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方向(3)

第22章 方向(3)

第22章方向(3)

易連愷忽然轉過臉來,對着閔紅玉一笑,說道:“我知道現在東西在你手裏,你給老二就是了,省得他零零碎碎給我罪受。”

閔紅玉嫣然一笑,說道:“別說東西不在我這裏,就算東西在我這裏,我也不能拿出來換你這條命啊!”

易連愷再不理會。反倒是易連慎十分可樂似的,笑着說:“如果不拿來換他的命,你想要換什麼?”

閔紅玉嘆了口氣:“說了不在我這裏,你便是用一座金山來換,我也拿不出來啊!”

易連慎道:“你想要金山還不容易,只要你肯把東西交出來,你要金條也好,要銀元也好,隨便你開價。”

閔紅玉輕輕一笑,又拈了些菜吃了,說:“雖然東西不在我這裏,可是關於它的下落,我也略知一二。只是這可不是什麼尋常東西,而是易家老爺子留的一條後路。可以借雄師十萬,可以號令江左,可以讓慕容督軍都甘為驅使,你說這樣東西,是值十萬白銀,還是十萬黃金?”

易連慎嗤笑一聲,說:“在你手裏就不值半個角子。”

閔紅玉說道:“既然不值半個角子,那你又何必這樣咄咄逼人,非得把這東西搜出來?”

易連慎冷笑一聲,說:“敬酒不吃吃罰,可別怪我不客氣。”

閔紅玉道:“二公子,您別嚇唬我呀,我這個人膽子小,經不得嚇唬。我一個弱女子,您要是把對付三公子的那些酷刑用一半在我身上,我估計就熬不住了。所以來之前我就打定了個主意,只要您一動手,我就吃顆小糖丸。那丸子是俄國人弄出來的,據說入口氣絕。我這樣死了也罷了,您要想找那樣東西的下落,可就比登天還難了。”

易連慎早就猜到閔紅玉既然敢來,必是將東西藏在了別處,所以他冷然半晌,哈哈一笑:“你年紀輕輕,如花似玉,死了多可惜。”

閔紅玉幽幽地說道:“我也不想死啊,可是二公子您如果真的要施以刑求,我自認是熬不住刑的,還不如立時死了痛快。”

易連慎淡淡地道:“那麼你到底要什麼,才肯把東西交出來?”

閔紅玉說道:“二公子說話爽快,我也就不繞圈子了,我就要他。”說著伸手一指,指的正是易連愷。

易連慎哈哈大笑,對易連愷道:“三弟啊三弟,我真是服了你,你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竟然還有女人捨命來救你。你到底是太招人待見呢,還是太不招人待見?”

易連愷冷笑一聲:“你以為東西真的在她那裏?你以為她真的想帶我走?”

易連慎含笑道:“你別這樣說啊,為什麼你就不相信她呢?”

易連愷道:“她倘若真心喜歡過我一天,我都會相信她,可惜她從來不曾喜歡過我。”

易連慎問:“那她喜歡的是誰?”

易連愷冷笑一聲:“你們兩個唱戲也唱夠了,哪怕今天拜堂成親呢,我也道一聲恭喜。東西在哪裏我是肯定不會說的,要殺要剮由你們就是了。”說完他站起來,道,“我回牢房裏去了,幾位慢用!”

他一站起來,腳上的鐵鏈就“咣啷”一響,易連慎沉着臉並不說話,潘健遲卻道:“二公子,我也去牢裏服侍公子爺,麻煩你行個方便。”

易連慎冷哼一聲,說道:“你還真是忠心耿耿,你愛去就去,不過我可告訴你,那是死牢,進去了別想活着出來。”

潘健遲站起來,撣了撣衣服下擺上適才被潑的酒水,淡淡地道:“潘某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要活着出去。”說完走到易連愷身邊,攙扶着他向外走去。

說是死牢,其實也沒想像中的可怖,不過是一座小院子,看守嚴密,窗上裝了鐵柵,連門都是特製的,四角包着鐵皮,他們一走進去,門就“咣當”一聲被關上了。潘健遲環顧四周,只見屋子裏倒也整潔,火炕佔去了半邊屋子,炕上放着被褥之物,雖不華麗,但也乾淨。他扶着易連愷在炕上坐下,易連愷卻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他雖然手上無力,但潘健遲不閃不避,所以“啪”一聲,終是打了清脆的一記耳光。

易連愷似乎壓抑着什麼怒氣,說道:“誰叫你來的?你為什麼不去昌鄴?”

