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探谷(1)
第二十九章探谷(1)
安密給羅飛等人安排在緊鄰着自己住處的一間屋子裏。屋子分內外兩個房間,原本分住着那四個隨從,現在便成了羅飛等人睡一間,隨從們睡一間。雖然略擁擠了些,但總比前兩天露宿叢林要好多了。
在羅飛的要求下,他們住在了裏屋,這樣四名隨從就把他們與外界隔了開來,在某種意義上起到了護衛的效果。
羅飛在後窗邊站了很久,不時有冷冷的雨點藉著風勢扑打到他的面龐上。他卻並不躲閃,因為這種感覺時他的大腦保持着敏銳的思維能力,現在,他確實有太多的東西需要細細地分析一番。
歷經諸多險難,他們終於抵達了這片山谷,抵達了所有怪事發源的中心。答案似乎已近在眼前,可是越來越多的謎團卻又在此時接連湧現。剛剛過去的這一天,用驚心動魄四個字來形容毫不為過。從禰閎寨始便若隱若現的神秘“惡魔”終於現身了,“他”殺死了趙立文,擊暈了周立瑋,頗有手段的白劍惡也被“他”嚇破了膽。在那個叢林中,“他”似乎真的具有某種無可阻擋的力量。
而自己也感受了這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可怕經歷。那種籠罩一切的恐怖,現在回想起來也仍然心有餘悸。這便是傳說中那“惡魔的力量”嗎?它在數百年前李定國的軍隊中出現,現在不僅在恐怖谷一帶死灰復燃,而且足跡竟跨越到千里之外的龍州,那究竟是什麼?
從夜宴時索圖蘭的講述中似乎可隱約窺到一些端倪,不過羅飛還是希望能得到更加權威的解釋。
“周老師,你對那個所謂的‘蠱術’是怎麼看的?”羅飛此時轉過身來問道。
周立瑋此時正和其他兩人一樣,坐在床鋪上發獃,似乎各有心事。聽見羅飛的問話,他顯然一時尚未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心不在焉地喃喃嘀咕着:“蠱術?蠱術……”
“是的。”羅飛加大音量,往前走近了兩步,直到周立瑋抬起頭看着自己,這才繼續說道,“在龍州時,你曾給我做過一堂關於‘恐懼症’的講座。今天聽到索圖蘭提起蠱術,我立刻便把兩者聯繫了起來。也許我們要揭開龍州案件的真相,關鍵的點就在這個地方了。”
周立瑋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那些恐懼症的患者,其實都是某種蠱術的受害者?”
“很有可能!李定國當年也正是通過這種蠱術來控制他手下的軍隊。現在我想知道,這蠱術到底是什麼?通過什麼樣的手段能夠控制一個人的精神?我希望你能從專業的角度給我一些答案。”羅飛的雙目中閃動着炯炯的光芒。
“那我就從‘蠱’這個字開始講起吧。”周立瑋添了添嘴唇,拉開篇幅說了起來,“‘蠱’,上面是個‘蟲’字,下面是個器皿的‘皿’,這是一個典型的會意字,表示養在容器中的蟲子。古人認為蠱具有神秘莫測的性質和巨大的毒性,所以又叫毒蠱,可以通過飲食進入人體引發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智昏亂。傳說中製造毒蠱的方法,一般是將多種帶有劇毒的毒蟲如蛇蠍、晰蠍等放進同一器物內,使其互相嚙食、殘殺,最後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蟲便是蠱。”
“這麼說來,‘蠱’其實是和‘毒’緊密相連的?”羅飛若有所思地說道,“那麼,蠱毒究竟有沒有可能造成人精神上的疾病,比如說,極度恐懼之類的。”
岳東北此時也被兩人間的對話吸引住了,兩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周立瑋,畢竟,中午的那場經歷對他來說同眼也具有刻骨銘心的效果。
周立瑋點點頭:“當然有可能。‘毒’,從科學上來解釋,就是人體所不適應的化學物質。在龍州時我就講給,任何精神上的疾病歸根結底都是由人體內的化學分泌失衡造成的。所以通過特定的化學毒素,完全可以造成把人嚇瘋的效果。這是實實在在的科學,與巫術、鬼怪之說毫無關係。”
“是這麼回事?”說話的卻是岳東北,他搖晃着那碩大的圓腦袋,“化學毒素,聽起來倒是有些道理。”
羅飛略感奇怪地看了岳東北一眼,岳東北明白他的意思,咧開嘴一笑:“我所有的研究有一個準則,就是以事實為依據,決不會死抱着對自己學派有利的觀點不放手。在剛才的問題上,我認同周教授的說法。而且這並不代表你們推翻了我的學術。惡魔以下蠱投毒的方式作惡,這也完全講得通。否則,那蠱術已經消失了三百多年,為何會伴隨着血瓶的破裂而重新出現?這一路以來,與李定國相關的種種神秘徵兆和趙立文等人的死亡,又怎麼解釋呢?”
