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拜年
嬸嬸們都怯怯的出去了,姑姑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也走出了房間。
外面,一會就傳來了小孩的哭聲,還不止一個——我知道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的嬸嬸們,又在教訓自己的兒女了。
姑姑在外面勸解着,但是很明顯的,她的勸解根本只能起到火上燒油的效果。
我看着兩個叔叔,他們都低着頭不敢作聲。我嘆了一口氣:“你們都是我的叔叔,按理說,作為一個晚輩,我是沒有資格說你們什麼的。”
“但是你們自己說說,為了錢,一家人搞成這個樣子——”
看着他們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無動於衷的樣子,我的聲音大了起來:“爺爺是不在了,但是奶奶還在。有一句話叫長孫為大,我今天就在這裏幫她做這個主了!這樣吧,你們自己說說,你們到底要什麼?”
事不關己的姑父也在一邊幫腔:“是啊,就家裏這幾個人,到底怎麼分,大家扯清楚,也就行了。”
二叔首先耐不住了:“我家的情況你們也知道,我和你二嬸現在下崗了,單位要退房子——你爺爺的錢我一分也不要,我就只想有個住處。”
一直在旁邊抽着悶煙的小叔也開了腔:“你好歹現在還有個房子住,我也聽過你們單位的人在說,聯合起來不退房,到底怎麼的也不知道,但一時半會你是不用搬的——但我去年買的拖拉機撞人的事,你們都知道。”
“我把房子都賣了賠給別人,現在住在她二姐的家裏,天天受人白眼——算了,這些事說起來沒意思——我也是只要有個住的地方就行了,其他的,我們什麼也不要。”
他們說的都是實情,二叔兩口子都是化工廠的工人——如果大家還記得住前面章節的話,就應該知道這個廠子靠的就是黃馨父母所在的自治州磷礦存活——而前幾年,磷礦被挖光之後,無論是礦里的人,還是化工廠的人,都遇上了實質性的下崗。
而小叔則借錢買了一個拖拉機開——本來他快把錢給還清了,但去年又撞了人,賠得傾家蕩產之後,他們一家四口,住在小嬸嬸的二姐家裏——世態炎涼,並不僅僅只是一句話而已。
我不是不同情他們,但我更得為奶奶着想;他們無論哪一家住了進來,也許叔叔會對奶奶不錯,但那兩頭母老虎呢?她們可不是省油的燈。
要是我把房子分給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只怕沒幾天我奶奶就會被趕到大街上去打地鋪。
何況中國自古以來就是這樣,不患寡而患不均——無論把房子分給誰,另一個都會有意見的——看到這裏,或者有的書友會有疑問,為什麼不讓要房子的那一家拿錢出來補貼另一家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問得妙,問得呱呱叫——答案如下:沒錢。
並不是他們不會寫“公平”這兩個字,而是他們真的沒錢,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也就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
房外小孩的哭聲越來越大,在這哭聲里,我冷冷的問:“那你們的意思,是都瞄上了這房子?”
他們沒有說話,不約而同的點了煙,大口大口的抽着——但有時其實不用多說什麼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語言。
我看着他們:“那存單我就交給奶奶,這是爺爺留給她的,你們誰也不能騙她一分錢——借也不行!”
“至於這套房子——要是你們住在一起,會不會鬧矛盾?要是不會的話就自己分一下,奶奶住二樓,三樓還有兩間房,你們一家一間,擠是擠點,總比沒有的好——不過要是管不好自己老婆的話,就不要搬進來了。”
他們顯然都沒有想到我們這麼一說,驚詫的抬起頭來。
我接著說了下去,越說越氣:“你們覺得,奶奶還在的時候,我會把房子分給你們中的一個嗎?兩個嬸嬸頭暈了,你們也不顧自己的媽了?房產證我會給奶奶,但是我要說一點,你們在這裏,水電費之類的自己出,按月給奶奶交房租,有意見沒?”
“沒意見。”
“沒意見。”
兩個很勉強的聲音——難道他們還以為我會把房子分出來?或者會裁定一個勝負?不過這樣子拖泥帶水也確實不是個辦法,他們都住在這裏,必然會有矛盾,而我的奶奶又是一個典型的受不得媳婦氣的人。
最關鍵的是,我的奶奶是那種天生具有劫富濟貧俠客風範的人——貌似很多大人都會有這種思想,喜歡把比較富裕那家的錢拿出來,分給比較窮困的那些孩子——等到我的奶奶不在那時,這筆家產,勢必會變成一大筆糊塗帳——
唉,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無言的看着他們,把存單和房產證拿起,打開門——第一眼看到的,是兩個嬸嬸淬不及防的臉。
我冷冷的說:“都聽到了吧?”