潘健遲頓了一頓,才說:“上不了船。”

“上不了船你為什麼不想辦法?難道讓她一個人孤身上船?上不了船你就到這裏來送死?”

“我不是來送死的。”潘健遲道,“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辦法,我要救你出去。”

“別做夢了!”

潘健遲環顧四周,從小窗里便可看到院中警戒森嚴,實無辦法可想,況且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他蹲下來看了看易連愷腳踝上的傷,想了想,突然解開棉衣扣子,撕破自己襯衣的衣襟,要將那腳銬纏起來,這樣一來,那鐵銬就不會再磨傷腳踝了,易連愷看他蹲在那裏,一點點小心地用布條纏着鐵銬,忍不住冷笑:“愚蠢!”

潘健遲直起身子來,說道:“我也不是來救你,我只是來還一個人情。我欠了秦桑,所以不能讓你死了。”

易連愷一腳就踹在他的心窩上,將潘健遲直踹得一個趔趄,易連愷咬牙切齒道:“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初沒一槍崩了你,讓你多活了這一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潘健遲卻輕鬆地笑了笑:“公子爺,少費些力氣吧,養好傷再說。”

雖然他對易連愷執禮甚恭,可是易連愷脾氣暴躁,更兼被關在此處,愈發戾氣十足。所以不是打就是罵,百般折辱,潘健遲卻似乎絲毫不介意。

這日獄卒送了飯菜來,易連愷又破口大罵,舉手就將整碗熱湯砸在潘健遲身上,幸好冬天穿衣甚厚,並沒有燙着,不過湯菜淋漓一身,也十分狼藉不堪。潘健遲只將菜葉撣了撣,渾若無事去替易連愷添飯,易連愷卻連碗都砸了,又將他臭罵了一頓。那獄卒忙收拾了碎碗,不一會兒重新送了飯菜來,這次卻是一套精緻的銀餐具,那獄卒道:“二公子說了,公子爺只管發脾氣,所以給您換了這銀的,一是砸不壞,二是萬一有歹人在飲食中下毒,您也瞧得出來。”

易連愷冷笑了一聲,那獄卒卻對潘健遲道:“潘副官,二公子說了,他這位三弟素來脾氣不好,苦了潘副官了,好在潘副官也知道三公子的脾氣,必不會見怪。還有,叫我帶潘副官去洗澡換件衣服,大冷天的別凍病了,又將病氣過給三公子就不好了。”

潘健遲被那獄卒帶出去,卻仍舊送到他剛來那晚住的屋子裏,只是不見了閔紅玉。他也並不多問,洗澡更衣,剛剛收拾清爽出來,只見外面坐着一個人,正是易連慎。

他見到易連慎,似乎沒有任何意外,淡淡地道了聲:“二公子。”

易連慎取出銀煙盒來,抽了一支香煙,在桌子上慢慢頓了頓,卻不急着點火,說道:“潘先生,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我也一直沒鬧明白,你怎麼會來蹚這混水。”

潘健遲道:“二公子有話請直說,不用繞彎子。”

“好。”易連慎慢慢抬起頭來,盯着他的眼睛,“東西在哪裏?”

“我不知道。”潘健遲說,“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

易連慎微微一笑:“潘先生,你我曾經達成過協議。我安排一場刺殺,你捨命去救易連愷,一旦事成,他定然能對你十分信任。當初你將這個計劃說得天花亂墜,現在你卻對我說,你不知道?”

“傷后我沒能再見過易連愷,而且他對我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他知道我和秦桑有舊情,他以為我會去昌鄴,我現在突然來了這裏,所以他生了疑心。”

“其實我也有疑心。”易連慎微微向前傾身,“你是他的副官,你跟我三弟妹有舊緣,按理說你應該幫着他,為什麼你卻要和我合作呢?”

“奪妻之恨。”

易連慎忽地一笑:“你拿這種話誆誆別人倒也罷了,誆我,就免了吧。說吧,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人。李重年?姜雙喜?還是慕容宸?”