羅飛低頭不語。的確,這些問題現在仍是撲朔迷離。他們本來是為了調查在龍州出現的神秘病症,目前剛剛有了一些頭緒,可是卻又牽扯出一片更大的危機和謎團。
“難道是那個人下的蠱?從龍州開始……”羅飛輕聲說著,像是自言自語,隨即他又搖搖頭,再次沉默片刻后,他拋出了心中那個最大的疑問,“他究竟是誰呢?”
“那個人”顯然就是指在中午出現的神秘魔影。聽羅飛提到“他”,眾人的臉色都是一變,各自回憶起自己的那段遭遇。
“白寨主,也許你能夠解答這個問題。”周立瑋忽然冷冷地說道,“所有的人中間,只有你在清醒的狀態下,和‘他’有過接觸。”
羅飛也凝起目光看向了白劍惡,他其實也早想這麼問了,只是在安密等人突然出現后,一直都未找到合適的機會。
白劍惡苦笑了一下:“我已經說過了,我只看到‘他’的眼睛,根本分辨不出‘他’的容貌。”
“那你怎麼會那麼輕易就把‘他’放走了?”周立瑋追問道。
“我攔不住‘他’。你根本不明白‘他’有多麼可怕。”白劍惡的聲音打着顫,完全不像是叱吒一方的寨主,“‘他’的力量,‘他’的仇恨,全都燃燒在‘他’的雙眼中,不會有人敢與‘他’對抗的。”
羅飛冷眼打量着白劍惡,這個人滿臉都是瀕臨絕境的表情,但偶爾目光閃動,卻又透出心底仍然殘存的一絲僥倖。
“他為什麼不殺了你?”周立瑋對白劍惡的回答很不滿意,步步緊逼,“你的手下卻全都死光了,而他們只不過是給你賣命而已!”
白劍惡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岳東北突然“嘿嘿”笑了兩聲:“這的確是一個有趣的現象。不過你們想一想,在索圖蘭描述的那場聖戰中,李定國最為仇恨的人應該是出賣他的白文選吧?他當時已經把劍架在了白文選的脖子上,可最後卻沒有下殺手。所以重生的‘惡魔’同樣不會殺了白寨主,這其中的原因嘛,那就很難說了。”
白劍惡看着岳東北點了點頭,似乎很感激對方替自己解了圍。然後他又對周立瑋說道:“那個人行事如此怪異,來無影,去無蹤的,誰能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怪異?”岳東北搖了搖頭,“我倒覺得‘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復仇而來。投敵的部下,哈摩族人,都是‘他’的仇敵。否則為什麼你的手下都死了,而我們三個卻安然無恙?‘他’只是嚇唬了我們一下,並沒有要致我們於死地的意思。這是‘他’在展示那可怕的力量,或許也算個小小的警告吧。”
羅飛突然接茬問了一句:“龍州市的那些受害者該怎麼解釋?”
