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婚前

第四章 婚前

第28章憋悶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談笑和陸楓商量好過年回一趟老家。

陸楓問:“好啊,那我們需要買什麼嗎?”

談笑道:“不用,過去見見,有個心意就成。”

陸楓轉頭告訴老媽,陸媽媽堅持一定要買東西,而且張羅着買了一大堆,要陸楓和談笑走的時候務必帶過去。

晚上談笑下班,按照商量好的,晚餐是一定要一起吃的。看見客廳一角堆着的東西略微一想,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臉色有些難看。

陸楓坐在圈椅里和老爸一起看從同學那裏搞到的DVD,兩個大男人一臉嚴肅的盯着碩大的sony液晶顯示器,好像兩個指揮官正從指揮所里觀察戰場的進展。逼真音響設備配上Dobby5聲道,逼真的再現了戰場的聲音效果,屋裏充滿了飛機大炮轟炸呼嘯的聲音。

這套設備是昨天下午兩人去市場為父母新換的,陸楓說是為滿足他爸爸的嗜血欲,談笑覺得他純粹就是為了自己過癮。因為挑設備的時候,全部是按照陸楓的喜好選擇的。而且事實證明,陸楓已經做了大量的功課,是個極其專業的買家。只有付賬的時候,他的表現稍微有點不專業。結結巴巴的問收銀員:“這、這麼貴?”

談笑低聲說:“可是我們走了那麼多地方,只有這套是最便宜的。”

陸楓有點疑惑:“是嗎?你比較了?”挑的時候,陸楓基本沒看價格。

談笑點點頭,事實是他的組合選擇是最貴的,但是其中某一件可能是最便宜的。而那一件恰恰是陸楓可以“忍痛”割捨的。

陸楓看看手裏的單子,又看看設備,一臉的為難。即使軍官待遇提高了一些,也不允許他這樣“發燒”。

談笑道:“剛才那人說現在是特價,過兩天就漲了。”

“真的?”

“真的!你去調音的時候他和我講的。”談笑篤定,好像這件事真的發生過。

陸楓緊緊的抿住嘴唇。本來他想太貴了不買了,或者再攢點錢來買。可是聽談笑這麼一講,只怕以後沒機會了。

談笑估計火候差不多了,掏出一張信用卡,黑色的卡身比金色還要莊重。她是這家銀行的白金客戶,“用這個結吧,我們分期還。一個月合下來才幾百塊錢。”

“真的?”陸楓眼睛一亮,“對呀,我們可以辦分期的!我也有卡。”說著就要掏卡。

談笑攔住他:“你瘋啦。這張卡的發卡行跟這個店有協議,這張卡的持卡人在這裏消費有額外的優惠。算下來能省幾百塊錢呢!”

陸楓皺着眉頭說:“可那是你的錢。”

談笑道:“我不是你老婆么?大不了,你幫我還卡錢。我的好多客戶,都替老婆還信用卡的。”

陸楓一想,一個月幾百塊錢,還能省一些。等回去,把自己的工資卡交給談笑,讓她還就好了。於是點頭說道:“行,就用它吧!”

談笑並不知道,自己竟然拿到了陸楓的金融大權。她只是不想讓陸楓因為收入的差距覺得難堪,所以激將了一下。看陸楓上當,便偷笑着去櫃枱結賬。

談笑看着這父子倆時不時的低頭討論,嚴肅認真的樣子,有些氣餒又有些羨慕。這一瞬間,她似乎看見兩個場景,一幕是陸楓和一個小孩子坐在一起看電視,一幕是一個小女孩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的看電視。前者是將來,後者是過去。連結這二者的,是談笑對電視的無比厭惡和躲避。她可以接受父親背叛的事實,也可以接受母親離去的無奈,但是她無法接受自己一人坐在電視機前默默的看電視。好像一旦這樣,門就會隨時打開,然後旋風般的卷進打架,或者哭泣,或者失望,或者沮喪。她總是自己,每天都希望着又害怕着門被打開。

談笑低頭上樓放下東西,走進廚房,陸媽媽正和小阿姨忙活。自從上次她有意無意的把所有的菜剝的剩下菜心后,陸媽媽就再也不讓她參與廚房的事情。她來,也只是打個招呼。

陸媽媽平常會忙的沒時間和她說話,但是今天陸媽媽問她:“談笑,這東西花了多少錢?”下巴頦指着客廳。

談笑道:“陸楓付的,我不知道。”

“啊呀,你怎麼不管呢!陸楓這孩子迷上什麼就不管不顧的,和他爸一樣,連講價都不會!你不能這樣放縱他!”陸媽媽嚴肅的教育談笑,好像傳道授業。

談笑點點頭:“嗯,我知道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陸媽媽看談笑有心沒肺的樣子,知道自己的話她沒聽進去。可是,她們婆媳本來就有心結,陸爸爸總是說她,談笑現在這樣總比硬邦邦的拒絕她好。陸媽媽想想也是,大不了自己替他們把關。可是……

她記得今天上午,問陸楓要他的工資卡,陸楓說的話,心裏又有點不舒服。

陸楓說:“媽!怎麼我的你也要。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我老爸。我都這麼大了,可以管好錢。”

陸媽媽記得自己說:“可是你看你買這東西,那不是亂花錢嘛!你們將來過日子生小孩,哪個不要錢。還……”

陸楓不耐煩的打斷她:“是是是,我還有事,人家等我呢!”說完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想到這裏,陸媽媽對談笑說:“談笑,我看這樣吧!你們把工資交給我,我幫你們保管,有什麼用錢的事情找我要好了。這樣也不至於亂花!”

談笑吃驚的慢慢睜大眼睛,有一句話差點脫口而出:“您不是開玩笑吧?”不過,她終究沒說出口,但是還是覺得好笑的無法辯駁。

大概是談笑的表情讓陸媽媽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她接著說:“我的意思是,我不動你們的錢。我和你爸爸的錢足夠了,國家又給那麼多報銷,陸楓在部隊基本不動錢,所以就算加上你也富富有餘。你們的錢不動,攢着將來用在刀刃上。”

談笑快速的眨了幾下眼,終於恢復了正常,試圖理解陸媽媽的心情:“媽,我和陸楓是應該定期給家裏交些錢的。等晚上回去我們商量一下。”

陸媽媽想:哦,也對,他們是得商量一下。好吧,我就民主一些,讓你們去商量商量。省的顯得我稀罕你們的錢似的!陸媽媽很大度的點頭答應了。

談笑以為事情到此為止,轉頭要走。陸媽媽叫住她說:“來,談笑,我教你擇菜。”

談笑咽了口唾沫,終於露出不快的樣子說道:“媽,我不會。”

“不會可以學嘛!你和陸楓自己住,不自己做飯怎麼行!”

“我們可以在外面吃。”

“誒,我就很不贊同你們年輕人這種行為。你看現在電視報道的,連紙包子都有,就算用的是真菜真肉,那麼大的油,那麼多的鹽,那麼多的味精,吃了不健康!這還不算,那些菜我看了,一個炒白菜就要十幾塊錢,二十幾塊錢,太貴了。放龍肉了那麼貴?陸楓天天在部隊裏獃著,我知道部隊的伙食,大鍋菜根本就跟不上營養。當年,我一隨軍,第一件事就是不讓你爸爸吃食堂里的菜。現在這麼多年了,你看他身體多好!夫妻一體,要互相照顧。你得學會做菜做飯,這才是個家嘛!來,過來,我教你。”陸媽媽一邊念叨,一邊麻利的接過小阿姨洗好的菜。

平常都是小阿姨擇菜,她老人家是大廚,今日真的紆尊降貴了。

談笑看了一眼客廳,仗打的正激烈,硝煙瀰漫,人心惶惶。無可奈何的坐下,有眼無神的看着陸媽媽擇菜,想着自己的電話怎麼還不響?

心裏默念着,從一數到六十,談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來說:“媽,我還有工作要做。我們改天再擇菜吧。”

“誒,誒,怎麼現在還加班啊?你們領導……”

陸媽媽的聲音消失在身後,談笑飛也似的逃開了。

回到樓上重重的吁了口氣,一把將床上陸媽媽給買的布偶狠狠的扔到牆上,泄氣的坐了下來。想了一下,拿起電腦包,下了樓。

陸楓還在如醉如痴的看電視,談笑走到他身邊,點點他。陸楓回頭看了看談笑說:“你回來啦?”說著就要看電視去。

談笑攔住他說道:“我已經回來過了。剛才接到電話,有點急事,我先走了。你跟爸媽說一聲,我今晚就不在家吃飯了。你如果方便就等我,我來接你。要不,你就打車;如果不回去了,就給我發短訊。”

心中實在鬱悶,談笑忍着說完這一段話,也沒給陸楓反應的時間,掉頭就走。

陸媽媽從廚房裏看見,追出來說:“呀,要吃飯了,怎麼還出去?”

“有事。”談笑頭也不回的還往外走。

陸媽媽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

談笑乾脆理都不理了,拉開房門,以最快的速度逃離。

陸楓回頭看看老媽,有點不明所以。陸爸爸從電視裏抬起頭,看看談笑消失的方向,再回頭看看老婆,微微嘆口氣,什麼也沒說。

談笑衝出家門,卻茫然不知該去哪裏。或許她應該回自己家,那裏還有小瘋子。但是那裏已經充滿了陸楓的味道,只要一想起這個人,她就想起陸媽媽。以她現在的心情,最好還是忘掉這個女人。

想來想去,車子已經開到辦公室樓下。

從電梯出來,刷卡進門。裏面流瀉出一絲燈光。這個時候,還會有誰?

繞過屏風,穿過前面的會議室,走進工作間,才看到是宋白屋裏還亮着燈。

輕輕的敲了敲門,裏面傳來“請進”的聲音。談笑推門進去,宋白見是她愣了一下才說:“你不是回家了嗎?”

談笑笑道:“許你加班,就不許我加班嗎?還是……”她幾乎沒意識到自己下一句想說什麼,脫口而出,“我壞了你的越洋情話?”

