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啟
狄克又在街上遊盪了一個多小時，他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上海的哪個地方，只是一直走着，臉頰的兩道淚痕已被風吹乾。痛苦慢慢在疲倦中消退，飢餓又爬上了心頭，狄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發現身上一個子也沒有，此時，已是夜裏十一點鐘，天有些涼，一陣風平地而起，吹亂了狄克長而污穢的頭髮，左臉完全顯現在夜色中，是那樣的可怕凄慘，狄克雙手擁住自己的身子，低着頭往前走，他感到了一股寒氣，身子不由地一顫。
“喂！你要不要吃的。”一個女聲向狄克叫道。
狄克回頭朝那女孩看看，二人相隔沒有多遠，狄克可以看清她的樣子，她手裏提着一個白色膠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身穿一件黑色連衣裙，扎着馬尾辮，體型稍胖，圓圓的臉兒大眼睛，看上去很可愛。狄克聽她沒叫自己乞丐，心裏很感激，即便知道自己很餓，非常想吃東西，但別人有這番好意，心領也就是了，再去麻煩人家拿吃的給自己，心裏不免有些過意不去，於是道：“謝謝，我不要吃的。”
女孩看起來很掃興：“你要是真不要，我就把它丟了。”女孩說著把膠袋提在半空蕩了盪。
狄克眉頭一皺，心道：“那裏原來是食物，不知都是些什麼，但聽她話音，食物並沒有變質，如果自己不吃，她就會把它丟了，她這麼做也太浪費了。”當下向女孩點了一下頭，道：“好吧，吃了總比扔了的好。”
女孩笑了笑：“我見過的乞丐多了，還沒見過你這麼客氣的乞丐。”女孩伸着手，擺出一副施捨的架子，等着狄克上前去拿。
狄克走上去，接過食物，低下頭連說了兩聲謝謝。
女孩側着頭，斜睨着狄克的左臉，並用手指了指：“你……你這半邊臉怎麼這樣難……難看？是被火燒的嗎？”
狄克習慣了別人關注他的左臉，可還是很不自在地點了一下頭：“嗯。”
“是怎麼燒的？”女孩繼續問道。
狄克突聽女孩這麼問，心很痛，他實在不想回答女孩這個問題，可別人白白給自己東西吃，不答話難免會讓別人對自己有看法，真理由不能說，但可捏造一個假的：“是……是……是小時候玩火的時候，不小心燒的。”狄克偷看女孩一眼，想知道這個理由能否過關。
女孩把手指放在嘴邊：“還好我小時候不怎麼玩火，不然准和你一樣，被火燒個大花臉。”
狄克沒有應話，聽女孩說自己是大花臉，有些哭笑不得，心想這女孩很天真，沒有什麼心機。
“就這樣吧，我還得回去打掃衛生呢？”女孩說著，頭髮一甩，轉過身去。
狄克嗯了一聲，目送女孩走進燈壁輝煌的大堂，抬頭向上看，紅旭酒店四個大燈字，豎掛在樓面上。
狄克打開膠袋，香氣撲鼻，照着路燈一看，裏面骨頭、雞爪子、魚頭、米飯什麼都有。狄克向周圍看了看，人來人往，不好意思就地解決食物，便拎着袋子往前走，看看能否找個合適的用餐地點。
沒走多遠，狄克發現一個巷子，心想裏面應該沒什麼人，就走了進去。
狄克進了巷子才知，巷子並非是巷子，而是個死胡同，衚衕里沒人打掃，垃圾比較多，也沒有燈，很昏暗，全憑外面的路燈反射進來的光芒，才得以看得清東西。
狄克此時非常的疲倦，他靠着牆坐下來，只想好好地吃點東西，填飽自己的肚子。狄克抓起一把米飯，正打算吃時，卻下意識地感到一種不自在，他側頭向衚衕里處看去，心下悚然一驚，一位蓬頭垢面，衣裳襤褸不堪的乞丐正伸着手向他要食物。
狄克見他伸手要食物的樣子比自己還要可憐，心下不禁一酸，把手中的米飯又放了回去，起身提着袋子向他走去。
近身一看，這個乞丐約莫五十歲左右，四肢健全，眼神渙散，神情委頓，看上去已然喪失了鬥志。狄克見他神色，不像什麼痴獃之人，心想這人多半是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才會落得如此境地。
狄克並不嫌他身上散發出的穢氣，和他挨身而坐，靠在牆上，接着把袋口敞開，從裏面拿出一個被人啃過雞腿遞給他，道：“這個給你。”
