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仲孫
從地板上爬起來之後,丁寶就一直處於跳腳抓狂的狀態。
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一天之內發生了太多讓人難以承受的事情,挨打,打架,拆家,惡客。
不幸的事情接踵而至,粗線條的傢伙也終於感到神經快要出問題了。
眼前的不速之客讓他感到頭大如斗,更可氣的是桂逸明還瞪着兩隻熠熠發光的熊貓眼,忙前跑后地獻殷勤,端茶倒水噓寒問暖,張口閉口“方姐方姐”,就差跪在腳下頂禮膜拜了。
還真是無知即福啊,這傢伙不知道面前的並不是嬌滴滴的公主,而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霸王龍嗎?
方家大小姐的耳根也太軟了吧?怎麼陳老頭說什麼她就做什麼?
丁寶心裏恨死了多事的陳老頭,卻渾然不知人家其實是他自己引來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丁寶在陳老頭家的一逃了之,反而激起了方凝親臨丁家現場指導的豪情壯志。
畢竟是友非敵,嘴巴張合數次,明着趕人的話實在沒法說出口,更何況,已經知道方凝是那個家庭的千金大小姐,萬一惹出她家裏那群大小魔頭,一起舉刀殺來,他丁寶可實在沒有把握能夠全身而退。
想想就不寒而慄。
在矛盾心情的驅使下,丁寶煩躁不安地捏着拳頭兜圈子。
方凝看着他的表演,心情真的非常舒暢。
從陳老頭家裏出來之後,方凝立刻回到賓館收拾了一下,看着心愛的套裙已經被折騰得沾泥帶土、折皺不平,更是將丁寶恨得咬牙切齒。
討女人歡心可能很難,惹她們記恨卻很容易。
有時候一句話、一個表情、一件衣服,可能都能在她們心中留下不滿的種子,更何況自己和心愛的衣服都遭到了野蠻的對待,女人的自尊也受到了極大的傷害,錯誤更是難以原諒。
所以方大小姐梳洗一番之後,立刻作出決斷,敵不欲我偏為,從精神乃至**上對之進行雙重摺磨,絕對不失方家快意恩仇以牙還牙的家傳作風。
來到丁家之後,除了進門的時候被開門的熊貓眼小弟嚇了一跳,事態皆向著預想的方向發展,目標人物在見到自己出現之後的表情精彩極了,只知道嗨嗨哈哈地張合嘴巴,隨後更是捶胸頓足滿屋亂轉。
雖然這個家實在像是豬窩,但是能給可惡的小賊帶來這麼大的困擾,精神上的愉悅感足以彌補物質上的缺陷與遺憾。
方凝優雅地坐在快要散架的椅子上,身體保持了極佳的平衡,興緻勃勃地看着好戲,身邊自有殷勤的熊貓眼小弟忙前跑后地按照自己的吩咐收拾唯一的一間卧室、端茶送水。
桂逸明感到自己搬到寶哥家裏來住,實在是一個英明無比的決定。
雖然被人打得像熊貓,但是短短時間內接連看到兩個高水準的美女,的確是一件令人賞心悅目的事情。
更何況,後來的這位清麗無雙的美女要搬來住在這裏,能夠與之同處一個屋檐下,想想就令人激動不已,雖然自己和寶哥看來要在客廳打地鋪。
難怪寶哥也要激動得手足無措了。
理解地看一眼躁動不安的寶哥,桂逸明心中感嘆:實在是臭味相投的兄弟啊,寶哥尤有過之!
隨即又滿腔熱情地投入到為美女收拾卧室的工作中去。
眼看時候不早,方凝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慵懶地伸個懶腰,打個呵欠,得意地瞥一眼丁寶,微笑着吩咐熊貓弟弟:“小桂弟弟,再幫姐姐好好收拾一下……”
被美女的微笑晃花了眼的桂逸明忙不迭地點頭。
從衣箱中取出些換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方大小姐轉身進了浴室。
在浴室響起的嘩嘩水聲中,丁寶一把揪過來桂逸明,夾着他的脖子緊張地小聲告誡:“聽着……這個女人……惹不得!”
桂逸明聽得一頭霧水。
丁寶正待進一步解釋,放在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這電話是丁寶從遍地雜物中撿起來的,沒有在楊桂二人的火併中被踩成碎片,實在是一個天大的奇迹。
放開被夾得直翻白眼的桂逸明,丁寶過去接起電話。
“楊老爺子!”一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丁寶趕緊打招呼,既然楊安瀾老頭子跟家裏的老太爺頗有淵源,他可不敢像對陳老頭似得沒大沒小的亂叫。
“……等一下,您是在曾經告訴過我的那個地方嗎?”丁寶突然打斷了對方的話。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丁寶說了一句:“我過一會兒打給您!”
放下電話,丁寶嘿嘿一笑,對桂逸明擠擠眼:“這個電話可能有問題,用它的時候當心點……另外,在屋裏說話也小聲些。”
見桂逸明有點不解,丁寶拍拍電話:“這東西真結實,電視電腦電冰箱全壞了,就它完好無損。”
桂逸明恍然大悟,丁寶問他:“你的手機呢?”