潘健遲坦然道:“那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哪一派的人都不是,我們希望,重新立憲,選舉合法政府,取締現在的軍政主義。”

易連慎恍然大悟:“原來你是革命黨。”

“所以,二公子,我願意與你合作。李重年勢大,他硬攻下符遠,便可通電獨立,割據一方。但如果二公子您拿到那樣東西,自然就可以消除李重年,不過我希望,如果我幫您拿到您想要的東西,您要支持我們重新立憲。”

“沒有問題。”易連慎十分輕鬆地說,“我跟老頭子們不同,我個人是最贊成取締軍政,重新立憲,恢復內閣選舉。”

潘健遲點了點頭:“如此,我必全力以赴,襄助二公子。”

“可是他都不相信你,怎麼會對你說實話。”

潘健遲微微笑了笑,說道:“二公子放心,東西肯定不在他身上。他臨走之前,肯定把東西放在妥當的地方,所以他現在有恃無恐,任憑二公子動用酷刑,他也是不會說的。”

“那你有什麼辦法?”

“三公子平生所重,其實只有一個秦桑。如果我們可以挾制秦桑,不愁他不說。”

“可是現在秦桑只怕已經到了昌鄴,高佩德素來對老頭子忠心耿耿,未必會買我的賬,老實把人交出來。這個閔紅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讓她把秦桑帶來,她竟然把秦桑送走,我要是不剝了她的皮,我也不姓易。”

潘健遲似乎稍稍意外,說道:“原來閔小姐也是二公子的人?”

易連慎“哼”了一聲,說道:“她算什麼我的人,我把她放到老三身邊,原來指望着她能成一步好棋,結果她反倒跟老三沆瀣一氣。盡做些吃裏爬外的事情,這賤人,我遲早一槍崩了她。你說,東西會不會在她那裏?”

潘健遲想了想,說道:“我知道她拿過秦桑一樣東西,但不知道那樣東西是不是。”

易連慎搖了搖頭,說道:“東西絕不會交給秦桑,老三的性子我知道,他越是待見秦桑,越不會把東西給她,怕給她招禍。我這個三弟,為人精細聰明,就是有點太痴心。連老大都知道押住秦桑要挾他,所以他不會把東西給秦桑。”

“那就還有個法子,叫高佩德拿秦桑來換易連愷,高帥深受易帥之恩,必然肯答應交換。到時候只要秦桑在二公子手裏,若有所命,三公子不敢不從。”

“你不是與秦桑有舊?”易連慎笑了笑,“怎麼出這樣的主意,豈不是半分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

潘健遲道:“大丈夫行事,哪能講究兒女私情。為了大局着想,只好犧牲她了。”

易連慎望着他半晌,見他神色坦然,才說道:“你們這些人,真是讓我鬧不懂。”他又搖搖頭,說,“你這主意無趣,易連愷如果真不想活了,誰也攔不住他,只怕還沒有換,他就已經死了。”

潘健遲微微一笑:“計若是用得巧,也不怕易連愷不中圈套。再說高帥所重,唯有易連愷,秦桑對其來說,實在是無足輕重。況且高帥乃是大帥多年的舊部,如果二公子以誠相待,說不定他反而會拋棄成見,助二公子一臂之力。”

“你有什麼法子讓高佩德肯幫着我?當初在符遠城中,老父病危,他都不肯幫我,要不是慕容宸號稱要過江南下,他說不定調兵就殺到符遠來了。”易連慎說道,“這個老頑固,也不知道老三許了他什麼好處,竟然讓他忠心耿耿。要說他是父帥的舊部,我和老三的事情,他應該不偏不倚才對。”

潘健遲淡淡地道:“二公子,恕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只怕大帥還有什麼手諭之類的東西曾經給過高帥,不然高帥也不至於這般厚此薄彼。二公子亦是大帥之子,又在軍中多年,易連愷黃口小兒,雖多得高帥照拂,但誰都曉得,易連愷不是領軍的將才。依照常理,二公子這般籠絡,他就算不偏幫二公子,也會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樣子。既然高帥執意與二公子為難,那肯定是因為大帥曾經有過吩咐,不教他與二公子交結往來。”

易連慎沉吟道:“這麼一說,倒還有幾分道理。要說老頭子偏心老三,那也不是一件兩件事情。不過事到如今,那樣東西不找出來,我心裏着實不踏實。”

潘健遲道:“易連愷如今是二公子的階下囚,我倒有個主意,就是不知道二公子願不願意聽一聽我的拙見。”

