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麻煩（中）
劉為剛風風火火地走進匯中飯店的大門，就看到滿臉焦急的飯店經理維爾-史密斯先生向他迎了過來。
“噢～我親愛的巴里克先生，您終於回來了！您還好吧？我們都聽說您和馬地臣先生夫婦昨晚在霞飛路遇到了暴徒的襲擊。而我，還有巡捕房和報館的先生們都等了您半天了。”雖然有些驚異於緊跟在劉為身後的來福，可出於飯店經理的專業素養，史密斯先生並沒說出心裏的疑問，而是快步跟在沒有絲毫停下來意思的劉為身邊，轉達了他應該轉達的一些事情。
“噢！我的上帝！史密斯先生，我懇請您先讓我好好睡一會兒好嗎，因為我現在實在是太累了！為了擺脫那些流氓，我昨天一整夜都沒睡——多虧了這個善良的中國人救了我，不然我可能沒有辦法再見到您了，我親愛的史密斯先生！”毫不眨眼地說出早就編造好的謊言，劉為徑直走進了電梯。
“天哪！那些暴徒到底對您做出了什麼！還有您尊貴的朋友們呢？為什麼他們沒有和您一起回來？難道他們已經遇到了什麼不測！噢～上帝，請原諒我無知的猜測！”不能不說我們的史密斯先生是一個合格的飯店經理，他非常得體地表達了自己對“受害者”的關心，甚至在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還在胸前虔誠地畫了一個十字。
“您是說馬地臣先生和夫人？噢，他們應該沒事，我昨天是去接收他們的房子去了，並沒有見過他們，只是收到了他們留給我的一個便條，我親愛的朋友們應該已經離開上海了吧。”劉為聳聳肩，對史密斯先生說，“而倒霉的我竟然碰上了一夥想趁着房子裏沒人行竊的惡棍，還好我的運氣比較好，僥倖逃脫了出來——即使這樣，我的肩膀上也被他們用槍打傷了。”
聽到劉為說馬地臣夫婦昨晚並沒有在場的時候史密斯先生先是連說“上帝保佑”，而在聽說劉為受傷了之後又馬上用一句“噢～我的上帝”表示同情和慰問，天知道上帝聽到了他這麼關心自己會怎麼想，不過至少劉為覺得這個傢伙還真會做人。
“對了，巴里克先生，巡捕先生和報館的先生都在會客室里等您，請您先過去稍微解釋一下好嗎？另外還有一位不肯透露來歷的先生也在那裏等您。”電梯停了下來，史密斯叫住了正要向自己房間走的劉為。
知道無論怎樣都躲不過去了，劉為只好跟着史密斯來到了專門為有需要的客人準備的會客室。不過巡捕和記者來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可那位不肯透露來歷的先生又是什麼人呢？劉為心想：“不會是那隻倒霉的‘約翰牛’吧……”
還好，在會客室里等着的不是那個曾被他剝下禁剩下的那條內褲的可憐人，而是一位擁有着一片“地中海”和寥寥無幾的花白頭髮，面目慈祥的英國老人。
在劉為用對付史密斯的話回答着巡捕和記者的詢問的時候，這位英國老人表現出良好的紳士風度，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劉為拿出那張在大利賭場中偽造的馬地臣先生給他留下的便條時才禮貌地走上前來說道：“親愛的先生們，請問我可以稍微打斷一下嗎？我是傑克-亨特利，是怡和洋行馬地臣先生的合伙人，我與馬地臣先生認識已經快二十年了，我相信對於他的筆跡，我是十分熟悉的。”
聽到老頭兒的身份，劉為心裏不禁一驚，他可從來沒聽說過怡和洋行還有這麼一位合伙人！況且這傢伙號稱認識了馬地臣快二十年，自己偽造的信可千萬別出紕漏呀。
就在劉為心裏忐忑不安的時候，亨特利已經檢查完了那張便條，微笑着對那個一直在等着他的英國巡捕說道：“沒錯，這的確是馬地臣先生的筆跡，我是決不會認錯的！看來，他們確實是在歹徒來到前就離開了上海，感謝上帝！”
就在劉為剛鬆了一口氣時，老頭又轉向他說道：“親愛的巴里克先生，很高興認識您，剛才我已經自我介紹過了，而馬地臣在前幾天給我電報中也提到過，要將怡和洋行的代理權交給您。不過我昨天晚上才來到上海，而親愛的馬地臣又離開了，本着我們英國人一項嚴謹的性格，我希望能夠在您方便的時候再談一談，好嗎？”
