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平地起波瀾（下）
黃昏的太陽曬在發黑的蘇州河上，烤起了一些臭味，劉為卻好像並沒聞到一樣，愜意地用靠在被拆下的馬車座位上，眯着眼睛，看着那顆夕陽。
“阿勇，舒服多了吧。”看着舒服地躺在身邊的秦勇，劉為笑道，“你看天上那個鹹蛋黃，是不是好想咬一口？”
秦勇是個江蘇人，從小在湖邊長大，在水上，他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平靜，此時，他早已從下午的陰影中脫了出來，甚至還吃了幾個船家從老虎灶里買回的蟹殼黃（老虎灶：一種專門兼營熟水、浴堂的低檔茶館；蟹殼黃：用發酵面加油酥製成的有皮有餡的酥餅，由於外形酷似煮熟的蟹蓋而得名）。
聽到劉為這麼說，便也笑道：“是呀，中秋快到了，提起蛋黃，我就想起以前在廣東過中秋的時候，娜娜總是只吃月餅里的蛋黃，也不知道今天中秋她能不能和我們一起吃月餅。”
看着臉上沒有一絲傷感的秦勇，劉為知道他已經認出了李娜，卻有些想不通他為何不着急，便帶着些試探地問道：“你現在一點兒也不擔心娜娜嗎？”
秦勇看了他一眼，笑道：“不擔心，你常說，娜娜要是個男人，肯定比我厲害，那她在上海混的總會比我好吧。況且我看到水青后，覺得她也變得好厲害——回來后我們都變了，變得更加懂得如何適應這個社會，我相信娜娜肯定也是這樣，她不來找我，或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或是有什麼事情沒辦完，等她解決了眼前的問題，自然會來找我吧……不是嗎？”說最後一句的時候，還笑着望向劉為，眼裏帶着種說不出的感覺，卻絕不是負面的。
劉為給他看得有點兒不自在，忙又扭頭去看夕陽，只是含糊地點頭道：“不錯，估計是這樣的。”心裏不禁暗道：“這小子是變得比以前精明了！”
正說話間，舢板靠在了一條大點的漁船上，震得兩人一搖。
“你不是從上來就開始問我憑什麼讓漕幫的人這麼幫我嗎？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劉為一邊拿着車座爬起來跳上漁船，一邊故作神秘地對秦勇說。
秦勇還沒來得及答話，就驚訝地見到孟板板和孟文輝從漁船艙中走了出來。
“秦老闆，下午在賭場實在得罪了，不過要怪你還是怪這二鬼子，那餿主意就是他出的。”見到秦勇臉上有些不自在，孟板板忙上前禮貌地拱了拱手說道。
孟文輝也上前與他見禮，一時間將秦勇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后見劉為在旁邊一臉壞笑，才猛然明白中午孟板板在永利的鬧事，只不過是他們串通好了演的一齣戲！
心下細一捉摸，才回過味兒來——漕幫與劉為早已達成了協議，可又不能讓人知道雙方有關聯，以免被有心人提前有了防備。而上次劉為被孟板板帶上船的事情難保不被人知道，於是就藉著永利開張這個影響較廣的機會在眾人面前翻臉，好方便以後行事。這才明白為什麼下午劉為和那舢板主一說“帶我去找孟文輝，我是巴里克”，那人就二話不說地讓他們上了船。
雖說心裏弄明白了，可秦勇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神情有些尷尬地對劉為說道：“我說老大，你騙別人也就算了，幹嘛連我都一起騙了？還把醉紅塵的人也都牽扯上了，實在有點兒說不過去了吧！”
劉為看秦勇真有些在意了，忙解釋道：“阿勇，這事我連水青都沒告訴，主要是怕你知道了臨時演不出那種感覺，況且不早點讓漕幫和金德懷結怨，以後動手的時候也不方便。在這麼個好日子把你氣着了，實在對不住了。”
秦勇聽劉為這麼說，也不好真就因為這點兒事兒認真計較，也就和孟家兄妹客套了兩句進了船艙。
剛一坐定，劉為便收了笑容，面色嚴肅地對說道：“我和秦勇下午被人埋伏了，要不是早有防備，可能就沒命！”
孟家兄妹一聽，忙問詳情，劉為便將如何從陸雲笙處得到張山君出事消息，再如何在蘇州河渡口處識破了對方的詭計，又如何中了埋伏等事情一一講給兩人聽，說道遇襲那段還打開了車座給兩人看了那挺輕機槍。
聽劉為說完，孟文輝才點頭道：“張山君從你們那裏出來之後確實也被人襲擊了，不過只是死了一個保鏢，就逃回老巢去了，而下午的事情我也聽下面的人說了，只是不知道被圍的竟是你們。可這上海灘上到底有誰敢這麼明目張胆地動張山君呢？而且你們到上海不久，也不可能結下這種仇家呀。”