易連慎含笑道:“你但說便是。”

潘健遲說道:“既然東西不在易連愷身上,二公子不妨來個‘捉放曹’,唱上一出將計就計的好戲。”

易連慎眯起眼睛,慢慢地道:“你是說……”

“要不放了三公子,怎麼找得出那樣要緊的東西?”潘健遲說道,“易連愷性格孤僻,天性多疑,並無一個實質上的親信,不然也不會被大少爺輕而易舉就得了計去。依在下愚見,東西定不會交給閔紅玉。他這樣的孤家寡人,最最狡兔三窟,萬萬放心不下將東西交給旁人,以我之見,東西既不會在閔姑娘手中,更不會在秦桑那裏,二公子不妨將計就計,假意中計,讓易連愷逃了去。他一旦脫身,必然會想法子取走那件要緊東西,二公子再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人贓並獲,也非難事。再者,亦可以試一試閔紅玉,東西到底在不在她那裏,這般一試便知,亦算是一舉兩得。”

易連慎道:“你這主意不錯,不過到底怎麼樣才叫‘捉放曹’?”

潘健遲便三言並作兩語,將全盤計劃托出,告訴易連慎。易連慎聽后,只是沉吟不語,並不置可否。潘健遲見他如此,便問道:“二公子不相信我?”

“一個連自己所愛之人都可以出賣的人,我當然不相信。”易連慎淡淡地說,“姓潘的,你演戲演過了頭,回去牢裏好好待着吧。”

潘健遲再不多說,知道說也無用。轉身推開門,跟着衛兵仍舊回到牢裏,進門才發現,閔紅玉竟然也在屋子裏,只不過她遠遠站在炕前,眼睛紅紅的,倒似哭過一般。潘健遲雖然與她相交不久,卻知道她性情堅韌,是輕易不會哭泣的那種女子,不由微覺詫異。他看見易連愷和衣睡在炕上,雙目微閉,呼吸急促——因為受了極重的內傷,所以他每次呼吸,都是這樣吃力,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

於是潘健遲便向閔紅玉微微點一點頭,問:“閔小姐,你怎麼來啦?”

閔紅玉將足一頓,說道:“你願意死在這裏,就死在這裏吧。我拿那東西換十萬銀元,下半輩子哪怕揮金如土,也盡夠我過的了。”

易連愷似乎恍然未聞,潘健遲也不多說,閔紅玉咬一咬牙,向潘健遲道:“他是不想活了,你跟不跟我走?”

潘健遲只作不解:“走到哪裏去?”

“我原本是打算我們三個人全身而退,看來是不成啦。”閔紅玉鎮定了些,抽出手絹拭了拭眼角,說道,“他既然不想活了,你跟我遠走高飛吧。”

潘健遲說道:“這裏四面高牆,如何能遠走高飛?”

閔紅玉道:“我與易連慎談妥了,他放我們倆走,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將東西放在哪裏告訴他。”

“蠢物!”睡在那裏的易連愷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無力,卻十分清楚。閔紅玉笑了笑:“你以為我做不到嗎?我到了外國使館,就拍電報給他,告訴他去哪裏取。”

潘健遲道:“易連慎不會信你。”

“可是他把我們關在這裏,也照樣拿不到東西。眼看李重年攻入符遠,他要再不行動,可就來不及了。”

易連愷閉着眼睛,似睡非睡,並不說話,似乎對他身邊二人之語絲毫不放在心上。閔紅玉看到他這般模樣,不由得心中惱怒,頓足道:“你便睡死在這裏好了!”轉身向窗外大聲道,“來人啊!”

只聽腳步聲響,不一會兒便出現一個獄卒,說是獄卒,自然仍舊是尋常衛兵打扮,站在那裏恭敬地問:“閔小姐有什麼吩咐?”閔紅玉說道:“我肚子餓了,開一桌上好的宴席來。”

那衛兵問:“是送到小姐房裏去嗎?”

