻意忽視你的成長。媽。你想觸撫她,碰到的卻是鑲在那#小說里的一片玻璃。因為那鏡花水月的咫尺,母親的臉上恍惚浮起笑影,依然洋洋得意,神秘不可言傳,如同撲克牌上的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