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杜祠盛典

第20章 杜祠盛典

第20章杜祠盛典

所謂衣錦還鄉,這本是中國人幾千年擺脫不掉的習慣。“富貴不還鄉,猶錦衣夜行”,雖然杜月笙一直以來都不間斷地把錢向家鄉投去,買些時令用物周濟故鄉的鄉親,造橋修路的事也做了不少。但他畢竟還沒有在高橋鎮建一座像樣的祠堂,這的確是個莫大的遺憾!

杜月笙對自己家裏這次小小的後院失火還渾然不知,他此刻的心思正為另一件事困擾着。

隨着杜月笙的如日中天,黃金榮越來越退出了上海灘大舞台的中心,特別是黃金榮的“退休”更讓杜月笙感到放心。老頭子從捕房的歸隱,使他和自己的“黃門”弟子們都走完了一個時代,恰在此時,杜月笙又被推選為法租界五名華董之首,所有這一切,都讓杜月笙感到自己的地位異常鞏固。

偏在這時候,黃金榮張羅了一件大事,讓杜月笙覺得是被人不輕不重地打了個嘴巴。

黃金榮60歲退休,也就在他60歲生日這天,他辦了件轟動全滬的事。

1930年5月16日,黃金榮60整壽,黃家花園落成。

黃金榮一直打算在臨退休時,好好地風光一下,也免得辛苦半生,最後落得個身名俱滅,讓人們輕易就忘到爪畦國了。但是,以黃金榮現在的情況看,想要再有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實在是太難了,而且也容易給人一種刻意招搖的印象,這都是黃金榮要避免的。他要給自己立一座紀念碑,而且是在人們不知不覺間立起來的碑—這就是黃家花園。

黃家花園建在滬西槽河涇,佔地八十餘畝,極盡奢華之能事。黃金榮號稱自己預備晚年在這裏頤養身心,修持念佛,所以建園不惜斥以血本巨資,構園引水,花費銀元50萬元。

其實,和許多滬上名園相比,黃家花園遠稱不上至善至美,但黃家花園裏有所謂“四教廳”卻是美崙美奐,令其他園林望塵莫及。這倒不是有多少能工巧匠的巧思在裏面,而主要是因為裏面有一塊與眾不同的泥金大匾。這匾上有四個斗大的金字“文行忠信”。

有這樣一塊匾並不奇怪。上說孔夫子教人只有“文、行、忠、信”四字,這原本是講俗了的濫調,村夫野老也會以此自我標榜。可黃金榮這塊匾卻大有來頭,因為送匾的人就是當時國民政府的總統蔣介石。

黃家花園落成典禮時,戎馬倥傯的蔣介石竟然行門生弟子禮偕同夫人宋美齡從南京親自赴滬祝賀,並送來這塊親自題寫的匾額,作為賀禮。蔣介石來時前呼後擁,隨身侍衛百名,好不威風。蔣介石這次可算是給黃金榮作足了面子,尤其是那塊“御筆”的大匾,更讓黃金榮覺得如獲至寶,特辟一廳專門安放。隨後,這廳也就更名為“四教廳”,取蔣介石親加勉勵“四教”之意。

當晚,黃金榮特備雞尾酒宴給蔣介石夫婦接風答謝,宴席上蔣介石又讓黃金榮舒舒服服地過足了老頭子的癮,特別是蔣介石執意推黃金榮居中坐首位,和宋美齡分居一右一左兩邊侍坐,樂得黃金榮的大嘴始終沒見合上。

黃家花園落成后這一番熱鬧,黃金榮約請了滬上所有的鐵腕人物、社會名流與會參與,一時全上海沸沸揚揚,巷議街談無不是黃家花園的氣派和黃金榮的面子。作為此刻上海灘不可一日無此君的杜月笙來說,這樣的盛會當然要“躬逢其盛”,所以他也理所當然地看到了黃金榮的排場和得意。杜月笙這時候才知道自己真正缺少的是什麼,他缺少的,不再是事業上的節節勝利,而是像黃金榮這樣的一座勒石記功的碑銘。

回到杜公館,杜月笙的全部身心都被這種空落落不得施展的慾望壓着,以至他連近來陳幗英明顯有些不對頭都沒能看出來。

一開始,杜月笙打算也在滬西漕河涇,就挨着黃家花園的旁邊,蓋一所杜家花園。說什麼,他也要和黃金榮鬥鬥法,不然的話,杜月笙總覺得這個老頭子陰魂不散地在自己身邊繞來繞去,讓他處處掣肘,無從施展。很快,手下人就照方抓藥,按此準備去了。