雖然心裏已經快把這個老傢伙罵死了，可表面上劉為還是非常有風度地與之約定在第二天下午見面，並友好地握手道別。
亨特利走後，來福也被當成本案的重要證人做了筆錄，而巡捕和報館記者聽到他“勇救落難英國紳士”的壯舉更是對他讚不絕口，看樣子，明天的報紙上肯定會將他的事迹加以頌揚。來福心中不禁好笑：把自己這個殺了幾個外國人的人當成正面典型來宣傳，也實在太有創意了一點。
既然弄明白了事情的“真像”，巡捕和記者們也相繼告辭了，而劉為也回到了他嚮往已久的房間。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裏面還有一個人在等着他——他的翻譯，王得勝。
見到主子回來了，王得勝覺得自己的幸福日子還能繼續下去，連忙佝僂着身子，三步並作兩步地小跑過來迎接。一閃眼，卻見到了劉為身後的來福，臉上的笑容馬上少去了一半兒，皮笑肉不笑地用中文對來福說：“哎喲～這不是我們的來福大翻譯嗎？好些日子不見，您這是到哪兒發財去了？”看樣子，他和來福也是舊識，想來也是，兩人都在匯中當翻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自然認識，而看樣子，兩人間可能還有些小矛盾。
來福並沒答話，只是冷冷地看着王得勝，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對外國人比親爹還親的人，以前也曾諷刺過他幾次，想來自己被匯中趕出去之後，他心裏不定多樂呢！
還好，王得勝的話是用中文說的，劉為也盡可以裝作聽不懂，便用英文問道：“王得勝，你認識來福？”
這王得勝還真是個奴才痞子，馬上換了副笑臉對劉為說：“回巴里克先生的話，這來福以前也在這裏當翻譯的時候，就是我的舊識……他不是得罪過您嗎？為什麼跟着您回來了？”
“噢～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昨天晚上，來福救了我的命，所以我請他來繼續做我的翻譯，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一直在我這裏了，去霞飛路幫我找一個漂亮點兒的店面兒，我要開服裝店。還有，那幾個裁縫也讓他們休息幾天，這幾天我沒時間。”
雖然對來福的到來十分不滿，可自己卻也得了一個油水豐富的差事，王得勝也就不說什麼了。雖然他曾在北燕南居里得知劉為不僅聽得明白中國話，還能說得很標準，卻因有了來福的前車之鑒不敢動劉為的**頭，明白這個“巴里克先生”不是他能對付得了的。
王得勝出去之後，劉為向來福問道：“這個人你怎麼看？”
來福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是個標準的走狗！死一百次都不夠的東西！”
劉為並沒說話，只是示意來福到外間休息，自己到浴室去放水洗澡。事實上他在說漏嘴的當時就明白王得勝已經瞞不住了，卻並沒對他起過殺心，因為雖然此人確實像來福所說的那樣死不足惜，卻實在是條聽話的走狗，於是決定還是把這個人留着，只要他不和自己作對，就當條狗來使喚就是了。
洗完澡后，劉為終於能夠好好地睡覺了，可折騰了一夜的他，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本來“古今”洋裝店的開張和水青的誤會就夠讓他心煩的了，現在又加上了一個不知從哪裏蹦出來的合伙人亨特利，如果怡和洋行再出什麼問題的話，還要給陸雲笙每個月十萬的大洋，自己的發展就更慢了。
想着這麼一大堆的麻煩，劉為還是迷迷糊糊地被疲勞硬拖進了夢鄉，得以暫時休息一下——
就在劉為終於睡著了的時候，秦勇離開了大利賭場，去找他那些糞夫手下，順便將自己的一些東西搬過來。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剛和他道過“慢走”的小八爺，正看着他的背影陰陰地笑呢。
看來，他的麻煩，也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