宋白臉上一紅,趕緊擺手:“哪裏!哪有什麼越洋情話!這不是要過年了嘛,我想把手頭的東西整理一下。白天沒時間,只能這個時候做了。”

談笑點點頭,就要退出來。宋白道:“誒,你呢?你這兩天走的挺早的,今天怎麼啦?吵架了?”宋白出奇的敏銳。談笑有些尷尬:“哪有!客戶打電話,臨時要個東西,挺急得。”

宋白見她顏色不對,不便細問,“哦”了一聲便看着談笑走了出去。

談笑隨手要關門。宋白道:“開着吧!你不是也在呢,晚上這樣安全些。”

談笑道:“寫字樓里應該沒事,不是有保安嘛!”話是如此說,門卻留下了。

宋白看着旁邊屋子裏的燈光亮起來,鋪在地上,有些閃神。發了會兒呆,才繼續埋頭工作。

外面林立的高樓閃爍着繽紛的霓虹,打出各式詭異的變形。一個個小小的窗口,組成零落的星光,隨着高樓的延伸,一直通向天際。樓下面,三環上的路燈連成一道橘紅色的河流。各色汽車拖着紅色的尾燈,描出河水的水紋。

談笑其實沒什麼事可做,褚麗麗的事情並不着急,她大可放在年後處理。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夜色里光影的喧鬧無聲而嘈雜,寂寞撲面而來。黑色的落地窗里站着一個削瘦的女人,挽着長發,雙臂交抱。談笑伸手去摸她,觸手處一片冰涼……

也不知過了多久,談笑突然覺得心裏一緊,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想起醫生的囑咐,她嘆了口氣,緩緩的坐回椅子,閉上眼睛。

聽着自己的心跳,談笑慢慢的平靜下來,漸漸的進入半夢半醒的階段。

宋白聽隔壁沒有動靜,悄悄站起身來,走到談笑辦公室外面向里看。談笑伸着手,撫着落地窗,好像在和鏡子裏的人說話,但是屋裏又非常安靜。

宋白有些着急,卻不敢打斷。等到談笑捂着心口轉身回自己的座位時,他嚇得一步跳進陰影里。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反正就是不想讓談笑看見。

眼見談笑閉上眼睛,胸脯高高低低的起伏,明顯是在壓抑什麼時,宋白垂下眼帘:談笑在傷心啊!在學校的時候,他就發現談笑生氣或傷心的時候多半都會找個沒人的地方,就這樣呼吸着。然後慢慢睡着,有幾次,他離得很近很近,近的可以看清她眼睫毛上掛着的淚珠,很少、很少……

這幾天,看談笑春風上眉梢,宋白心裏酸酸澀澀。難得一向冷冽的談笑有了些女人味,但是偏這些女人味不是給自己的!宋白只能安慰自己:喜歡她,當然就要讓她好。只要談笑高興就好。

畢竟人家是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也許談笑只是暫時的吧?

宋白告訴自己,竭力打消心中的想法,重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但是現在卻無法專註下來,兩個耳朵好像裝上了雷達,隨時搜索着隔壁的聲音。

到最後,宋白快要把自己弄瘋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

這麼多年,他一直藏在談笑身邊。如果當初他有機會站出來擦乾淨談笑臉上的淚水,也許就不是今天的結局!

宋白敲敲談笑辦公室的門,談笑扭頭看他,臉上什麼也沒有:“有事?”

宋白笑道:“不算正事。我還沒吃飯。我看你也不像吃飯的。一起吧?”

談笑想,我應該拒絕他。

但是,有些時候,不管這個人多麼理智多麼有控制力,總有一些時候,他或她要叛逆的拒絕理智。

談笑說:“好啊,我正好沒吃。不過,你請客。”

宋白笑了,輕鬆的說:“沒問題,Mypleasure!”說著行了了個宮廷禮,談笑笑了,側頭輕點,提着書包站起來。兩人並肩走出辦公室。

第29章回歸

鼓樓附近有許多衚衕,談笑由着宋白,在黑黢黢的夜色里穿行在這些大同小異的衚衕里。偶爾有紅男綠女從昏暗的燈影下飄過,讓人恍如在夢境。既是夢境,就不妨放縱一下。談笑乾脆放棄了提問,甚至讓宋白牽着自己的手,深一腳淺一腳的走。

黑影中閃出兩粒紅色的光暈。走進了才看見是兩盞極不起眼的紅燈籠。推門進去,悠揚的古琴曲正餘音裊裊,穿過影壁,已然變成徐徐的薩克斯。

人不多,亦不喧鬧。

談笑打量着第一進的正房,這裏被佈置成主會場的樣子,其實也無非是在西北角設了個吧枱,靠南牆根兒一溜的——床!

看談笑吃驚,宋白笑道:“這裏是一個朋友介紹來的,據說叫什麼床吧,很有意思。”

談笑搖搖頭:“又是你的老外朋友介紹的吧?”

宋白點點頭,談笑嘆口氣:“果然東西方差異。”

屋子的東半部分,有些人圍桌而坐。因為有了宋白的介紹,談笑注意看了看,除了當中是四個圓凳加一個圓桌外,周圍則都是各式各樣的“床”或者“榻”,或者類似的東西。或者是因為坐器的緣故,坐於其上的人似乎總是透出那麼幾分“躺”的慵懶。在這裏,你就是想大聲嚷嚷也不太可能。

宋白要了兩碗清粥小菜,談笑道:“在這種地方,沒有酒就太煞風景了。”說著又點了兩瓶青島,加上幾碟小吃。

一邊吃,一邊聊。先是說大學裏的趣事,後來到各自的發展,談笑有保留的提到了以前律所里的人。宋白早就從別人那裏知道了——畢竟這個圈子不大,他理解談笑不想留人話柄的意思,並沒有追問下去。

聊着興起,不知不覺間,連談笑都喝了兩瓶了。宋白猶豫了一下問道:“談笑,你聽過兩隻刺蝟取暖的故事么?”

談笑想了想道:“是不是那個兩隻刺蝟互相取暖,結果把彼此扎爛的那個?”

宋白道:“大概是吧。但是略有不同。”

談笑問:“哪裏?”

宋白道:“是一隻刺蝟受傷,另外一隻完好。”

談笑覺得有趣,追問道:“哦?怎麼回事?”

宋白說:“甲刺蝟願意做出犧牲,為了讓乙刺蝟取暖,把自己的刺全拔掉了。然後他們互相擁抱,乙刺蝟把甲刺蝟扎死了。”

談笑驀的沉下臉說:“它根本沒必要這樣做,即使它不死,乙刺蝟也不會因此得到溫暖。”

宋白不以為然:“你無法讓一隻一輩子長刺又離不開刺的刺蝟去準確預知不長刺的結果,那顯然超出了它的能力範疇。”

談笑沉吟良久才說:“或者還有另外一種結局?”

宋白有點詫異,他以為談笑會和他辯論到底。

談笑說:“甲刺蝟看到光禿禿的乙刺蝟,無法接受這種情況,轉身離開了。”談笑苦笑着,乾巴巴的敘述。

宋白有點吃驚,這個是他沒想到的,於是問道:“那個……也有可能。”

談笑道:“沒了刺的乙刺蝟死路一條,和你的那個故事殊途同歸。”她喝了一大口啤酒,嘴角留着一些白色的泡沫。

煤油燈的映襯下,宋白看見談笑毫不介意的慢慢伸出細長的食指,飽滿的指甲泛着粉紅的光澤,輕輕扣在那層白色泡沫上。談笑雙眼微閉,似乎用自己的指尖感受泡沫的邊緣,緩慢而堅決的繞了一個小圈。輕輕一彈,嘴角便乾乾淨淨。宋白覺得有些炫目,眨了下眼,談笑已經用紙巾慢慢的擦着食指。專註的神情好像那不是她的手指,而是天外來物一般。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談笑才幽幽的問:“你想說什麼?”

宋白恍然回神,分散的灰色腦細胞再度從四面八方呼嘯着聚集到一起,輕輕咳嗽了一下才說:“我知道你已經結婚了,但是我也見過很多人在平衡事業和家庭的時候……嗯,弄不太好。”宋白不知道該怎麼提醒才能顯得“正大光明”,只好欲言又止。

談笑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果只靠一個人的力量去平衡雙方的的關係,的確心有餘力不足。但是,無論如何,乙刺蝟是不該拔掉自己的刺的。”

談笑舉起酒瓶,輕輕的磕了一下宋白的,“謝謝提醒!我會注意的。”

宋白覺得自己兩頰熱的可以把啤酒燒沸,然後在嘴裏爆炸,趕緊喝了一大口快速的灌進自己喉嚨才覺得好些。藉著這個動作,他平靜了一下說:“嗯……,或者我可以和褚麗麗談談?”

談笑笑着擺擺手:“那對她不公平!其實,以前我也有個類似的經歷,已經有人教過我了。只是當時沒注意,現在想起來才明白而已。”

宋白知道她已明白,就不再提這個話題,回敬了一下,兩人相視而笑。

談笑心裏暖洋洋的。這是工作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人這樣在工作上給她善意的提醒。

聊天輕鬆的進行着。

談笑收到陸楓短訊的時候,正和宋白聊着最近出台的一部僅次於民法的新法律。

宋白認為這部法律幾乎照搬了台灣相同的法律,在大陸操作性不強;談笑則認為,有勝於無,只要有個開始,無論怎麼爛的一個開始,都至少是個質的飛躍。兩人雖然一致認為這部法律並沒有提高大陸的立法技巧,但是是否完善了現有的法律體系,卻同而不和。不過,兩人的教養都不錯,在啤酒的放鬆作用下徹底的攤開各自的觀點。有激烈的交鋒,也有觀點的接受,這種近乎“學術式”的探討,自從他們離校以後已經N年沒有過了。真是過癮!

宋白看着談笑的臉色,試探着問:“你家那位的短訊?”

談笑點點頭:“他要回去了,讓我去接他。奇怪,才幾點啊?”談笑看看錶,剛剛九點半。平常這個時候陸楓正精神百倍的玩他想玩的事。今天竟說“困了”!

宋白呵呵一笑道:“時候不早了。真羨慕你啊,還有人挂念着!我送你回辦公室取車吧。”兩人出來的時候,談笑懶得開車,坐着宋白的車去的酒吧。

談笑道:“算了,這兩天怪累的,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我打車就好。”

“豈能有始無終?你可不能破了我的君子之風。”宋白半真半假,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傾。

談笑微笑着低頭,一縷髮絲從某人面前掠過,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曖昧起來。談笑似乎覺察到什麼,就着起立的時候,低着頭退了一步。只一步,就將這份曖昧“嗤”的一聲撕碎了。

宋白心裏嘆了口氣,這時他覺得自己是認同談笑的觀點的:有勝於無,只要有個開始,無論多麼爛,總比沒有強。這樣看來,今夜還算是卓有成效的夜晚!

宋白和自己開着玩笑,重新打起精神,帶着談笑回到辦公室所在的大廈。彼此告別,再各自上路。冬夜的風從樓與樓之間呼嘯而過,除了打散撕碎一切之外,還把所有被打散和撕碎的東西重新絞在一起,拆不得,理不得。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談笑給陸楓打電話,說自己快到了。讓他提前出來,陸楓有點不情願的說:“要不你還是進家坐坐吧!爸媽都在呢!”

談笑嘆了口氣:“我累了。坐坐也行,但是我想早點休息。陸楓,我很累!”她想起宋白話,覺得自己這段時間迷迷糊糊的讓了太多。那麼從現在開始,就不要再讓了吧。她很累,累的不想再分出精力去應付陸媽媽——這個不討厭但也不討喜,沒有惡意但是絕對能讓你噁心半天的老太太。

她不認為自己現在有這個精力!

陸楓有些遲疑,然後說:“你先來再說吧!”

談笑知道結果肯定是如他願的進門再聊聊,放下電話,“離婚”兩個字浮上心頭。

自己當初幹嘛結婚?

擺脫周嘉?證明自己能維持一個家?證明自己絕對不會像媽媽一樣?

談笑也迷惑了。

在這個疲勞的冬夜,談笑的大腦有點慢。心頭的暗火已經讓她忘了和陸楓之間的那些點滴溫暖,她只記得陸媽媽帶給自己的一個又一個“憋屈”的經歷。幾乎,這段婚姻就是和陸媽媽的“戰爭與和平”!

談笑揉揉眉心,坐在車裏不下去,也懶得給陸楓打電話。打開車窗,冷風灌了一陣才稍微好些。

“怎麼不進去?”陸楓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出來。實際上,談笑走時的表情讓後知後覺的陸楓隱隱有些不安。聽說談笑要回來,他已經跑出來看了N次。不過,看到談笑不肯下車的樣子,陸楓心頭又有些惱火。在暗處深吸了一口氣,才走過來問道。

談笑有些吃驚他的及時,但也沒太在意。淡淡的說:“啊?你出來了,那就走吧。”

陸楓嘴唇動了動,突然哼了一聲,掉頭回家,把談笑一人留在原地。

談笑翻了個白眼,考慮自己是掉頭回去呢,還是跟着他進門?