閔紅玉說道:“就送到這裏來。”

那衛兵答應了一聲自去了,過了半個鐘頭的樣子,果然又折返回來。這次來的時候後頭跟着兩個廚子模樣的人,手裏提着提盒之物,那衛兵便將中間的炕桌上鋪上桌布,兩個廚子打開提盒,將一樣樣的冷熱菜肴擺出來,除了四個涼碟,四樣乾果之外,還有好幾樣熱菜,並一大碗高麗參燉的雞湯。那衛兵道:“廚房說,還有魚翅因為要紅燒的緣故,所以過一會兒才能送過來。請小姐先吃着。”

閔紅玉點一點頭,那廚子安下牙箸,輕巧地擱在一隻白瓷筷架上,這才拿着空提盒退下去。

閔紅玉也不客氣,先拿碗盛了一碗湯,說道:“先吃,吃飽了咱們再從長計議。”

潘健遲見她這般做派,倒也不奇怪,雖然與她相識並不久,但知道她就是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見她推了推易連愷,說道:“真這般做作不成?你要不好好吃飽飯,哪裏有力氣跟你那二哥鬥智斗勇?”

易連愷並不理她,仍舊臉朝着內里,似乎是睡著了。閔紅玉見他這樣子,便“哼”了一聲,拿起勺子來,自己嘗了一口那雞湯,說道:“這個真不錯。”又招呼潘健遲,“潘副官,聽說他中午把飯菜都砸了,害你也餓肚子,坐下來吃點東西墊墊飢。”

潘健遲猶未答話,閔紅玉已經落筷如風,將所有的菜肴都夾着嘗了一遍,說道:“好了,我都先吃了,哪怕有毒呢,也先毒死我。”

潘健遲見她這樣子,方才慢慢說道:“二公子不會下毒的。”

閔紅玉拿筷子點住一盤餚肉,含笑道:“是啊,就算他要下毒,只怕也只想毒死我一個呢。”

她言笑晏晏,似乎不再生氣,一邊說話,一邊喝湯。又過了一會兒,廚房送了魚翅來,閔紅玉倒了一碟醋,又挾了魚翅浸了,贊道:“這裏的紅燒翅做得真真不錯,不過就是泡發的時間不夠,還有點欠火候。”

她一邊說一邊吃,可是易、潘二人都不答話。閔紅玉最後推開碗碟,說道:“我可吃飽了。”

潘健遲略略苦笑,而易連愷仍舊一動不動睡在那裏,似乎對身邊事渾然不覺。閔紅玉見他始終無動於衷,不由得氣惱,說道:“你這個人簡直太不識時務了,如今身陷囹圄,除了我之外,哪裏有人會來救你?”

易連愷此時方才“哼”了一聲,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卻慢慢說道:“你哪裏是來救人,分明是來害人。”

閔紅玉見他肯搭腔,終於不再默不做聲,便已經十分欣喜,說道:“自然是來救你的,不信你問潘副官。”

易連愷說了這麼一句話,卻再也不搭理她。閔紅玉想盡千方百計,仍舊得不到他隻言片語,只得悻悻而去。

她離去之後,獄卒進來收拾桌子,潘健遲坐在炕上,見他們仍舊用食盒將家什裝了出去,收拾整齊了,重新將門鎖上。聽到門上鎖的聲音,潘健遲一動未動,而易連愷亦睡在那裏,呼吸均勻,似乎是睡著了。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潘健遲跳下炕去,往屋外張望,只見院中衛兵走動,巡邏的甚是森嚴,可是大約易連愷被關押了多日,抑或易連慎有過嚴令,所以亦沒有人往這屋內窗中多看一眼,只是認真巡防而已。

潘健遲輕輕咳嗽了一聲,易連愷眼珠微微一動,可是並沒有睜開眼睛。潘健遲又輕聲叫了聲“三公子”。易連愷仍舊不為之所動,潘健遲心下甚急,將適才藏起的東西慢慢推到易連愷手邊,易連愷手指一顫,忽然就睜了雙眼。嘴唇似乎都未嘗翕動,聲音更是低不可聞:“哪裏來的?”

