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針眼

第四節 針眼

屋內當真只有一個死人!

一個面目卑瑣的漢子仰面倒在床上,四肢蜷曲成一團,面上流露着臨死前的痛苦與掙扎,已然氣絕多時。

屋裏桌倒椅傾,光景頗為凌亂狼籍,看來經過一番打鬥。

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蕩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看見這種情形,所有的人皆是心頭沉重,再也沒心情笑出來。

落梅風皺眉,懷疑視向飛鷹,問道:“這是如何一回事?”

飛鷹苦笑道:“今早我比你們先一步來到這裏,進屋就只看見了這個死人,本待離開,誰知這時鄢譙笪和居公子來了,我不想見他們二人,所以……”

落梅風暗自皺了皺眉。

死者胸前血漬已然乾涸變色,身體僵硬,顯然至少已死去有七、八個時辰,算算時間,應是昨夜寅時左右被害,如此看來,可將飛鷹是兇手的可能性排除。而且照常推斷,此人若真是兇手,殺人後必定會遠走高飛,絕不會傻乎乎地留在這裏等待東窗事發。

他回頭看向金三娘,問道:“你認不認識死者?”

金三娘搖頭道:“不認識。”

落梅風訝道:“難道死者不是你們凌煙樓的人嗎?”

金三娘回答道:“不是,我以前從未見過此人。”

蔡老九插口:“我想起來了,此人乃是春媚的相好,來到這裏已將近有半個月,以前也曾經來過幾次。”

落梅風奇道:“凌煙樓的姑娘不是從不接客的嗎?”

蔡老九解釋:“是有這個禁例,不過姑娘們私下留相好的客人過宿,卻不在這個禁例之內。”

落梅風道:“此女現在何處?”

“就在前院。”

蔡老九吩咐身邊的下人,“你去將她叫來。”

******

那人辦事極迅,不一會,春媚就隨着他來至後園。

這是位姿色平平的年輕女子,但身材高挑豐滿,凸胸細腰,媚態盎人,是那種令男人一見就情不自禁地聯想到與其上床的尤物。

她見着死者,並沒有太多的悲戚表情,簡言將兩人之間的關係說了出來。

死者姓王名雷,南京人氏,半月前忽然來至凌煙樓,在她房內一住就是十來天,平時除了吃喝拉撒,輕易足不出戶,因此除了她的幾個閨中密友,極少有人知情此事。

“王雷?”落梅風想了想,問道:“這是他的真名還是化名?”

春媚態度極為冷淡,說道:“他不說,我亦懶得問,只要有錢,管他是真名還是假名。”

“娘的,婊子終歸就是婊子!”落梅風忍不住低罵了一句。

飛鷹插口:“姑娘好好想想看,他最近是否有什麼反常的行為?”

春媚道:“是較以前有所不同,他這次一來,就關起門來成天躲在屋裏,而且一天到晚提心弔膽的,似乎是在害怕擔心什麼人似的。”

說到這裏,她似想起了什麼,微微停頓了一下,道:“對了,昨天吃午飯的時候,他出去解手,回來后一改常態,整個人變得惶恐坐立不安,躲在裏屋匆匆取了一件東西,然後就慌裏慌張地出去了,直到夜晚才回來。”

“此人害怕成這樣,究竟是遇上了什麼厲害對頭呢?”落梅風皺眉思忖。

他回過頭問金三娘道:“最近凌煙樓是否來過可疑的生人?”

金三娘搖首,道:“這幾天來的大多是熟客,偶有外地客人,皆是沒呆多久就離開了。”

“既然如此,死者昨天遇上的究竟是什麼人呢?”落梅風百思不得其解。

他思索了一陣,問春媚道:“姑娘可知他出去時所拿走的是什麼東西嗎?”

春媚遲疑道:“好象是一個油布小包,不過,他當時走得甚是匆忙,我只瞥了一眼,也不敢肯定。”

自從看見死者,少女與海伯就一直陰沉着面孔沒有作聲。

陡聽此言,兩人俱是頗為緊張。

少女急問:“你清不清楚那個油布包內所包着的東西是何物?”

