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勝非勝

第七十一章 勝非勝

“哥,以後我要取代唐丁當你的經理人!”

坐在飛往韓國釜山的國際航班上,回想到臨別時趙悅用很認真的態度說出的這句話,我忍不住微微地笑起來—七妹還真是孩子氣呢!

四月二十七日,我回到成都S大那天,受到S大師生歡迎的同時,也收到了S大經教育部批准發給我的畢業證書――說是鑒於我“為國家作出的特殊貢獻”,並“為了有利於我全心全意地繼續投入武術事業”,“特許”提前畢業――如唐霜所言,真的沒有了“後顧之憂”,卻同時再一次讓我咋舌於唐霜的能量。

在S大的這兩年我過得很快樂。雖然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蘇儀的失蹤和我的內力不舉是很讓人鬱悶的事,但在S大,我有C-504的兄弟們,也有趙悅那樣令人賞心悅目的解語花。我的提前畢業必然帶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而我卻發現時間緊迫得連與曾經朝夕相處的兄弟們喝一次告別酒的機會也沒有。我只來得及告訴老大和汪鋒那一幫武術愛好者:“如果真的想在武術之路上走下去,就一定要堅持。有機會的話,去天一武術學院學習吧!”

二OO五年四月二十八日,我在成都雙流機場登上了直飛釜山的班機。蘇儀和我一起,同行的還有唐丁和八個我不認識的男女――聽唐丁說他們都是唐霜遣出擔任保鏢任務的好手。

我和蘇儀去韓國和J國旅行的事並沒有大肆聲張。在登機口送我們的只有代表C-504全體兄弟的七妹趙悅而已。那句孩子氣的宣言正是在我和蘇儀並肩踏進登機通道時,趙悅流着淚大聲喊出來的。

我得承認,雖然我只愛蘇儀一個,但我內心深處有一處柔軟的地方卻一直被七妹趙悅所感動着。這感動無關男女之情,我只想千萬次地為七妹祝福。

“請各位繫緊安全帶,飛機馬上就要在釜山機場降落了。請不要使用手機,不要吸煙……”

落地的那一刻,坐在我身邊的蘇儀突然拉緊了我的手。我詫異地轉頭向她看去。蘇儀臉上的表情很怪異,她輕輕地說:“要小心。”我幾乎沒聽清她說的話。

我想,愛之深,憂之切。這一次出行韓國和J國,用蘇儀之前的話說,是“孤軍深入”,所以,小儀會提示我小心,也是她愛我的一種表示吧!

韓國釜山沒有天一集團的分部,所以唐丁只能去租用了幾輛“現代”轎車。“我們去漢城。”唐丁說,“那裏有跆拳道清道館的總部。”

我對跆拳道了解並不多。天一集團似乎也沒有讓我深入研究將要面對的對手的意思。我所知道的只是跆拳道起源於古朝鮮的“花郎道”,並由韓國崔泓熙將軍在公元一九五五年正式創立。它是講究禮儀並接近於一種信仰的武術,並且,其攻防動作的70%要靠腿來完成。也許,即使不了解也沒關係的吧!那一天唐霜對我說:“你擁有強大無匹的內力和高深精妙的功夫,所以,即使不了解那些小國末技,也可以用你的強悍去徹底摧毀它們!”我想,霜姐說得有理。精通乾坤太極拳、感知術、點穴術、“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並且已經正邪內力相融合的我,有什麼理由要去害怕什麼跆拳道和柔道呢?J國最利害的大國利正不是也被完全沒有內力的我在比武場上擊敗並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嗎?

漢城。韓國首都。這是一個人口過千萬的超級大城市,佔全國總人口的四分之一以上。這是一個現代化與傳統並重的城市,韓國第一高樓的大韓生命63大樓和仿中國故宮的景福宮分別代表着現代與傳統。供遊玩的愛寶樂園和樂天世界以及購物天堂的長漢坪古藝術品商街、梨泰院等足以令前來觀光的遊客流連忘返。

不過,以上與我們無關。公正地說,我們這一幫人來這裏,並不是為了遊玩和購物――我們是不懷好意的惡客。

清道館並沒有把我們拒之門外――這是當然的。我們持有中國武術協會出具的介紹信。信上已經說明我們是作為中國武術家前來切磋交流。不過,當清道館的負責人帶着我們一行人到最大的訓練場參觀時,唐丁清晰地用韓語大聲說道:

“我們千里迢迢從中國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踢館!就是要徹底擊敗跆拳道!”

