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蠟
“下個星期,我就要到師父那裏去學看蠟了。”王八說道。
“看蠟,聽着好熟悉,”我說道:“好像聽趙先生說過這個東西。”
“我本來是想辭職,搬到西坪的山頂上,專心學藝。”王八嘆口氣說道:“師父卻不同意我這樣做,他說我跟他當年不同,用不着這麼孤注一擲。”
我說道:“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難道你這輩子,非要做點什麼事情,讓別人記住,你才覺得過的甘心嗎?”
王八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也差不多吧,我當律師,就一輩子是個小律師,除了讓自己活的滋潤點,沒有任何意義。即幫不了別人什麼,也左右不了什麼事情。”
“可是你做神棍,就不一樣了。”我說道:“你現在學了趙先生的手藝,是不是可以做很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
“那些事情,也是必須要有人做的。”王八說道:“我當律師所有的事情都無法掌控。我不喜歡這樣。但我當術士,就不一樣了。。。。。。我遲早會當湖北最厲害的術士。”
我不說話了。王八也沉浸在他的憧憬之中。
現在我和王八之間,話題越來越少,之所以偶然還在一起聚一聚,只是勉強讓各自覺得,大家還是朋友而已。
“聽說看蠟也是一種算術,和水分一樣呢。”我突然想起來,看蠟這個東西,趙一二在中心醫院曾經問過我的。我主動打破沉默,找個能讓王八感興趣的話題。剛才他說過,他再去西坪,就要學看蠟了。
“看蠟勉強能算是一種算術吧。”王八說道:“可他和其他四種算法都不一樣。”
“水分、晷分,這兩種你讀書就會了。加上算沙和看蠟,還有一種是什麼?”我問道。
“還有一種是聽弦。”王八很不開心的說道:“金仲的師父從前很擅長的,可惜我不能學聽弦。”
“為什麼?”我問出口,看見王八沮喪的表情,就知道說到他的痛處了。
“師父說了,他也不會聽弦。只有。。。。。。。像你這樣的人,和師伯他們才有學聽弦的資質。”
“水分、晷分、算沙、聽弦、看蠟。”我叫道:“王八,我明白了,這五種算術,分別對應着五行。”
“你現在才知道,我可是早就知道了。”王八說道:“我當初就明白了,水分不用說,五行屬水。晷分歷來是皇家的專用,當然屬木。這兩種算術,在世間常見。聽弦和看蠟,就是詭道擅長的術數。別的道教門派也有懂聽弦和看蠟的,但運用最出色的在我們詭道。”
“聽弦屬金,看蠟屬火。”我說道:“那樣五行算術,除了土德,就齊全了。”
“可惜我學不會聽弦。只能學三門。不過師父說看蠟學會了,我就可以出師。他就不用在親自教我什麼東西,後面就靠我自己去學。”
“看蠟,到底是一種什麼術數,和水分一樣計算嗎?”
“不是的。”王八說道:“看蠟是從蠟燭燃燒的情形來分析時刻,但不是陽世的時刻。看蠟算的是陰司的水分。但陰司本就和陽世相對,宇宙至陰,所以無法用水分來算,不見天日,也不能用晷分來算。最合適的就是看蠟和聽弦。”
“原來如此,看蠟和聽弦,是專門算陰間時刻的。”我又問道:“那算沙呢。能算嗎?你好像沒說要學算沙。”
“算沙是師父也沒完全弄懂的。他說算沙其實不是中國的算術,是從西方流傳過來的,現在世上會算沙的人基本沒有。他也只會最基本的看沙礫,不會算。即便是這樣,他也是僅有的幾個會算沙的人之一。他說了,只有一個人,算沙的能力在他之上。”王八說完,把我看着。
“難道是我?”我瞪大眼睛。“可我從來就沒有用心計算過啊,我算沙,完全是靠感覺估算的。”
“就是因為如此。師父才認為你才是世上唯一能夠純熟掌握算沙的人。”王八說道:“算沙是最特別的算法,水分和晷分行天道,聽弦和看蠟明陰司,只有算沙,不知所屬。而且算法古怪,也許你不知道怎麼算,靠估算,才是對的。”
“也就是說,你作為詭道的傳人,你只能學會三種算術,而本來應該是要會四種才行。”我安慰王八:“趙先生不也是只能用三種嗎?他也不會聽弦,算沙也不擅長。”
王八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我愣了愣,明白了,對他喊道:“那能怎麼樣,要麼我們換命,跟以前那田鎮龍和老秦的兒子一樣,這樣我們就都開心了。我當風光的律師,把董玲娶了,再把曾婷當我的情人,媽的,多開心。也不用像現在一樣,給女朋友買一套裙子都買不起!”我把自己的耳朵拎着,朝向他,“你也得償所願,用這個通靈的本事去當叱吒風雲的鎮邪術士,那樣你開心啦!”
我知道王八是在羨慕我有學道術的資質,但我特別敏感這一點,忍不住跟王八發一頓牢騷。可是我和王八都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命運也許可以換,但命格是人一出生就牢牢烙印在生命里,無法更改的。
如果我學詭道,我也許會成為詭道繼往開來最厲害的術士,因為我能做到把五種算術都純熟運用。從王八的語氣分析,從來就沒有人,能做到這點。
怪不得趙一二和金旋子對我都青眼相加。我想到了金旋子贈給我的那個“狂“字,我這麼久了,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我明白,肯定跟我和詭道的淵源有關。我不敢吧這個事說給王八聽。王八知道了,豈不是更難受。無論是金旋子,還是他師父趙一二,都沒有送他什麼字。
和王八好不容易在一起聚一聚,卻不歡而散。若是跟以前那樣,大家吵一架,就把怨氣都發泄的煙消雲散。該多好。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和王八之間都各懷心思。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走的時候,王八竟然還要和我握手,我們什麼時候,這麼生分過。還要這麼假惺惺的握個手,再道別。
我心裏鬱悶,回屋了,就找碴跟曾婷吵架。曾婷被我氣哭了,下了班也不回家,害的我到處找,在宵夜攤子找到她和同事在喝酒。恨不得把她大罵一頓。
好說歹說,把曾婷勸回去。跟她賠不是,曾婷這丫頭竟然趁機要挾我,要我跟着她到她家裏去。我已經找借口推辭過很多次了。現在她有把這事情擺上枱面上,我又不好說我不不願意去她家的真實原因。想含混的糊弄過去。
曾婷卻認真了,“你如果不跟我回家去一次,我們就分了算了。你難道一輩子都不去我家么?”