“杜家花園”的料都快備辦齊了,杜月笙又改了主意。

他要建宗祠,建杜氏宗祠。

不論到了什麼時候,杜月笙都很注意聽取手下一班謀士的意見。杜月笙的所謂謀士,一種是每天聽其調遣任用的專職謀士,另一種是則是那些常相互往來走動的大名士,對這些人,杜月笙從來都是畢恭畢敬地討教敦請,完全一副學生請教老師的樣子。也正因為如此,許多人也都樂於為其所用。像顧熬、章士釗、劉春圃、楊度,就都是這樣。

杜月笙一時負氣要和黃金榮在花園上鬥法,被這些學富年深的先生們看來,就實在有失王者氣度了。

正是聽了他們的勸告,杜月笙把原來打算建杜家花園的錢抽了回來,投到老家浦東高橋鎮,他要在那裏建一座杜氏宗祠。所謂衣錦還鄉,這本是中國人幾千年擺脫不掉的習慣,“富貴不還鄉,猶錦衣夜行”,雖然杜月笙一直以來都不間斷地把錢向家鄉投去,買些時令用物周濟故鄉的鄉親,造橋修路的事也做了不少。但他畢竟還沒有在高橋鎮建一座像樣的祠堂,這的確是個莫大的遺憾。

經周圍人這麼一提醒,杜月笙還真地琢磨出來點兒門道,認定自己還是應該把衣錦還鄉作為正途,何必非要和人爭一時之短長呢?

所以,杜月笙就一門心思地撲在“杜氏宗祠”上面了。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這都是杜月笙一生中最輝煌的時期。

要建宗祠,首先要修族譜,可是杜月笙祖上除了一個沒有考取功名的落第秀才杜寶槐以外,再沒有一個可以讓社月笙覺得臉上有光的祖宗,自古而來姓杜的不少,但有根有據地可以和杜月笙拉上關係的顯要,就找不出一個了。最後,杜月笙還是把這個問題留給了劉春圃和門生上官天虹,又特請章太炎先生從中協理。

隨後,杜月笙又親自登門請章太炎為杜祠落成賜序。

族譜的問題就算解決了。杜月笙從“大運”的紅利里抽出50萬元,在高橋鎮杜家老宅西頭草塘浜買下來一塊五十多畝的地,留作蓋宗祠的用地和別墅用地。

杜氏宗祠興建於1930年春天,翌年3月份落成。隨後不久,宗祠附設的藏書樓和家塾也同時完工。5月,杜月笙驗收完畢。至此,杜月笙一生中,也是上海開埠以來差不多是最大的一場熱鬧的帷幕,才真正拉開。

在高橋鎮仍顯荒涼破敝的鄉間,赫然崛起的杜氏宗祠實在是顯得太突兀了。杜氏宗祠堂像是從天外飛來一樣落在高橋鎮,不過它的建造倒刻意體現出了本地的風格,是一水的高平房。因為杜月笙內心並不希望自己的“杜氏宗祠”顯得和鄉土過於隔絕。

但它的規模卻相當可觀。

祠堂外面,三面圍以高牆。一抬頭的第一進大門上,橫書“杜氏宗祠”四個大字,是武進唐駝手筆。祠堂東頭是杜月笙的別墅,別墅和宗祠之間有通道相連,前有花園亭台,後有深宅敞軒,杜月笙對別墅的經營之功絲毫不比花在杜氏宗祠上的少。此後每年盛夏,杜月笙都攜家眷來此避暑,只是這幢別墅為杜氏宗祠落成時的紅極一時之盛的熱鬧所掩,不為人注意罷了。

走進大門,迎面是一溜相連接的五間大廳,中間形如一間大禮堂,大小能一次容納2000人同時入座。東西兩側是接待室和會客廳。穿堂而過,第二進的五間大廳,居中供奉着福祿壽三星,兩旁各有一座八尺高的大理石屏風。最後一進則是宗祠的“享堂”,供奉杜氏歷代先祖。