岳東北伸手撓着腦袋,滿臉通紅的憋了一會後,頗為尷尬地喃喃道:“這個……這個……還有待考證研究……”
“好了,還是討論些實際的東西吧。”羅飛擺了擺手,然後轉頭看向周立瑋,“如果是蠱術的話,那一定需要通過飲食來下毒嘛?”
“基本上是這樣,不過也不絕對。也可能通過皮膚滲入,甚至口鼻吸入等等。但是必須存在某種接觸,這是肯定的。”周立瑋的回答簡單而又明了,從這一點上顯示出了他作為教授的良好的素質。
羅飛“嗯”了一聲,繼續問道:“那你覺得,我和岳先生今天中午是怎麼中的毒?”
“你們?”周立瑋先是露出詫異的神情,然後似乎一下子反應過來,失聲叫道,“難道你們中午是中了蠱術?”
羅飛神情嚴肅:“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釋。當時我感覺到了巨大的恐懼,並且出現了一些幻覺。這應該就是那個傳說中神秘蠱術造成的效果。岳先生,你當時的遭遇也和我差不多吧。”
岳東北咧咧嘴,頗為後怕地說道:“厲害,確實是厲害,如果在持續幾分鐘,只怕我現在也和那些關在水牢裏的瘋子一樣了。”
“對,在我往叢林裏跑之前,你們的確有些反常。”周立瑋輕輕拍着自己的腦袋,回憶當時的情形,“後來我被打暈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你們已經沒事了啊。那你們是怎麼恢復的呢?”
“我也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呢。事實上,我們什麼也沒做。就像是一場惡夢,醒來之後,一切又都正常了。你從專業的角度分析一下,這會是什麼原因?”
周立瑋沉思良久,最後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難道這蠱毒的作用還分為長期和短期的效果嗎?我沒見到製作蠱毒的材料,不清楚它的致病原理,這些也都無從分析。”
羅飛理解地點點頭:“是啊。你是搞科學的,讓你憑空想像,實在是強人所難……我們明天去恐怖谷中察看,希望能夠有所發現。”
岳東北一拍巴掌:“對對對,從哈摩族人的傳說來看,這製作蠱毒的材料多半就在‘恐怖谷’中。嘿嘿,周教授,如果你能搞清楚其中的秘密,那在醫學上,也倒是個不小的成就呢。”
周立瑋哼了一聲,不領情地反駁:“這裏是熱帶叢林,稀奇古怪的動植物數不勝數,哪會有那麼容易?”
羅飛皺起眉頭,知道周立瑋說的情況的確是個棘手的難題。可今天自己莫名其妙就中了招,不把其中的原委搞清楚,實在是讓人有些膽寒。想到這裏,他忽然心中一動,回憶起另外一件事來,對周立瑋說道:“周教授,你在龍州時曾經研究出一些藥物,專門用來治療那種恐懼症的,這藥物你帶了沒有?”
周立瑋明白對方是擔心再次中了蠱術,想用那些藥物防身。他攤了攤手,做了個遺憾的表情:“那種藥物還沒經過試驗,我只是根據原理合成了一瓶,而且後來還丟失了……”
“丟失了?”羅飛有些奇怪地追問道,“怎麼丟的?”
周立瑋做了個苦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反正這次出發之前就不見了。在龍州的那一段特別忙,好多事情都有些亂。”
羅飛搖頭嘆息了一聲,掩飾不住心中的失望,然後他看着眾人說道:“好了,大家早點休息吧。明天去‘恐怖谷’中,可一定要打足了精神才行。”
接連兩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今夜,應該可以安安穩穩地睡一覺了吧?
