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年代》第一章 (3)
陳金海這人,頭髮一小撮,年紀一大把。大概是每個晚上喝補酒養生,野味也吃得不少吧,臉上便總是溢彩流光。他可是最愛用一種似笑非笑、半醉似的眼神看人。杜麗安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但以前在戲院門口賣零食荷蘭水的娟好姊卻被他盯得肚子拱了起來,最終被安排住進密山新村云云房舍之中,暫別了她拋頭露臉的前半生。
話說前幾天陳金海被抬上黑箱車的時候,杜麗安正坐在她居高臨下的櫃枱里俯瞰。戲院廳堂被兩場《蕩婦迷春》的觀眾堵得水泄不通,人們都在大嚷小叫,啊是他,是陳金海。
“都什麼日子了?他不是州議員候選人嗎?怎麼不去拉票,竟然跑到這裏來看電影。”
你別管,你們懂什麼?躺在擔架上的陳金海雙眼半眯,嘴角微翹,依然維持他慣有的一副似笑非笑、高深莫測的表情。彷彿他對明日的競選勝券在握,又彷彿在大選前夕來看《蕩婦迷春》並且暴斃在座位上,其實都是他的競選策略,或者那是他們黨指派下來的一項行動,一種民意調查。
杜麗安真不敢相信,這人在一個小時前,還曾經笑咭咭對她說,阿麗你真靚,比范麗還漂亮。
范麗?!杜麗安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胸脯,看是不是崩了顆紐扣。男人,臭男人!他們就喜歡去捧肉彈的場。她記得《催命符》和《金菩薩》公映時,戲院裏烏煙瘴氣,做礦工的,做泥水的,車夫,廚子,棺材佬,還有各行各業的頭家與政客們濟濟一堂,就連老爸也托她留#小說了幾張票,大模大樣地領着幾個賭友來湊熱鬧。
范麗有什麼好呢?不就是胸前的肉多一點,身上的布料少一點。男人看見她肉體橫陳便把持不住,像上了發條似的不發不行。記得老爸看完半夜場便急急跑回家裏抱老婆。杜麗安和弟弟在隔壁房裏感受到地板的震動,聽到蘇記嘟嘟囔囔,發出一陣恨得牙痒痒似的咒罵。
作死啊你,作死咩。
月亮黯淡,如一盞燈罩被熏黑了的火水燈垂吊在錫埠的天空。藉著窗外透進的微光,杜麗安看一眼躺在地板上的弟弟。空氣中縈繞着蚊香的味道,蘇記在磨牙齒,地板在顫慄,街上有人推着賣冬粉湯的三輪車轂轆轂轆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