幾經推敲之後,杜月笙選定當年6月9日為祠堂入主的吉日,同時決定此後大慶三天,招待各方賓朋。請柬發出,各路神仙或者親身赴滬祝賀,或者派人攜禮前來。讓杜月笙掙足了面子。

在杜氏宗祠落成典禮之前,杜月笙收到一份重禮,這就是他恭請國學大師章太炎撰寫的。單看這篇記文,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樣的文字竟然被加到杜月笙的頭上:

杜之先出於帝堯。夏時有劉累,及周封於杜,為杜伯。其子隰叔遭難於周,適晉而為范氏,范氏支子在秦者復為劉,以啟漢家。故杜也,范也,劉也,皆同出也。杜氏在漢也,有御史大夫周,始自南陽徙茂陵。自是至唐世為九望。其八祖皆御史大夫。惟在陽者祖七國時杜赫,自江以南無閉焉。宋世有祁公衍,實家山陰,江南之杜自是始著也。

高橋者,上海浦東之鄉也。杜氏宅其地,蓋不知幾何世?其署郡猶日京北。末孫鏞自寒佩起為任俠,以討妖寇,在安集上海功,江南北豪傑皆驚之。始就高橋建祠堂,祀其父祖以上,同堂異室之制,近世雖至尊猶然。故諸子庶不立別廟,獨為一堂,以昭穆敘群主,蓋通制然也。

凡祠堂為址八廟,其地以待設塾及圖書館,所以留世澤率后昆也,余處上海,久與鏞習識。祠成而鏞請為之記。夫祠堂者,上以具歲時之離,下使子孫瞻焉,以捆致其室家者也。杜氏在漢唐,其為卿相者以十數,盛矣。上推至帝堯,又彌盛矣。雖然,自堯之盛,尚不能雨露其子,使襲大寶,其餘屬登公輔,賜湯沐之邑,曾微百年,后之人至不能持其先世里居所生,此鏞所知也。為子孫者,豈不在於自振拔乎哉?

和以處京族,勤以長地材,福倍漢唐盛世可也。稱不朽者,唯立備立功立言,宜追觀杜氏之先,立備莫如大司空林,立功莫如當陽候預,立言莫如岐公佑,其取法非遠也。鏞既以討寇有功,其當益宗明德,為後世程法,然後課以道藝,使其就文質,化為畔諺,以企於古之立言者。有是三者,而濟以和宗族,勸地材,則干守其宗禮堂者何有,不然,昔之九望,奄然泯沒於今者七八矣。雖有丹楹之座,窮九州美味之鄉,其足以傳嗣者幾何?吁!可畏也,記之云爾。

章太炎的文章把杜月笙的祖上翻遍典籍寫了個神乎其神,但還是找不到杜月笙確實可以攀附的望族高枝。最後還是用一句“其為子孫者,豈不在於自振拔乎哉”的話來很冠冕地把這個尷尬掩飾過去。修祠立廟,不就是為了光宗耀祖,找一找可以為之傲然一番的祖宗嗎?可惜杜月笙實在找不來,讓太炎先生只好這樣含糊其詞。好在杜月笙也沒指望真能尋出個了不得的祖宗來,單就章太炎這篇記文,還有說法是杜氏宗祠舉國上下無人出面最後落在了他杜月笙的老家浦東高橋鎮這點來說,也足夠杜月笙光耀門楣的了。

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一代宿儒、國學大師章太炎先生都沒能考究出來的杜氏先祖的糊塗帳,卻讓大軍閥吳佩孚送來了一塊匾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吳佩孚的匾上寫着“武庫世家”,這無疑是雪中送炭之舉。所謂“武庫”指的是晉朝名將杜預,不但武功蓋世,而且文采卓然,號稱“有一部大書行世。這麼一位文韜武略的古人,經吳佩孚出面給杜月笙臉上一貼金,這個在高橋鎮打流的小癟三立刻成了杜預之後、武庫世家了。看着萬墨林吆喝着幾個人把這塊匾抬進來,聽着周圍一班清客文士在身邊的陣陣香風,杜月笙不由得有些飄飄然了。

經吳佩孚一點撥,一道難題迎刃而解,一張張寫着“武庫家聲”“武庫經倫”的大匾翩然而至,就連章太炎也將錯就錯地又寫了個“武庫遺靈”的匾額送來。

躺在院裏的竹搖椅上,杜月笙微閉雙目在心裏盤算着家祠典禮該如何進行。多半年前黃家花園的盛況還歷歷在目,蔣介石在黃家座上談笑風生而又對黃金榮執禮甚恭,當著全上海人的面,讓黃金榮風頭出盡……