“你不也是和你媽合不來,怎麼現在又轉性了。”我挖苦道。
“我爸爸身體不好,聽說病了,我要去看看。”曾婷要哭出來了。
“你和你家人經常聯繫?”我驚訝的說道。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死在那裏爹媽都不知道啊。”曾婷哭出來了,“我媽來找過我了。”
我還能說什麼呢。到了這個地步,只能硬着頭皮去面對郭玉了。
去郭玉的家,我買了點水果和糕點當做禮物。
進了門,郭玉竟然很客氣。還做一桌子的菜。曾婷的爸爸是很憔悴,看來當了一輩子領導,雖然官不大,可退休了還是不習慣。身上的小毛病就多起來。
席間大家都很客氣,我一直擔心郭玉發難,但沒有發生。郭玉問我叫什麼,我也如是答了。可郭玉並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看來她已經把我忘了。曾婷的父親問我在那裏上班,我編瞎話騙他:“在某某牛奶公司做區域負責人。”
我也問曾父現在是不是身體欠佳,聽曾婷說過,生病了。
曾父說道:“沒什麼,就晚上老是做夢,夢見婷婷的奶奶找我,要我回去,家裏被水淹了。”
郭玉就說:“還是黨員,什麼覺悟。天天想着這些無聊的事情。你老屋不是早就拆了嗎,家裏那裏還有人。”
曾父就自我解嘲的說道:“是的是的,人老了,惦記老家了。老是做夢,老人來看我。”
我注意到,曾婷聽到這裏,臉色變了。可她什麼都沒說。
還好,和在郭玉家沒有出現我擔心的場面。
我和曾婷吃了飯,和她父母也沒有什麼話好說,就要告辭。郭玉站在門口,看着曾婷下了樓梯,示意我等一會。
我站着,等着她說點什麼。沒想到郭玉說道:“你沒得小時候那麼調皮了嘛,還上了大學,我還以為你連高中都讀不上呢。”
我背心發熱,腦門流汗,原來郭玉知道我是誰。
“看在你對婷婷還不錯,”郭玉接著說道:“上次婷婷生病,你還是蠻負責任的,不然我。。。。。。。”
我看見郭玉雖然表情很溫和了,卻不敢多呆。支吾兩聲,就告辭,落荒而逃。
走在路上,曾婷問我,“剛才我媽跟你說什麼呢?”
“她說我一看就是一表人才,氣宇非凡,你找了我,是你們曾家修了八輩子的福分。你要是不好好跟我過日子的話,她就來幫我修理你。。。。。。。”我跟曾婷瞎侃。
曾婷用手捶了腦袋一下,“瞧你這德行,還一表人才,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
今天過了一個大難關,心裏舒暢,和曾婷就有心思開幾句玩笑。
可是曾婷說了幾句,就悶悶不樂了。我問她到底怎麼啦。
曾婷說道:“我估計我爸爸的病一時半會好不了。”
我說:“為什麼啊,你又不是醫生,你看的出來么。”
曾婷說道:“我跟我爸爸一樣,每晚都夢見我奶奶。也是說老家被水淹了。要爸爸回去。”
“你們不是沒有老屋了嗎?”我說道。
“你怎麼這麼笨!”曾婷着急的說道:“那是奶奶在收爸爸的魂啊。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了。”
我說:“你和你爸爸做同樣的夢啊,都是你奶奶要找你爸爸,那還真的出事了。”
“王哥不是已經很厲害了嗎,他干這個。”曾婷把我衣服揪着:“你要他幫我爸爸看看。。。。。。”
我心裏在想,難道我真的一輩子和神棍糾纏不清了嗎,好不容易王八出師了,不需要我幫忙了,現在卻輪到我要求他。我想起金旋子給我的那個“狂”字,一個反犬,一個王,難道我的命,就是給王八這個神棍,鞍前馬後的當狗腿子。
我鬱郁的說道:“王八馬上要去西坪趙一二那裏了,那裏有時間幫忙看啊。”
曾婷說道:“你那裏把我當做你的女朋友了,我家裏出事,你都不幫忙,虧我爸爸還背着你,說你的好話,說你是個老實人。”
西坪山頂。
趙一二躺在竹椅上,懶懶的對王八說道:“你一直覺得自己沒有通陰的本事,看不到陰魂,是不是很不甘心?”
王八說道:“是的,我學了那麼多道術,在拜你為師之前就學了那麼多。可是我始終不能開天眼。除了上次你七月半受陰司,讓我看見過,我自己從來就看不到。”
趙一二說道:“我把看蠟教你了,你就沒遺憾了。”
王八大奇:“學會看蠟了,就能看見了。”
“怎麼跟你說呢。。。。。。”趙一二撓撓腦袋,“五種算術中,只有看蠟,不是自己算。”
“我不明白。”
“看蠟不是算術,看蠟只是個觀察方法,真正算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請來鬼魂。那鬼魂幫你算陰間的刻度,然後在蠟燭上表現出來。”
“所以看蠟本身不是通陰的本事。”王八說道:“要會看蠟,必須要先會通陰。”
“你知道我最看的上你那點嗎?”趙一二笑着說。
“知道。”王八謹慎的答道:“我聰明。”
“一旦你能看見了,就永遠擺脫不了,以後想不看到,都不可能了。”趙一二說道:“你不後悔。”
“我不後悔!”王八堅決的說道:“這是我一直嚮往的。”
“那就從看蠟開始吧。”趙一二站起來,開始點堂屋裏的蠟燭,現在堂屋裏至少點了上百根蠟燭,趙一二邊點邊說:“最開始你會覺得很難掌控,總認為陰間的東西在你面前時有時無,沒事的,我當初也是這樣,時間久了,你看蠟運用熟練后。就慢慢可以隨心所欲的御鬼了。”
王八見屋裏的蠟燭太多,趙一二一時點不過來,想上去幫忙。趙一二擺了擺手,“不用了,點最開始的十七隻就行。。。。。。。”
王八正要問為什麼。看見趙一二已經點燃了十七隻。然後趙一二站着不動。靜靜地站在原地,腦袋開始搖晃,嘴裏輕輕念着什麼,只聽見了祝融這個詞。趙一二笑着說:“不用這麼急,我會把看蠟的請魂咒告訴你的。”
王八看着趙一二的時候,分了分神,在回頭看時,蠟燭已經不止十七隻在燃燒了。王八眼睛眨了眨,看見又多了幾隻燃燒起來。王八不再胡亂看了,死盯着一根未燃的蠟燭看着,果然,等了一陣子,那根蠟燭的蠟燭芯撲閃兩下,自己燃起來。
王八內心歡呼一下,對趙一二問道:“這是你請來魂魄點燃的。。。。。。。”
“每次來點蠟燭的魂魄都不會相同,有的凶,有的不凶。所以看蠟的本事不在於算蠟的刻度,而在於鎮不鎮得住你請來的魂魄。”趙一二鄭重的說道。
“那請來的魂魄到底是凶的多,還是不凶的多?”王八問道。
“你說呢?”趙一二反問道:“不在陰間好好獃着,在陽世亂竄的鬼魂,有安分的嗎?”