唐丁的話中氣十足。在現場排着整齊隊列訓練的跆拳道學員足有一百多人,唐丁話音未落,他們已經全體齊刷刷地向唐丁怒視過去。

清道館的負責人一時之間有點手足無措――他自然料想不到之前一直客客氣氣地跟隨着他進行參觀的中國客人突然會說出這樣冒犯眾怒的大話。

唐丁卻迎着兩百多道憤怒的目光嘿嘿一笑,向後退了幾步。“小光,看你的了。”退過我身邊時,唐丁低聲說道。我皺着眉頭看了看他――這樣公然挑釁,是不是有點不妥?但情勢已經如此,不容退縮。我看見一直跟隨着我們的那八名青年男女中的幾個已經取出了掌上攝像機,開始準備拍攝記錄。

蘇儀在我耳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理了理身上量身訂做的黑色唐裝,迎着那些韓國跆拳道學員向前走去。

他們人很多,但一眼就可以看出實力參差不齊――許多人腳下虛浮,多半是初學者。不過高手似乎也很多,系黑帶的至少有三十名――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跆拳道練習者只有入了段才有資格系黑色腰帶。

一對一百!但我自覺體內真氣充沛,心中更是自信十足。即使是他們全部一擁而上,我也是可以勝利的!不過,我無意與那些繫着白、藍色腰帶的低級學員交手――那樣對他們太不公平!

“請派你們中的高手與我切磋!”我簡短而清晰地說道。我用的是漢語,唐丁則在我身後飛快地把我的話大聲翻譯成韓語。事後我才知道,唐丁似乎是為了激怒韓國人,故意將我的話翻譯成:“我只想和九段的打,差勁的傢伙滾到一邊去!”

韓國人怔了怔,離我最近的幾個立刻發出怒吼聲,沖了上來。這是怎麼回事?我隨手擋開他們的拳打足踢,一邊投了一道疑惑的目光到身後自己人那裏――唐丁臉上露着洋洋微笑,而蘇儀則神色不愉。至於另外八人,有的面無表情地看着,有的則忙着拍攝。

最早發動攻擊的幾個韓國人於瞬間被打倒。我一人給了他們一掌――害怕傷到他們的我甚至連半成力也沒用到。這情形刺激到了剩下的人,穿着白色道服,繫着不同顏色腰帶的上百韓國人立刻將我團團圍在中央,如同巨浪拍礁般向我撲過來。

這情形讓旁觀者看起來也許會覺得我勢單力薄、寡不敵眾。但是實際上,在同一時間能向我發起攻擊的人只有三到四個。

我雙臂微曲,雙腳挪動間身體滴溜溜轉了半圈,久違的乾字太極拳勁隨着雙掌旋轉揮灑而出。最靠近我的五六個韓國人驚叫聲中倒飛而起,向後落入白色人群中。後面的人立刻又撲了上來。

我既不想傷人,但是也不想陷入車輪戰――我對自己很有信心,但是正邪內力融合后,我也的確並沒有經過什麼像樣的戰鬥。我想,一對一百是我應該有的自信,但一對一百還不求速勝之道,那就是過份託大了。

韓國人的攻擊大多是用腿――正踢,側掃,絆踢,飛腿。這正符合我所了解的:跆拳道的攻防大多以腿完成。這很類似於我國武術中的譚腿。

所以接下來我化乾字訣為坤字訣,輔以點穴術。以坤字太極化解對手腿力,並隨即駢指點打其湧泉、環跳穴。離得近的,則直接打其期門穴。韓國人中有的倒下撫腿不起,有的輾轉翻滾,有的乾脆楞楞地定在原地。

白色浪潮的勢頭越來越小。九十幾個、八十幾個、六十幾個、五十幾個、三十幾個、十幾個……最後,只剩四個黑腰帶了。整個訓練場裏橫七豎八地躺滿了穿着白色道服的跆拳道學員,還有十幾個如泥塑木雕般站着一動不動。

我從那四個還能行動的“黑腰帶“眼中看到了恐懼。但奇怪的是,我卻同時讀出了他們眼裏的凄厲無比的困獸般的戰意。奇怪,他們為什麼還要堅持?勝敗之分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一絲隱約的疑惑閃過我的心頭,但我沒有抓住它所要傳遞給我的信息。

“請住手!”低沉的喝聲在訓練場邊響起。是純正的漢語。所有人向話聲響起的地方望去――訓練場門邊,不知何時站着一個面目堅毅的中年漢子。四個黑腰帶飛奔過去,對着那人深深地鞠躬:“老師!”

中年人對那四個“黑腰帶”點了點頭,然後徑直向我走來。

“您好。”他很有禮貌地對我招呼道。他的漢語相當純正,比起新聞聯播主持人也毫不遜色。“我叫崔英哲。”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向我伸出手來。

想試我嗎?我略帶疑惑地想着。伸手與他相握時我卻吃了一驚――他的手掌相當有力,但他的確是在和我握手而不是比力氣。

“我叫林光。見到您很高興。”敵意稍去的我也作了自我介紹。

“林光?中國的病虎林光嗎?我聽說過您!”他露出吃驚的表情說道。“非常感謝您對我的弟子們的指導!”

這個,我的舉動明明是惡意十足的踢館,他為什麼要用“指教”來加以描述,還說“非常感謝”呢?我一時不知何以應對。這時唐丁走了上來。

“沒人有興趣來指教你的徒弟,”唐丁微笑着對崔英哲說道,“我們來這裏只是要打敗跆拳道,證明中國武術比跆拳道更值得讓人去學習。”

崔英哲皺了皺眉:“是這樣嗎?”他沒有理唐丁,卻向我問道。我一聲不吭,隱隱有愧疚感升起。該死!我幹嘛要愧疚?我所做的,不正是中華武術革命所需要的嗎?