“進去沒?”那嬌倩睜大眼睛看着談笑。

這是年前的最後聚會,兩人坐在貴賓樓的咖啡廳里一人一杯咖啡享受着逛街之後的小憩。那嬌倩準備給自己買輛車,她沒想好是買大的奧迪,還是鍾愛的小甲殼蟲。這會兒拉着談笑來東單這裏看看,順便逛逛名品店。

談笑嗅了嗅新買的歐舒丹臘菊晚霜的味道,說:“進去了。不進去就會吵架,進去還有可能吵不起來,幹嘛不進去。”

那嬌倩說:“那你總這麼讓着,將來豈不吃虧?”

談笑道:“哪有將來,過一天算一天,等到我覺得沒什麼可讓的,就離了算。”

“那還不如現在離呢!”那嬌倩道,“夜長夢多,到時候你就捨不得了!”

“你是說孩子嗎?我不會因為孩子勉強一段婚姻的,你應該知道我。”談笑很強勢的說,“我只是覺得如果要放棄什麼,至少要曾經努力爭取過。爭取不到再放棄,也不會後悔。”談笑怔忪的想到:母親後悔過嗎?蘇阿眉可也是這麼想的?那一瞬,談笑一貫認定的對錯突然間變得模糊了。

那嬌倩沒察覺,藉著說:“你覺得陸楓比周嘉更值得?”

談笑看了一眼那嬌倩:“沒有。即使周嘉我也努力過,是沒有辦法接受才分手的。”

“你不喜歡他的花心?”那嬌倩還是有些不確定。這個問題聊了很多次,每次她都需要從談笑那裏確認一下。

談笑耐心的說:“不喜歡的方面有很多。從和陸楓比較的角度而言,周嘉對那個人的殷勤和意圖讓我覺得噁心!”

談笑重重的說出“噁心”兩個字,顯然深惡痛絕。

那嬌倩想了想,什麼都沒說,低頭攪動杯子裏的咖啡。

良久,突然開口道:“那後來呢?”

“什麼後來?”談笑愕然。

“陸楓。你們回去以後呢?你和他講了他媽媽要收了你的錢的事了嗎?”

談笑笑了,看來心情還不錯:“回家他自己主動問的。說是他媽下午和他提了,他已經拒絕了,讓我今後不用擔心。”

說完,談笑放鬆的倚在沙發里,臉色明亮起來。

那嬌倩認真的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說:“真好!談笑,你的命真好!”

此時已是大年二十八,午後的陽光分外柔和。

談笑翹班出來和那嬌倩逛街,在咖啡店裏休息了一小時之後,二人“再戰江湖”,轉戰東方新天地。在CHENAL店裏被那嬌倩數落了一頓裝窮之後,談笑在店員鄙夷的目光里依然固執的捂緊錢包。

但是,這並不意味着談笑足夠堅定能夠拒絕誘惑。下地庫的時候,談笑還在喋喋不休的為自己辯解:“我現在不能花太多,不然就給他媽媽落了話把兒。忍忍吧,忍忍吧!”最後連說幾個“忍忍”,還搓了搓手,顯然已經快忍不住了。

“可是,我覺得你至少該有個LV的包吧?”那嬌倩乾脆站住,“連個像樣的檯面都沒有,你怎麼鎮住那個狐狸精啊!”狐狸精是那嬌倩給褚麗麗的外號。因為有一次她說脫了嘴,褚麗麗變成了狐狸狸,就得了這個外號。那嬌倩認定褚麗麗喜歡宋白,所以處處踩談笑。

談笑幾近呻吟的說:“要靠本事,不靠花架子。”

“人要衣裝!”那嬌倩也是牙尖嘴利之輩,“世上人都是敬衣冠的!”

談笑道:“所里前台都背着LV,和真貨一樣。淘寶上買的,我還有網址呢!”

那嬌倩嗔道:“沒出息!她天天擠公交,背着真包別人也會當成假包的。那叫燒包!”

談笑反應很快:“我開着雨燕,背着假包是不是也會被人當真包啊!”

那嬌倩道:“你就摳門吧!你無可救藥了!留着錢幹嘛,養着陸楓啊!”

談笑道:“我就是覺得不值,不過我真看上Dior那款包了。就是紅色的,有點艷!”她咋咋嘴,看來沒拿定主意。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各自的車位。那嬌倩隔着一段距離聽見了,立刻跑過來,一把拉住她說:“看中了你不吭聲!哪款?走,帶我去看看!”

“額?”談笑茫然的又被那嬌倩拽了上去。

家裏各自有個男人等着,兩個逛街鬥嘴搞得腰疼腳疼嘴巴疼的女人放棄了一起吃晚飯的規矩,拎着大包小包告別回家。

陸楓開門就看見談笑手裏大大小小的紙袋子,左右兩隻手都滿滿的!

“快,讓開,累死我了!”談笑平踮着腳,一直衝進卧室,手一松,袋子扔了一地,人已經趴在床上不動了:“啊呀,累死了!”

陸楓看看落了一地的東西說:“你不是上班呢嗎?”

談笑埋着頭悶悶的說:“我翹班了。”

“啊?”陸楓皺了皺眉頭,“你怎麼曠工?”

談笑露出半邊臉,半個鼻子半個嘴外加一隻眼,嘴巴一歪一歪的說:“體味生命的意義。”

“啊?”陸楓被這種不着邊的回答搞得莫名其妙,“你不上班,你們老闆不生氣么?”

談笑一撇嘴:“比起老闆的不高興,我高興不高興才是最重要的。”

陸楓道:“你胡說什麼。不按時上班,無故曠工,這樣不行!”

談笑嘆了口氣,坐起來說:“記不記得我說過那個叫褚麗麗的?”

陸楓點點頭。

談笑道:“今天下午本來是和她去見客戶的,談項目的具體情況。”

“那你更應該去了。你不是一直想證明自己比她強么?”陸楓更不明白了。

談笑詭異的一笑,說:“這叫以退為進。褚麗麗遲早會需要我的幫助,到那時,我就可以開條件了。如果現在我跟着介入,到時候就是事情變成我應該做的,我就沒資格要條件了!”

“萬一人家不需要呢?”陸楓覺得談笑自信的過頭。

談笑聳聳肩,“也有可能。那就只能等等了,等到她犯錯的時候,我再接手。唉,斗唄,總是互有勝負的。”她說的很大方,還拍了拍陸楓的肩膀,“看開些吧!”

說完,走進衛生間洗漱了。

陸風笑着搖搖頭,都說自信的女人很強勢,可是這時候的談笑只會讓他覺得好笑。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覺得不一樣。

昨天晚上,談笑跟着他進了家門,還和陸爸爸陸媽媽坐着聊了會兒天,陸楓當時就覺得心情好了很多。晚上回家,就把下午怎麼拒絕老媽說了一遍。等他說完,談笑就說要每月給父母一些錢。倒不是因為缺錢,而是略盡心意。讓老人家知道兒女們還想着他們,不然他在部隊老是說不上話,也不是辦法。陸楓很高興,但是拒絕了:主要是不想要談笑的錢。男子漢養家餬口是職責,他不能再增加談笑的負擔了。在他看來,談笑能經常代他回家看看,照顧老人已經足夠了。

雖然談笑某些想法很彆扭,但是陸楓發現談笑其實是個彈性很強的人。通常情況下,她也可以按照一般的原則去做事情,讓大家表面開心。也許有一天,自己會改變她骨子裏的疏離?這個想法讓陸楓很興奮,也很有成就感。

兩個人的思路完全不對盤。陸楓想着越過越團結,變成一個人;談笑想着,湊合著來,忍無可忍的時候變成互不相干的兩個人。但是就這樣南轅北轍的想法,兩個人過的還挺開心!

或者,樂觀的人處處往好處想,與悲觀的人處處做最壞的打算,在效果上都是一樣的?

第30章“擔心”

大年三十終於如期到來。

中午的時候,宋白率領大家去皇家糧倉的大董烤鴨店暴搓一頓。在大家極H的時候,宋白清清嗓子,告訴諸位:“各位,這頓飯價值不菲,攤在每人頭上也不少錢。我個人建議,就當是今年的年終獎了。大家是否同意?”

話音一落,席上鴉雀無聲。宋白的表情極其認真極其無辜,就好像他在政府聽證會上的發言一樣,一板一眼,面無表情。

褚麗麗猶豫了一下問道:“宋白,你是說真的?”

宋白反問道:“你同意了?”褚麗麗連忙擺手。

談笑慢悠悠的說:“可以反對嗎?”

宋白繼續那句追問:“你發對?”

談笑道:“你還沒宣佈表決程序,怎麼表決?”

說到這裏,大家也似如夢初醒,嗡嗡嗡的議論起來。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人趁着混亂,大聲的建議宋白撤回該項motion。

宋白食指一點,一反往日的平和說:“這麼說你是認為我這項提議是對大家有利的了。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已經同意,只是等其他人表決?”

談笑反駁道:“動議是在訴訟中向法官提出的,請求做出有利於申請人的裁決、命令或指示的行為。我不認為,這裏有人可以充當法官或法庭這種裁決機構。”說著她看了一眼眾人。大家利益相關,心有戚戚,隨目光所至,紛紛後退。

宋白說:“我們不妨參照議會制度,我也是很民主的。”

褚麗麗反過勁兒來說:“那就先把我們這裏的議會制度說清楚吧。”

這時又有一人站起來說:“我看不妨把這個作為來年的課題,等研究出來再決定吧。”

宋白無辜的說:“那就是不發年終獎了?”

褚麗麗說:“我們有現成的年終獎制度,在新法未出台之前,舊法生效期內依然有效。宋白,該掏多少掏多少,一個子兒都別想少!”一錘定音,眾人哄堂大笑。這一輪論辯,宋白顯然落了下風。

宋白跟着大笑起來,連連擺手說:“好好好,你說了算。我掏錢,我掏錢。”

褚麗麗得理不讓人,跟着說:“不許開發票!”明擺着是讓宋白當冤大頭。

席間還有律師“憐憫”宋白,接著說:“別別別,怎麼能縱容企業逃稅呢?麗麗,不如這樣,我提議開個人抬頭的。同時呢,也給宋白一個中獎機會?”他說的悲天憫人,好人好事做到底,宋白卻一定要自己掏腰包了而且不能開所里抬頭的發票了!

沒辦法,誰讓他拿大家的年終獎開涮。宋白看了一眼談笑,那邊笑意盈盈,見他看過來,張大嘴無聲的說了兩個字,宋白認得。在學校,無數次的看她和那嬌倩這樣“千里傳聲”,他早就熟悉了那句話的意思——

“活該”!

吃完飯,回到所里就是領紅包。雖然通過電子轉賬和郵件完全可以解決這件事,但是宋白認為只有真金白銀的拿到手裏才能讓人的腎上腺真正分泌出東西來。所以,他總是扣下一部分現金,用漂亮的紅包包好,然後一個個的發給每個人,同時再加上一句祝福。至於是什麼祝福,就取決於他當時能記得什麼了。曾經有人聽到過他用《大話西遊》的一萬年作為祝福語,給人家發獎金。結果人家老公就在外面,差點誤會了!

