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山盟海誓終是空
第四十章山盟海誓終是空
凌亦風“哦”了一聲,退回兩步坐在床沿,伸手去按額角,微垂着頭揉了揉,而後仰面躺倒,眉心微蹙。
或許是真喝多了。良辰看着他的樣子,暗想。縱然燈光再暗,也隱約可見臉上的疲態。
她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他,問:“頭痛嗎?要不要喝水,或者,去洗個澡然後睡覺。”
凌亦風卻突然安靜下來,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內里光華緩緩流動,彷彿有莫名的情緒在交替閃爍和隱藏。
因為過量酒精的原故,他的呼吸微沉,只着一件襯衫的胸口上下起伏,比往常稍微劇烈了些。
良辰見他久久不答話,逕自轉身,打算找杯子倒水給他。可是剛一背過去,腳步還沒邁開,便聽見聲音從身後傳來。
凌亦風說:“良辰你等一下。”一向平緩的語氣有了些許細微的改變,似是終於下了某種決心,此刻正急迫地想要問一個問題,並求得一個答案。
晚上其實也沒喝多少,可他卻是真的醉了,在良辰到來之前,已經在床上睡了好一會兒,所以連她進屋的聲音都沒聽見。
撐着坐起來的時候,凌亦風的手臂有些虛軟不穩,額角下的經脈也在突突跳動。
他看着轉過身的良辰,說:“你先別走,我有話說。”
良辰也不問,只是靜靜在床角坐下,幾乎已經能夠猜到他要說什麼。
無非是和婚禮那日有關的。
隔了幾天,終於要再次面對面討論,這也是正常的。大家都早已不是小孩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坐下來說個清楚?
果然,凌亦風靜了靜,便問:“那天,你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我不肯給你答覆,對此,你很在意,是么?”
良辰擱在膝上的手指略微一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其實,她又何嘗不明白,那些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縱然再驚天動地駭世驚俗,也極有可能只是虛幻夢一場。那一對又一對曾經鄭重許下誓言的情侶,到頭來,走到岔路而後分道揚鑣的,也不在少數。因此,可以說這些發誓或承諾,都是空的,結局如何,只有走到終點的那一天才能清楚明了。
然而在她的心底,真正在意的並不是有沒有得到白頭到老的許諾,而是凌亦風迴避她的態度。
這個她以為即將與之共渡一生的人,突然顯得並沒有那份與她相同的信心,光只這一點,便能讓人心涼。
她垂眸,盯着幽暗的地板,反問:“既然相愛,那麼想要攜手到老,這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嗎?”等了一下,沒有聽見對方回答,她才抬眼看他,終於帶了一點小小的懷疑:“難道你不是這樣想的?”
凌亦風微微扯動唇角,似在苦笑。她當他是什麼人?怎麼能不想?她的要求,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願望。
可是……
他突然站起來,修長的身形結成黯淡的陰影,籠罩在良辰的身上。良辰仍坐着,抬起頭,窗外有一閃而逝的車燈,映得她的眼睛盈盈閃亮,清澈動人,恰如多年前的初見。
看着她的臉,凌亦風的眼神微閃,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出其不意地俯下身,將她圈入懷抱之中。
光線幽暗,四周靜謐,只聽得彼此輕輕淺淺的呼吸。此刻,她就在他的懷中,在他伸手可及的範圍內,不鬆手,便不會失去。
溫暖的氣息和身體,抱着這樣的她,有一種強烈的念頭頃刻間涌了上來。
她想要平安喜樂慢慢走至天荒地老,而他,卻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
只有那樣,才能永不分離。
凌亦風半跪着,就這樣彼此貼近,可是自始至終,良辰也只是靜靜地坐着,任由他擁抱和輕吻,帶着纏綿的意味,和極不易察覺的哀傷。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緩緩開了口:“……亦風,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一怔,微微鬆開她。
她皺着眉,說:“你一直有事瞞我,對不對?……不要把我當作傻瓜,這段日子你常常莫名其妙地沉默、若有所思,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其實我早發現了,也懷疑過,可是一直不問你,只是因為我擔心,因為現在這種日子好像已經等了太久了,我怕是我直覺出了錯,更怕萬一真有什麼事情被戳穿,幸福的狀態也就結束了。”她頓了頓,自嘲地一笑:“這也算是一種自私吧。……可是,那天在你辦公室外遇到程今,我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對的。你讓我別胡思亂想,可是你一定不知道,自從和程今認識以來,她從來沒有用那天的語氣和我說過話。在我看來,她幾乎是在求我離開你。”
她停住,凌亦風沉默地再度退開一些,只是雙手仍舊放在她的肩上。
“那天在婚禮上,我一半是受了氣氛的影響,另一半則因為是真的有懷疑,所以才問你,到底我們是不是能夠攜手走到最後。”
她沒再說下去,凌亦風卻已經明白過來,也恰恰是他當時的躲閃,才讓她終於證實了自己的懷疑。
凌亦風垂下目光,掩蓋了眼底的思慮和掙扎,呼吸平緩依舊,卻更加沉重。
良辰定定地看他,“究竟是什麼事?不管有什麼問題,我們總能一起解決的。“