她們羞愧的沒有作聲,分頭去洗碗、掃地——這個時候再不表現一下,等我一出門,想再見到我可就不知又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
走進另一個房間,我看到的,是在昏暗的燭光下,對着祖父遺像老淚縱橫的奶奶。
我把存單和房產證都交給奶奶,說了一些“收好、不要被騙走”之類的話——雖然我知道這些話毫無意義,但我還是忍不住說了。
奶奶點着頭,依然哭着,我輕輕的退出房間,帶上了房門。
走出祖父家的大門,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曾茜茜把筆記本遞給我:“給,這是記錄。”
我的雙手插在褲兜里,沒有任何動作:“算了,不要了。”
“其實——其實很多家庭都是這樣的,家家都有本難**的經,你別這麼認真了,很多事情,看開一點,也就好了。”
我轉過頭來,看着這個女孩子——如果這番話出自冉鳳、雙妹妹、雲燕、黃馨,甚至是歐陽蘭娜嘴裏,我都不會如此驚訝——她一臉的傷感,想必,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我想說什麼,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只是淡淡的說:“走吧。”
這個寒假,沒有任何快樂可言——章波濤正在宜將剩勇追余寇、愉快的清除着已經不成氣候的小勢力;余又等人已經開始在吉首大展拳腳——他們四個,甚至忙得連過年也沒有回家;雙妹妹每天要忙於工作;黃馨因為情緒的問題很少見我;父親也一直纏綿病榻——突然發現,我的身邊除了那個對誰都冷冷的曾茜茜,再也沒有一個說得上話的人。
或者,冉鳳和歐陽蘭娜每天的電話是這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亮點;可是這電話越打越短——在電話里,我們越來越不知道說什麼,經常一停就是幾分鐘不作聲。比起上輩子和網友聊天一聊就是幾個小時——我真的不知道這世界怎麼TMD就變得讓我這麼不認識了。
除夕夜,因為祖父不在、妯娌反目等一系列事件的緣故,今年的年夜飯大家都吃得索然無味;總算等到吃完,奶奶打開電視,一年一度的春節晚會依然吸引不了我的目光,我披上外衣,趿拉着拖鞋,來到樓頂,漫天的雪花飛舞着,遠處傳來七零八落的鞭炮聲。
手機響了,柔柔的聲音:“喂——”
“娜娜!”
“新年快樂——我怕一會就打不通電話了,去年就是這樣子的,一到十二點就哪裏都打不通了。”
“呵呵,新年快樂!代我祝叔叔阿姨們心想事成萬事如意哦;對了,過年開心不?”
“嗯,還好啦,長沙不準放炮了,好沒意思的,還有——還有就是好想你好想你啦!”
————
掛斷了歐陽蘭娜的電話沒多久后,手機又響了,這回是冉鳳:“丁,還好嗎?”
“就這樣了,你呢?”
“差不多的,就這樣吧,你要保重哦。”
“我知道——你也是。”
“嗯——本來和你的娜娜說好了寒假出來見個面,逛逛街、說說話的,可是一直沒有什麼時間——幫我對她說聲對不起。”
“大過年的,不要說這個詞——”
“嗯,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新年,盡量愉快點。”
“你也是,拜拜。”
“拜拜。”
接着我給外婆打電話拜年、給章波濤和姚秋君打、給楊曉鳴和熊梅打、給熊敏和母親那邊的一家子親戚打、給余又、龍海、木印友打、給楊凡和伍亦嵐打——給楊凡打這個電話的時候,我隱隱的想到過什麼,但隨後的那個電話讓我徹底的把這線不明朗的想法拋到了腦後——最後一次握手言和的機會,終於,就這樣溜走了。
就在我結束了這些電話,準備下樓的時候,手機響了,是一個不熟悉的號碼。
我接了,但是電話的那頭只聽得到一片喧鬧,半天也沒有人說話。
我忍不住的問:“喂?誰呀?”
“丁——”一個弱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嗯?雙?”
那邊又沉默了很久:“是我,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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