這些都是談笑聽說了。等宋白像模像樣的把紅包發到她手裏,原汁原味的背誦了一段電影《莎翁情史》的對話作為祝福之後,她再也憋不住——笑場了,捂着肚子走出宋白辦公室。

褚麗麗就在門外,扶着她說:“滑稽吧?我早就說了,他特能裝。連發阿堵物都弄得跟羅密歐和朱麗葉似的,沒見有人愛錢愛成這樣的!”

談笑本來就笑得不行,聽了褚麗麗如此“解釋”宋白的苦心,再加上宋白戲劇性的表演,乾脆就近找了個凳子,趴在桌子上埋頭“苦”笑起來。笑完再說吧!

下一個是褚麗麗,鑒於她無法無天的個性,保不齊能搞出什麼樂子。早有人圍在門口,伸長脖子等着。談笑笑得眼淚留個不停,不敢再看,趕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還沒到門口,手機就響了。

“今天幾點下班?”是陸楓的,“我在家裏,你下班來接我一下吧,我們一起回家。”

談笑奇道:“你沒回家啊?”他不黏着娘,還真是奇怪。

陸楓有點不好意思:“我打特警忘了時間了。早飯還沒吃呢,你回來時帶點東西啊!”

“啊,我現在不能下班。”

“沒事!呀,重啟好了。就這樣啊,別忘了~!”陸楓匆匆忙忙掛掉電話,談笑無奈的搖搖頭。隔壁傳來哄堂大笑,不知道褚麗麗和宋白又出了什麼洋相?

歡天喜地的拿了錢,大家各自準備回家。宋白站的門口剛要開口說話,褚麗麗立刻堵住他:“別!看在過年的份上,您就免開金口讓我們舒坦點吧!”實在怕了他的烏鴉嘴,眾人真擔心他又蹦出個“加班”什麼的。

宋白委屈的一攤手:“祝節日快樂也不行嗎?”

辦公間裏響起友善的笑聲,宋白一拍手:“好啦,節日快樂!大家明年見啦!”

有人收拾好行李,直接要奔車站的;有人拎着禮物,直接要走親戚的;一一從宋白門前走過,揮手笑着道別。所里業績不錯,拿着豐厚的禮包,迎接未來歡暢的七天。

談笑記得陸楓還沒吃飯,猶豫了一下,沒有等到最後。走到宋白面前說:“你什麼時候的飛機?”

宋白看看錶:“七點。”

談笑亦看錶,才三點:“有些早。準備去哪裏?”

宋白指指辦公室:“收拾一下吧。”

談笑看看四周已經快沒人了,說:“不介意的話去我家坐坐吧?”這大過年的,剩一個人在辦公室的味道,她知道也習慣,卻不忍見別人如此。

宋白微一沉吟說:“也好,聽說你先生回來了,還沒拜會過。”

談笑笑着點頭,旁邊褚麗麗擠過來說:“談律師,我沒車,方便帶我一程么?”說著指指自己座位上一堆東西。

宋白奇道:“你什麼時候買的?”

褚麗麗道:“淘寶啊!送來的。我哪有那時間去逛街,這不是讓我媽逼得么!”

談笑轉了下手上的鑰匙,說:“不嫌我的車小就一起吧。”

褚麗麗歡呼一聲,催着宋白收拾東西。待宋白轉身進去,沖談笑一擠眼:“您真的要帶他回家?”

談笑點頭,褚麗麗搖頭道:“我靠,那那些謠傳豈不是要崩潰!”

“什麼謠傳?”談笑明知故問。

褚麗麗倒也沒有芥蒂,直接說:“您和宋白啊!你這麼光明磊落的讓他和您先生見面,那還有啥好傳的?哼,除非他是Gay,不然真沒嚼頭了!”

談笑知道這些都是緊張生活的飯後談資,一向不是很介意。倒是看褚麗麗大大方方的在她面前聊這些,率直明朗,反倒有幾分好感。笑着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送褚麗麗到家,折回來的路上,談笑繞過景山前街,從慶豐包子鋪里買了二斤包子。陸楓飯量不小,希望這些夠他吃的。

宋白有些沉默,但也沒說什麼。談笑撿着方便的,說了些新房子裝修的事情。宋白說:“陸楓在部隊,你一人若是忙不過來,所里可以幫你。”

談笑知是他願伸以援手,又怕她拒絕,抬出所里的名義。心裏只念宋白體貼,無意間冒出一句:“想不到這麼多年,你也變了一些。記得在學校的時候,你可以一定要黑白分明的較真呢!”

宋白笑道:“趟的水太多,都攪成泥猴了。誰還能黑白分明?”說著扭頭看了一眼談笑,“你不也是?”

談笑倒是沒猶豫,苦笑着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她提前給陸楓發了一個短訊,告知宋白要來的事情。主要是擔心陸楓不收拾,弄得家裏像狗窩,讓人笑話。沒想到,陸楓開門的時候穿的精神抖擻,屋裏冷風颯颯:他不僅收拾了,而且還在大年三十,寒冬臘月的時候開窗通風!談笑一眼瞥見躲在暖氣下邊無比哀怨的小瘋子,就知道,這窗子開了可不是一會半會!

談笑還沒開口,宋白先奉上一個大噴啼。小瘋子搖搖尾巴看看宋白,談笑覺得它不太願意讓出自己的“寶地”。對小瘋子的掙扎送上一個鼓勵的微笑,談笑趕緊說:“怎麼開這麼大的窗戶?”

陸楓接過談笑手裏的東西說:“這不是鍛煉身體嘛!我來不及帶小瘋子出門散步了,就讓它自己在家裏散散算了。”

談笑哭笑不得,指着宋白說:“這是我同學宋白,他晚上七點的飛機,來咱們家坐會兒。”

“歡迎歡迎!”陸楓熱情的伸出手,使勁的和宋白握了握,“常聽談笑提到您,歡迎啊!”

談笑對宋白說:“家裏小,陸楓你去把門窗關上,我去給你弄飯。”

陸楓想了想說:“好吧。來到裏屋坐吧。外面地方太小了。”

裏屋是卧室,但是也收拾出一塊地方讓大家聊天閑談。談笑還用碎花布弄成所謂的田園風光,用足了心思。宋白從沒去過談笑的寢室,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談笑的生活。看着牆上淡青色的牆紙,周圍是溫暖的淡紫色花系,桌上還有蔥綠修長的觀音竹和一看就知道是從辦公室拿出來的綠蘿,不禁感慨的說:“想不到談笑還真有生活情趣?”

陸楓說:“啊?她啊,沒事就瞎弄。”

“挺好的,真的挺好。”宋白看着周圍,坐在軟椅上感嘆着,

陸楓道:“謝謝誇獎啦。我平常老說她瞎弄,要是她聽見你誇她,還不定怎麼高興呢!”

宋白說:“談笑在學校的時候有個外號,說她不太理人。我們男生有時候聊起來,都說她的宿舍肯定是跟冰窟一樣。沒想到……呵呵。”宋白笑了笑,沉浸在回憶里。

陸楓眨眨眼說:“談笑在單位還好吧?”

宋白走出回憶,答道:“不錯。她是高級律師,而且又有自己的專長,所里還要依靠她呢!”

陸楓道:“哦,我聽說您是……”他想說單位領導,但是又覺得不太好意思張口。乾脆停在那裏,等宋白接話。

宋白道:“哦,同事,我們一起做case,就是接案子。一般接來之後,會按照情況進行分配。嗯,我會負責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比起專業內容,我可不如談笑。”

陸楓“哦”了一聲,說:“談笑啊,有時候死心眼兒。做事還行,做人呢就差點兒。你們是同學又是同事,平常還要幫幫她。”

陸楓說的老氣橫秋,好像談笑她爸。但是宋白卻聽出點別的味道,心裏苦笑:人家終究是夫妻,關係怎麼也比他這個外人近。說話也不用像他那般客氣。

不過,宋白骨子裏的厚道沒有讓他說出什麼,只是接著說:“每個人都有自己脾氣,所里其實還是很尊重大家的個性的。說起來,談笑工作還是很勤勉的。所里業務量比較大,工期也短,談笑很好強,總是能按時完成。有時候,我們都勸她注意休息,”

最近談笑的工作狀態不太穩,時而加班很久,時而很早下班,宋白知道這和陸楓回來探親有關,但是卻不能明說。只能隱晦的告訴陸楓有關談笑的工作狀態。

陸楓也不知道聽明白沒有隻是說:“嗯,她身體不太好。是應該休息休息。”

這時,小瘋子活蹦亂跳的跑進來,後面是談笑,對陸楓說:“飯弄好了,你去吃點吧。”

陸楓站起來,弄平身上的褶子說:“行,那你們慢聊。我去吃點東西。”

談笑和宋白聊起工作就沒完,從各式數據到各種程序,甚至說起客戶的秉性,直到五點陸楓走進來問是不是該去機場了?兩人才驚覺時間過的很快。

陸楓帶着小瘋子坐在後排,宋白坐在前排,談笑開車。一行人趕奔機場,路上稍微有點擁堵,好在時間充裕。下了車,宋白與他們夫妻揮手告別,看小車絕塵而去,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看來,談笑夫妻雖有嫌隙,至少目前的生活還算和諧。自己先前想的,有些左了。

機場人來人往,寬敞的候機樓里燈光明亮如晝,各式商品照人眼花,宋白卻覺得這個來往了無數次的中轉站突然很冷清。所有的人和物都如背景一般漸漸消失,唯有他自己看着窗外一排排的飛機,還在無限期的等待、等待、再等待……

送走宋白,陸楓坐回前排。小瘋子在後排的籠子裏抗議了兩聲就趴下了。談笑有點擔心:“它怎麼了?不會是暈車吧?”

陸楓回頭看看,狗眼微抬不知道想表達什麼,只好說:“沒事。多暈兩次就好了。不能慣它毛病。”

談笑和陸楓回陸家過年,談笑不忍心小瘋子自己一“狗”熬過這個時刻,堅持要帶上。陸楓家裏以前養過貓,搬家后就再也沒養了。所以,陸媽媽並不是很介意帶小瘋子過年。陸楓有點擔心老爸看不上小瘋子的血統,但是在談笑面前他什麼也沒說。

想了想,陸楓問:“你怎麼把他帶家來了?”這個“他”顯然是個人,因為陸楓的口氣有點不耐煩,和剛才的熱情有禮截然不同。

談笑說:“大過年的,總不能讓人家還在辦公室等吧。辦公室都沒人了。”

陸楓說:“那有什麼不可以,你以前不也是如此嗎?”談笑和他講過以前怎麼過的年,陸楓順口帶了出來。

談笑想說什麼,張張嘴巴似乎又說不太好,閉上了一會兒才說:“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啊?什麼意思?”陸楓一時沒轉過腦子,心裏還想着方才談笑與宋白聊的眉飛色舞的模樣。宋白身上有種東西,深深的刺傷了陸楓。他覺得自己和宋白站在一起就好像小瘋子和一隻純種的聖伯納在一起。如果你告訴他,那是自卑,陸楓絕對不同意。但是仔細想想,宋白和談笑最契合的地方就是兩人共有的那種學者氣息,或者是嫉妒吧?陸楓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和談笑是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她和她的朋友,與他和他的朋友是兩個不同的世界。甚至連講的話都不一樣!

