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平靜無痕
第三十九章平靜無痕
“你先去吧。”凌亦風淡淡地說。
微風拂過,他的側臉平靜無痕,一如他漆黑如墨的眼底。
最終,良辰一個人走向熱鬧與幸福的焦點。
面對凌亦風突如其來的拒絕,她除了震動之外,更多的卻是恐懼,儘管,她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可是,也不知怎麼的,這一回她沒有追問到底,或許是時間場合不對,又或許是性格使然。
她尋求一個看似理所當然的承諾,他沒給她,這已經足夠令人意外;現在她牽他的手,卻又被無聲地推拒。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她突然有些懵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踏在清新柔軟的草地上。重歸於好之後,這是頭一次她覺得他正再度與自己遠離。
正被歡樂笑容包圍着的朱寶琳不清楚情況,只是問:“咦,凌亦風怎麼不過來?你們倆在那邊竊竊私語那麼久,都聊了什麼?”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指地看着良辰手中的捧花,笑得明艷嬌媚。
良辰隨手將花擱在一旁,拿起托盤裏結着絲帶的刀,遞過去,“快切吧。元祖蛋糕我的最愛,等很久了。”
“饞鬼。”
眾人慢慢聚攏來,新郎新娘共同握住銀刀筆直劃下,雪白的奶油分成兩路,同時被隔斷的,還有表面那令人憧憬的愛情誓言。
良辰站在一旁隨意一瞥,越過幾人的肩頭便看見凌亦風走過來,拿着手機,一邊講着電話。
她不說話,開始幫忙分蛋糕,凌亦風在她身側站定,收了線,卻對着朱寶琳說:“抱歉,我臨時有點急事,要先離開。”而後與新郎倌握了握手,“新婚愉快!”
朱寶琳抬了抬眉:“這麼早就開溜啊!”說歸說,還是怕耽誤他的事,於是手肘頂了頂沉默的良辰:“你可不許走!要陪我哦。”
良辰終於抬眼看了看凌亦風。
兩人的表情都平靜自若,旁人全然不覺其中的微妙氣氛。可是良辰清楚得很,她現在算是被他拋下了,事前沒有一點徵兆的,突然就說要離開,而且,似乎也根本沒有讓她一同走的意思。
可是,儘管如此,她還是說:“我留下來,你忙你的去。”
凌亦風的目光閃了閃,不是聽不出其中細微的諷刺意味。他看着低眉斂目的她,說:“那你待會自己回家。”
良辰漫不經心地“嗯”了聲,轉過頭便去做別的事。
沒人看出不對勁,一切如常。良辰懷着心事,跟着一群人玩玩鬧鬧直到太陽落山,偶爾也會心不在焉,可是旁人都沒有在意。
只因為今日太喜慶,似乎根本不應該有煩惱。
計程車穩穩停下,高大的男子一腳跨出來,髮絲上閃耀着金褐色光澤,令陽光也為之失色。
“你來這個地方幹什麼?”James環顧四周后,盯住斜倚在黑色車門邊的凌亦風,有些氣急敗壞。
後者卻不理他,面容冷峻,轉身坐進副駕座。
James迅疾跟進來,拾起前一秒鐘被丟棄在座位上的鑰匙,邊發動車子邊說:“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敢開着車亂跑?”同時極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不要命了是不是?”
凌亦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手肘支在窗旁,明媚的光線下,臉色終於顯出一絲蒼白。
“放心,我還沒蠢到那個地步。”他說,聲音微低,“否則,怎麼會找你來當司機?”
停車場離婚禮地點有一定距離,隔了好幾個轉彎,那邊的歡聲笑語統統早已聽不見也看不見。在這裏,不必擔心良辰的反應,整個人終於能夠鬆懈下來。
車子啟動得很穩,緩緩向前滑行。凌亦風微微皺着眉,找水,而後從上衣口袋中掏出藥瓶,還沒來得及旋開蓋子,便被旁邊的人一把搶了過去。
James單手掌握方向盤,另一手拿着拇指高的白色小藥瓶,晃了晃,稀少的幾粒藥片撞擊瓶身,發出空蕩蕩的響聲。
他神色一懍,“這是兩周前我開給你的葯?”見凌亦風兀自閉上眼睛不說話,他不禁更加惱怒,“我早警告過你,這種止痛片還是少吃為好!你究竟還要耗掉多少時間?以後各種癥狀都會發作得更加頻繁,並且也會越來越難控制!如果你還是一意孤行,吃完這些,別指望我會給你更多!”
James向來好脾氣,紳士般的優雅如影隨形,可如今也忍不住在車內大發雷霆,只感覺身邊這個男人已經不可救藥!
可是,縱然他的怒氣已經滔天,衝出來之後卻入同泥牛入海,半點回應都得不到。
他咬牙切齒地轉過頭,藥瓶還握在手中,凌亦風卻伸手調低了椅背,修長的手指支在額際,眉目間有隱忍的痛楚,偏偏又不再伸手向他要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由於天氣難得的晴好,車子駛過江畔,只見江水一片碧綠,泛着星點金光。
任由身邊的人氣急敗壞,凌亦風緩緩睜開眼睛,幽遠的目光穿過明亮的車窗,靜靜沉思。
James不解氣,仍在罵:“……居然還敢說自己不蠢!為了一個蘇良辰,恐怕你已經昏了頭了。可是,上次見了一面還一起吃飯,我看她也不過如此……”
凌亦風倏然回神,“你見過她?”墨黑的瞳孔陡然收縮,可是須臾后又恢復平靜。
隱約的頭疼再度襲來,他的語調卻淡淡的:“你什麼都沒和她說,對吧。”否則,也絕對不會是今天這副情形。
“嗯。”James應着,卻真有點後悔了,當初沒背地裏將刻意隱瞞的秘密抖出去,完全是出於他對好友的尊重,可是,如今的凌亦風,簡直就是在飲鴆止渴。
凌亦風略鬆了口氣,重新靠回傾斜的椅背中。
良辰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向他要求一個天長地久。
這是一個最普通的願望,卻也猶如當頭棒喝,將他狠狠地敲醒。
之前的那些日子,他究竟在做些什麼?
