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一一八 牛
兩日後。
黃昏。
鄆城。
“代知縣”張文遠意氣奮發,穿着一身嶄新的的七品官服,坐在大堂上,正在審理一樁民事糾紛案。[搜索最新更新盡在;在這之前,他雖然已參與過不少案件的辦理,但親自主審還是頭一回,那個只要輕輕一拍就震得整個大堂嗡嗡作響的驚堂木,他也是頭一回抓在手中。
堂下跪着兩個人,一個年紀輕輕、破衣爛衫的農民,和一個富態翩翩的地主馬員外。
馬員外狀告農民偷了他家裏的牛,要求農民賠錢,不然就用農民十九歲的老婆來頂賬。
農民是冤枉的,他一輩子安分守己,雖然生活清苦,但從沒偷過別人的一針一線。可是,馬員外也沒有完全胡說,他家裏確實有一頭牛,那頭牛確實在昨天夜裏消失了。
消失去哪裏了?
被馬員外做成了一桌全牛宴,消失在了張文遠的肚子裏。
馬員外要用一頭牛,換農民十九歲的老婆。
張文遠誇他很有想法。
於是,農民被打得皮開肉綻,為了活命,不得不在張文遠亂寫一通的口供上畫了押,流着淚將自己的老婆當做牛“賠”給馬員外。
馬員外眉開眼笑。
他突然發現,鄆城縣的夕陽,在時文彬失蹤后,第一次看起來這麼美麗,這麼動人,這麼叫人心情舒暢。
他笑過以後,又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給張文遠磕頭如搗蒜一般,高呼“青天”,高呼從此以後,“良民終於得以翻身”。
對於這樣的恭維,張文遠很受用。他望着那個鮮衣華服的原告,和那個一臉苦逼的被告,心滿意足,志得意滿。他不在乎那個農民的死活,也完全不用理會他的死活,數十板子下去都沒把他給打死,張文遠相信,農民走出這個大堂以後,依然會頑強地活下去。
“從今往後,好好做人!”張文遠安慰農民道,“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好人!”
“說得好!”大堂外,傳來了啪啪啪的鼓掌聲,“人活着,確實應該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好人。”
時文彬大步走了進來。
“但是,如果好人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他想要安分守己都不行,那個時候,他該怎麼辦?”
張文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看到時文彬,他以為是幻覺。
在確定這不是幻覺以後,他抄起驚堂木,狠狠一拍。
“左右,拿下反賊時文彬!”
“是!”站在堂上的十多名衙役應了一聲,一擁而上,把張文遠摁倒在地。
“你們幹什麼?”張文遠大驚失色。
但見大堂外、時文彬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了二十來人。
一個和尚,兩個道士,一個郎中,一個矬子,一個冷麵大漢,一個紅臉大漢,一個矮黑胖子,一個虎頭小子,還有很多他不認識的壯漢,還有很多他朝思暮想的美女。
故人見故人,兩眼淚汪汪。
張文遠熱淚狂飆,被那些造了他反的衙役拖到了大堂之下,一腳將他踹翻在馬員外面前。
馬員外身似篩糠。
時文彬大步走過去,從衙役手中奪過一根水火棍,就要揍張文遠,卻被他身後一個三角眼、尖下巴的小年輕給拉住了。
阮小七。
“哥哥,交給兄弟吧!”
“幹嘛?”時文彬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阮小七嘿嘿笑着,把時文彬的水火棍搶過來,還給衙役,然後蹲下身子,對趴在地上的張文遠道:“把你的衣服脫了。”
望着他一臉的淫笑,張文遠下意識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
“快點!”
見張文遠不聽話,阮小七把他拽起來,招手叫過阮小五,兄弟倆一人摟住他,一人對張文遠上下其手,三撕兩拽,就將張文遠身上的七品官服給脫了下來,然後把張文遠扔到了地上。
“我給你猜個謎語。”阮小七抱着官服,對阮小五道,“樹上有二十八隻鳥,我一石頭砸上去,砸死一隻,問:樹上還有幾隻鳥?”