談笑也覺出陸楓的彆扭,試着淡化這件事,遂笑着說:“你想啊,我都不忍心讓小瘋子自己獃著,怎麼可能讓宋白自己呢?”聽談笑把宋白比作一隻小狗,意思里似乎只要是個活物都會得到談笑如此“照料”,陸楓心裏平衡很多。至少宋白不是特殊的。

雖然帶來的感覺讓他不舒服,但是他也願意理解成這是談笑的好意。“他們家”談笑,雖然滿嘴不說“人話”,但是回家了還是他老婆。這點一直沒變就好。

陸楓心裏輕鬆下來,回道:“哼,爛好人。自己都照顧不好,還照顧別人。以後,你把你自己照顧好,別讓我擔心就行!”

談笑笑了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

什麼叫照顧好,什麼叫照顧不好呢?有人擔心如何,沒人擔心又如何呢?

談笑心情略微有些黯淡。如果今年算好的,那麼往常年豈不是相當差了?可是她不是一樣開心的過下來了么!而且,活的很好,很充實。她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會有誰來擔心她,又會怎樣擔心她?更不知道,所謂擔心會起多大的作用?消除病痛,解決問題,還是答疑解惑?

過年了,有人對她說“不要讓他擔心她”。談笑扭頭看看說話的人,那人已經開了一道窗縫,慢慢的抽起煙來。那道側影稜角分明,高挺的鼻樑,起伏有致的唇線,還有不經意間發現的長長的眼睫毛,這個人在“擔心”她么?

談笑回過頭來,心情真正愉快起來。今年這個年和往常不一樣,同樣開心。只是……

若有一天不一樣了,自己還能回到從前么?

第31章往事

大年三十的餃子是一定要在晚上八點之前包好的,警衛員和小保姆都回家過了,真正是陸家人一家過年。這個時候,連陸楓也要乖乖的坐下包餃子,不能逃跑。好在他在部隊也和大家一起包過,雖然不好看,至少不漏。所以,當談笑一臉為難的說自己不會的時候,陸媽媽吃了一驚:“那你吃什麼?”

她問的是三十吃什麼,談笑眨眨眼說:“該吃什麼吃什麼啊。”

單身的日子,有時候反而會刻意的淡化節日的感覺,避開那些該吃的東西,彷彿就能避開隨着節日而來的傷感。只是,這些情感沒有經歷的人不能理解,遺忘太久的人也不會記得。人,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忘記傷痛和哀怨。

陸媽媽也曾一個人守着家庭,但是那時候她還有老人要侍奉,有小孩要照顧,有遙遠但卻同心的丈夫要思念,比起談笑,她們的孤獨是不一樣的。所以聽談笑這樣說,她也只能想當然的說:“超市裏的那些速凍餃子有什麼好吃的!來,學一學!”

又是學!談笑本能的反感廚房,反感一切傳統上認為女性應當會的東西。

眼皮一沉,思忖了一會兒,正要拒絕,一抬眼正看到陸楓在看她。不過一瞬間的功夫,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談笑拿起一張擀好的麵皮說:“就從簡單的開始吧,要是漏了可別怨我啊!”

陸媽媽說:“沒事,總有不漏的。咱們多包點,不怕。”

談笑沒注意她說什麼,只是覺得陸楓的肩膀微微一沉,似乎整個人放鬆了一下。心裏突然有些愧疚,抿了嘴,認真的包起來。

其實,談笑母親在世的時候,大多數時間都是她們母女共處。舉凡廚房女紅一切事情,談笑都會跟在媽媽身後屁顛屁顛的做着。包餃子不是不會,只是隨着母親的去世,隨着記憶漸漸沉澱,就像被封存在琥珀里的殭屍拿不出來了。

陸楓仔細打量着談笑的動作。她的手指僵硬顫抖,眼神空虛飄渺,母親還在一邊指導,但是談笑顯然什麼都沒聽見。她只是機械的重複着這些顯然早就熟悉卻被遺忘的動作,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

“啊!”談笑輕呼一聲。餃子皮和龍的時候,雙手重重一捏,兩個拇指交疊在一起,手勁過大,生生的捏痛了。

“沒事吧?”一直留心的陸楓趕緊問。陸媽媽也關切的看着。

談笑搖搖頭,尷尬的說:“笨手笨腳的,什麼都不會,慢慢就好了。”

陸媽媽鬆了口氣,又遞給談笑一張皮,隨口問道:“談笑,這次回去呆幾天?”

談笑道:“住一天就回來。”

“啊?那麼短啊!多呆兩天吧。你和陸楓結婚也沒回去,這次不要見見親戚嗎?”陸媽媽顯然想的比較隆重,口氣里似乎還有希望被邀請的意思。

談笑有點恍惚,看了眼電視裏熱鬧非凡的春節晚會說:“沒有親戚了。”

陸媽媽沒看見她的表情,一邊擀皮一邊說:“那不和你爸爸多呆兩天嗎?”

談笑轉過頭直接低頭看手裏的麵皮,一邊捏一邊說:“我沒有爸爸。”

陸媽和陸爸同時停下手,驚愕的互相看看,明明談笑的爸爸還健在,而且貴為一省大員,怎麼可能……

談笑解釋道:“我和我爸爸早就斷絕父女關係了。”她看看二老,嘆口氣繼續解釋,“這在我老家是盡人皆知的。十八歲那年,我在省報發表聲明,斷絕和我父親的關係。後來又向法院提出解除監護關係,反正最後就算了。”

陸媽媽眨了半天眼才問:“為、為什麼?”

談笑苦笑了一下:“他不配做父親——”談笑斷住,似乎想怎麼解釋,最後放棄了,“我們沒有父女緣,所以就算了。”

“胡鬧!”陸爸爸很有男人的責任感,“什麼父女緣!封建迷信!他是你父親,你是他女兒,登個聲明就算了?!胡鬧!”

談笑眉頭一挑,擺出又有什麼辦法的樣子:“我恨他,是他對不起我們母女;他煩我,因為我讓他真摯的愛情成為盡人皆知的笑話。不怕你們笑話,這裏面的爛事多了去了。好在那年我十八歲,出來上學,一切都了解了。他有了新家庭,我有了新身份。拋不下的走了;放不開的放手了;大家都很好。沒必要再牽絆什麼。”

陸爸爸和陸媽媽聽這裏面似乎有故事,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雖然他們心裏好奇的要死。

陸楓道:“談笑,你是說這次不去……不見……”他不知道該不該稱呼爸爸。

談笑道:“跟他沒關係。這次主要是帶你去看看我母親,過年了,上上墳,祭奠一下。讓她九泉有知,可以放心了。”

哦,難怪談笑說不必帶很多東西;難怪談笑說第二天就回來;難怪……

陸爸和陸媽互相看了一眼,雖然事先做過調查,但是他們總以為兒子娶回來一個身世“略微有些複雜”但是還算是“正經人家”的女孩,沒想到這裏面曲曲折折的藏着這麼多事。按照方才的解釋,談笑十八歲以後的生活,在他們眼裏就是標準的“孤兒”了。心裏又是可憐,又有點……替兒子可惜。

談笑何等機靈,這種眼神見多了,心裏只是冷笑。索性說開了,以後且看他們怎麼辦?

“我母親和那個人從小是鄰居。但是母親讀書不多,小學畢業后就獨自工作支撐家用。那人一直上到大學。他們結婚以後,一直兩地分居。中間那個人調動了幾次工作,但都不能回家。其實也不是不回,只是一回來可能會影響仕途,同母親商量之後,兩人就暫時放棄了。後來終於能到一起……”談笑咽了口唾沫,說:“才發現彼此有很大的差距。那個人不再是我母親認識的小鄰居,我母親也不是當年的街道之花。然後就是他愛上了別人,我母親死活不同意離婚。拖了幾年,高二的時候母親得了肝癌,很快就去了。那時,那個女人已經為他生了個兒子,都一兩歲了。為了補償他們的愛情和親情,他弄了個獨生子女證。反正那時我也宣佈跟他脫離關係,倒也合適。所以,現在——我們沒必要見他。”

談笑沒講幾個人的掙扎鬥爭,只是淡淡的把事實道出,已經把陸楓聽得雲裏霧裏。陸媽媽看的電視比較多,接受能力相對比較強,立刻分辨出,這是現代陳世美。但是,對方始終是談笑的爸爸,說重了不好。思來想去,覺得談笑也挺可憐,嘆了口氣沒說話。她調查來的那點東西,都說談笑的爸爸如何厲害了,關鍵的這個人還是不是談笑的爸爸卻沒搞清,看來她還真不是做特務的料!

陸爸爸眨眨眼,看看自己的老婆,又看看兒子,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了。如果當年自己和那個某某某真的有點什麼事,面前這個寶貝兒子……他打了個激靈,不敢想下去。

陸楓伸手握住談笑,低聲說:“過去的就過去了吧,現在這裏就是你的家。有什麼事還有家裏人呢!”

陸楓一說,陸媽媽也醒過來。到底是女人,同情心都茂盛,擦擦眼角的淚水說:“笑笑,你別怪媽說話直。你那個沒良心的老爸不要就不要了。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有什麼事我們給你撐腰啊!”

陸爸爸也趕緊表態:“小談啊,別往心裏去。不過呢,他終究是你的父親,就算有什麼大奸大惡,還有一份血緣。該看開點就看開點,心胸要往寬里放。”

談笑已經無數次聽人如此勸了,連辯解都懶得辯解,只是懶懶的一笑,低頭包第二個餃子。手藝撿回來很快,這個餃子包的有模有樣的。

陸楓看看父母,又看看談笑,生怕父母太過關心又被談笑頂回來。趕緊說:“誒,怎麼又有馮鞏啊?今年的晚會他還出來?”

大家扭頭去看,話題漸漸轉開。

談笑的手機鈴聲傳來,道了聲抱歉過去接電話。大概是到了拜年的時候,談笑乾脆拿着手機坐在沙發上,一條條的發開短訊。陸媽媽也不強求,任她做自己愛做的事。陸楓看看談笑,又看看老娘,悄悄的蹭上沙發:“誒,你看什麼呢?”

“哦,短訊。挺有意思的。一看就是轉發的,我正想轉發給誰呢?”談笑神色已經恢復,好像從沒提過那些往事。

陸楓說:“我看看。嗯,這個……那個……”兩手蹭了蹭,算是洗巴乾淨,賴在沙發里再也不肯坐下來包餃子了。

陸媽媽本來就沒指望他能幹完,反正只要坐在這裏不亂跑就好,所以依然埋頭幹活。陸爸爸逃脫不得,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的看了一眼兒子嘟噥着:“偷懶!”

陸媽媽耳朵尖:“兒子累了,休息一下不行啊!別偷懶,把這幾個包完了,我就凍上。”

大年夜,談笑十八歲之後以家的名義度過,就這麼悄悄的度過。

晚上躺在床上,陸楓已經困的呵欠連天。談笑轉身摟住他,低聲說:“謝謝你!”彷彿不夠,又加了一句:“有這一次,也夠了。”

陸楓迷迷糊糊的拍拍她說:“嗯,以後都得這樣,年年包餃子,真煩啊!”

