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冊》第一章（9）

舊事茫茫

從“頭”說起

燙髮以求美髮，美髮以求美容。不過1979年馬克?呂布這張照片中的婦女看不出和美麗有什麼關係，樣子都有些丑怪。

美麗原本是很簡單的事，但1979年，卻是中國婦女同志美麗史上比較複雜、尷尬的年代。

其實，從頭說起，沒有西化、沒有工業化--沒有燙髮之前，我們的女同志早就冶容盛妝、妖妖艷艷地美麗了近幾千年。單說美髮，中國人不講究燙（當然也不會燙），只講究梳。燙要用火器，梳子是冷兵器，就像武俠小說里的好漢，雖然不會玩左輪機槍原子彈，但是刀劍飛鏢點穴術照樣能置人於死地。梳發的花樣多得說也說不完：寶髻、百合髻、反綰髻、盤桓髻、烏蠻髻、驚鴻髻、拋家髻……清朝末年的李蓮英就是靠會梳頭當上了高級幹部，這件事大家都知道。

後來傳入了燙髮+激情小說，傳入了西方化妝術，一配套大家也覺得很好。看二三十年代月份牌上的美女，幾乎都燙着螺絲一般彎曲的捲髮，口脂鮮艷，相當可人。

文革時代，大概是化妝史上最蕭條的歲月。封條貼上了美人妝枱，中西妝術一概懸為厲禁。不過化妝的蕭條並不等於美麗的蕭條，回憶當年還是有過可觀的風景。七十年代中期本地的女孩子，直發垂辮，不施粉黛，天生俏佳人，穿着束腰的軍裝或列寧裝，騎着鳳凰坤車，原來有些肥大的褲身繃緊了，曲線分明，一路招搖，自有一番噴火熱情。樸素灰色的環境也能映襯出動人的美麗。文革剛剛結束、燙髮尚未推廣的時候，一位日本人評論電影《小花》時說：陳沖、劉曉慶具有描眉畫目的日本女演員缺乏的自然美。

而到了馬克?呂布拍照的那幾年，情況突然有些尷尬。其時燙髮像右派一樣得到解放，女人們紛紛湧進多年以後才改叫美髮廳的理髮店，把頭髮接上電熱絲，以為一通電立刻就能獲得失去已久的國際性的美麗。她們那時候穿的還是不合身的“的卡”制服，不但硌腳而且走形的簡易皮鞋，臉上的汗毛很重，不知面膜為何物，只是燙了一頭雞窩似的頭髮，結果樸素健康正常的順眼也沒有了，有的是不協調、不自然的丑怪。那些年拍的電影，女演員差不多千篇一律的燙髮，差不多千篇一律的不倫不類。

美麗本來是簡單的。因為美麗以外的種種複雜，使美人蒙塵，做出種種怪相，真令人傷心欲絕。怪不得那幾年有那麼多女青年走上文學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