王八看着滿屋的蠟燭火光搖曳不定。想從燭光的明暗,看出點究竟出來。
正在觀察,趙一二袖子揮了揮。所有的蠟燭全部熄滅。趙一二給了王八一張紙條,王八湊着看了,上面寫着:
“燈燭油火,天明地明人明,上天入地點燭火,燈火通明,洞徹玄機,左明十四,右明廿九,九牛迴旋,鐵車車轉。”
王八明白了,這就是看蠟的請魂咒。
王八正要,如法炮製一遍。趙一二猛喝道:“你急什麼!先把蠟燭看會。”
王八把上百根蠟燭看着不知如何下手。
“你把每根蠟燭都看清楚,燃了多少,蠟燭的形狀有什麼變化,每根蠟燭之間的有什麼相似和變化,記住,可以用卦象看,也可以用河圖看。”
“用洛書和梅花看行嗎?”王八問道。
“當然可以,你用九宮看,都沒問題。只要你能把蠟燭的變化看出來。”
王八明白了,看蠟,實際上就是和陰間鬼魂交換信息的一種方式,並且要用剛才趙一二念的咒語,讓鬼魂算了刻分,在從蠟燭上顯示出來。其實說起來玄乎的很,真的明白了,也就這麼回事。
反倒是趙一二所說的算沙,表面平平無奇,實際上有大玄機。當年瘋子發了瘋了拿着沙漏倒來倒去的看,還說看着沙礫一顆顆的在兩個玻璃瓶里倒來倒去,很有趣。當時還覺得他在是無事干,把沙漏拿着看的好玩。現在才知道,瘋子是無意發現了算沙竅門,並樂此不疲。
王八把蠟燭,一根一根的看着,看過第一遍,什麼蹊蹺都沒有發現。看了一整天。趙一二來叫他吃飯,王八問道:“看了這麼久了,我湊不出卦象。”
“你第一天就想看出來啊!”趙一二說道:“你慢慢看吧,早着呢。”
王八沒想到看蠟其實也不容易,幾百根蠟燭都大同小異,任意兩隻看起來都差不多。跟找碴遊戲一樣,找出其中細微的差別,還真是考驗眼力的活。看到第三天,才勉強能把其中部分的蠟燭的卦象看出來。趙一二問王八看的怎麼樣了。
“看了個損卦,看了個渙卦,還有個大有。。。。。。。”王八想了想,“只看了這麼多了。”
趙一二連忙過來,把王八未看完的蠟燭瞧了個遍。對王八問道:“你看出卦象了嗎?”
“好像有人要找我幫忙。。。。。。。”
趙一二笑着說道:“你老朋友小徐,在指望你給他看什麼東西呢。”
“他不是很討厭這一行嗎?”王八奇怪的說道:“怎麼會主動來找我。”
“你回宜昌看看不就知道了嗎?”趙一二說道:“這是我能教你的最後的法術了,其他的東西,你隨時上山來看,我書房裏的書,任你看。”
“師父是要出門了嗎?”王八聽趙一二這麼說,連忙問道。
“也許吧,以前剛入門的時候,有個正乙跟對我說過,我三十六之後,就不會在西坪呆了,而且我所學的法術,都會在這一年,全部散掉。”趙一二笑着說道:“應該是好事,我不用再和那些東西打交道了。我也沒什麼牽挂了,該教你本事,你學的也真快。比我想的快的多。畢竟你以前就自己學過,很多東西,不需要我從頭來教你。”
王八聽着趙一二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心裏很不是滋味。趙一二說這些話不是沒來由的,看來師父是真的想退休了,而且有雲遊的想法,王八心裏頓時空蕩蕩的,一片失落。
王八突然問道:“如果瘋子答應當你的徒弟,是不是不會這樣?你就不用有這些變故。”
“我哪裏知道,”趙一二笑着說:“我又不擅長推算命理天輪。世間萬物的都在不停地變化,誰又能把握的住。你還是快點回去吧,小徐估計現在正在找你。”
我早上起來就不消停,曾婷煩死了,在床上不停地說她又夢見奶奶說老屋浸水。
我煩了,說道:“老屋浸水,肯定是你奶奶的墳被水淹了,找個時間,你爸爸回湖南老家,把墳遷一下,不就完了嗎?”
“不是這樣的。。。。。。”曾婷愣了一會,才說道:“奶奶根本就沒有埋在老家,她在宜昌去世的,骨灰葬在窯灣火葬場外的公墓里,在山頂上,怎麼可能被水淹。”
我一聽就愣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公墓都有人維護照看的,絕對不會浸水。看來曾婷的奶奶說浸水,是因為有什麼別的事情嗎。
曾婷和她父親做同樣的夢,絕對是有原因的。
我抽了根煙,仔細想着,夢見老人說老屋浸水,到底有什麼講究呢。不見得就是墳墓被淹了。而是有別的什麼涵義。
我正想着,王八就在門外喊着:“瘋子開門。”
我把門打開,對王八說道:“你現在是越來越厲害啦。知道我要找你幫忙。”
“你幫了我這麼多次,來幫你是應該的。”王八說道。
“是啊,你現在是本領高強的能人了,該我求你幫忙了。”我酸溜溜的說道。
“你他媽的凈瞎說些什麼!”王八罵道:“記住,什麼時候,我們都是兄弟,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快起來,”我對裏間的曾婷喊道:“王八來啦,來看你奶奶給你托的夢。”
“託夢?”王八說道:“怎麼回事?她睡覺被鬼壓嗎,那是小事,我給你們治一下就行了。”
“不是的。”我說道:“婷婷和他爸爸做同樣一個夢,她奶奶說老屋裏浸水。”
“做了多少天了?”王八問道。
“我做了半個月了。”曾婷穿戴整齊走了出來,“我爸爸做的時間更長。”
“你們家要出大變故了。”王八在危言聳聽,“死去的長輩說老屋浸水、失火,都是在影射後人家裏要出變故。”
我愣了,王八根本就沒有往曾婷奶奶的墳墓上面去想,而是和曾婷說的不謀而合。
“我家到底怎麼啦!”曾婷急了,“是不是要出很不好的事情?”