談笑撲哧樂了,主動埋進陸楓的懷裏,聽着他漸漸深沉勻長的呼吸很快也睡著了。

陸楓也曾去過陵園,家裏的長輩去世,或者有戰友犧牲,無論如何,那裏都是一個讓人傷心的地方。這一次,談笑帶給他的卻只有平靜。

談笑並不悲傷。

陸楓以為談笑在強忍,便勸她發泄出來。忍多了會傷身體。

談笑乾脆坐在母親的墓前,把花整理了一下,讓陸楓也坐下。指着周圍的群山說:“你覺得這裏的風景怎麼樣?”

陸楓不知她要說什麼,只好點點頭。

談笑說:“我媽最大的心愿是在青山綠水間有一個漂亮的院子。白牆灰瓦,不需要多華麗,只要乾淨,有花,有樹,有狗,有人就好。現在這裏,不是正和她的心愿嗎?”她的聲音很悠揚,手輕鬆的搭在膝頭,“我記得那年我們剛搬到本市,那時候他還是個主管市裡土地的官員。有個開發商帶我們到西郊的一處別墅去玩兒。那裏真的是青山綠水,特別漂亮。我穿着綠裙子藏在草叢裏,他們都找不到我!可是,回家的路上,有人攔住我們的車,說要告狀。要他們的土地,要他們應得的款。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那個人很生氣。回家以後,媽媽和他吵了一架。剛團聚就吵了一架,也許就是不詳之兆吧!”

陸楓看着談笑,好奇的問:“為什麼吵架?”

談笑道:“媽媽的老家是解放前的老房子,很破很小。後來城市建設,強行拆除,補貼的錢還不夠買一個衛生間。姥爺和姥姥年紀大了,經不起這種折騰,先後謝世。可以說,是被氣死的。從那以後,媽媽就特別恨那些貪官污吏。她認定那個人已經忘了自己的出身,和那些貪官一樣都在禍害老百姓。那天我在門外哭,他們吵架聲音很大。那個人說,大家都這樣,如果他不這樣,連這個位置都呆不住,更別提做事了。這叫小不忍則亂大謀。”談笑冷笑一聲,“不知道他的大謀是什麼?他推行的城市建設,重新規劃,固然是一方業績,可是那些被毀掉的古迹,那些喪失土地和房屋的人的哭罵也不少。或者這就是他所謂的代價。如果不出事,他還是頗有政績頗有魄力的地方官呢!”

談笑嘴角一撇,一臉的輕蔑。

陸楓問:“出事?出什麼事?”

談笑說:“前幾個月我生病的時候,那嬌倩告訴我,他可能被下面一個銀行的貪污案帶累了。你記不記得你來看我,在家門口遇見的那個中年人?那時候他們四處找我,想讓我幫他們融到一筆錢,先應對上面的調查。”

陸楓想起那個斯文儒雅的中年人,如果不是談笑說,他真沒覺得這個男人如此面目可憎!

“那現在呢?”陸楓繼續問。

談笑道:“不知道。與我無關。我們早就斷絕父女關係了。”她扭頭看看陸楓,說,“母親身體一向很好,雖然沒他幫忙,可是里裡外外照顧一家老小,精力充沛,從不生病。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每天都開開心心的,臉色紅潤潤的,特別讓人舒服。可是,自從見了那個人,兩人不斷的吵架,到後來那人乾脆……等查出病情的時候,什麼都晚了。我們家人氣性大,生氣特傷人。我以前不信,上次失業被裁,我一下子就明白那種感覺了。很難受!特後悔,總幻想着什麼都沒發生,一覺睡醒就又回到以前了。可是,現實無法改變,於是更加失望!我媽是被他活活氣死的!”談笑神色峻厲,陸楓好像聽見磨牙的聲音。一時無語。

談笑說:“那時候,我聽他花言巧語,覺得他跟其他人的貪污不一樣,所以就匿名舉報他作風不好。他手眼通天,一查就查出是我做的。當時就壓下了。那時我就知道,檢察院不可靠。所以我就開始向報社,向省委寫信。有些小報登了出來,人們開始嘲笑他。為了保住前途,他在內部作檢討,還中止了和那個女人的來往。輿論壓下去不久,他就陞官了。我當時全力準備高考,一心想離他遠遠的。就在這段時間,他們死灰復燃。高考結束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已經和那個女人結婚了。為了不影響我複習,一直沒有搬過來。現在他準備讓大家住在一起。你說,我能讓他如意嗎?”談笑輕蔑的看着陸楓,好像面對的是那個人似的。

陸楓不舒服的躲開那目光,心裏萬分肯定,談笑絕不會這麼認命。

果然,談笑說:“我把他那段時間為了補償我給的零花錢攢下來,先是匿名在報紙上買版面發尋父廣告,把他們的‘真愛’和母親死去的真相用整版版面寫出來。然後第二天,就在相同的位置發表聲明,斷絕父女關係。他沒想到我會這麼做,報紙也不知道和他有關係,等到第二次知道的時候,報紙也樂意裝傻。他想補救已經晚了。那時候,報紙差點脫銷。人們對這種事情的追逐真是狂熱。”

陸楓想像當時的熱鬧,心裏也感嘆談笑的“決絕”。對一個官員來說,名聲的影響可能比調查他更重要。談笑的爸爸崛起的很快,但是後來卻一直沒什麼動靜,應該也和這件事有關吧?

談笑道:“可是,這麼多年了,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陸楓只好繼續笨笨的搖頭,眨眼間,他突然覺得老爸老媽雖然天天吵架,但是那生活真的很甜啊!

談笑說:“我一直很後悔。有段時間,根本不願意想起這件事。就像你爸說的,我們是父女,毀了他,我能完好么?”

談笑輕輕的問。陸楓心裏一抽,握住談笑的手,掌中冰涼一團,他更緊的握住,似乎這樣就能暖熱整個人。

良久,陸楓說:“你……或者,可以和他從新開始?畢竟,他是你父親。”

談笑搖搖頭:“我也想過的。可是,每次想起我媽,就好像有根刺扎在那裏。看見他和那個女人恩愛,就像有人使勁搖着那根刺!所以,我只能離他遠遠的,不聞不問,只道世間無此人。有這樣的父親,你會覺得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單親小孩都比我走運!”

陸楓無言以對,只能嘆口氣,拍拍談笑的後背。或許,這是談笑能做出來的最好選擇了。此時,陸楓已經完全放棄見此人的想法。

風很冷,陸楓擔心談笑坐久了凍着。兩人站起來,再次為談媽媽打掃乾淨墓地。陸楓認真的鞠了一個躬,說:“媽,您放心。我會照顧好談笑的!您放心,我和談笑一定會把我們家經營好,好好過日子。”陸楓突然發現自己嘴很拙,除了好好過日子也說不出什麼了。尷尬的看了眼談笑,談笑眼角有淚,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媽,你放心吧。我不會那麼死心眼兒的。真的!”

陸楓覺得談笑的話怪怪的,似乎和他的不一樣,但是也想不出別的意思。兩人鞠躬離開。

談笑的意思很簡單,今朝有酒今朝醉,若是陸楓走了,她必會放手,然後繼續自己的人生。

兩人各懷心思,剛出陵園,對面已有不速之客在等待。而且,看來已經等的很久了。

陸楓停下腳步,談笑低聲說:“周嘉果然如此!”

第32章嘆息

大門前面的漢白玉台階下面站着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已經兩鬢斑白,女的卻風華正茂。陸楓依稀認出那個男的就是向自己打聽談笑的中年男子——談笑嘴裏的“那個人”。沒想到只是幾個月的時間,竟然變化如此大。

談笑本來攙着陸楓,陸楓覺得碰着自己胳膊的地方突然動了一下,接着能明顯感覺到談笑僵硬起來。低頭看了一眼,談笑深吸一口氣,神色已經如常。陸楓心裏暗嘆,下意識的拍拍談笑掛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好似安慰似的,帶着她走下台階。

談笑的意圖非常明顯,繞過那對男女徑直離開。只是別人既然等了很久,就不會讓你如此輕易的走過。

“小紅!”中年男子或者老年男子開口,聲音依然威嚴。

陸楓感覺談笑猶豫了一下,仍然在繼續前行,可是剛邁開腳步,談笑那邊反倒停住、或者停滯。胳膊被死死攥住,陸楓暗自慶幸談笑從不留指甲,否則這時候胳膊上肯定有四個窟窿。甚至不用去看,陸楓都能感覺到從談笑那邊傳來的微微顫抖。

“哼!”談笑輕輕哼了一聲,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抬頭看看前面的“那個人”,不屑的扭過頭去拽着陸楓就要繼續走。

陸楓知道這個男人對談笑依然有影響力,怕是走不了。意思意思的抬抬腿,等着談笑停下腳步。

“唉!”那個男人突然嘆了口氣,聲音一下子變得很蒼老,“談笑!”

陸楓猛地抬頭,正看見那個人眼裏含着淚水,嘴唇微微發抖。似乎非常的無奈,非常的痛苦,又似乎在說:“求求你,別鬧了。”“停下來,我們談談”,“你說怎樣就怎樣吧!”……“別走開”!

談笑沒有抬頭,但是就在她一偏頭的那瞬間,陸楓眼角瞥見談笑輕輕的蹭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點水跡就那樣悄悄的留下。

陸楓有些惋惜:一對父女,鬧到今天的地步;咫尺天涯,恐怕已經不是對錯可以說明,也不是退讓就可以彌合的。他們中間有一道深溝,通往黃泉、或者天堂。誰也邁不過以生命為代價的愛與恨!談笑說過:他是她先天不足的心臟,除非換顆心否則永遠治不好,但是,心豈能說換就換!

悄悄的轉移目光,陸楓打量着那個人身邊的女人。這個女人大概就是蘇阿眉了:細長如絲的眼睛,素凈潔白的一張臉,淡淡的眉毛小小的口,高挺的鼻樑,略帶鷹勾的鼻子,站在男人的角度,陸楓承認這種女人非常耐看。憑她半依半靠在那個人身邊的姿勢,就已經帶着一種濃濃的嬌媚感。相比之下,同樣是挽在男人身側的談笑,就顯得筆直挺拔。

陸楓腦袋有點脫線,當年談笑爸爸面前是不是就是這樣兩個女人?一個如絲蘿依人,一個似白樺泠然?

“有事?”談笑冷冷的聲音拽回陸楓的思路,有點愧疚的再度挽緊談笑,試圖傳遞給她一些力量。其實談笑也沒有那麼堅強,即使如喬木吧,也是暴風雨中的喬木,他們更應該挽手抗擊風暴!

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對與談笑交談有些不習慣,開口說:“你……怎麼結婚了?”

應該是譴責吧?結婚了也不和他說一聲?陸楓猜測,心裏替這位“父親”感到些許悲涼。忍不住暗自發誓,他絕不會讓自己家庭變成這樣!這一刻,陸楓油然而生“保護者”的感覺,胸膛下意識的挺了挺。

他的變化沒人注意,談笑的回答顯得刻薄而不近人情——雖然很簡短:“你是誰?!”

這句話不需要答案,它只是一個關於資格問題的反問,配上談笑的語氣,甚至多了些嘲諷和奚落。

“我是你爸!”那個人顯然被激怒了。也許他的確有錯,但是日積月累的尊嚴仍然承受不了如此嚴重的挑釁。那個人激動的說,“我是你爸!你結婚了也不和家裏說一聲,你還這種態度,太不象話了!”

談笑不怒反樂:“像話?笑話!”

笑話?

