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生意場（上）
一九二六年九月十二日，星期日。晴。
霞飛路上的特卡琴科兄弟咖啡餐廳那可放置百餘張咖啡桌的大花園裏坐滿了人。如果您是當時法租界社交圈子裏的老手的話，您會驚喜地發現，您的那些尊貴的老朋友，今天都和您一樣，來到了這裏。
可令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這些達官貴人們面前的小咖啡桌上，都只是放了一些簡單的點心和飲品，這好像並不是他們素日的習慣……而更奇怪的是，一條長約十米的超長型餐枱擺在了花園的正中間，一直延伸到餐廳的建築旁，上面那張猩紅色的大桌布上，卻沒有擺放任何一種應該出現的美食。
如果您並不覺得用心傾聽一下周遭朋友們的低聲交談的話，您又會驚奇地發現，您的這些朋友們竟然和您一樣，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們之所以繼續安靜地坐在這裏等待着，只不過是因為組織今天聚會的那位先生在租界中人緣十分的好，而且像您這樣的高貴紳士也必須時刻保持着自己的風度而已。
忽然，弗瑞茲-里哈爾的著名輕歌劇《風流寡婦》中那支甜美靈巧，精緻無比，典型維也納風味的著名圓舞曲，在眾人的毫無準備下響了起來，令在坐的眾人猛地覺得心頭一陣輕鬆，等候的不快，立時少了一半，同時，也都被吸引得向樂聲傳來的地方——那長桌的盡頭望去。
此時，我們那好客的主人當然不會讓大家失望，一位身材高挑、面帶舞會面具的白俄姑娘踏着輕巧的舞步從眾人的目光焦點處走了出來，身上那一席精緻的寶藍色舞會晚裝襯着她那白皙細膩的皮膚，即使在這陽光明媚的早晨也讓人感受到了一種夜的魅力……
一時間，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為這經典的晚裝而震驚。
不一會兒，姑娘就走到了長台的盡頭，十分自然地擺了一個活潑俏皮的造型，面具下的紅唇微挑，貝齒淺露，留下了一個令人難忘的微笑。
稍頃，姑娘腳下的那雙在陽光下閃着奪目光彩的鑲滿了玻璃、水鑽等飾品的高跟鞋隨着音樂的節拍來了一個輕靈的轉身，頓時，不及掩飾的驚呼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原來，那晚裝的背後是一個深及纖腰的“V”字型開岔，而上面過於裸露的地方，卻在一對小巧的天使翅膀的遮掩下變得若隱若現，只留下姑娘腰間那一抹令人陶醉的白皙，在訴說著青春和美麗……
“我一定要得到這件晚裝！”這恐怕是在場所有貴婦此時共同的心聲，可惜的是，那位令人陶醉的天使並沒有因那些讚歎而多留一會兒，而是風姿萬千地重新沒入了餐廳那為人所熟悉，而此時又充滿了神秘的建築中，只留下一群貴婦惋惜的嘆息。
不過，各位尊貴的小姐和夫人還沒來得及沮喪，各位嚴謹的先生們還沒來得及失望，我們那好客的主人就又將他們的情緒提到了最高點。
只聽那活潑俏皮的《風流寡婦》突然變成了雍容華貴的《瑪麗茲伯爵夫人》，一位溫柔典雅的貴婦人穿着一席金黃與銀灰色調的華貴長裙，一步一搖地走上了長台，她那豐潤雪白的玉足上，更是踏着一雙以高檔的銀鼠皮做為裝飾的銀灰色高跟皮鞋。
如果說剛才的套《風流寡婦》是一位寶藍色的天使的話，那麼這位《瑪麗茲伯爵夫人》就好似痴情的太陽終於得到了多情月亮一般，全身上下都閃着迷人的光輝。
行致台端，貴婦輕輕展開手中那把精巧的檀香木扇子，半遮半掩地擋住了她那張似夢迷離的俏臉，一雙碧藍色的眼睛，更是將在場一眾紳士的魂魄都鉤走了大半，更讓那些再次失去了自我的貴婦們在思想中讓自己成了台上的那一位，甚至都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走回去的，直到下一首曲子響起時，他們才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台上。
接下來的幾件衣服，更是讓在座的來賓們一次又一次地陷入了瘋狂，從俏皮，到雍容，從嚴謹，到別緻，每一款都是那麼的令人神往，那麼的別出心裁，顏色上更是盡其所能地繽紛絢爛，甚至連時下十分少見的蘋果綠和亮黃都顯出了自己那與眾不同的美麗。