雖然四人各懷心事,但這一路上連驚帶累,實在是身心俱疲。在床鋪上躺倒后,他們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一夜無事,只有雨越下越大。眾人直睡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方才起來。沒過一會,已有隨從送來早飯。羅飛心中暗贊:哈摩族人果然是熱情好客,與此相較,李定國和那個“周”的行為便顯得愈發令人不齒了。
飯後,索圖蘭與迪爾加如約而至。安密的四名親隨也得到了首領的吩咐,專門分出兩人來陪赴“恐怖谷”之行。外面雨勢正急,眾人出發前都披上了哈摩族人自己製作的雨衣。這雨衣是用一片片表面油光鋥亮的樹葉層疊穿連而成,穿在身上舒適輕飄,而且防水效果也非常好。
一切準備妥當后,迪爾加當先帶路,一行人扎入了雨幕之中。他們在村寨中穿行了片刻,不過時,又經過了那片山池邊。卻見索圖蘭此時停下腳步,望着不遠處的池面,神色頗為憂慮。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羅飛發覺了他的異常,及時問了一句。其他人也先後停住,紛紛把臉調轉了過來。
“水漲得很快啊。”索圖蘭輕聲說道,“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兩天,岸邊的房屋就會被水淹到了。”
羅飛等人昨天進村寨時走過這條路,依稀還有些印象。聽索圖蘭這麼一說,他也立刻看了出來:果然,水面比起昨天傍晚高出了許多,最明顯的標誌,就是原本長在池邊的一些樹木現在已經被池水淹沒了根部。
眾人正看着那雨中的山池唏噓,忽聽“撲通”一聲,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從樹枝上彈射下來,落入了水中。那東西不大,但去勢甚急,拍起了一片水花。
“那是什麼?”羅飛好奇地問着,同時目光向著那樹枝掃了過去。只見樹枝上尚掛着四五條形容相似的物事,雨中模模糊糊地看來,一串串地像是黑色的大辣椒一般。
哈摩眾人早已見怪不怪。索圖蘭淡淡一笑,回答說:“那是魚。”
“魚?”羅飛三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心中充滿詫異,這“魚”怎麼會長在樹上?
“這是雲南山間特產的一種魚。”白劍惡在一旁解釋到,“我們漢族人叫它‘大頭魚’。這種魚平時生活在淺水的石縫中,用胸部的吸盤吸在石頭上,所以也有叫‘石帖子’的。遇到大雨天氣,水面漫過了樹木,它們會沿着樹榦往上攀爬,懸挂在樹枝上。如果受到驚擾,就會立刻彈回到水中。”
“嗬,這倒有點意思啊。”岳東北好奇心大起,往着池邊的樹下走了過去,仔細地看了一會後,又有了新的發現,“嗨,這兒有一條正往上爬呢!”
羅飛也上前幾步,果然,就在離岸邊最近的一顆樹上,有一條“大頭魚”正附在半人多高的位置。近距離一看,這魚大概一乍來長,黑背黃胸,頭大尾小,背鰭長而寬闊。身體則是渾圓,顯得勁力十足。
岳東北伸出胖乎乎的手掌,慢慢向那魚兒靠近,顯然是想把它捉住。不過那魚兒甚是靈敏,突然間身體一弓,然後便像只壓緊的彈簧般射了出去,岳東北連忙揮手一撈,手掌與卻只是魚兒相擦而過。那魚一下子鑽進水裏,無影無蹤了。
“差一點,差一點。”岳東北遺憾地搖着頭,先是惋惜,然後又“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哎唷,我的手!”
羅飛被他嚇了一跳,凝目看過去,原來他的食指中部出現了一道傷口,像是被銳器割過的一樣,已經有血液滲了出來。
其他人此時也圍了過來,見到岳東北的狼狽樣,白劍惡嘿地一笑:“這魚背鰭鋒利,就像刀子一樣,你們可得小心點。”
岳東北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顯然是嫌他說得晚了,現在又來幸災樂禍。好在傷口並不算深,壓迫了一會後,血液漸漸凝固,倒也沒有大礙。
這似乎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眾人沒多在意,便又踏上了行程。只有岳東北尚嘰嘰咕咕了幾句,見沒人搭理他,很快自己也就把這茬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