“我叫談笑,談天說地的談,笑話的笑。”陸楓猛地記起與談笑第一次見面時的自我介紹,心裏一激靈。談笑——談論……笑話——這個名字……她的家庭,那些愛,那些恨,所謂忠誠與背叛在一個人成長的過程中,留給她的只是一個“笑話”!既然她的過去是笑話,她的存在是笑話,那麼她所能做的就僅僅是讓自己將來……不是一個笑話么?

陸楓想起自己對談笑的第一次印象,一個把自己看成笑話的人怎麼可能不武裝自己呢?!無論是手槍還是匕首,她——都是見過血的!

談笑乾笑了兩聲說道:“我能說出什麼話?”她用與氣氛極為不相符的輕鬆口氣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是人和animal雜交生出來,見到同類自然不能用人話。我怕您聽不懂!”最後六個字說的極輕極輕,一字一頓的,好像真的害怕那個人聽不懂。

“你!”那人身子都開始抖動,“你鬧夠了沒有!我承認當初領獨生子女證是刺激了你,但是那不過是一張紙,誰都知道你是我王振東的女兒!我承認當初你母親寧死不肯離婚讓我很尷尬,也帶累了你,讓你跟着你母親受了許多苦。可是,我不後悔嗎?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試圖彌補你。我——”

“呸!”談笑突然沖旁邊呸了一口,“說這些話你虧心不虧心?人死了你才想起彌補了?我媽活着,你就想着我們怎麼討厭了?!你覺得對不起那女人的孩子,就送個獨生子女證?那你覺得一個獨生子女證對他們來講意味着什麼?難道結婚認祖歸宗還不夠確認身份嗎?好啊,我成全你!幹嘛?全省人民都知道,你才覺得丟臉啊!後悔啦?想彌補了?你怎麼就那麼不要臉的想佔盡全天下的便宜?!當著婊子立牌坊,你還有沒有良心啊!”談笑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激動的情緒。

就着這個空當,蘇阿眉突然開口說話了,“談笑,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是我把這件事想簡單了。我當時只是想沾些便宜,你也知道獨生子女都有一些津貼,所以我就……唉,這件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太年輕,沒想那麼周全。你走之後,我一直很後悔,希望有機會向你道歉,可是——”後面不用說也知道,不就是談笑一直沒給她機會么!

陸楓覺得手臂一震,談笑正在試圖甩開他的胳膊,嚇得趕緊一把抓牢。原本略微平靜些的談笑聽了蘇阿眉的話變得更加激動,陸楓覺得要不是自己拽着,她肯定會衝上去撕掉那個女人!

但也只是一瞬,談笑反而抓住陸楓,也籍着這份牢靠,斜眼瞥着那對男女說:“好啊,你們倆都想道歉。太好了!真是好的不得了!找我媽去,她在哪兒就到哪兒找她。跟她說對不起,讓她原諒你們啊!不知道怎麼走我可以告訴你們,跳樓跳海上吊嗑藥,條條大路通黃泉,就看你有沒有誠意了!別擔心我這裏,我早就想通了:本來就是你們之間的爛賬,我幹嘛要摻和!向我道歉?什麼混蛋邏輯!”

蘇阿眉聽了低下頭去,似乎在抽噎。王振東蹙緊眉頭拍了拍蘇阿眉的手臂,儼然陸楓曾經做過的。只是他的表情更加凝重,陸楓覺得他對談笑的反應很吃驚——有些意料之外。而談笑幾乎掐進陸楓的肉里,把頭扭到一邊。

王振東嘆了口氣,沉重的說:“我知道,當年是我們錯了,傷害了你。這些年也委屈你了。但是我們也有我們的不得以,那時候你還小,有些話不能對你講。你跟着你媽媽,看我做的都是錯的,我不怨她。我罪有應得,但是現在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你這麼大了,經歷了感情,結了婚,有些話……我想我可以說了。”他頓了頓,繼續說,“我和你母親分開的時間太久,久到很多觀點都不能一致。偏偏我們兩個都是要強的人,一定要讓對方和自己想的一樣,結果只能天天吵日日吵……”說到這裏,王振東長嘆一口氣,似乎依然為那段時間痛苦,“那時候我很痛苦,不知道你母親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面對怎樣的壓力,要怎樣斡旋才能展開工作,只是一味的按照她的想法要求我。你母親在我印象里一直是很能幹的一個女人,但是……”他說不下去,亦或者說下去就是對逝者的不尊重,王振東痛苦的搖搖頭頓住了。

談笑似乎沒聽他說過,一直冷冷的保持着沉默,只有陸楓能隔着衣服感覺到從談笑手上傳來的那分冰涼——徹骨的寒!

“就算沒有你蘇阿姨——嗯,阿眉,也會有別人的。”王振東長嘆一聲,似乎積鬱了許久的東西終於吐了出來。

談笑道:“我告訴你兩件事。第一,你知道媽臨走之前說的是什麼嗎?她說,她很可惜。可惜什麼我不知道,不過這兩個字肯定不是送給我的。你怨我媽?憑什麼?你痛苦,她就不痛苦嗎?痛苦可以成為你背叛諾言傷害她的理由嗎?那我們母女就算把你大卸八塊也是順理成章!別跟我討論委屈,那都是你自找的。比起你享受的快樂,那點委屈真不算什麼!您就自己留着吧!第二、我怎麼聽着這意思是說,錯都在我媽,是她把你推給別的女人?Ok,我不跟你討論觀點問題。你找我媽去。我就問你,你跟我說這些有用嗎?”

伴着一聲怪異的冷笑,談笑說:“你真的沒有人類的思維了嗎?這是‘你們’的事,你對我說當年誰對誰錯有什麼意義嗎?我只看到是‘你們’在吵架,是‘你們’在指責,是‘你們’棄家而去,是‘你們’夜不歸宿,是‘你們’背叛諾言,是‘你們’——”她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卻又輕柔的說,“都、拋、棄、了、我!她走了,叫都叫不回;你帶着別的孩子對我說,那是‘你的’獨生子女!你們留給我什麼?我在學校里,人家都跟我說你爸包二奶,你媽沒人要;街坊里,我還要聽人家戳着你們說閑話!聽着我媽念叨你的是我,年復一年;看着你和別的女人逛街的是我,天下皆知。你還讓那個女人到學校里來找我,丟不丟人啊!你不要臉我還要,你們誰給我了?!”

“現在你讓我來聽你們的對錯,關我什麼事?啊?!有本事你出軌的時候和我商量一聲,有本事她死的時候和我商量一下,你們誰在乎我了?!現在你和我講,你說是時候?什麼時候啊!你和我講的着嘛!”

“我是有你的一半血脈,啊,一條精蟲。但是,你知道嗎?那是我的恥辱!如果死可以撇清這份恥辱,我寧可一死。但是我連死都流着你的血!你來和我講這些,什麼意思?讓我為你偉大的愛情感動,還是為你不幸的婚姻悲傷?我是誰?你知道嗎?我是孽種!”談笑越說越激動,微屈着身體混亂的講着。到了最後一句,卻突然站直了身體,無比清楚的吐出“孽種”兩個字。

在場的人都是一驚,陸楓已經看不見那個精明能幹的女律師,此時只有一個極度自卑極度痛恨自己的孩子在那裏掙扎。

談笑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是孽種,根本就不該出生的人!但是我出生了,還活下來了。那怎麼辦?好死不如賴活着!呵呵,我都認了,你還跑過來跟我嘰歪什麼!你是老畜生,我是半人半畜生,你身邊的都是物以類聚。我還是比較珍惜自己身上那點人味兒的,所以真不想被你污染了。你明白嗎?!”說到這裏,談笑揮揮手,好像要揮掉什麼髒東西,拉着陸楓就走。

王振東似乎還不能消化談笑的話,愣愣的站在那裏。蘇阿眉衝出來攔住談笑說:“你不能就這麼走!他畢竟是你爸爸!你以為他不在乎你嗎?當年你媽留給你的那些錢,其實都是你父親的。是他留給你和你母親的!”

“阿眉!”王振東大聲喝止,同時“啪!”的一聲,所有人愣在那裏!

看似一直克制的談笑毫無徵兆的扇了蘇阿眉一巴掌。甚至陸楓都不知道談笑什麼時候掙脫自己,現在她左手抓着蘇阿眉的脖領子,右手食指指着蘇阿眉的眼睛,惡狠狠的說:“那叫夫妻共同財產,作為有過錯的一方,至少要給無過錯一方三分之二的財產。憑你們的所作所為,就是凈身出戶都不為過!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充什麼大頭蒜!你很正義啊?得理啦?我該不該為你們家的施捨磕頭謝恩啊?啊!”談笑失態的大吼着。

陸楓趕緊上去拉開,談笑猛地一推蘇阿眉,蘇阿眉踉蹌兩步,坐在地上。王振東動了動,終於無奈的嘆口氣。

“嗚……”空氣里飄蕩開女人傷心欲絕的哭泣。

談笑眼神如冰,不屑的轉身離開。

“小陸,難道你不想得到談笑……家人的承認嗎?”王振東無力而滄桑的聲音傳來。這或許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聯繫了。

談笑頓住腳步,陸楓停下,回頭看看那個瞬間蒼老的人,再看看眼前腰背挺的筆直,卻淚流滿面不肯回頭的談笑,說:“這樣的家人……不要也罷!”說完,擁着談笑堅決的離開。

是的,他們有血脈、他們無法分割,那麼,就算成年、就算遠離、就算可以忽略一切、看淡一切,但是誰能擋得住午夜夢回如潮水襲來的記憶?!桑田可以把滄海留給黑暗,時間可以填平一切溝壑,對於談笑來說,最終的最終可能只是一個問題:“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們都不要我了!”

當年,沒有人告訴那個忐忑的孩子——我們始終是你的爸爸、媽媽!

“我根本就不該來到世上,所以我是孽種。”這是記憶留給談笑的評價。

第33章糾結

談笑買的火車票是第二天上午的,從墓地回來不過是剛剛過午。本來談笑打算和陸楓下午出去看看有什麼家鄉特產可以帶回去給陸爸陸媽的,但是這麼一鬧,陸楓覺得可能去不了了。

離開的時候,談笑已經淚流滿面,可是到了坐上回城的車,談笑反而不哭了。陸楓看車上人不多,才輕輕擁住她的肩膀說:“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談笑眨眨眼,眼白上已經滿是血絲,黑色的瞳仁周圍更是一圈紅色的細線,偏偏看不到一滴水的痕迹:“沒什麼好哭的!早就哭沒了。”她用手壓平身上的褶子,就像第一次相親時那樣仔細的壓平,顯然這是她的習慣動作,好像這樣就能“壓平”所有的“不理智”情緒,“你以為這些年我一直在抱怨嗎?”

談笑嘆了口氣:“更多的時候我在想,如果我媽當初肯離婚,或者早點離婚,離開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就算是我們母女兩個,生活也不會差到哪裏。其實,媽媽生病的時候我就這樣想了。可是我不敢這樣和她講,那時候所有勸她離婚的人都被她視作敵人,已經草木皆兵了。”

陸楓接口道:“所以媽走之後,你就立刻和那個人斷絕關係,離開這個城市?”