杜月笙眉頭一皺,從躺椅上陡然坐起。

顯然,希望在這一點上超出黃金榮一頭,是不可能的了。前兩天戴笠來電話說,蔣總統肯定不會在他宗祠落成典禮上出現,雖然杜月笙早有思想準備,但聞言仍舊是冷水澆頭,少了不少興緻。這就逼得他不得不另闢蹊徑,想方設法地要在別的方面壓黃金榮一頭。

首先,杜月笙要有一個豪華班底,專門負責籌劃典禮中的一應事宜。

杜月笙首先想到了楊度。從某種意義上說,楊度的知名度絲毫不亞於蔣介石和章太炎。

楊度是個讓人頗費躊躇的人物。早年投師湘中大儒王運門下,后曾為孫中山和黃興穿針引線,介紹兩人相識。可他又“願為帝王師”,在1915年9月代理中國國史館館長時,為袁世凱稱帝多方奔走,成為“籌安會”六君子之首。及至晚年,又加入了中國。

這麼一位風雲變幻、變換風雲的人物,後來南下上海,賣字售畫為生。杜月笙對楊度多方照應,逢年過節又時常過府叩問,一副禮賢上士、虛心求教的樣子。楊度住院,杜月笙還曾經在病榻旁徹夜陪伴,讓楊度感激不已。現在,杜月笙正當用人之際,楊度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想到這裏,杜月笙立刻來了精神:黃金榮能請一個蔣介石,我杜月笙就請它個五湖四海,各方神聖,搞得轟轟烈烈了,舉國震動。

“墨林,備車,我要到楊先生那裏去一趟。”

等杜月笙從楊度那裏回來時,已經是胸有成竹了。雖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杜月笙仍然意猶未盡地把陳幗英和孫佩豪兩個人一起叫到了自己的書房裏。

“幗英、佩豪,杜鏞馬上要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杜月笙一臉興奮,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把手裏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陳幗英和孫佩豪面面相覷,不知道杜月笙今天到底碰到了什麼事。孫佩豪進杜家時間不長,還從沒見過杜月笙這麼興奮,不由疑惑地看了看陳幗英。陳幗英也是莫名其妙地和孫佩豪對視了一眼:她也從來沒見過丈夫如此興奮。

杜月笙放下酒杯,注意到兩個人不尷不尬的表情,略一愣神,哈哈大笑起來。

“好了好了,跟你們兩個說,一時半會也說不明白,到時候,你們就跟我開眼吧!現在嘛,你們兩個都去準備準備,然後,都到佩豪房裏去,今天,我要你們把本事都亮出來,讓我好好地痛快痛快!幗英,你也來!沒關係的,我可以輕一點……啊?哈哈哈哈……”

陳幗英困惑地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勉強地點了點頭。

門口萬墨林拿着一張墨跡未乾的稿子,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不由暗暗吐了吐舌頭。無論如何,在萬墨林眼裏,杜先生不是人,簡直是神。第二天一早,杜月笙從被窩裏爬出來的時候,肯定又是精神飽滿地跑出去……

翌日凌晨,杜月笙還和兩個夫人在卧室里滾成一團的時候,點也機聲隆隆,還泛着墨香的報紙被加班加點地送到各發售點。

等天光大亮的時候,萬墨林把早茶和幾份報紙一起送到杜月笙手上,昨天的稿子已經變成了鉛字。

各報都用顯著篇幅登出了杜祠落成典禮所設“八大處”的人員名單—這是一份當時任何人也難於請齊的超級陣容。

宗祠落成執事三人:黃金榮、虞洽卿、王曉籟。

協理七人:張嘯林、金廷蓀、郭祖繩、蔡琴蓀、胡水萊、俞葉封、李應生。

最令人咂舌的還是“八大處”之首的“文書處”的人員組成:文書處主任責無旁貸地由楊度出任,副主任是江西省參議員,曾經參選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後來段琪瑞以“繕後會議”代替國民大會,任“繕後會議”副議長的政壇風雲人物湯漪。文書處下設的六位秘書也各有背景,頭一位是國民政府委員會辦公處秘書長陳群—杜月笙是讓一位“黨國”的秘書當了自己家祠典禮的秘書。後面的五位是邱方伯、翁左青、徐慕邢、程學鏞和許菩僧,都是曾任高官的滬上名流。如此人物都紛紛做了杜月笙的“秘書”,其鋪張揚厲實在讓全國政界和各方人士矚目。