潘健遲只說:“剛才。”

易連愷這才明白適才閔紅玉那場做派,原來是為著要將此物趁人不備交給潘健遲。他看了眼那黑沉沉的槍膛,搖了搖頭,說道:“這女人。”

潘健遲不知他是何意,只裝作想要休息,也在炕邊躺下,正躺在易連愷對面,壓低了聲音道:“公子爺,咱們想法子闖出去吧。困在這裏是個死,闖出去說不定能有一分勝算。”

易連愷並不搭話,只將那支小小的駁殼槍往他手邊一推,潘健遲心中焦急,說道:“公子爺,事不宜遲。再不走易連慎不知道還有什麼酷刑,咱們走吧。”

易連愷仍舊不語,潘健遲低語:“公子爺旁的不想,只想一想少奶奶,她還在等着您。”

易連愷這才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走不了。”

潘健遲低聲道:“不試怎麼知道?咱們將門騙開,就此闖出去,這院子裏的地勢我進來的時候留心察看過,雖然牆高,但是易連慎住的地方,離這裏隔了好幾層,等他們衝過來,咱們說不定到了後門。”

易連愷仍舊不語,潘健遲道:“公子爺素來果毅決斷,為何如今猶豫不決?”

易連愷仍舊不語,潘健遲不由得急了:“公子爺,再不走可真的走不了了。”

易連愷哼了一聲,似乎傷口疼痛。潘健遲不由分說,大聲叫道:“快來人啊!公子爺暈過去了!”他連叫了兩聲,只見外面腳步聲匆忙,湧進來三個人,為首的正是適才送飯來的獄卒,那人見易連愷睡在炕上一動不動,以為他真的暈過去了,於是搶上來查看。

他剛剛走到炕邊,還沒俯下身去,只覺腰上一硬,錯愕間不由得一愣,就這麼電光火石的一剎那,易連愷已經一躍而起,舉起手中鐐銬,狠狠往他頭上砸去。那鐐銬全是鑄鐵所制,十分沉重,這下子頓時血流滿面,“咕咚”一聲就倒在了地上。而另兩名士兵還未及呼喊,潘健遲抬起手來,“砰砰”兩槍,一槍一個撂倒。易連愷抓起那兩人手中的兩桿長槍,潘健遲拿了獄卒的另一桿毛瑟槍,拉開虛掩的門,搶先闖了出去。

外面院中巡邏的衛兵聽到槍聲,早知道不妙,紛紛朝這邊奔過來。但潘健遲槍法精妙,一槍一個點射,沖在前面的數人倒斃,其餘的人頓時生了怯意,四散開來尋找掩體。

潘健遲知道易連愷雙腕皆傷,無法端槍瞄準,所以率先沖在前頭。兩個人隱身在廊柱之後,他手槍中的子彈已經用盡,便回手別在腰間,端起長槍拉好槍栓,向易連愷丟了個眼色。

易連愷雖然從來沒有與他配合過,但卻難得立時就明白他的意思。他雖然雙腕無力,開槍不準,可是端起槍來胡亂射擊,只驚得餘下的衛兵大氣也不敢出,只聽彈殼飛濺,“嘣嘣”亂響,不停地落在地上。

潘健遲在他開槍的時候,早就就地一個滾兒,翻到了走廊的另一邊,藉著柱子的掩護,一槍一個,又打死了好幾個人。他槍法精準,餘下還有兩個人噤若寒蟬,抱頭縮在窗后,卻是再也不敢冒險探身出來開槍。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易連愷已經抓住機會衝過去。潘健遲一槍擊碎了院門上的鎖,和易連愷一起直闖了出去。

他們兩個剛剛出院門,只擔心遇上大隊的衛兵,結果方走了幾步路,忽然聽見西北角一片喧嘩,有人大叫“彈藥庫失火啦”!只見檐頭濃煙滾滾,不停地有稀疏的槍聲響起,向西一望,一大片黑沉沉的屋宇都被煙霧籠罩起來。火勢看起來不小,他們這樣闖出來也沒遇見多少人,想必其他人都去彈藥庫救火了,而縱然有人聽到這邊槍響,也不及過來察看。

他們趁亂一直向後走,走廊里偶爾遇見幾個衛兵,都被潘健遲一槍一個撂倒,反揀了不少槍支彈藥。這裏都是易連慎帶出來的親隨,裝配齊全,武器精良。潘健遲背了好幾條槍,更掛了幾條子彈袋,而易連愷只揀了兩條槍,十分沉着地跟在他身後。

潘健遲雖然不清楚院中地形,但知道這種宅院,往後去一定會有後門,所以與易連愷一起穿過重重院落。且戰且走。剛到後院附近,忽然聽到“砰”一聲巨響,震得地面似乎也震了幾震,那屋子外面裝的玻璃窗子“咣啷啷”亂響,而屋頂上的瓦掉下來好幾塊,“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甚是令人心驚。潘健遲知道必然是彈藥庫爆炸了,他不知道那彈藥庫存了有多少子彈火藥,想必這樣的爆炸還會有多次,所以更不遲疑,只是催促易連愷:“快走。”

易連愷看見西北面火光衝天,濃煙滾滾,似乎連房子都塌了好幾間,卻略一沉吟,問道:“是閔紅玉嗎?”

