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野遇
真正的血流成河,斷肢殘軀,隨處可見。
方凝、桂逸明、陳老頭三人在丁寶身前兩丈多遠的地方駐足不前,一個個滿臉驚詫,不想邁進前面滿是殘肢碎肉的血腥殺場。
喉嚨里有些發乾,陳老頭咽下一口唾沫。
縱然是經歷過無數血與火的考驗,當年也曾在幾十萬人拚死廝殺的血腥戰場上進進出出,但是那畢竟是戰火紛飛的年代,烽火狼煙早已經被塵封在記憶的深處。太平日子過得久了,在這個年頭看到這種罕見的震撼場面,一時之間竟然還真有點適應不過來。
看這丁小子平時溫溫吞吞好色憊懶,想不到揮刀斬人連眼都不眨一下,活像一個嗜血屠夫,就這般將人硬生生零切碎斬。
心裏暗嘆一聲:丁家蕩寇刀,殺氣的確過重,不僅斬骨割肉,也會裂人肝膽,想想當年丁定遠單刀立威,群醜辟易,恐怕有不少人就是被這般狠辣刀法嚇破了膽子望風而逃。
刀光一閃,便是血濺五步,也難怪丁定遠不願讓這刀法錄進《奇功絕藝譜》。
方凝蛾眉輕蹙,玉手輕輕掩住瑤鼻。
眼前的殘酷景象委實令人作嘔,濃重的血腥氣直欲將人撲倒。
雖然魔門向來有手段殘忍的傳統美譽,但是六十多年來,魔門一直抽身於江湖之外,逍遙於紅塵之中,已經很少再有出手的機會。像這種血肉橫飛的場景,自己在影視劇里見得多了,在現實生活中反倒見得極少。無論是方家長輩,還是其他叔伯兄弟,一個個都可以算得上慈眉善目頗富愛心,就算出手殺只雞,也從來不會讓血濺到自己身上。
看看被敵人鮮血澆得渾身血淋淋的丁寶,方凝忍不住輕輕搖頭暗自嘆氣:眼下這人跟殺神魔星倒是挺像,就是沒有一點真正高手的絕世風範,將自己弄成這般模樣,實在是不堪入目。
就算是殺人,也應該殺得藝術一些,唯美一些,不要弄得血肉橫飛大煞風景,讓血濺到自己身上更是不該。就這樣粗手粗腳地像是在斬瓜切菜,一點也不顧及個人形象。
魔門子弟,想法果然與眾不同。
眼光一轉,無意中看到丁寶肩上竟然還掛着一塊血淋淋的耳朵,方凝頓時俏臉發白,一陣風似地卷到旁邊的灌木叢中,一陣乾嘔之聲隨即傳來。
女人終究是女人,談笑間殺人於無形,卻不能容忍眼前出現不潔之物。
當然,丁寶肩上的不潔之物,也不是一般人就能夠承受得了的。
桂逸明站在陳老頭身邊,兩眼發直。
右手握着一把簫中劍,左手抓着從草叢中找到的簫身,從看到敵人拔劍的那一刻起,他心裏就已經毫不客氣地要將這戰利品據為己有。
兩個物美價廉的捲尺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躺在草叢裏。
只是心裏全沒有了撿到心愛寶貝的欣喜。
眼前景象,讓他想起了那晚在丁寶家附近的馬路上,黑暗中盈盪着的揮之難去的血腥之氣。
那晚他趕到水果攤附近的時候,現場已經被九處的“救火隊”收拾了大半,沒有看到真正的慘烈場面,只是從九處人員的蒼白臉色中,隱約猜想到一些情況。
眼見為實,現在親眼目睹寶哥發飈,心裏還真有點難以承受。
剛才的龍騰虎躍並沒有讓桂逸明覺得體溫上升,反倒是眼前的情景讓他有點額頭冒汗。
此刻,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從寶哥家裏收羅到的那些寶貝。
有點做賊心虛地偷偷看着丁寶的臉色,桂逸明在考慮,是老老實實坦白從寬好呢,還是把那些寶貝毀屍滅跡比較妥當。
還有,桂逸明提醒自己,以後跟寶哥打鬧時,一定要先看看周圍有沒有西瓜刀、菜刀、水果刀、鉛筆刀或者刀狀的金屬片,一定要慎重選擇戰場。
三個人三種心思,好像只有陳老頭還算正常。
丁寶根本沒有留意到桂逸明和方凝的表情,當然猜不到他們兩個人的想法,因為現在他的眼中只有一個人。
陳老頭。
“留下活口?“
腦子裏只有陳老頭剛才喊的那句話。丁寶瞪着陳觀雨陳老頭兒,腦袋裏滿是問號。
陳老頭被他盯得渾身發毛,嘿嘿乾笑。
眼神閃爍,丁寶臉上血色更濃,明顯地怒氣上涌,滿是血污的臉上變得更是嚇人。
“陳老頭!!”丁寶怒喝出口:
“你不是拍胸脯保證能抓到舌頭嗎?”
