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七里坡・風亭
七里坡,顧名思義,乃是城外七里之遙的一座小小土坡。
此處靠近官道,本是洛水支流的一處古渡,后因河泥淤積,水流改道,荒棄已有多年。
而所謂風亭,其實只是土坡上的一座小小的八角石亭。亭角懸挂着數百隻紫色的銅鈴,微風一吹,鈴聲清越,聲傳數里。
登亭遠眺,夜風習習,天邊明月如勾,遠處蘆葦起伏,一望無際,四下樹影婆娑,林間昏鴉鼓噪,渾然有一種飄然出塵的感覺。故勉勉強強亦算得上是洛陽城外的一處不大不小的風景名勝。
平時正是那種男女偷情,以及文人騷客無病呻吟,舒幽懷古的好地方,亦是強盜賊人殺人越貨,潛匿隱伏的最佳場所。
由於職業的關係,這種地方,落梅風平時辦案,一年中至少要來上個十趟八趟,故此對四周環境極熟。
他帶着寧真真,抄捷徑趕往地頭。
誰知離石亭尚遠,遠遠就見石亭里,居步衡和他的四個跟班已早早候在那裏。其中兩人的肩頭,還扛着那柄怪模怪樣的“驚艷殘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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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河汊的地方,草叢裏自然就會有蚊子。
春天的蚊蟲還不算多,但毒性卻厲害得驚人,叮咬一口,就是一處紅紅的腫塊。藏伏在這種地方守候,實是一件苦差使。
“弄晴這臭婆娘怎的還不來呢?”
眼見月色偏西,落梅風已有些心焦。再被蚊子一叮,整個人更變得心煩意亂。他搔撓着脖頸和胳膊上的紅腫處,不住口暗暗大罵。
寧真真比他更慘。那些蚊子似乎特別喜歡她身上的香氣,聚在她邊“嗡嗡”飛舞,盤旋不去,而且偏偏愈來愈多。
寧真真長這麼大,尚是頭一次吃到這種苦頭。到了最後,她實在是忍受不住了。
“哇,我受不了啦!”
落梅風還未來得及阻止,就見她一巴掌拍了下去。
“死蚊子,看你們還敢不敢咬我?”
“啪,”
巴掌聲雖然極輕,卻異常的清脆,在靜寂的夜色下,隨風傳出老遠。
落梅風立即就知道糟了!
果然,亭里五人的目光幾乎是立刻朝這邊視了過來:
“誰?”
看見這種情形,落梅風知道再也藏身不住,正欲長身而起。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前方不遠處的草叢裏,忽聽得有人打了個哈哈,跟着鬼魅似的,緩緩立起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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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身青衫,手持摺扇,身材瘦削,從背影看上去,頗有些眼熟。
落梅風還未想起此人是誰,驟見居步衡臉色變了。
“鄢譙笪,是你?”
“昨日‘凌煙樓’一別,居兄別來無恙否?”鄢譙笪搖着摺扇,陰陽怪氣打了個哈哈。
居步衡臉色鐵青,由於心情激蕩之故,又有些口吃:“你——你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
“有人給你送信,難道就沒人給我送信么?”
“很——很好!”
居步衡眼裏殺氣一閃,伸手一探,從身後跟班的手上抓過那柄“驚艷殘血槍”。
“鄢某此來,不過是想問謝姑娘一句話而已,居兄何必動怒呢?”見他舉動,鄢譙笪輕描淡寫地揮揮摺扇,仰天打了個哈哈。
“鬼才相——信你的鬼話!”居步衡怒叱一聲。長槍斜揚,銀白色的槍身在月色下划起一道亮芒。
“你莫要敬灑不吃吃罰灑!”鄢譙笪面孔倏沉,“這裏不是‘凌煙樓’,有那個姓落的小捕頭為你出頭,惹火了老子,當心讓你吃不完兜着走!”
摺扇微揚,“唰”地張開,扇面上畫著的桃花驟遽在空中怪異浮現。
兩人冷冷對視。
殺氣猝在四下擴盪了開來!
連棲息在林里的鴉群,也彷彿感染了這突逼而來的殺意,鼓噪驚飛四起。
眼見二人一觸即發!
誰知就在這時,頭頂上方突由其來地傳來了一陣“叮叮咚咚”的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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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從石亭飛檐上傳來。
高昂清越,有如金石裂雲,卻又帶着一種淡淡的凄然。
眾人訝然上視。
星朗月明,只見不知何時,亭頂上方多出了一個懷抱瑤琴的綵衣女子。
“弄晴!”寧真真低低驚呼。
從草叢裏彈起,疾掠而出。
落梅風的反應也不慢。
拔刀撲出,身形方動,就是一聲雷霆似的大喝:“亭上的人聽着,本捕頭落大爺在此,趕快棄械投降,否則格殺無論!”