春媚搖了搖頭道:“他當時面色極為難看,又是驚恐,又是慌急,我亦沒敢多問。”

少女與海伯交換了一眼,皆有些失望。少女道:“那你可知昨天下午他離開凌煙樓后,去了何處嗎?”

春媚道:“他沒有說,回來后就一言不發地收拾好隨身物品,急急離開了。”

少女着急道:“他走時留下什麼話沒有?”

春媚稍想了想,道:“沒有。”

少女與海伯更為失望。

留意到兩人的這樣表情,落梅風心中遽然一動:“這一老一少對死者如此關心,莫非所尋找的就是此人?”

眾人又追問了一陣,卻再也問不出什麼別的來。

落梅風無奈之下,只得打發春媚離去。

春媚剛走了兩步,卻又回過身來,道:“我忽然記起來了,他離開時曾經提過,說什麼‘東西的下落’,還說什麼‘玉佩’……”

少女大喜道:“他究竟是如何說的?”

春媚略顯猶豫道:“當是我並沒有太作留意,只記得他好象說過,若有人來打聽那件東西的下落,只要一提那塊玉佩,那人自然就什麼都知曉了。”

少女迫不及待又問:“他還說了些什麼別的話沒有?比如說,他將那包東西交予了何人?那人眼下又在何處?”

春媚肯定道:“沒有了。”

少女大失所望,俏臉當即陰霾下來。

落梅風一直都在注意着她的神情變化,至此再無懷疑,眼前這死者正是兩人所找之人無疑。

——至於那件東西是什麼?與玉佩有何關係?

瞧見少女與海伯陰雲密佈的面容,他卻不便詢問。

******

這時,劉七那邊的驗屍結果亦出來了。

死者,年齡約在三十四、五歲之間,筋骨結實,可知生前練過武。

死因,一刀斃命。兇器是柄女子通常用來防身的懷劍。

死者全身經脈俱毀,顯然生前曾受過搜筋逆脈之刑逼供。

由此斷定,兇手十有**是想從其口中追查什麼物事的下落。

思路一下明析起來。

可以斷定,死者一定身藏着什麼重要之物,躲在凌煙樓內,是希望藉此避開某個厲害對頭的追蹤,同時想將它予什麼人,誰知被兇手搶先了一步,因此被害。

顯而易見,那件東西一定極為重要,否則兇手不會處心積慮,大費周章一心欲得到它。

——那究竟是件什麼物事呢?

想起春媚剛才所言,落梅風心中一動:既然是個油布小包,那麼裏面的物件顯然不大,而且極是怕水,照此分析,理應是紙片一類薄薄的東西才對。

紙片,而又能引起這麼多人覬覦。

——難道是藏寶圖?

他越想越覺有此可能,兩眼立時開始發光。

******

聽說此案涉及到金銀財寶,劉七等一干人的貪婪本性立即暴露無疑。

劉七忙問:“兇手是誰?”

人人都是同等心思。

只要抓住兇手,嚴刑逼供之下,還怕不能從中狠狠撈上一筆。

落梅風故作威嚴地咳了兩聲,目光在眾人面上略一掃視,道:“兇手嘛,當然就是弄晴了。”

金三娘慌了手腳。

凌煙樓出了人命案件,聲譽已經是大受影響,若兇手再是樓內的姑娘,今後客人誰敢上門。

她哭喪着臉道:“你是不是判斷錯了?”

“不會錯的。”

落梅風肯定一揮手:“此女若不是兇手,為何要畏罪潛逃?”

金三娘辨解道:“說不定她是被兇手擄走了?”

“此事絕不可能。”

落梅風斷然道:“你們想想看,既然居公子是來找弄晴的,他剛才明明在屋裏沒見着人,又看見了死者,以他與弄晴的關係,這種情形下,若照常理,再怎麼也應該問問此女的下落才對,為何矢口不提此事,反而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呢?”

眾人亦對此事犯疑,忙問:“為什麼呢?”