我的沉默在崔英哲的眼中顯然成了輕蔑之意十足的默認。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良久,崔英哲突然向我鞠了一躬:“林先生對我的學生使用了中國的點穴術吧?可不可以請林先生解除他們的尷尬境地?”這時我才想起場上還有十幾個韓國人窘迫無比地保持着滑稽可笑的姿勢一動也不能動。

唐丁大笑起來:“你們何不自己想辦法解救他們?”

“唐丁,算了,我去解他們的穴。”我下了一個決定。然後我從那十幾個韓國人身邊走過,或掌或指,或拍或點,一個個地給他們解開被封閉的穴位。

“其他的雖然也是被我點中穴道,但並非要穴。扶下去休息一陣,等氣血活絡就沒問題了。”然後我對着崔英哲歉意地說。

崔英哲點了點頭。“林先生真的是想要擊敗跆拳道嗎?”他突然問道。這個問題問得執拗無比,不容人不回答。

我猶豫了一下,說道:“這的確是我來此的目的。”

崔英哲立刻又向我一鞠躬:“那麼,請林先生指教!”他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望着我,然後左拳在前,右拳在後,雙腳前後站定,擺了一個準備進攻的架勢。

唐丁在我耳邊輕聲笑道:“你看,小光,這些人你不把他們打得一敗塗地他們是不會甘心的。順便告訴你一聲,你面前的這個崔英哲,是韓國跆拳道界公認的第一好手。”然後他退了下去。真是這樣嗎?可是,為什麼我心裏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呢?

來不及多想什麼,我的對手崔英哲已經等得不耐煩。我的久不動作讓他誤會我在蔑視他。“你難道不屑於和我切磋嗎?病虎林光!”他大聲喝道。

我站定,抱拳施禮。“能和您比武是我的榮幸。”我恭敬地說道。不管這個崔英哲武功如何,但看起來他的確是個很講武德的人。這一點,我無意掩飾自己的佩服。

崔英哲臉上神色略和。“不,是我的榮幸。”他說道。然後他大步向我逼近。先刺拳,然後彈起右腿徑踢我的胸膛。

他的腿力十足,而且出擊時機把握得非常好――正好是我呼吸之間,濁氣剛剛吐出,清氣尚未吸進之時――這一出手,我立刻看出他的實力比剛才與我交手的一百名跆拳道學員中任何一個都要強。

但是,他的實力仍然和我不在一個等級。

我上身略側,步伐交錯後退兩步,讓開了他的當胸一踢。崔英哲立刻收右腿,並以右足為軸,身形旋轉,順勢又出左腿猛踢向我的腹部。我再退。這期間,我的雙手始終保持不動。出於敬佩對手的原因,我讓了兩招。

崔英哲的臉上出現了怒意。“請您不要留什麼情面,出全力和我打吧!”他大喝道,突然飛身而起,雙腿齊出向我當頭飛踢!

“好!”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好,不愧是被“黑腰帶”尊稱為“老師”的高手,這連環三腿動作貫通無礙、一氣呵成,而且氣勢十足,的確是跆拳道中不可多得的高手!

一聲稱讚后,我出手。身形晃動間,我已經讓過崔英哲的腿鋒,此刻他身體懸空,無法再做出動作調整。而我則已經站到他的身側――他的整個身體就那麼從我眼前飛過,我甚至已經不需要再借力打力。

“撲撲撲”三響過後,崔英哲哼了一聲,身體改直飛為橫摔,掉落在離我兩米遠的訓練場地板上。剛才我於瞬間發掌,第一掌以“束氣成刃”手法,將陰柔內力逼入他的環跳穴;第二掌則以坤字訣輕拍在他腰間令他失去平衡;第三掌橫推中又帶有回拉之力,以令他落到地面的勢頭減弱,不至於摔傷。

周圍的韓國人齊聲驚呼。其中一些不忿老師被如此輕鬆地擊敗,頗有衝上來與我拚命的架勢。

“等等!”崔英哲大喝一聲制止了他的弟子們的衝動行為。跟着他轉向我,苦笑道:“我輸了!中國的病虎林光果然名不虛傳!”因為環跳穴被我用內力封住,他一時起不了身。我走過去,在相關穴位上推拿數下,令他雙腿恢復自如。然後,我將他拉起來。

此刻,其他人都在一旁靜觀事態。崔英哲突然低聲道:“林先生,您認為您擊敗了韓國跆拳道嗎?”

“什麼?”我一怔。

“您的確創造了一個人打敗一百名跆拳道好手的奇迹,也打敗了我。”崔項哲繼續說道,“這件事如果宣揚出去,也的確會令跆拳道在中國的地位一落千丈。”

“對不起。”我忍不住說道。也許,這樣的做法真的有點過份了?

“沒什麼。”崔英哲微笑起來,並握住了我的手,“您勝利了。但您只是打敗了一群練習跆拳道的人而已,您打敗的,並不是跆拳道這種功夫本身,韓國跆拳道不會因為這一次失敗就從世界武術流派中消失。這一點,請您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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