喝聲在曠野里四下回蕩,驚得鴉群鼓噪飛起,在林子上空來回盤旋,久久不敢停落。
所有的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喝聲震得有些發懵。
亭頂的人有所警覺,振臂投起,怪鳥似地在空中劃過,投入茫茫夜色。
寧真真急怒攻心,跌腳嬌叱,疾速追起。
居步衡等人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低呵拔起,尾隨追出。
脫口而出的一聲習慣性職業術語,竟帶來了這種意想不到的後果,實是在出落梅風的意料之外。
等他回過神來,四周已變得空蕩蕩的,失去了眾人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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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烏雲飄了過來,遮住了天邊的明月。
林子裏黑忽忽的,視線稍遠,即是模糊不清。
這種情形之下,要想追人,簡直就是困難重重。
落梅風在林間跌跌撞撞地尋了大半天,非但沒有找見寧真真和弄晴等人的蹤跡,到了最後,連他自己亦分辨不清楚了方向。
他愈追愈是惱火,後來乾脆停了下來。
想起寧真真的任性妄為,他就大為頭疼。
這小丫頭如此率性胡鬧,假若稍有閃失,回去后應該如何向言無情交代呢?
——看來,今後非得想個辦法,將這小丫頭拴住才行!
正當他一愁莫展之際。
恰巧就在這時,耳畔忽聽到一陣低低的胡琴聲。
琴聲悠揚凄切,在夜風中輕輕顫動,彷彿一位深閨里的怨婦,正在低低傾訴着心底的相思之苦,說不出的纏綿凄清之意。
“瞎子老頭?!”落梅風大驚。
——深更半夜,此人來此做甚麼?
還未等他**頭轉過來,琴聲變了。
變得愈發的緋惻哀怨,愁苦悲惘。一剎那,連他的心境亦隨之跟着戚然起來。
眼前似驟然浮出一副動人的畫卷——
月明風清,樹搖花曳。芳草殷萋的小河邊,一對戀人正手牽着手,欲語還休,難分難捨;彼此兩情依依,相對無言……
落梅風好奇心大起,再也抑不住心頭的惑疑,沿着琴聲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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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真真使出了吃奶的勁,遙遙追着前面的鄢譙笪和綵衣女子。
三人身形如風,在曠野里奔掠馳過。
轉過一道山坳,前方遠遠現出一片黑壓壓的樹林。
月光終於從雲層里鑽出頭來,輕柔灑在草菲林間,眼前景物登時明晰起來。
直到這時,寧真真方才注意到一件怪事。
落梅風和居步衡主僕竟然沒有追來!
落梅風輕功極差,追趕不上倒不足為奇。但居步衡主僕剛才明明一直就綴在她身後不遠,何以沒有繼續追來呢?
這件事委實令她驚詫莫名。
猛憶起先前曾隱隱聽到一陣低低的胡琴聲,她心頭一凜。
莫非居步衡主僕半途而廢,和這陣古怪的胡琴聲有關?
她**頭疾轉之際,腳下不由一慢,三人的距離立刻拉開。
一轉眼,綵衣女子和鄢譙笪已不分先後投入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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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裏黑忽忽一片,運盡目力,亦只能看個大概,地面落葉盈寸,極是潮濕泥濘。
凡是陰暗潮濕的地方,自然就會有蛇存在。寧真真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想到毒蛇那冰冷醜陋的樣子,心裏仍不禁有些發怵。
她一邊小心翼翼地在林間摸索行走,一邊不住口暗罵著落梅風。
若有那死臭豬在身旁,她如何會落到這般狼狽光景?
偏偏月光亦故意同她作對,到了此刻,竟完全隱入了雲層。她象只無頭蒼蠅似地在林里轉悠了大半陣,仍只是在原地打轉。
還好,就在這時,她忽聽見樹林深處隱約傳來一聲驚呼。
她循聲撲去。
待到了地頭,眼前豁然開朗,林間現出一片空地。
藉著朦淡的月光,她一眼瞥見草地上倒着一人,而綵衣女子的背影在林子邊緣正一閃即逝,剛剛沒於樹后。
“臭女人,竟敢行兇傷人!”
寧真真驚怒交集。
呵叱一聲,挺劍撲出。不分青紅皂白地對着綵衣女子刺去。
女子駐步,回頭,朝她微微一笑。
恰巧這時月光從雲層微微露出頭來。看清那人的面容,寧真真失聲尖叫,尤如電殛般震住。
她萬萬沒有想到——
眼前這位她辛苦了半天追趕的“弄睛”,竟是個滿臉絡腮,粗豪威猛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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