“意外,意外。”陳老頭嘿嘿訕笑,猛地神色肅然:“追兵來了……”
“快走!!”
山腳林邊人影如潮。
話音未落,身形一閃,陳老頭已經遠遠跑開,去勢如同電射星飛,一邊跑還一邊丟下一堆話:
“莊裏的監控還真他奶奶的嚴密,老頭兒我剛進去就被發現了……見他們竟然還有不少人在暗中防守,老頭兒只好順手抓了兩個人……誰知道竟然只是小蝦米……”
身形已經去遠,話聲竟然還絲絲縷縷清晰入耳。
陳老頭這邊身子一動,丁寶對桂逸明和方凝叫一聲:“走!”
立刻身化流光,帶起一抹血影,緊追陳老頭不放。
桂逸明愣了一下,方凝從灌木叢中閃身出來,二人運起身法,一路狂飈,將追兵遠遠甩下。
身形縱掠之間,前面還傳來丁寶的憤怒吼叫:
“臭老頭,早知道你這麼沒用,我就拉你一起硬闖,讓你去跟莫老怪死磕!”
“別逃!吃我一拳。”
“不逃才怪!”陳老頭一邊提氣飛遁,一邊翻翻白眼怪叫:“你這瘋小子正在氣頭上,被你追上,我這把老骨頭豈不被你拆散了?”
心裏卻也不禁嘆氣:“這次還真是人丟大了!都是他奶奶的現代科技給逼的!”
方凝和桂逸明狂追前面兩人,聽得面面相覷。
……
陳老頭人老成精,雄心壯志也被時光消磨得差不多啦,“避實擊虛”是向來堅持的正確主張。沒有丁寶那種氣沖斗牛硬撼猛闖的想法,進去之後發覺自己已經被人發現,而且眼看就要被圈上,便立刻抱着抓到一個是一個的打算,見好就收。
隨後找個隱蔽地方,用獨門手法在兩人身上稍稍動動手腳,兩條神智被控制的“舌頭”就乖乖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一股腦兒講了出來。
對方如此配合,陳老頭反而傻了眼。
雖然了解到一星半爪的情況,真正想要的情報卻一點也沒得到。
無奈之下只好隨手處理掉兩個累贅,匆忙趕去跟丁寶配合。
然後便被那發了瘋的小子在荒山裡狂追了五六個山頭。
直至看到遠處出現一條人來車往的小馬路、丁寶的怒火也發泄得差不多的時候,四個人才算是和平會師。
丁寶氣哼哼地跳進山腳下一個滿是綠藻的渾濁小水池,草草地將身上的血跡沖洗一下,便迫不及待地蹦上來。
其他三人早捏着鼻子遠遠躲開,那池水的氣味本來就不好聞,夾雜着丁寶身上隱隱約約的血腥氣,更是讓人聞風遠遁。
天色漸暗,已近黃昏。
當下四人便去路邊的一個小山村中借宿。
兒孫輩全都進了城,農家老兩口在有些空蕩的院子裏收了陳老頭塞過去的一把鈔票,早已樂得合不攏嘴。
雖然眼前這四個人有些奇怪,尤其是那個渾身**散發異味的小夥子,但是鈔票當前,老兩口很明智地對與鈔票無關的話題避而不談。
於是丁寶用農家土製的熱水器好生沖洗了一番,差點用去大半塊力士香皂和一整瓶假冒偽劣“海飛絲”。等他們走了之後,老太太還頗為此心疼了一會兒。
……
吃過晚飯,房東老頭兒在自己屋裏看電視,老太太跑出去鄰家打麻將。
丁寶四個人在偏房裏大眼瞪小眼。
陳老頭一五一十交待自己套問到的消息。