文書處外,又有警務處、總務處、衛生處、庶務處、筵席處、會度處、劇務處等七處,各有處員20人。另有招待組,組員109人,加上招待外賓的11個人,共有120人的專職招待。

報紙不厭其煩地把這些東西詳加報道,都是為了給杜月笙提前造一些聲勢,一通連篇累牘的鼓吹之後,到1931年6月9日之前,已經形成人人翹首以待杜祠盛典的情況了。

在賣了一個大關子之後,6月9日這天終於來了。

一大早,上海市萬人空巷,一齊涌到儀仗將要經過的道路兩旁,幾十萬觀眾讓上海的交通頓時癱瘓。

8時整,隨着24聲禮炮在半空炸響,排列整齊的儀仗隊伍從杜公館出發,浩浩蕩蕩向前行進。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24名騎着阿拉伯高頭大馬的英國巡捕,中國人的家祠落成由租界巡捕為前導,也是前所未有的盛事。

隨後是一幅寬兩丈的國民黨國旗,由八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吃力地扛着旗杆。國旗後面是48面同樣兩丈見方的各色彩旗,每面旗子中央都有一個偌大的“杜”字,表示慶賀杜月笙48歲壽辰。

旗隊後面,是由100名法租界的安南巡撫組成的自行車隊,稱為護旗,四輛一排,徐徐前進,自行車鋥亮的瓦圈在陽光下熠熠閃光,晃得兩邊看熱鬧的人群兩眼發花。大隊華捕緊跟其後,接下來是穿着童子軍制服的“金榮小學”的學生組成的方陣,以及上海各界的儀仗隊伍,這組方陣一前一後是兩隊軍樂隊,銅管樂器的金石轟鳴聲和反射出的道道金光,為浩大的儀仗隊伍又增色不少。在前面的是淞滬警備隊司令部的軍樂隊,在後面的是中央陸軍軍樂隊。萬音齊奏,蔚為大觀。

後面是一個連的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中國士兵,護送着一塊引人注目的泥金大匾。金匾所過之處,引來路邊人們不住地嘖嘖讚歎。在耀眼的陽光下,匾上的金字奪人雙目。四個大字是:“孝思不匱”,下款還有四個正書小字更引得人們竊竊私語—“將中題”。蔣介石的贈匾後面,是一塊差不多同樣大小的題詞。

正當人們對着這塊耀武揚威的大匾交頭接耳時,後面緊跟着走過來一個“匾陣”。

最前面是陸海空軍副總司令張學良的“好義家風”、然後是軍政部長何應欽的“世德揚芬”、實業部長孔祥熙的“慎終追遠”、司法院長王寵惠的“千國棟家”、監察院長於佑任的“淵遠流長”、警察總監吳鐵成的“光前裕後”……接着還有淞滬衛戎司令熊式輝、軍法總監何健、外交部長正廷,上海市長陳群等人題送的匾額。

但最讓人開眼的是儀仗隊的第四部分,這簡直是近20年來中閥的“大薈粹”。

由陸軍第五師軍樂隊開道,閘北、南京保衛團和寧波旅滬小學的童子軍護送着前北洋政府兩位總統—徐世昌和曹餛、兩位大帥—吳佩孚和張宗昌、一位執政—段琪瑞贈送的匾額,吹吹打打,招搖過市,引來人們陣陣奇異的目光。徐世昌送的是“敦仁尚德”、曹輥送的是“俎豆千秋”,段琪瑞也送來了“望出晉昌”……

這些當年一見面恨不能就斗得跟只烏眼雞似的各路軍閥,今天竟然在杜月笙築宗祠的時候同時出頭,讓自己送的匾和那麼多冤家對頭的在一起摩肩接踵,一團和氣地出現幾十萬世人面前,不能不說是杜月笙手眼通天入地的明證,即便是蔣介石自己,怕也沒有這個把握。