潘健遲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他們倆都只怕夜長夢多,所以徑直用槍轟開後院的鐵鎖,潘健遲匆匆向外一望,見巷中無人,便推門回身向易連愷招了招手。

時近黃昏,城中聽得槍聲爆炸聲,早就商鋪上板,行人斷絕。這裏本來就是軍事重鎮,更兼連年戰事,所以老百姓養就一種謹小慎微的習慣,一聽到槍聲就關門閉戶,鎖家不出。所以他們一直穿過巷子,只見街頭空蕩蕩的,並無一人一車。

潘健遲心中焦急,知道鎮寒關地方狹小,又處於兩山山隘之間,若是易連慎回過神來緊閉關門,他們困在城中,便是插翅難飛,所以眼下之計,唯有闖出關去。可是街頭並無一馬一車,怎麼樣闖關,可真是一籌莫展。正在尋思的時候,易連愷突然咳嗽一聲,身子微晃。他本來端着長槍,幸好長槍拄地,才沒有跌倒。潘健遲連忙扶了他一把,只見易連愷一手捂着嘴,卻勉力搖了搖頭,似乎在示意自己沒事。潘健遲知道他身上有傷,料想他跟着自己這樣闖出來,已經精疲力盡。他心下焦急,想着要到何處去尋個車馬才好,正這樣盤算着,忽然聽到汽車喇叭一響,看着一輛軍用的吉普車,飛一般地朝着他們衝過來。

潘健遲以為是易連慎的下屬,所以一手攙着易連愷,另一隻手將槍一頓,“咔嚓”一聲子彈上膛,便要隔着擋風玻璃擊斃開車的人,將車奪過來。那車子直衝過來,速度似乎一點兒也沒減,彷彿想將他們撞死在當地。潘健遲單手端槍不穩,所以眼見着車子直衝過來亦不慌張,只待更近一點便開槍射擊。只見車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得幾乎連開車人的臉都快要看清楚了。那開車的人卻突然剎車,只聽輪胎“吱”地一響,已經硬生生將汽車停下來。那人探身出來,叫道:“快上來!”

竟然是閔紅玉。她穿了一身易連慎軍中的服裝,潘健遲幾乎沒能認出來。直到聽到她的聲音,才怔了一下。閔紅玉跳下車來,將他們扔在地上的一桿槍拾起來,潘健遲連忙扶了易連愷上車,閔紅玉隨手將那桿槍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然後發動車子,將汽車掉轉了一個方向,直接向城門關開去。

潘健遲見她開車的動作十分流利,不由得道:“你竟然會開車?”想想這句話似乎十分不敬,便又添了一句,“你怎麼來啦?”

閔紅玉笑了一聲,說道:“只為一點慈悲心,未見公子到來臨。”因為這出京戲大紅大紫,這句唱詞更是家喻戶曉,雖然潘健遲不怎麼看戲,也知道這是中的唱段,原是十三妹見安公子被誑去黑風崗,所以急急追上去,想要救他一命的唱詞。此時潘健遲聽她還有心思唱戲,料必她是胸有成竹,於是說道:“你今天大展手腳,倒真是做得十三妹。”

閔紅玉笑道:“得啦,出得城去才算是事成了一半,還有一半,得咱們三人盡行走脫了,才算是真成了呢。”

她駕駛着汽車直奔城關,遠遠看到關隘前置的鐵蒺藜,便略減了車速。將車窗上的玻璃搖下一半,伸出手來揮着一個綠色的派司,遠遠就衝著那哨卡的衛兵嚷:“快快開卡!城中混進來姦細放火,我奉司令之命令,出城去求助友軍!”

那關卡上的哨兵早就聽到彈藥庫爆炸之聲,更兼看到城防司令部的屋子冒出滾滾濃煙。所以再不疑心有他,立時就搬開了鐵蒺藜,放他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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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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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方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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