山莊裏基本上全是仲孫家沉香堂的人馬。
仲孫家外三堂,伏鰲、卧波、沉香。伏鰲威懾東海,卧波縱橫江南,沉香經略中原。
此次沉香堂的主事已大多聚集此地,盛況空前。兩條“舌頭”都還是頭一次知道堂中竟然有這麼多人,但是堂規森嚴,大家都不敢胡亂打聽隨意攀談。
只知道為首的,便是仲孫家年輕子弟中的翹楚,沉香堂堂主仲孫櫻。另外還有三位副堂主,仲孫海便是順位第二的副堂主。
仲孫櫻身邊,好像還有幾位神秘人物,男女老少冷冰冰讓人心生敬畏。
有用的情報,也就這些,至於來此的目的和唐虎的下落,他們也是一頭霧水茫然不知,只知道按命令行事。
“事前已經把他們口中藏的毒藥都取了出來,也制住了二人穴道,卻沒想到老頭兒一時失神,被那兩個小子抓住‘搜神術’失效的短暫工夫,硬生生嚼舌自盡了。”陳老頭搖頭嘆氣。
隨後乾笑幾聲:“等趕到你們那邊,才發現小夥子大姑娘手腳還真是麻利啊,哈……“
事情已經這樣,丁寶、方凝和桂逸明三人縱有不甘,也無法再拿陳老頭撒氣。
丁寶伸伸胳膊,身上幾處皮肉上已經上了葯,感覺對行動無礙,便說道:“殺個回馬槍吧!”
桂逸明一愣,抓着古樸的銅簫躍躍欲試:“好啊,再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方凝沉吟不語,陳老頭嘆道:“對方恐怕已經防範得鐵桶一般,夜裏再去只怕比白天更是兇險百倍。”
臻首輕搖,方凝輕聲說道:“倒也不見得,我們剛剛退走,他們定不能料到我們會馬上去而復返。就算有所佈置,倉促之間,恐怕也難以全部見效,反倒是時間拖得越久,對方可能的防守反而越嚴密。此次夜探良機,恐怕以後難尋。”
陳老頭緩緩頷首,四人在燈下商議片刻,於是收拾一番,再度出門。
……
夜色已深,天際濃雲密佈,空氣凝重濕熱,暴雨欲來。
四人擔心遇到仲孫家派出的搜山隊伍,卻沒有沿來路走,又稍稍繞遠一些,黑夜難不到他們,一路無聲疾行,眼看再過幾個山頭就能摸到山莊的一側。
丁寶突然硬生生止住身形,停住腳步。
陳老頭三人也都有所覺察,紛紛停了下來。
丁寶指指左前方一處草叢,做個手勢。
身形閃動之間,四人佔據四方,將那草叢遙遙圍在中間。
草叢茂密,葉長過膝。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極細微的呻吟,像是負痛難忍之下發出的聲音。
丁寶一愣,身體一晃,乍隱又現,已經出現在草叢之前。
方凝被他的這種身法嚇了一跳:“忽隱忽現,直如鬼魅,也有點像縮地術……”
她只是微微失神,定睛看時,卻發現陳老頭和桂逸明也都圍到草叢那裏,跟丁寶一樣,愣愣地看着一個地方。
心中疑惑,方凝縱身撲到丁寶身邊,順着眾人目光看去,卻看到一雙在夜色中微微閃動秀目。
縱然遍體鱗傷,倒卧在草叢中的女子,仍然掩不住清麗無雙的容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