接着走過去的是幾十柄碩大的“萬民傘”,都是上海各界所贈,以示杜月笙在上海一方水土行俠好義,結與民心。

整個儀仗最後,是蔣介石贈送的彩亭,等這個彩亭也被人們前擁后喝地抬過去,浩浩蕩蕩的儀仗部分才算過完。

稍稍靜下來的路面上一陣騷動:不遠的後面,“總神主”的牌位姍姍而至。

八面特大的開道銅鑼,用一排細密的鐵鉤,穿掛在八名大壯左臂的皮肉之中,八個人環眼圓睜,銅槌有節奏地同時起落,八面銅鑼一齊轟響,震耳欲聾。

40名手提花籃和薰香爐二八少女和由40名肩寬背厚的壯漢扮成的金甲神人行走莊嚴,全然是清朝宮廷鑾仗的打扮,彷彿把連台大戲搬到了當街演唱,惹得人們紛紛延頸觀望。

“鑾仗”後面是一頂油彩扎束一新的“神轎”,抬着總神主的牌位—“栗主”,由杜月笙出價千元聘請來的前清上海縣知事李祖夔充當扶醋,一步三停,緩結前行。

所謂“栗主”,是楊度的高見。自從接手杜氏宗祠文書處主任之後,楊度早起晚睡,事必躬親,一枝一節也斷然不肯輕易放過。這先祖牌位,在一般人眼中不過就是個木牌子而己,但經楊度引經據典一一考究,卻是絲毫馬虎不得。載:“虞主用桑,練主用栗。”人死入葬,在家中或祠堂設祭,叫做“虞主”;一年之後,在練祭,時將虞主牌位埋掉,重立一個牌位稱“練主”。虞主的牌位用桑木,取桑與“喪”同音,練主的牌位用栗木,說:“栗,猶戰慄,對祖輩謹敬貌。”所以“栗主”云云,是為了表示對祖宗的恭敬。

一個先祖牌位用料,都讓楊度調理得如此“有條有理”,杜氏宗祠此次落成大典,可謂是上海百年來一樁盛典。

“神轎”後面的一乘大轎上,坐着頭戴禮帽,長袍馬褂的杜月笙,儘管連日來操勞奔走讓他多少有點消瘦,但顯然精神頗佳,青灰的臉色掩不住君臨萬方的飄然。杜月笙一路不停地和兩邊的人群招手示意,大轎一步一挪地走得很慢。

最後,是杜月笙的親友、門生組成的隊列,最亂、最鬧也最浩大可觀的就是這支隊伍了。

整個前往高橋鎮杜氏宗祠的隊伍由頭到尾足有兩英里長,從華格臬路餘慶堂杜公館本宅向金利源碼頭行進,途經李梅路、愷自邇路、公館馬路、老北門街、小東門大街,一路上走了足足三個小時。

11時,大隊來到金利源碼頭,一連幾座迎賓牌樓在正午的陽光下益發顯得高大壯偉,數百名提前趕到的杜氏親友已經在此恭候多時。碼頭周圍,一百多艘渡船沿江排開,船尾都插一面紅底白字的“杜”字小旗,沿江望去,讓人嘆為觀止。

杜月笙和碼頭上的親友略略招呼一下,就帶着家眷登上了“月寶”和“歡迎”兩條遊艇,男眷上“月寶”,女眷上“歡迎”。其後人們各自登船,因為場面擁擠,所以儘管警方和杜府都有不少人員在場維持秩序,還是有不少人被擠下黃浦江。這些平時頗有頭臉的名流賢俊,今天為了給杜月笙趕這場熱鬧,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一聲汽笛,百船競發,黃浦江上“杜”字旗迎風飄展,船載的軍樂隊在江心奏樂,歌管齊吹,響成一片。

杜月笙款步登上“月寶”的甲板,看到百多艘船隻眾星捧月般地轉攏過來,不禁心潮起伏。

當年自己從浦東到上海,是搭了人家一條賣魚的划艇,一路風浪也闖進了上海灘;今天終於衣錦榮歸,怎麼這黃浦江也顯得平靜溫和了許多呢?

杜月笙忍不住招手叫過了杜維藩,指點着一江上下翻飛的“杜”字旗,眉飛色舞。

“維藩,你老子的氣勢,將來你能及得上萬分之一嗎?”

“父親大人的聲威頤德,標榜千秋。當年曹孟德橫槊賦詩,也不過如此。”

杜月笙看了一眼躬身作答的兒子,又望了望水天之際遙遙可見的高橋鎮,朗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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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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