她的性格一向都是淡然且隨意的,可是此時說出這句話,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和認真。
凌亦風的身體微微一震,鬆開放在她肩頭的手,慢慢站起來。
良辰卻不肯有一絲放鬆,也站起身,目光湛然,“如果你堅持不願說,那麼剛才又為什麼要問我,是否在意你那天的態度和答覆?那毫無意義。”
這竟然就是蘇良辰。
凌亦風仔細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矮了他半個頭,身形纖瘦清秀,語調仍然平淡,與往常沒什麼兩樣,可是卻意外地多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彷彿他不答不行,又好像真的無所畏懼,堅定執着的眼神比任何一刻都要動人。
他看着她良久,終於動了動唇角,這一次,卻是真真切切的苦笑。
“真正自私的人是我。”他沉聲說,“……可是,我不甘心。”
“什麼?”良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沒事。”他傾身吻她,“……良辰,相信我,什麼都不用擔心。”
“可是……”
“沒有可是。”他打斷她,眼底一片深邃,“我會爭取。我們,白頭到老。”
無論平素多麼冷靜理智的女人,在聽到自己所愛之人如此堅定的保證時,恐怕也仍舊不禁眩暈迷亂。
良辰想起大學時候朱寶琳常說:“凌亦風雖然很帥,但給人的安全感卻一點也不受影響。……”
事實的確如此。甚至,良辰早已發現,他從骨子裏便是個強勢的人,總能恰到好處地讓人感到可以依靠信賴,卻又不會大男子主義。
也正因為這樣,當凌亦風說“我會爭取”時,她靠在他的懷裏,閉上眼睛,有一剎那的安心——彷彿真的只要他這樣說了,就必然會做得到。
或許仍有問題存在,可是很顯然,他不想讓她知曉。心裏不是沒有掙扎和懷疑,可是最終良辰還是選擇了不再追問。
只因為知曉彼此的性格,也因為凌亦風直視着她的眼睛說:“……相信我。”
她選擇信任他,如同相信她自己。
隔日的凌昱,自然被狠狠修理了一頓,於是機靈的小鬼主動提出大放血,在員工餐廳里接連負責良辰一周的伙食以作賠罪。唐蜜也順道敲詐他,平時關係良好的眾人在工作之餘嬉笑打鬧,日子如往常一般豐富多彩。
兩家公司的融洽合作也逐步跨入第二階段,良辰一行連着兩天開會,卻都不見凌亦風的身影。對此,她倒沒太放在心上,畢竟過去出入LC,和他一整天碰不上面的情況也曾經出現過。在這裏,沒人知道她與凌亦風的關係,大家相處得也友善,散了會下了班,有在座的LC員工提議一起出去吃飯。
良辰應承,收拾東西后想了想,還是給凌亦風掛了個電話。
他說:“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在外面談事情,忙完回家。”
凌亦風口中的“家”,是指良辰的公寓。過去他從沒這樣說過,從來都只是說“我今晚去你那裏”,可是也就這一兩天,好像突然順口起來,良辰聽在心裏,在自己察覺之前,暖意便在瞬間充滿了四肢百骸——看來,家庭,確實是歸屬感的一種象徵。
而且,這兩天凌亦風一反常態,無論多晚總是會去過夜。比如前一晚,深夜才到,事先並沒打招呼,進了房,他摟着被吵醒的良辰,深深地吻她,她在床上被他吵得睡意全無,睜開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地,笑着捶他:“快睡!你都不困么?”
凌亦風目光灼然湛亮,盯着她彷彿絲毫不願放鬆,淡淡地勾着好看的唇角:“不困。”手掌在她腰上撫了撫,又說:“你睡吧,不吵你了。”
良辰依言閉上眼睛,片刻后又睜開,有些無奈——在別人的注視下睡覺,實在不是她的習慣,更何況,他的手半點也不肯安份下來。
她被挑得起了一些情緒,反手攀上他,剛想靠近,卻見他停下來,傾身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說:“早點睡吧,晚安。”之後便收了手,平躺下來,開始睡覺。
良辰當時愣了一下,着實有些哭笑不得,藉著微光看見那張放鬆下來的臉孔,稍稍透着不常見的孩子氣,心頭卻又立刻一暖。
月光明亮的夜晚,幾乎不見半點微風,安穩滿足的感覺從心裏騰升。
又聊了兩句,良辰收了線,和一群同事出去聚餐。
然而同一時間,凌亦風收起手機,倚在窗框邊,望着不遠處平靜的人工湖泊微微出神。湖邊長椅上坐着的幾人,身上淡藍色條紋狀的病號服依稀可辨。
辦公桌后的人拿着報告仔細翻看了一遍,這才抬起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往椅后一靠,修長的手指扣擊桌面。
“你終於決定了?”他問。
凌亦風回過神,看了看他,“是。”
淺褐色的眼珠閃過懷疑的神色:“這一次,不會再像上次那樣,臨到關頭才突然說要取消不做了吧?”
凌亦風不答他,只是坐下來,問:“機率還有多少?”
“……你很好運。”James又確認了一次分析報告,也像是鬆了口氣:“還沒有明顯惡化,仍和原來一樣,40%,基本不變。”
聽到“好運”這兩個字,凌亦風冷冷笑了笑,似是有些嘲諷。然後才又問:“你有把握嗎?”
James卻突然愣了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從檢查結果出來之後,這是凌亦風第一次明顯地表現出他的擔心害怕!即使上次在美國,臨近手術之前,他也從沒問過他,究竟有沒有把握。
凌亦風垂了垂眸,修長的雙腿交疊,靜靜地坐在椅子裏,平靜無波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情緒。James想了想,鄭重地點頭:“我自然會盡最大努力。那麼,你呢?你自己有沒有信心?”
凌亦風雙手插在褲袋中站了起來,修長的身形映在即將落沒的夕陽下,投成地板上灰暗的陰影。他沉默地舉步離開,彷彿來此只是為了得到James的一個承諾和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