他這一問，倒是讓在場的諸人都陷入了沉默，劉為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到底有誰會做這種事情，抬頭望向秦勇，卻發現他也是一臉迷茫地望了過來。兩人目光相遇，不禁同時搖了搖頭。
就在眾人為此疑惑不解的時候，孟樹基突然推門走了進來，並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馬王爺今天晚上不能來了，剛才他在從永利賭場回去的路上也被人伏擊了，雖說本人沒事，卻死了兩個跟了他不少年的老弟兄！”
這一下，本就已經撲朔迷離的事情變得更讓人無法捉摸，劉為忙將自己下午的遭遇向孟樹基講了一遍，並請教他的看法。
孟樹基沉吟了一下到：“沒想到一天之內竟有三批人受到了襲擊，還有兩個是跺跺腳上海灘都會顫一顫的大人物！我也實在想不出到底是什麼人做的，不如我們先將上海灘上所有有這個實力的人過濾一遍，看看誰的嫌疑最大。
劉秦兩人本就對上海灘的局勢不是很了解，正好趁這個機會了解一下，忙湊上前來，等着孟樹基的講解。
孟樹基在船艙里踱了幾步才數道：“上海灘上勢力最大的，當然要數陸雲笙、黃金保和張山君這三個大亨，這三人已經不能按地域來劃分了，他們佔據了整個上海灘上黑道勢力的近七成。其中以陸雲笙勢力最大、門生最廣，可他沒有理由去動你們三個中的任何一人，先不說張山君和他表面上關係一直很好，只說你們每個月許給他的那麼多錢，他就不可能對你們下死手，就憑這一點，也不應該是他。
“再說黃金保，這個曾經的頭號大亨雖說現在已經有些過氣了，可勢力還在，尤其是陸雲笙出身黃門，一直對他心存感激，也一直很照顧這個老東家。此人雖然貪財，可看在陸雲笙的面子上最多也只會伸手向你們要點兒乾股，而且他與張山君交情也不錯，所以也該排除。
“至於張山君本人嗎，我倒覺得是嫌疑最大的人——先製造自己遇襲的假相將你們引出來，在想辦法幹掉你們，然後又伏擊馬王爺，去掉你們的大靠山，這樣你們三個一死，他和陸雲笙商量着分配利益就好說了。可他這樣做，就可能擔著‘欺師滅祖’的名聲，還要冒着被青幫弟兄們暗殺的風險，就為了一塊小小的黃金角，好像又有些不值得。”說罷，望向劉為，想聽聽他的意見。
劉為輕輕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張山君，如果是他的話，首先不會只派這麼少人來對付我們，要知道，他在我們身上已經有兩次失手的記錄了，況且他也知道我們手裏有機槍，不會這麼大意。其次，他最好的辦法就是中伏，然後上門勒索，完全沒必要殺我們，更沒必要去惹萬老哥的霉頭，他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又怎會不知道如何選擇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聽了劉為的分析，孟樹基點頭道：“劉先生說得有理，那剩下的有能力做這件事的就只剩三個人了！首先，就是馬王爺本人，他不但是青幫在上海灘上輩分最大的老頭子，更是控制了大半個閘北，手下兄弟不少，且都是義字當頭的熱血男兒。可他是我們自己人，況且死的那兩個兄弟與他情分非常，可以直接排除在外。
“然後，就是洪門的周海順周老爺子了，他所在的洪門於青幫不同，老規矩仍然都在，且不像青幫這樣倥子眾多，實在可算的上是上海灘上門生最廣的人物。可一來老爺子已經久不問江湖事，二來洪門弟兄近年來多在生意場上走動，並不常涉及江湖，更不可能正面與張山君和馬王爺這樣的大勢力結仇，所以也不太可能。
“再有就是我們漕幫了，可不說別的，光說我們有沒有汽車逃跑，就是個大問題了！其他都是些小勢力，或是依附與前五大勢力，或是根本就拿不出那麼多的人來，實在都沒什麼可能。”
眾人先是被他的自嘲說得一笑，等他說完，卻又覺得事情蹊蹺得令人摸不着頭腦便都又低頭思索起來。
過了一會兒，劉為突然抬頭說道：“孟老幫主，您說會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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