而從第六件開始的五件禮服，更是穿在了幾位中國美女身上，且每一件都或多或少地加入了一些中國化的特色。她們的出現讓賓客中幾位中國夫人的心情從惋惜轉為驚喜——原來還有這種專門為中國人設計的洋裝禮服！
這時，人們早已猜到了這些巧奪天工的衣服就是請柬中所提到的十件拍賣品，而各位女士們也都挑好了自己心儀的那一件在和身旁的男士們討論可以承受的價錢，甚至連平日裏幾個以“省儉”而聞名的商人也都摸向了自己的錢袋——畢竟這次拍賣所得，都將捐給租界工部局，多花一些錢不但能買到獨一無二的衣服，更能換來一份十分不錯的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終於，在眾人已經有些按耐不住的時候，第十件華服也帶着不舍地離開了長台，可我們那令人又愛又恨的主人卻並不想就此滿足在場嘉賓的花錢**，另一個驚喜又來了——
本已停息的樂聲，驟然再次響起，這次竟然是典型的中國江南小調，而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姑娘竟然身穿一套月白底，暗綠色潑墨山水圖案的半袖旗袍走上了那塊猩紅的檯布！
那些西洋貴婦們來不及抱怨“還不開始”拍賣，便再次發出了毫不掩飾的驚嘆聲，她們哪裏想像得到，這中國傳統的素雅美穿在洋人那有些高大的身材上竟然也能出現這種效果！
而站在台上的這位白人小姐，雖然在瑟瑟秋風中被凍得皮膚泛紅，可臉上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卻在告訴眾人她現在是何等的滿足，何等的驕傲。就連她腳上的那雙月白挖花高跟皮鞋，也被她踩得“咔咔”作響，引得剛還鎖定了目標的婦人們心中再次搖擺不定了。
接下來的八件結合了東西方優點的旗袍，由中國和西洋美女們交錯穿着上台，每一件都加入了不少西化的元素，卻又不傷中國傳統的韻味，而款式上更是從無袖到長袖，從一件套到兩截式加坎肩兒，從單純的傳統小立領到襯了白狐尾的裘皮反領，轉了個全。
衣料上更是窮人之所思，從傳統的杭綢到西洋的機織布，甚至還出現了一件由鞣得極熟的上等小羊皮裁成的風毛旗袍，讓場內的女士們無論中西，不分老幼，皆失了平日裏的矜持，甚至有人還離開了座位走到台邊細看。
終於，十件洋裝和九件旗袍都已展示一遍，而音樂再一次停了下來，這回，已經沒有人再急着拍賣了，因為和聰明的您一樣，他們也都知道我們的主人肯定會在最後一件衣服上再給大家一個驚喜的！
果然，隨着充滿了喜慶氣息的音樂聲響起，剛才曾展示過的十九件衣服依次重新走上了長台，中西穿插着在檯子的兩邊站好，留下了中間的一條通道。
就在大家都屏息期待的時候，兩位帶着面具的中國美女聯袂踏上了長台：一位穿着一條由花色如印象派油畫布料裁成的短袖旗袍，外面套着一件中式的雀金呢大斗篷，手裏持着一把紫檀木鏤花扇子，一副華貴絢爛；另一位則是一件素雅的旗袍短衫，配着一條黑色闊腳西褲和一雙簡潔的黑色小皮靴，身上還披了一件火狐領的白色風衣，懷裏還抱着一隻正在睡覺的小貓，一副溫宛高貴。
眾人還沒來得及喝彩，一位身着銀灰色洋裝、氣宇軒昂的面具紳士，就已經從后趕上，挽着兩位女士，走到了長台盡頭。
“蓬！”地一聲響，懸挂在長台上方的幾個圓球都張了開來，霎時間滿天飄舞着金銀二色的閃亮紙片，而那位紳士也摘下了臉上的面具，正是我們今天的主人，隔壁新張的“古今洋裝店”的老闆——韋特-巴里克！而他身邊的兩位美女，則是醉紅塵的大班“玉如意”金香怡和“北燕南居”的素色老闆娘顧北燕。
此時，場上的氣氛已經達到了最**，所有人都在為這位天才橫溢的貴族紳士鼓掌歡呼，而幾個報館記者更是不惜血本地不停拍照。
見此情景，劉為不禁爽然一笑——看來知道一些未來的東西確實不錯，今天這些舞廳請回來的小姐們台型實在一般，可在這時裝表演尚未出現的年代裏，他這一場別開生面開張典禮，絕對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上海摩登圈子裏的話題，而他的“古今洋裝店”，想來也並不需要太多的宣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