“你別急。”王八勸慰曾婷:“是凶是吉,現在還說不定。”
曾婷哭起來:“肯定是我不孝順,奶奶怪我不孝順。。。。。。。”
王八說道:“光在這裏着急也沒有用,我要到你家裏去看看。還要問問你爸爸,才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一聽王八這麼說,就長吁短嘆,我真的不想去面對郭玉。一想到要和郭玉呆在一個屋裏,我心裏就特別不自在。更別說,王八要到郭玉家裏去搞這麼些,在郭玉看來無比無聊的事情。我不敢再想了,我想着郭玉大發雷霆,對着穿着道袍的王八一陣劈頭蓋臉的狂罵。然後我們一齊屁滾尿流的跑出郭玉的家門。估計,王八連法器都沒機會收拾,走到樓下了,郭玉還會把這些東西一一地扔到馬路上。王八在地上狼狽的收拾。郭玉肯定會這麼做的,肯定會。
在路上,我對王八說道:“婷婷的媽媽以前是政治老師,和你不同信仰,她是信馬克思的,你是信洪鈞老祖的。門派不同,小心她把你當異教徒壓迫。”
“你又在瞎說些什麼?”曾婷撲哧的笑起來。
事情的發展,我預料的差不多。
我們進了郭玉家門,郭玉本來態度還不錯。還表揚了曾婷一兩句,知道回家看看大人了。
可是曾婷把來意一說,郭玉的臉就黑下來,只是看着有王八這個外人在,一時不好發作。王八不知道郭玉的厲害,還主動問郭玉:“聽說曾叔叔病了,老是做一種怪夢,我是專門來看看的。”
“不用你操心,”郭玉忍住脾氣,“我家老曾沒事。做夢,不是很正常的嗎。誰不做夢?”
“可是。”王八說道:“聽說曾叔叔天天做同樣的夢,還是夢見家裏老人說老屋浸水。。。。。。。”
“你閉嘴!”郭玉發飆了,又指着我罵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真的是稀泥巴糊不上牆,還以為你讀了書,腦殼清白些了。。。。。。。”
我尷尬的對這王八聳聳肩,笑了笑。我當年讀書,被郭玉不知道這樣罵過多少次了。一點都不意外。
曾婷的父親走出來勸着郭玉,“我這幾天老是做夢夢到我媽,心裏的確很慌,讓他看看吧。”
我想起曾婷說過,他父親老家在常德,而且老家的村子也是很相信鬼神一套的。曾父年輕的時候,也許是不在意,可現在老了,估計不那麼固執了。
郭玉指着曾婷的父親說道:“那你們鬧吧,把家裏鬧的烏煙瘴氣才好。”說畢,走進卧室,狠狠地把門一甩。
王八尷尬的把曾婷父親看着。他和趙一二估計給別人做法事,都是很受人尊敬的。沒想到會遇到這種場面。
王八對曾父問道:“你每晚都做夢,夢見婷婷的奶奶來找你,跟你說老屋浸水了,是不是?”
“沒錯。”曾父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晚上休息不太好,小徐也是太多心了,竟然還請你來。”曾父的脾氣相比郭玉,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我無端的好奇,他什麼怎麼能忍受郭玉這麼多年的。
“婷婷跟我說了,她和你做同樣的夢。”王八說道。
“怎麼會這樣?”曾父驚詫的問曾婷:“怎麼沒聽你說?”
“老曾,我跟你說,別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病了就看病,虧你還是黨員,還相信這一套么!”郭玉在屋裏也沒閑着,聽着我們講話呢。
“可是婷婷和我做一樣的夢啊”曾父說道:“這就古怪了。”
“我認為,你和婷婷做一樣的夢,有可能是你們家裏有可能要出什麼事情。”王八對曾父說道。
“哎!”郭玉從房間裏又走出來,指着王八,“你故意這麼說,說的厲害點,好找我們多收點錢,是不是?”
王八兩手一攤,“我是給瘋子幫忙的,我不要錢。”
“現在說的好聽,說是不要錢,誰知道要用什麼辦法找我們騙錢,買什麼香燭哦,買什麼符哦,買什麼開了光的玉哦。。。。。。。”郭玉說道:“你們不都是玩這一套嗎?”
郭玉說地激動了,手胡亂揮舞,把手上的一串念珠甩掉到地上。
我和王八面面相覷。郭玉不是不相信這一套嗎,她戴念珠幹嘛。
我向屋裏門后看去,心裏一陣好笑,原來門后供了個小香爐,還撒了一把米在那裏。還貼了兩道跟對聯一樣的紅色紙條,上面都是燙金的小字。
郭玉發現我在看門背後,對着我吼道:“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我明白了,郭玉其實早就找人看過了,還稀奇古怪的供奉個神位在這裏。門后的香爐,向來是敬奉祖先的。
王八彎下腰,把那串念珠拿在手上,仔細看了半天,喃喃的念道:“這就是普通松木珠子,刷了點油漆,再放在沙子裏磨了的,郭老師,你被人騙了。”
郭玉氣的渾身發抖,卻找不出話來反駁,她要是跟王八爭論念珠的真假,豈不是承認自己也信這一套了。
郭玉現在的情緒很激動,我能感覺的到,她很生氣,那個和尚肯定是假的,在屋裏裝模作樣的折騰了半天,賣了郭玉一串念珠,還找郭玉討了兩百塊錢的香油錢,說是回寺廟了,一定要替曾父的母親做法事。
我忍不住笑起來,“郭老師,這個世上,是沒有玄妙寺的。”
郭玉突然對着我退了一步,“你還是這個樣子嗎?能把人看穿的妖精。你看得,到我在想那個和尚騙我的事情?”
我剎那明白,為什麼郭玉對我有那麼深的成見,她討厭我的原因只有一個:我能看穿她在想什麼。
我回想起了當初她把我叫到辦公室,訓斥我:“徐雲風,你為什麼在班上造謠,說我講課說是騙人的,嘴上一套,心裏一套。我告訴你,你這樣是錯誤的。我是老師,怎麼會騙你們。”
我還回憶起了,我對郭玉說道:“老師,你現在就在騙我,你現在在想,這小子怎麼知道我自己都不信呢。”
我忽然退了一步,把郭玉指着。郭玉突然喊起來:“你離我遠點!”