半個小時前,站在和風中,面對良辰似乎異常執着的眼神,他初次嘗到了最無能為力的滋味。
正如那時所言,前方是一條晦暗不明的路,眼前是他最愛的女人,他差一點就要拖着她,一道走下去,而忘記了去問,這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一夥年輕人湊在一起,洞房鬧到很晚,良辰回到家時,已經筋疲力盡。
凌亦風像是算準了一樣,電話打來得正是時候,良辰靠在床頭,聽見他問:“到家了沒有?”
她淡淡地“嗯”了聲,才說:“有點累。”
下午發生的事使得今天晚上的兩人壓根沒有什麼話題可說,於是沉默片刻后各自掛了電話,在這一點上倒真的是默契十足。
過去在學校里時他們不是沒吵過架,或許是性格使然,無論是大的爭執或是小的口角,最終一律都以冷戰收場。而如今,隔了五六年,竟然一點進步都沒有。
依然是冷戰。
雖然,這一次並沒有發展吵架那麼嚴重,可事實就是,接下來的兩天,凌亦風與良辰都沒有再碰過面,甚至連電話都通得極少。
這兩日,良辰工作空下來或者回到家裏,有時候也想主動給他電話,可手機舉到耳邊,卻又找不出話題,只得作罷,頗有些悻悻然。睡覺的時候轉過頭,就瞥見那隻特意為凌亦風買的新枕頭,孤零零地躺在那裏。這時,良辰不免想,到底他們為什麼會這樣?之前明明一切都是那麼的好,彷彿只在一夕之間,又或許是在更短的時間裏,美好的泡沫便猝不及防地破了,露出令人無奈又無力的現實面孔。
究竟,是誰伸手戳破了那層美麗的外衣?
她又突然有些後悔,也許,那天不該追問的。怪只怪,當天的朱寶琳太幸福,令一向都對婚姻和穩定並無太大急迫渴求的她,竟也開始嚮往地久天長的誓言。
這種不尷不尬的局面,終於在第三天晚上結束了,結束它的人,是凌昱。
接到凌昱電話的時候,良辰剛剛關上電腦打算睡覺,只聽見他問:“良辰姐,你現在有沒有空?”
良辰想起上次也是深夜接到他電話,同樣火急火燎,於是輕輕一笑:“難道錢沒帶夠,又要我去幫忙買單?”
那邊嘿嘿的笑了:“今晚還真的喝了不少酒。錢是帶足了,可是某人醉了,我搞不定。”
沒等良辰說話,凌昱接着道:“我堂哥住的地方,你認識的吧?行行好,過來幫幫我。”
良辰微微一愣,在此之前根本不會想到喝醉酒的人就是凌亦風。
酒桌上的他,她是親眼見識過的,而且還不止一次。哪回不是談笑風生泰然自若?曾經一度她甚至懷疑,那些酒對於他來說,與水沒什麼兩樣。
可是,凌昱竟然說他喝醉了?!
“嗯……”她沉吟了一下,有些遲疑,“你讓他上床睡覺不就好了?我能幫什麼忙?”
凌昱是鬼機靈,雖然不確定他們目前的關係,但至少對於這二人的交往是樂見其成的,如今有了機會,哪肯放過她?因此語氣嚴肅地說:“我真沒辦法!他醉得一塌糊塗,而且吐得厲害,可是我早就和人約好去看午夜場的電影。良辰姐你不知道,我現在交往的這個女朋友很兇悍的,前兩次已經惹她生氣了,如果今天再放她鴿子,我怕……”
就這麼喋喋不休地講下去,良辰被他鬧得有些頭疼,翻了個白眼,“將來也是個妻管嚴。”
“我愛她啊。”凌昱說出這樣的宣言就像喝水那麼簡單平淡,卻又理直氣壯。
良辰嘆了口氣,問:“那麼,他現在呢?睡了沒有?”
“當然沒有,正說胡話呢。”凌昱的聲音急迫起來:“我先去打掃被他弄髒的地板,良辰姐,你快來啊,等你!”說完,乾脆利落地收線。
換衣服出門的時候,良辰不禁想起上次自家樓底下,凌亦風正是用這招把自己騙了過去。當然,今時不同往日,以現在二人的關係,他自然再沒必要騙她。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卻再度受騙!只不過,這次的罪魁禍首在她甫一進門之際,便笑意盈盈地逃竄了。
屋子裏乾淨得很,除了淡淡的酒氣和掉落在地的衣服之外,半點狼藉的痕迹都沒有,而那個凌昱口中喝得爛醉的人,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床上,似乎早已進入夢鄉。
沒有說胡話,更沒有吐!
良辰氣結,無奈凌昱早已不知蹤影,她只好在床邊坐下來。過了一會兒,復又站起,彎腰去撿地上的衣物。
這些,想必是凌亦風上床前隨意脫下的,凌昱居然在電話里還有臉說要收拾屋子!更可笑的是,她竟然還相信了他。
卧室里的燈,之前早已調暗了。
良辰俯身一件一件去收攏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的細小動靜,來不及回頭,腰身已被施力攬住。
她猝不及防,往後一傾,凌亦風的聲音就出現在背後,無限貼近頸處,低低地,帶着點不太清醒的朦朧:“……你怎麼來了?”
良辰頓了一下,還是輕輕分開了他的手,同時回身說:“凌昱讓我過來,說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