那乞丐打了個頓，突然間把雞腿搶了過去，大口地撕咬起來。狄克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知他很長時間沒有進食，就把袋子向他旁邊推了推，以便他更好的享受食物。狄克食慾也是大開，抓起米飯肉片就往嘴裏填。乞丐也毫不客氣，吃完雞腿后，蹲起身子又去抓袋中的其它食物吃。
兩人面對面，互相看着對方，抓着袋中的食物大吃起來，三分鐘沒到，半袋子的食物已被二人搶得乾淨。
“謝謝你。”乞丐靠在牆上，低着頭道。
狄克聽他說話淡然，更加確信他不是什麼傻子白痴：“沒什麼，食物這麼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乞丐向狄克看看，道：“你不像乞丐？”狄克道：“你也不太像。”乞丐目視前方，茫然道：“像不像，我這個樣子和乞丐還有什麼分別嗎？”狄克皺着眉頭，嘆了口氣道：“我們不僅樣子上和乞丐沒分別，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乞丐問道。
“而且實際上也沒太大的區別。”
“是，我們都吃了別人施捨的食物。”乞丐笑了笑。
狄克看見乞丐笑的樣子，也想笑，只是母親突然離去，心裏悲痛之極，哪還能笑得出來。他仰着頭長嘆了一口氣，顯得非常的疲憊。
“你叫什麼名字。”乞丐問道。
“狄克，你呢。”
“哦，我叫王啟，今天認識你我非常的高興。”
狄克和王啟互相握了握手。王啟臉上滿是笑意，可狄克卻是一臉的悲傷。
“你有什麼心事嗎？”王啟問。
“嗯，我的母親剛剛……剛剛……剛剛去世，今天也是我的……我的生……生日。”狄克說到後來已泣不成聲。
王啟一怔，隔了一會，嘆了口氣，他拍着狄克的肩膀：“節哀順變吧，一切都會重新開始的。”
狄克點點頭，沒有應聲，他想起了他母親去世前對他說的話，要勇敢的活下去，心口不禁一熱，當下抹去了淚水。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麼東西作為生日禮物？”王啟想用安慰小孩子那樣來安慰狄克。
“生日禮物？”狄克有些驚訝。十幾年來從來沒人送過他什麼禮物，此刻乍聽要什麼東西作為禮物，腦子有些發懵。
“是的，禮物。”
狄克低下頭，嘆了口氣，道：“如果真的要什麼東西作為生日禮物，那麼我現在只想許個願。”
“也好，希望你的願望可以實現。”王啟道。
狄克閉上眼睛，雙手合於胸前，嘴角閃過一絲微笑。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道：“這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狄克又消沉了下來。
“你能告訴我你剛才許了什麼願望嗎？”王啟問。
“我希望我能有一張正常人的臉。”狄克道。
王啟聽了狄克這句話，不禁一鄂，接着伸手摸了摸狄克的傷臉，微微點頭道：“還好，還好。”
“還好？”狄克不知道王啟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你這臉從表面看上去，燒得很重，其實內部的皮膚組織並沒有被破壞，通過整容，應該可以還你一個好的面相。”
王啟從第一眼看見狄克，就開始注意着狄克的左臉，就算狄克不說，他最終還是要過問的。
“真的嗎？”狄克非常的驚訝，心裏暗暗慶幸母親當初沒有完全狠下心來，將皮膚的內部組織燒壞。
“嗯，是真的。”
“可惜那要花費好多好多的錢，而我現在什麼都沒有。”狄克的目光又暗淡了下來。
“錢並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要整好你這張臉，一般整容師的手術技巧是遠遠不夠的，就連一些整容大師也沒有太大的把握整好你這張臉。”
狄克嘆了口氣：“也許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但我知道有一個整容師，可以整好你的面容。”王啟目視前方，神色慘然。
狄克黯然道：“我想那個整容師沒有理由無償為一個和乞丐無異的陌生人做這樣難的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