原來,郭玉也和婷婷和曾叔叔一樣,每晚都做同樣的夢。
我第一次明白了自己這個天生的本領,原來在郭玉這種人身上,我特別敏感,越是心口不一的人,我越能探知到他們的內心。相反如曾婷這種大大咧咧,沒有什麼心機的人,我反而感受不到。那也正常,反正曾婷什麼想法,都已經用口說出來了。我的潛意識也不會去探知。
郭玉激動的說道:“不就是做夢嗎?不就是做夢嗎?老曾,你媽在世的時候,我又不是對她不好,我有什麼好怕的。”
“你也夢見我媽了?”曾父一臉驚訝。看來,郭玉從來沒跟他提起過。
“我們家到底怎麼啦?”曾婷要哭了,“王哥,你幫我們看看啊。”
王八勸慰道:“沒事的,我現在就看。”
郭玉現在只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可是她越是這樣防備我,我更能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現在心裏很氣憤,她被假和尚騙了幾百塊錢,本來就很不甘心,可現在又被我和王八看出來了。想瞞都瞞不住。太丟臉了。
我和王八根本就沒往這個方向上想。可郭玉就是認為自己很沒面子。
王八把身上的一個包給放到地下。打開后,我們一看,裏面全是蠟燭。
王八把包里的蠟燭,一支一支地拿出來,按照洛書的圖形,在地上擺起來。
“你想在我家幹什麼!”郭玉喊道。
“你放心,我不會跟那個和尚一樣,變着花樣,找你要錢。”王八說道“我知道了緣由,馬上就走。”
王八還真夠義氣,若不是在給我幫忙,估計早就摔門而出了。
王八把百把根蠟燭挨着擺好,我看得明白,是洛書無疑。看來,這就是趙一二教他的看蠟。
王八擺完蠟燭,曾婷和他爸爸都看着有趣,只有郭玉臉拉的老長。王八問道:“家裏不能開燈了。電閘在那裏?”
曾父說道:“還這麼講排場啊。”然後走到廚房,把總開關給關了。
王八說道:“待會無論看到什麼,你們都別怕,那是我請來的。”
屋裏一片安靜,等着王八下一步做些什麼。王八掏出火柴,開始點蠟燭。可是點到七八根的時候,怎麼都點不燃了。王八停下,想了想,走到門后,把那個供奉的神台給扔出門外。
郭玉嘴巴張了一下,卻什麼都沒說。
屋裏突然就一下黑了很多。我能感到涼意慢慢滲透到空氣里。王八點蠟燭很不順利,好不容點燃兩隻,又被窗外刮來的微風給吹熄。
王八輕輕“咦”了一聲。我看着心驚,按說他現在已經很厲害,竟然還會遇到這種難題。
王八把地上的蠟燭重新擺放,擺了好大一會,我看了,擺的模樣是個先天八卦的佈局。看來王八黔驢技窮,用上了他最擅長的八卦圖。
王八把八卦圖裏的震卦和兌卦相互換了個位置。再用火柴點,蠟燭才順利的點燃。
我看着王八點到了第十七支。
王八不點了。嘴裏念起咒來,他念的太快,我沒聽明白,大致就是什麼左轉,右轉,又是牛,又是車的。我突然看到蠟燭真的在轉動,不是蠟燭本身在轉,而是火光在轉動。蠟燭是死的,燭火是活的。可是其他人好像並沒有發現這一點,包括王八。
所有剩下的蠟燭,在一瞬間,全部燃了。也許在他們看來,這火苗是突然從蠟燭芯上猛的冒出來的,可是我看清楚了,是火苗極短的時間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帶起來,一一掠過所有的蠟燭。
原來看蠟,就是請鬼。王八在用祝融咒請附近的魂魄,來幫他看曾婷家的陰間事由。
王八應該是會通陰了,我想到這點。看向王八。
可是王八現在緊張的很,臉上在淌汗。我心裏一冷,王八的表情,很明白的說明一件事情,他控制不住請來的鬼魂。
王八請來的什麼?
我正在疑惑,突然郭玉跳了起來,對着曾父說道:“小曾,好久不見啊,今天我們喝兩杯。”
郭玉的語氣不再是她平時尖刻的語調,而是粗聲粗氣的。
這句話一說,我們都莫名其妙。
曾婷的父親對着郭玉說道:“你在說什麼,我們怎麼好久不見了,你怎麼還要喝酒,你不是反對我喝酒嗎?”
“哈哈,小曾,我他媽的就這個愛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別啰嗦。”郭玉大咧咧的做到一張椅子上:“我們在船上,不喝酒,還能幹什麼。”
曾父看了郭玉好大一會,才勉強的問道:“你。。。。。。你是向師傅。。。。。。”
曾婷嚇住了,輕輕問道:“是我小時候,經常到家裏來做客的那個向爺爺嗎?以前和你一條船上,當二副的。”
郭玉繼續說道:“小曾啊,你說你上岸當科長了,要請我喝酒的撒,你說話不算數哦。”
曾婷急忙對他父親說道:“向爺爺不是早就掉到河裏淹死了嗎?”
曾父戰戰兢兢的說道:“向師傅,你當年不就是喝酒喝醉了,掉到水裏的,你做鬼了,還惦記喝酒啊。”
王八突然竄起身來,用中指在郭玉的印堂上點了一下,郭玉的腦袋往後一仰,再點回來,眉心多了一點紅色,是硃砂。
郭玉大罵道:“你戳我額頭搞什麼?”