“原因其實非常簡單!”落梅風抬手指向屋內,“你們仔細看看,屋裏女子所用的隨身物品盡皆被帶走了,而且床被疊得十分整齊,顯然主人離開時甚是從容,絕非受到脅迫,而是自行走的。”

眾人恍然大悟。

難怪居公子對弄晴的安然毫不擔憂,想必正是看清了這點。

“所以。”落梅風總結道:“依我看,昨天下午死者所見到之人正是弄晴,而此女藏身在凌煙樓內,正是為了死者所懷之物而來,因此死者才會突然變得如此驚惶。顯而易見,這是樁謀財害命的奇案。”

眾人紛紛點頭。

飛鷹愈聽愈是皺眉,忽然插口道:“小兄弟錯了,鷹某可以保證,弄晴絕不是兇手。”

落梅風微微怔了怔,極不客氣地反問:“你有什麼證據?”

飛鷹道:“有三處疑點。其一,弄晴來凌煙樓已超過一月有餘,而死者才不過十來天,若她真是為了死者身上之物而來,如何能未卜先知,一定能斷定死者會來凌煙樓呢?

“其二,死者臨死前曾受酷刑逼供,當時夜深人靜,這座院子與周圍的院落毗鄰相連,彼此相隔不遠,又非荒郊野外,為何無人聽到此人的慘叫?

“其三,此人既然是因為害怕的緣故才離開凌煙樓的,為何才相隔不到幾個時辰,又要甘冒危險,再次回到此地呢?”

“所以,”他最後總結:“出事地點根本就不在這裏,以我看來,死者乃是被兇手在外面抓住,而後才帶至此處的。”

落梅風冷冷道:“既是這樣,那麼屋裏的凌亂光景又作何解釋?”

“兇手故意將屋裏搞得亂七八糟,無非有兩個目的。一是想藉此掩蓋屋裏翻箱倒櫃的真正意圖是尋找那件東西;其二嘛,”

飛鷹笑笑,“則是想造成死者臨死前與兇手交過手的假象,讓外人誤認為凶發現場就在屋裏,藉此將水攪渾,嫁禍給弄晴,存心想讓她與此案脫不了關係。”

“至於弄晴為何會在事發當晚忽然無緣無故地離開,”他正色道:“我想,這只是個巧合。”

落梅風的信心不禁動搖了,遲疑了一下,道:“這樣說來,此案並非是謀財害命這般簡單嘍?”

“屁的謀財害命。”

少女一直默不作聲,這時忽然不屑撇嘴:“睜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先好好看看眼前死者是何人再下結論不遲。”

落梅風早已領教過該女的潑辣刁橫,聞言不敢發作,訕訕道:“是誰?”

飛鷹面上肌肉難以查覺地微微抽搐了一下,低沉着嗓音道:“針眼!”

“針眼?”眾人齊齊一怔,相顧大驚。

******

江湖上有一類人,專靠替人追蹤和打探消息為生,這種人一般貌不驚人,武功亦不是很高,加上名聲不大好,因此通常很少有人願意交往,但靈活機變卻是千里挑一,見縫鑽營的本事也極有一套。

由於職業關係,這類人行事一向神出鬼沒,藏頭藏尾,而且絕口不談所從事的行當,因此平時極少有人了解他們的真實身份。

針眼就是這一行中屈指可數的佼佼者。

******

以針眼的機敏應變,竟然會被人無聲無息地殺死在凌煙樓這種地方,顯然其中大有蹊蹺。

看來,這件案子已經不再是江湖中的一般仇殺那麼簡單,而是牽涉到了武林中人的是非恩怨。

想到此處,落梅風不覺大為頭疼,但同時好奇心亦愈發強烈。

他心內電轉:“要想查清針眼的死因,看來,眼下唯一的線索,就只能從那個油布包入手了。”

可以斷定,油布包內絕非是什麼藏寶圖之類的東西。似針眼這種人,一向有錢就花,視財如命,倘若真是藏寶圖的話,絕捨不得拿來送予別人。

毫無疑問,那東西也絕不可能是武功秘籍。武林中人向來對神功絕學看得比性命還重,加上針眼自身的武功又不是很高,倘若是本武功秘籍,以此人的品行,恐怕早就將其私吞了,而且至少還能想出一百個理由,振振有詞地為自己的行為開脫。

“那麼,油布包所藏的究竟是何物呢?”除了這兩樣東西,落梅風實在想不出別的重要之物來。

他暗暗納悶:“為了幾張破紙片,有什麼值得如此大動干戈的呢?”