桂逸明有些惋惜地答道:“前幾天弄丟了。”
丁寶明白,就是在楊七遇害的那個晚上丟的。
心情突然變得很差,拍拍桂逸明肩膀,丁寶語重心長:“我出去一下,你,小心點……”
轉身出門。
夜色已晚,小區里已經沒有人走動,出了大門,路上更是不見人影。
出了小區往左走不遠,有幾間小平房,門口都擺着水果攤,此刻仍然燈火通明,攤主仍然沒有歇業的打算。
旁邊有個公用電話亭,丁寶走過去,投幣,撥號。
楊老頭的聲音在那邊響起。
丁寶解釋一下方才的情況:“家裏電話不太方便。老爺子,剛才您說唐家動手了,情況怎麼樣?”
楊老頭語氣感慨:“我那親家一來就是大手筆。梅家追查到她的行蹤,今晚便迫不及待地殺上門去,卻中了她佈下的圈套,被殺傷了不少人,但是眼看就要一網打盡的時候,突然又冒出來一批神秘人物。血戰之下,唐家也有些傷亡,而對方也只有少數人逃脫……”
“我也是剛剛收到消息。梅家是由“十年”中的“惘然”帶隊,不管是“十二月”、“十二時辰”、“二十四節氣”,還是後來的那些神秘人物,全都是死士,受傷被擒的全都當場服毒自盡,竟然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楊老頭憂心忡忡:“能夠這樣駕御屬下,看來對方頗有手腕,野心也定然不小!”
丁寶聽得也是眉頭深鎖:“死的那些人都是什麼身份?”
“梅家的人是梅葆生近二十年來利用收養的孤兒訓練出來的一批死士,都是江湖上默默無名的年輕人。”楊老頭在電話那頭淡淡地冷笑:“他以為做得隱秘,這邊一查還是暴露無餘……我那親家更是早就注意到此事,所以這幾年才被吸引了注意力,竟然沒有盯住梅九姑這邊,結果出了紕漏。這次老婆子的五個子女接連出事,她可是大發脾氣啊。”
發覺無關的話說得太多,楊老頭乾咳一聲,轉回正題:“那些後來去的神秘人物卻全是江湖上的生面孔,男女老少都有,不像梅家那些人,這隻能讓九處想辦法去查一下。”
丁寶點頭回應:“這批神秘人物或許就是梅九姑幕後的那伙人。”
“不錯。”楊老頭表示贊同,卻又嘆道:“但是現在被捏住了軟肋,形勢很被動!”
眉頭一挑,丁寶追問:“怎麼?”
“唐門十一少,老太太的親生兒子,”楊老頭頓一頓,想到丁寶不知道唐家門的具體情況,進一步解釋:“就是唐中陽的親哥哥唐虎,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跟他同去查探消息的姐姐唐蓉母子死得慘烈……所以……”
丁寶接道:“所以老太太投鼠忌器,沒有大開殺戒,還要留下一些活口?”
楊老頭嘆氣:“是啊,唐家子弟雖多,但是她的親生兒子就只剩了這一個。”
“以她的性子,發生這樣的事情,一旦查清仇家是誰,那是非要殺個血流遍地不可的。這次對梅家的人動手,也曾想抓些人逼問口供,偏偏又沒能如願,眼下是更不能主動下手了。”
遇到這種事情,丁寶也只能撓頭嘆氣,除了查到消息去救人之外,也就只能無奈地等候對方開出價碼來。
想起其他的事情,楊老頭繼續說道:“梅九姑之死的事情有眉目了。龍都賓館那邊有人使了手腳,大灑金錢威逼利誘,將事情壓了下去,而且,查到當晚有幾個神秘人物去現場察看,其中一個據提供消息的服務員說,是一個姓古的老頭兒。至於這出面壓制消息的人物,則是本城的一個富豪,而且他的一個下屬子公司經理,就是小丫頭遇劫時那輛越野車的車主。”
丁寶聽得頭大:“就是說,這個富豪也是個關鍵人物。”
楊老頭冷笑:“不錯,就連警方內部,都有人被他買通,此人能量倒是不小。不過,這邊已經派人去請他來喝茶了。”
丁寶想起陳老頭的囑咐,說道:“老爺子,能不能幫我查一下九陰手莫風的情況?”
楊老頭一愣:“九陰手莫風?”
“不錯!”丁寶當即將陳老頭遇到莫風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然後說道:“能夠讓莫風傳話的人應該不多,所以想查一下他的情況。”
楊老頭頗有些意外:“天星門的陳觀雨陳老頭也在這裏?”隨後便是一陣沉默。
丁寶等了半天,才聽到楊老頭悠悠答道:“莫風的行蹤我略有耳聞,我先求證一下,待確認后再跟你聯繫。”聽聲音好像突然又蒼老了幾歲。
說著還重重嘆口氣。
丁寶帶着不少疑問掛上電話,心想:這楊老頭肯定已經弄明白什麼事情,就是死不開口,令人憋氣。
抬腳走兩步,突然想起在死鬼老王的手機上看到的那個人名:
仲孫海!
一時間,丁寶也似乎明白了什麼。
……
“東仲孫?!”
楊老頭放下電話,一陣失神。
莫風多年前已經被東海仲孫家聘為供奉,此事沒有大事張揚,反而是在極秘密地情況下進行的,江湖上知曉的人不多,但楊老頭,就是這不多的人中的一個。
事情似乎突然間變得很明顯了。
“仲孫家那個老怪物,也終於不堪寂寞了嗎?”
搖頭苦笑,臉上的皺紋似乎都更深了一些,楊老頭捻着鬍子,望着窗外夜色如墨,口中喃喃自語:
“這‘江湖’,還真是熱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