“你還喝酒嗎?”曾父小心翼翼的問道。
“喝什麼酒,你都病了還不忘記喝酒啊,你在折騰什麼?”這下,我能確定坐在面前的是郭玉了。
我和曾婷父女轉頭把王八看着。王八連忙拱手,“對不起,對不起。”
我也尷尬無比,沒想到王八竟然也有出差錯的時候。
屋裏的蠟燭火光開始飄搖不定。
郭玉突然站起來,把地上的蠟燭全部踢倒。曾婷和他爸爸連忙收拾,生怕蠟燭把家裏弄失火了。
王八也生了氣,蠟燭也不收拾,拿了包出門走了。
我也不敢多呆,連忙拉着曾婷,跟着王八走到樓下。
果然到了樓下的路上,郭玉把蠟燭成把成把的往窗外扔,對着我們丟來。
我哈哈的笑起來。
曾婷掐我的胳膊,“什麼時候了,你還笑。”
我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厲害了,把郭玉的舉動早就猜的透徹。連她扔東西我都預先看到了。哈哈。
王八慢慢的把地上的蠟燭都撿起來,一根又一根的看着。
看了好大一會,對我說道:“瘋子,你開心個什麼哦。”
“怎麼啦?”我聽見王八這麼說,難道曾婷家裏真的要出事。
“你和你父母夢見老屋浸水,是好事。”王八說道:“證明你家要進財。水,在五行中,是主財的。”
曾婷一下子就放鬆了。
“可是——”王八說道。
“你他媽的能不能不要可是可是啊。。。。。。”我罵道。
王八說道:“我看了蠟燭了,曾婷有可能要走。”
“走?”我連忙問道:“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王八把我的手從他衣領上打掉,“不是壞事,是好事。”
“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王八說道:“蠟燭我剛才又看了一遍,畜卦和履卦相連了,蠱卦和臨卦也連了,單了一個頤卦。。。。。。。”
我明白了,這個我也懂一點,這幾個卦象解釋的很明白,曾婷家裏要有個下輩出遠門,利東方。可她家只有她一個女兒。
“婷婷,你爸爸有沒有兄弟姐妹?”王八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沒有,我爸爸剛出生,爺爺就被拉壯丁去了,爸爸是爺爺奶奶唯一的兒子。是奶奶拉扯我爸爸長大的。”曾婷答道:“爺爺當兵,就再也沒回來。”
王八若有所思。對着我說道:“瘋子,如果婷婷要走,你別阻攔。”
“你在瞎說什麼?”我說道:“沒憑沒據的。。。。。。。”
“婷婷走了,她的命就變了,會變的很好。”王八低聲說道:“你別耽擱她。”
我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向曾婷看過去,曾婷楚楚的站在一邊,把我和王八看着,估計她聽到了王八說的話。
也許人在這個世上活着,還真得信命不可。曾婷一家人做的怪夢,被王八看準了。曾婷的么爹,找到了曾婷的父親。
當曾婷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以為她又在跟我扯淡,笑話她撒謊都不會,她自己都說過,他爺爺只生了他父親一個兒子就被抓去當兵去了,而且再也沒有回過家。從那裏冒出來個么爹。
曾婷跟我解釋,他爺爺當年剛被抓去當兵,就遇到了國名黨打敗仗,他爺爺懂一點鄉間的土方,隨軍當了醫生。沒有上前線,就跟着國名黨,到台灣。到了那邊,開了個跌打的診所,幾十年下來,也小有積蓄。並且在那邊結婚成家,給曾婷生了一個么爹,一個姑媽。生前想回來認親,卻沒能如願。臨死前交代她么爹,要回老家找他曾婷的父親。他么爹這幾年,就只是在湖南老家打聽,可是曾婷的父親很早就出來了,把她奶奶也接到宜昌很多年。他么爹直到現在,才打聽到曾婷父親的下落。
老爺子給曾婷父親還留了點遺產,折成人民幣,有個上十萬塊吧。這個可真的應了王八所說,他家裏會進財。
這些都是小事。關鍵是老爺子留下來的診所,被曾婷的么爹一番打理,成了一個私人醫院,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曾父和郭玉當然希望,讓曾婷的么爹把曾婷弄過去,剛好曾婷是衛校畢業。可以到那個私人醫院幫忙幹活。
一切都絲絲入扣,順理成章。
我聽了曾婷的這一番話。我還能說什麼。問她什麼時候跟着他么爹過去。
曾婷說,辦手續要半年或是更長時間。但她么爹已經答應了,先讓她去香港呆一段時間,讀幾天書。等辦好了,就去台灣。
我問曾婷什麼時候去香港,她說很快,去香港的出境證很好辦。
然後二人無話。默不作聲的做了頓飯吃了。飯吃到一半,曾婷突然罵起來:“你就沒什麼好說的嗎?”
“說什麼?”我故意裝糊塗。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曾婷哭了起來:“你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
我故意擺出個冷漠的表情,“你電視劇看多了吧,做出那些纏綿不舍的肉麻事情,又有什麼用,你去那邊是好事,我怎麼會阻攔你,再說了,我要你不過去,你會答應嗎?”
曾婷把手中的碗筷劈頭蓋臉的朝我扔過來,“你永遠都這麼沒出息!你怎麼知道我就想過去。”
“你家裏人都在給你辦出境手續了,我還能說什麼。”我冷笑道:“你留下,我們就能在一起嗎,我窮的叮噹響,你媽會讓我娶你嗎?”
我不想和曾婷吵架,我和她沒幾天相處了。可曾婷好像不明白這些,拚命的跟我吵,說我沒出息。
我摔門而去,走到街上。看着街上來來去去的行人。心裏空蕩蕩的。我的最好的哥們,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當什麼神棍,而且漸行漸遠,和我已經非常疏遠了。可老天爺還不夠,把曾婷也安排走了。
我突然發現自己真是個廢物,身邊的人都有大好前途。偏偏就是我,註定要這麼倒霉。我看不到我的人生到底有什麼希望了。
我買了瓶酒,坐在江邊的護堤上,把酒喝了一半,抱膝把長江看着。
長江上船隻密集,燈火一片,對岸的連綿大山,在夜色里影影綽綽。我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心裏沮喪無比。我忽然覺得心裏一點依託都沒有了,難道這就是孤單的情緒嗎。以後連個跟我吵架的人都沒有了。
我忽然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
