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3)
當下,我頓時哭了。
我知道,師醫院遠不如一般的農村縣醫院的技術和設備,知道父親的病雖不是惡症,但也是難愈之症,之所以要到千里之外的部隊醫院,更多的考慮是可以免費。那一刻,我擦着眼淚說:“爹,都給醫院說好了,來就能住的。”然後,我把師文化科長幫我在師衛生科開的“需要照顧住院”的介紹信拿出來給父親去看。父親望着那信,臉上有了一層興奮,掛着笑說:“想不到能來這裏住院,說不定我的病就該好在這裏,要那樣你這輩子當兵也就值了。”
不消說,父親是抱着治癒的極大期望來住院的。在最初的半個月,因為醫院禦寒溫暖,因為^H小說他的精神也好,病似乎果然輕了。那半個月的時光,是我這一生回憶起來最感自慰、最感溫馨的短暫而美好的日月。因為,那是我這輩子於父親唯一一次盡孝床頭的兩個星期。每天,我頂着北風,走四五里路去給父親送飯,一路上都哼着戲詞或歌曲。一次,我去送夜飯時,父親、母親不在病房,而我在露天電影場找到了他們,見他們在寒冷里聚精會神地看着電影,我的心裏便漫溢過了許多歡樂和幸福,以為父親的病是果然輕了,慌忙給哥、姐們掛了長途電話,把這一喜訊通告他們。父親也以為他的病有望再愈,在看完電影回來之後,激動而又興奮,說他多少年沒有看過電影了,沒想到在冬天的野外看了一場電影,也才咳了幾次。
然而,三天後下了一場大雪,天氣酷寒劇增,父親不吃藥、打針就不能呼吸,而打針、輸液后,則呼吸更加困難,終於就到了離不開氧氣的地步。於是醫生就催我們父子儘快出院,一再地、緊鑼密鼓地促催着出院,害怕父親在醫院的床上停止呼吸。父親也說:“不抓緊回家,怕‘老’在外邊。”這就結束了我一生中不足一個月的床頭盡孝、補過的日子。
回到家,農村正流行用十六毫米的電影機到各家放電影的習俗,每包放一場十元錢。電影是當年熱遍天下的《少林寺》,我們一家都主張把電影請到家裏,讓父親躺在床上看一場真人能飛檐走壁的《少林寺》。看得出來,父親也渴望這樣,可把放映員請到家裏時,母親又說:“算了吧,有這十塊錢,也能讓你父親維持着在人世上多活一天呢。”這樣兒,我們兄弟姐妹面面相覷,只好目送着那個放映員和他的影片,又走出了我家大門——這件事情,成為我對父親懊悔不迭的失孝之一,每每想起,我的心裏都有幾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