自然而然地,先前對弄晴的懷疑不禁再次湧上心頭。

此女究竟是誰?躲在凌煙樓里究竟有何企圖呢?

另外,若飛鷹所言屬實,此女真與凶殺案無關,那麼兇手又是誰呢?陷害她又有何目的?

其次,事發當晚,她好端端地為何要心血來潮,突然離開呢?

還有,侍候她的丫環翠紅,又去了何處?

再有,鄢譙笪、居公子和飛鷹,這三人又來找她做甚?

暫且拋開這些不談,還有件事情則更令人費解。

觀居、鄢二人先前動手的原因,分明乃是因為前者欲阻攔後者進屋見此女而起。

既是如此,那麼,若照常理,兩人未動手之前,至少也應該事先弄清楚人在不在之後再說,何以還未搞清楚人是否在屋裏,就為其名其妙地打了起來?

而兩人在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屋內卻鴉雀無聲,至始至終不見有人出來觀看究竟,這種奇怪的現象,委實不合情理,兩人為何不對之動疑?

至於眼前的飛鷹,則更讓人起疑。

落梅風看了看敞開着的窗戶,暗暗苦笑。

若沒猜錯,此人應該是從窗戶進來的,他躲在屋裏,既然是因為不願與鄢、居二人見面,為何後來又要現身出來?而不趁着剛才混亂之直接從窗戶離開呢?

對於這麼多的疑團,他思來忖去,卻理不出一絲半點頭緒來。

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此人留在這裏,一定有其目的。至於弄晴,也絕非簡單人物,真實身份絕不是一個青樓妓女那麼簡單。

思及於此,他精神陡振,對飛鷹老實不客氣地問道:“喂,我問你,弄晴究竟是何許人物?與你是何關係?”

“小兄弟不要問那麼多,這種事知道了對你並無好處。”

飛鷹說得極為誠懇;“總之,鷹某可以保證,她與此案絕無關聯。”

這話表面上象是對他和眾人說的,但飛鷹的目光卻定定瞧着少女,語中頗含深意。

少女蹙眉不語,面上若有所思,表情似有些猶豫不決。

飛鷹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旁敲側擊道:“姑娘不是想要找那件東西嗎?眼下時光不早,若不趕緊行動,萬一被人捷足先登,恐就不妙了。”

少女神色瞬息數變,咬着嘴唇審視了他片刻,微一遲疑,忽跺腳回頭,對海伯道:“我們走!”

“走,到哪裏去?”海伯喃喃自語,好象對她的話沒有聽見。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金三娘,在她豐滿凸浮的**上不停上下梭巡,一時竟捨不得移開。“這麼漂亮動人的美女,走了,以後還能見着嗎?”

眾人愕然瞠目。如此色迷心竊的老傢伙,倒是頭一次見到。

落梅風忍不住出言調侃:“老人家,你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這種年輕人的事還行嗎?”

“老?誰敢說我老人家老了。”

海伯小眼瞪起,一通吹鬍子瞪眼:“哼,就算我老人家對這種事力不從心,但心裏想想總不犯法吧?再是不濟,欣賞欣賞總該是可以的罷!”

“海伯!”少女又羞又氣,飛紅着俏臉,跺腳嗔叫。

雙手掩耳,賭氣向院外奔去。

“喂,小姐,等等我!”海伯慌了,隨後跟上。

兩人一奔一追,轉眼消失在院門外。

隔着老遠,隨風仍能隱隱聽見海伯不滿的嘀咕:“唉,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的,一點都不體諒我們這些做老年人的苦衷,放着年輕漂亮的美女,想多看一會亦不行……”

眾人面面相覷,怔了片刻,忽齊齊捧腹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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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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