我向王八的公寓走去,進了門,看見王八和董玲兩個人的臉色也不好看,估計也是吵了架。是的,王八馬上就要成為專業的神棍了,聽他說過,趙一二馬上就要退休,西坪的屋子也要交給他。王八當神棍,董玲也沒戲。看來還有人,和我一樣處境。
王八正想問我找他做什麼。我開門見山,問道:“你算蠟的時候,念的祝融咒是什麼,我想知道。”
“你不是不願意學這些嗎?”王八笑着說。
“快告訴我!”我大吼。
王八慌忙給了我一張紙條。我轉身就走。走到路上,打開紙條,把上面的咒語看了一遍,就記住了。
“燈燭油火,天明地明人明,上天入地點燭火,燈火通明,洞徹玄機,左明十四,右明廿九,九牛迴旋,鐵車車轉。”
就這麼幾個字,太簡單了。我等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去。我估計曾婷今晚還是要去上班的,她還有一乾姊妹,要去道別。走到家門口附近,找了個小賣部,要買一百五十根蠟燭。可是我身上只有六十多塊錢,怎麼都搜不出缺的十塊錢。幸好老闆認識我,我經常找他買煙的。
老闆對我說道:“好說,好說,你明天再給也不遲。”
我看着老闆慈善的臉,恨不得找個牆撞死算求。
回到屋裏,曾婷果然不在。
我把蠟燭全部放在地上,一根一根的仔細放好。
王八都能學會算蠟,我也肯定能行。我要看看,我和曾婷到底有什麼轉機沒有。詭道也真是邪門,算個運程,都要請鬼。其實我可以用別的方法來算,可是我現在就執拗的認為,既然王八能用看蠟算出曾婷的家事,那麼我也要用看蠟來看。我很想知道,我和曾婷是不是真的就這麼散了。
我知道我在賭氣。可是還是忍不住這麼做。我卻忽略了一個事情:王八已經跟着趙一二學了一年多了,趙一二才教他看蠟。而在在一年裏,王八已經學會了多少法術啊。
我開始點蠟燭,嘴裏念着請魂的祝融咒,點的很順利,我不知道,只能點十七支。
看蠟是很兇險的巫術。每多點一支蠟燭,就會多開一道陰門。這個事情,我事後才知道。
不知道厲害的我,一口氣點了三十多根蠟燭,我心裏還在慶幸,今天的蠟燭怎麼這麼好點,難道我真的比王八更適合幹這一行嗎,我可比王八點的容易多了。
點到五十多根的時候,我知道我錯了。
屋裏的地板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開始濕漉漉的,濕氣還在上升,我站起身一看,地面上覆蓋了一層白色霧氣,我連自己的腳都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明白,我肯定是做錯什麼了。屋裏的地上到處都是蚯蚓,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昆蟲,在地上爬來爬去。我看得肉麻。
“咕呱——”我循聲看去,竟然還有青蛙。
我又聞到了濃烈的土腥氣。我知道,這個腥氣,就是陰間的味道。
所有的蠟燭都燃了,不是一下子燃起來的。我看得很清楚,是一根一根,自己燃起來。我看得入神,忽然蠟燭的火焰大盛,這不是蠟燭火光的火焰,倒像是煤氣灶的火焰。
火焰是藍綠色的。
窗外忽然一片黑暗。屋外的人都開始抱怨起來,“怎麼停電啦。。。。。。。對面街上怎麼不停。。。。。。。是不是變壓器跳了。。。。。。”
“喵嗚。。。。。。喵嗚。。。。。。。”一群夜貓在屋頂上慘叫。聲音凄慘無比。
我還聽到了小孩的哭聲。
我知道我的處境了,想走出門去,可是我抬不動腿。我低頭看去,發現好幾個白森森的手臂,正把我的小腿拉着。那些手臂,是從白霧中伸出來的。
我忽然意識到了一個事情,那些手臂碰到我身體了,可是沒有被燒灼,並且跟蛇一樣,越纏越多。原來僅僅靠自己的命格,還是不能抵擋這些兇惡的鬼魂。我身上的罡火,第一次被陰氣給壓制住了。
我的背心在流汗,汗水流的很多,很快把衣服打濕。背後一片冰涼。一股寒意從後背透到前心。我看見一縷頭髮從我的肩膀旁邊垂下,我瑟瑟發抖。
有東西在我背上。
地上的蠟燭由於猛烈的燃燒,全部化成了燭液,攤在地上,可是裏面的蠟燭芯子,仍舊直立着,還在燃燒。
地上無數的人影,爬來爬去。我看清楚了,都是衣衫破爛的屍體模樣,沒有下半身,他們都是靠着手臂在地上刨動,飛快的在地面游移。
我不知道看蠟只能點十七根蠟燭。但我知道,我惹大麻煩了。
屋裏沒有任何聲音,除了地上蟲豸的索索爬動的聲音。那些鬼魂爬的飛快,卻沒有任何聲音。
我覺得我的身體好沉重,胸口煩悶,很想嘔吐。
我想用手扯一下衣領,可是我發現我的手臂,看不見皮膚了,都是猩紅的肌肉,裏面藍紫色血管嵌在上面,並且這紅色的肌肉也在慢慢的變的透明。我隱約的能透過紅色的肌肉,看到裏面的橈骨。我的手掌,在我的眼中,已經是又纖細骨骼組成的骨架模樣。我下意識的把手握成拳頭,我看見那些細細的骨頭,在我面前伸縮,聚攏成拳狀。
我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陰森的場景。
我的脖子開始冰冷,胸口越來越沉重。我低頭看去,我的身上也開始透明,胸骨裏面的那顆心臟,正在有節奏的縮緊、張開、縮緊、張開。。。。。。
我的眼光透過身體,看到了後背,一個小孩子摟着后腰,小孩子的臉正緊緊的貼在我後面的脊骨上。小孩子的雙眼緊閉,鼻樑兩側滴着鮮血。
我看得渾身戰慄,因為小孩子的頭頂上,還有一雙胳膊也是攔腰把我給抱住。那雙胳膊上,還有一雙胳膊。。。。。。
我想大叫一聲,卻發現我沒有力氣吸入空氣。因為,有很多煞白的手指,正緊緊摳着我的胸骨,讓我無法正常的吸氣。我的憋的越來越厲害。
我呼吸困難,清晰的聽見絲絲的聲音,那是我勉力在呼吸。
我眼前出現了一個人影,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出現的,它就這麼沒有徵兆的出現在我面前。
這個是個背影,彎腰駝背的一個背影,我認識這個背影——草帽人。
草帽人的頭向我扭過來,是的,是扭過來,因為她的身體沒有任何動作。僅僅就是把頭轉過來。可是草帽壓的太低,我能感覺到她的頭擰了一圈了,可看到的還是一個草帽。
我想看着究竟。
草帽人好像能理解我的心思,草帽的檐子慢慢向上抬起。
我又一次看到了草帽人的臉。可是不是以前草帽人的模樣了。
草帽下面,覆蓋的是一個蛇頭,有着光滑鱗甲的蛇頭。我嚇的想把眼睛閉上,可是眼皮子閉不成,我掙扎着把目光看向地下。卻又看見我非常不願意看到東西,草帽人的身體從佝僂的腰身往下,是盤着的蛇身。
我脖子不聽使喚的,慢慢仰起,我努力剋制,卻沒有用,骨頭在格格作響。我又和草帽人的蛇頭面對面了。