阮小五撓着腦袋想了半天,道:“這個問題太簡單了,我不稀罕回答!”說著話,就去搶阮小七手中的官服。
張文遠愣怔怔望着這二位,卻見二人扯着那件官服,撕巴在一起。
“我先穿,我是你哥哥!”
“我先穿,我是你弟弟!”
二人誰也不讓誰,把個阮小二看得,蹲在牆角捂着臉默默無語。
二人撕扯了一頓,誰也不鬆手,卻聽得“刺啦”一聲,官服被撕成了兩半。
“這怎麼弄?”阮小七怒了,抬起腳就踹張文遠,“再給我找一身去!”
“沒有了,就這一身啊……”張文遠道,“你們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是沒穿過官服,想穿個新鮮。”阮小七說著話,一把奪過阮小五手中那半片官服,把兩半衣服給自己套在身上,前後都敞着,跟兩片窗帘似的耷拉着,然後摘下張文遠的官帽往自己腦袋上一扣。
走到桌子後面,往椅子裏一座,阮小七抄起驚堂木,重重一拍,臉上露出了美滋滋的表情:“鄆城新任知縣阮小七上任!有沒有要告狀的?”
滿堂靜悄悄的,四五十人愣怔怔望着他。
“有沒有要告狀的?”阮小七又喊了一句。
沒人搭理他。
阮小七不高興了:“你們配合點好不好?我當個官我容易嗎?”
堂下跪着的那個被張文遠揍得皮開肉綻的農民瞧着這位爺,瞧了大半天,又看了看面色蒼白的張文遠和馬員外,突然大嚎一聲:“草民冤枉!”
對阮小七嘭嘭嘭磕了三個頭,哭訴道:“青天大老爺,你要為小民做主啊!”流着淚,把馬員外誣告他偷牛的事情說了一遍。
阮小七聽完,大怒道:“胡說!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模樣?你看你那副窮賤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你再瞧瞧馬員外,他衣冠禽獸,他人面獸心,他富可敵國,他一頓飯就吃三頭牛,他會為了一頭牛,放着一下午十好幾萬的買賣不幹,跑這兒來誣告你?”
聽得馬員外一愣一愣的:“你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
阮小七道:“馬員外,本官相信,你是個好人!你儘管如實說,你那頭牛值多少錢?”
馬員外道:“七兩五錢。”
阮小七道:“那個窮賤農民賠不起你七兩五錢,所以他只能把老婆賠給你,是不是?”
馬員外道:“正是。”
阮小七道:“二哥,給馬員外七兩五錢!”
阮小五瞅了他一眼,皺了皺眉,沒說話,摸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放到馬員外面前,伸手道:“找錢!”
馬員外一臉的茫然:“找什麼錢?”
阮小五道:“我兄弟讓我給你七兩五錢,我給了你三十六兩,你應該找給我四十八兩!快點快點!趕緊找錢!”
望着馬員外蒙頭蒙腦的樣子,阮小二捂着臉,順着牆根溜出了大堂。
就見阮小五把那五兩銀子強塞進馬員外手裏,然後就在馬員外身上開始搜,從馬員外兜里搜出了五十多兩銀子后,對阮小七道:“好了!我給了他三十六兩,他找給我四十八兩,馬員外實際收入,剛好是七兩五錢。兄弟,繼續吧!”
馬員外沖這哥倆挑了個大拇指:“二位爺,真會算賬!”
阮小七道:“那七兩五錢,就當本官替那個窮酸賠了你的牛了,你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馬員外道:“沒了沒了!大人您太英明了!”
阮小七點頭,道:“好,既然你沒有意見,——二哥,再給馬員外七兩五錢,把他給我當牛養起來!”
白月生瞧着這哥倆胡鬧,看不下去了,走到馬員外面前,將一把剛剛從院子裏拔出來的青草放在地上,道:“別瞪眼了,你以後只能吃這個過日子了!”
馬員外哭喪着臉,扭過身子,跪行兩步,一把抱住時文彬的大腿,道:“時大人,您要為小民做主啊!”
時文彬笑道:“別這樣,這裏沒有什麼時大人,只有強盜時文彬!實話跟你說,我今天回鄆城,就是搶你馬員外的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