我大喊道:“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我沒那個本事。”
蛇頭什麼都不說,我看見分在蛇頭兩側的蛇眼,滴落下眼淚。我猛地明白,草帽人的兒子死了,那個沒人照看的傻子掉到堰塘里淹死了。草帽人的怨氣很重。
蛇頭張開了,在昏暗的燭光下,我仍能看得清楚,闊大的上下顎,用不可思議的角度張開,上下各兩個鋒利的獠牙。最可怕的是,蛇口的上下顎的表面,都是漆黑的粘膜。
蛇口在我頭頂試探,好像在思考,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夠吞下我的腦袋。
“我不是故意的!”我無助的大叫起來。
我的頭頂一片冰涼。然後是全身。好冷,現在我能清晰的看到屋子裏所有的事物。滿地的融化的蠟燭跟血液一樣緩緩流動。燭光的寒意,濕潤沁涼。
我看見了草帽人已經全部化為一條大蛇,緊緊的纏住我的肉身。屋裏還有很多厲鬼,都擠在一旁,把我看着。
我明白了當初王八走陰的困難。這種恐懼。超出常人能夠忍受。而且要看蠟,不是我想像的這麼容易,招來這麼多鬼魂,卻沒能力鎮住,的確不該隨便嘗試。
我看到了那些搖搖欲墜的火光,有種念頭,不需要去思考的念頭升起,完全就是我天生就知道的一般:這些鬼魂,都依仗着蠟燭火光的支撐,才能勉強擠到人世。
我悄悄的把旁邊的一個燭火給吹熄。輕輕的吹了一口,那根蠟燭芯就熄滅了。鬼魂中的一個發出尖嘯,白影消失在空氣里。
所有的鬼魂都注意到了這一點,向我擁過來,除了纏住我肉身的草帽人——不對,她現在已經是條蛇。
草帽人本來就是蛇。
我又吹滅了一支蠟燭。
可那幽幽的白衣長發的鬼魂,掙扎着不願意消失。
“回去”我心念一動。一隻黑色的手掌從地底驀地伸出,揪住鬼魂的頭髮,把鬼魂狠狠的拉扯,白衣鬼魂叫嘯這,撕扯着,不過仍舊被拉入地板下。
原來,我根本就不需要學習看蠟,這個本事,也許趙一二都不具備。我根本不需要去看什麼蠟燭的卦象,我可以直接去問。
我把我的手掌舉在我身前,五根指骨頂端,都冒着火光。地上的蠟燭全部都化成了液態,變成了黑色的粘稠半凝固的膏狀。
我不需要去吹了,我擺了擺手。那些鬼魂都發狂地往黑色的粘液里鑽下去。和地下的粘液溶為一團。那隻黑色的大手,在粘液里里來回的摸索,只要抓到一隻鬼魂,就扯下去。
我不再理會那在粘液里掙扎的鬼魂。
我看着纏着我肉身的大蛇,她現在慢慢的鬆開,又是那個奄奄一息的老太婆,戴着草帽站在我面前。
“你還不能走。”我沒有開口,可是我能把這個意圖明確的傳遞又給她。
“其實你已經知道,”草帽人手指着地下:“你遲早要去,他們等着你。。。。。”
“他們是誰?”我在問,但不是用嘴。
草帽人嗤嗤的笑起來,慢慢的在我面前消失。
我看到了曾婷在一個闊大的圖書室里看書,寬敞明亮的教室。曾婷看的無比專註,我能看的清楚,書頁上是一排排的英文。。。。。。。王八在一個漆黑的山地里,大喊道:“我就是王抱陽,你們看好。。。。。。”,螟蛉在王八的手中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焰。
我甚至看到了趙一二,他在一張椅子上安詳的坐着,眯着眼睛,我想看得更清晰點,可趙一二的身影化在濃霧中。
“為什麼!”我對着草帽人的方向大喊,我回到了我原來的位置,身上又開始沉重起來,我能感受到身上剛才被草帽人纏繞的壓力還沒有消逝,肌肉還在緊張的抽動。
“為什麼是我?”我喊了出來。
一陣冷風從身後吹過來。我向後望去,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是曾婷。她吃驚的看着我,臉色獃獃的。
“你看見了?”我問道。
曾婷仍舊靠着門站在,身體發抖。
我向曾婷走過去,用手去拉曾婷,“你能不能不要走,我會努力掙錢,我答應你,我不再這樣得過且過,你別走好嗎?”
我的手剛剛接觸到曾婷的手臂,曾婷尖叫起來,把我的手狠狠的掙脫。大聲喊着:“你別過來。”
“你看到什麼了?”我故作輕鬆的問道。
曾婷慢慢地往外退,手指着我說道:“求你了,別過來。”
我站着不動,曾婷推到門外的路上,轉身就跑。我慢慢地扶着門框坐下來。看見腳邊有一袋東西,我拿起來一看,是曾婷買的一袋鴨腦殼和鹵蹄髈。
我把這袋滷菜,抓在手裏,狠狠的往屋裏那攤蠟燭黏液扔過去,大聲罵道:“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放過我!”
我獨自一個人在屋裏獃著,身上被無盡的孤獨籠罩,我躺在床上,對着天花板咒罵,用無比惡毒的詞語咒罵,我詛咒草帽人,詛咒剛才的那些鬼魂,詛咒那些詭異未知的東西。我又開始罵羅師父,罵金仲,後來開始罵王八,罵郭玉,罵得興起,連趙一二都罵了。
我罵得累了。一動不動,心若死灰。從此以後,我就真的是一個人了,在這世上,就只有我孤單的一個人了。沒人會同情我這個送牛奶的。從此以後,我在旁人的眼中,只是和牛奶有關的機械性的概念而已。客戶只會在早上看見牛奶沒有送到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公司里的經理,只會在發那幾百塊薪水的時候,才會在花名冊上看見我的名字。
不再有人會有興趣知道我的喜怒哀樂,不再有人會聽我說話,哪怕是我胡說八道。
我無奈的發現,我沒人會再理會我了。這世上,不再會有人試圖靠近我了。
無邊無際的空虛,慢慢的侵蝕我的心靈。我連哭泣的衝動都找尋不到。
原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鬼魂,不是那些詭異的巫術。。。。。。。而是寂寞。
我從董玲那裏打聽到了曾婷的火車班次。在曾婷進入候車廳的時候,當天給她父母道別之後,我走到了她的視線中。曾婷看了我好長一段時間。向我招了招手,我明白,她不會在我生命里出現了。
看着曾婷拖着行李箱,順着人流走進甬道。
掏出煙點上,走過火車站前的廣場,在台階上坐着。前方繁華的雲集路,車來車往,國貿和商場人流如織,行色匆匆的旅客,在台階上行疾疾行走。
我苦笑起來,這一切,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只是一個被徹底遺忘的人。
遠方的血紅落日,正在綿延的群上上,露出那麼一點最後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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