談笑點點頭:“不能原諒,無所謂寬恕,至少還得讓自己活下去吧!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其實,高考那年我是高二。他們的矛盾由來已久,我覺得煩悶的時候就會把自己埋進書堆里。想哭的時候就去看悲劇,想笑就去看喜劇,實在躲不開的時候就做數學題物理題化學題,所以我的成績簡直是好的不得了!同學們還很羨慕我呢!”頓了頓談笑又說,“上高中以後,那個人就基本上夜不歸宿了,媽媽開始還能剋制一些,後來隨着那人越來越張揚,離婚也逼得很緊,尤其是在外面有了孩子,她就有些神經質了。要麼就是一整天不說話,要不就是拉着我說個沒完。”

談笑沉浸在回憶里,低聲絮叨:“可能是我看書太多了,我覺得不能讓媽媽這樣下去,就開始逐漸替她做主。可是那時我畢竟還小,懵懵懂懂的只知道不能讓媽媽見那個人。誰知道,就在我高一考高二的時候,那個女人抱着孩子跑到家裏,說什麼我不知道。我在學校里,是鄰居大嬸跑到學校告訴我,說我媽瘋了,讓我趕緊回去看看。”

陸楓看見談笑的太陽穴微微跳了一下,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趕緊說:“不想說就算了,別傷了自己。”他想着趙伯洲做思想工作時候的語氣,盡量讓自己和緩些。現在的談笑,太危險了。

談笑頓了頓,突然笑了,又迅速斂住神色說:“你知道我做了一件什麼事嗎?我去找那個男人,告訴他,我要高考,在高考這段時間不許提離婚的事情,不許讓那個女人出現,不許刺激我媽。他問我是不是我媽讓我來的,我說是。他就答應了。結果,那年我留級了,因為媽媽病了,我措手不及,心裏亂成一團麻,數學只答了十三分,語文考試的時候我趴在桌子上哭,被送回了家。家裏沒人,我自己哭了一下午,晚上做飯送到醫院去。所以,同級的同學上高三的時候,我還在上高二。媽媽也一直以為我在上高三。那個人還算有良心,我告訴他我要高考的時候,他通過關係給我辦了准考證,後來還改了學籍,讓我能夠順利的參加考試並且考上大學。”

談笑扭頭看着窗外漸漸平整的地勢,出了山區就是平原,城市就坐落在平原上。陸楓沉默着,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個人……”談笑眯上眼睛,“對我還算是不錯的。”她艱難的開口,似乎要進行一種客觀的評價,又似乎要在這種求證中尋找自己的平衡點,“我提的要求他從來沒有異議,不管多難辦都一一照辦。留級后,他回家來看我,讓我去他那裏被我拒絕後,他就要搬回來,也的確搬回來了,可是看他天天給那邊打電話我就把他轟走了,臨走他也沒說什麼。我不讓他去醫院刺激媽媽,但是我也見過他站在病房外面看媽媽的樣子,現在想來,也許媽媽是想見他的。獨生子女的事情——有時候我真想相信他是無心的。但是,那個女人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的表情我永遠也忘不了。包括我後來舉報他殺妻,登報斷絕父女關係,那時候雞飛狗跳,父不父,子不子,但是我走的時候,他還是來送我。不過,我趁他們不注意,把那個女人連孩子推下月台。那時沒有火車,我只是想讓他們嘗嘗生死的滋味!可是,救上來之後他打了我一巴掌,說:‘你和你媽一樣,都是瘋子!’就走了。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始終是我的父親,我沒法在乎他的話!大學裏有一陣子我糾結着對錯的問題,懷疑自己真的是瘋子,幾乎崩潰的時候是嬌嬌沒心沒肺的跑過來找我,她告訴我說,這不關我的事,是他們大人不成熟,我不能跟着胡鬧。我才如夢初醒,慢慢放開自己。”

陸楓撫着談笑的手,慢慢的說:“放開就好了,放開了就不要回去。嬌嬌說的對,你有自己的人生,你看現在你不是過的很好嗎?你媽媽在天有靈,肯定不希望你為了過去的事情繼續難過的。”

談笑點點頭,“嬌嬌也是這麼說的。她說雖然大家都是唯物主義者,但是如果唯心的想法可以讓人更欣慰為什麼不相信?!”她自嘲的笑了,“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倔,人家勸我這些話,我就硬邦邦的說根本沒什麼在天之靈,死了就是死了。唯有嬌嬌胡攪蠻纏,最後還被她說服了。”談笑抬頭看天,白雲如絲,晴空如洗,“我真的相信,這世界——有神明。”

陸楓跟着看窗外的天空,談笑臉上虔誠而聖潔,讓他這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幾乎相信她說的就是真的。

良久,談笑才說:“其實有段時間我認為是我做的太過分了,就像人們在我耳邊不停說的那樣,終究是——有血緣的,逝者已矣,生者何必糾結。我也試着去想他的好,想他的不得已。可是……”她搖搖頭,“好比一隻手,手背已經傷痕纍纍不堪入目,我不可能刮掉手背的肉說,‘嘿它不存在了,我看不見了,我的手依然是完好的’!不可能!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只能離他們遠遠的。怨也好,恨也好,離得遠遠的不碰它就好了。”

陸楓這才明白為什麼談笑一說到自己的家庭就諱莫如深,甚至一涉及這個話題就非常容易生氣。想來在自己家裏,談笑能那樣實言相告已經很不容易了。

“笑笑!”陸楓心情激蕩,“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談笑看看他,擺了擺手:“謝了。日子都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下來的,無論是抓住還是放手,都需要自己決定,推不得也推不了。你我當初的約定如今大半作廢……”談笑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紅暈,“可見約定和發誓都不太管用。我只做最壞的打算,若是真有那一天,我們好聚好散。若是有孩子,不管兩人感情如何,哪怕各自組建家庭,都不能拋棄他!”

陸楓點點頭,他想說我們不會走到那一步,但是前有約定被毀,後有談笑家庭前鑒,現在他真的不敢輕易許諾什麼。只好在心裏默默的告誡自己,記住自己此時想的。

陸楓正在那裏想着心事,談笑突然扭頭問他:“你當初為什麼答應和我結婚?”

“啊?”陸楓一愣,腦子有點轉不過彎兒。隨即支支吾吾的說:“結、結婚啊!就是……因為……”因為什麼呢?

他也不知道,結婚就是結婚了,人家姑娘都變成你媳婦了,誰知道當初怎麼結婚的?陸楓摘下帽子,習慣性的摸摸頭,嘿嘿笑了兩聲,“該結婚就結婚唄。”

談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其實我那麼做挺變態的,對吧?”

陸楓立刻搖搖頭,還沒搖完,想了想又點點頭。

談笑撇撇嘴,哼了一聲說:“你能答應也是變態。”與當初見面時的鬥嘴一摸一樣——她其實是不吃虧的。

上一次陸楓火冒三丈——被一個小丫頭片子耍了他的面子往哪兒擱?現在反倒沒什麼,嘿嘿一笑,低頭看着自己的帽子,跟着說:“變態變態唄,反正沒得換了!”

談笑氣結,忽而莞爾,捂着嘴自己樂開了。一邊樂,一邊偏着頭看着陸楓,陸楓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黑着一張臉,坐直身子,乾咳一聲說:“坐好坐好,有人呢!”

車子駛入平原,進入城市,墓地鮮花淚水恩怨似乎都被拋在身後。談笑有些傷風,也可能是上午在陵園氣的,回去后躺在賓館裏有些低燒。吃了些葯,便沉沉入睡。陸楓睡不着,坐在床邊看書。

賓館位於這座中型城市的市中心,一個擁擠的十字路口,雖然寬闊卻不通達,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根本不在乎紅綠燈的顏色。交警似乎也適應了這種情況,慢慢悠悠的查着各種違章。對面是這座城市最大的百貨商場,談笑說裏面東西不講價,商場和賓館夾着的另一個角是新興的shoppingmall,但顯然檔次不高。進進出出的都是時尚的年輕人。和談笑曾經帶他去過的金源燕莎無法相比。

陸楓有點鬱悶,那次去金源,看東西很新鮮卻很貴他就不太想逛,可是談笑一本正經的告訴他,現在物價上漲,去哪裏都是這個價。甚至還拿部隊說事:你看部隊都漲工資了,可見地方的消費有多高。從小到大他就沒逛過街,更別說研究物價了,被談笑一忽悠,感覺還真是那麼一回事。只好一邊感嘆,一邊走馬觀花,好在談笑要買的牌子沒有,最後拎着一個特價打折的某瓷的肥豬存錢罐回家了。本來他是反對的,但是談笑說這是讓他帶回去,放在桌子上,提醒他在部隊裏要注意節約,家裏還等着他支撐的。他才勉強同意。

談笑的書包沒有拉緊,陸楓把裏面露出來的耳麥塞了塞。“吧嗒”,錢包掉了出來,攤在地上。平常談笑都用一個很小但是很精緻的卡夾結賬,很少拿錢包。陸楓吃驚的發現談笑錢包里厚厚的一疊錢。他對錢沒概念,但是這麼厚一疊通常是銀行里搶劫時才有的場面。

也不知哪兒來的靈感,陸楓突然意識到,談笑掙得比他多得多,消費水平也不是他能供得起的!一種傷感和憋悶湧上心頭,陸楓有些失落的把錢包塞進書包里。坐在那裏連書也看不進去了。

男人要養家餬口,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他在部隊裏,別說養家餬口了,連照顧妻子都不能!要是沒結婚,就沒有這些煩惱了。陸楓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隨即否定了:婚都結了還說那些幹什麼!再說了,談笑也很支持他,平成生活里點點滴滴只要不觸及那件事都會照顧的比較周到。這一個漂亮大方能自己養活自己,不僅不依賴他還能支持他的老婆到哪兒找啊!陸楓揉揉額頭,這些當然都是理由,但是他的確不能肯定自己為什麼答應她,為什麼見了鬼的就覺得她說的正確,還迫不及待的“偷偷”安排了第二面?!現在回想起來,陸楓萬分肯定事情早已偏離了最初的軌道,讓當初一切理由和原因看起來都像是拙劣的借口。

陸楓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談笑,嘴角不由得咧了一下:小時候老爸也經常偷偷嘟囔怎麼會娶了老媽?!難道這是遺傳?

陸楓難得大腦走感情線,雖然常常短路,畢竟還能走下去。正想着,房間電話響了。陸楓第一個反應就是談笑爸爸打來的!下意識的一把抄起來,生怕驚醒談笑。聽筒拿在手裏,沒有立刻應答,而是先看了一眼談笑,才背過身子低聲說:“喂?”

“我是……談笑的父親,就在樓下,能下來談談嗎?不用驚動她,就我們兩個。”電話那端的聲音很蒼老,讓人不由得軟化。

陸楓看看談笑,睡夢裏的她還蹙着眉頭,想了想“嗯”了一聲,悄悄放下電話。

談笑翻了個身,依然沉睡,陸楓輕手輕腳的打開門,又反身悄悄帶上。

“小紅……不容易。”王振東還是習慣談笑曾經的名字,也許這意味着那個倔強跋扈的女孩兒仍然是他的女兒,“她從小就特別懂事。我記得每次打電話回家,她總是告訴我自己拿了多少滿分,做了什麼班幹部,組織了什麼活動,管了什麼人,然後我再從她媽媽那裏聽說她怎麼粗心被減了分,和別人打架人家家長找上門來,怎麼逞強和小朋友們淘氣,那時候工作很枯燥,每周聽她的故事是我最快樂的時間。後來,她大些了,就和我討論最近讀了什麼書,有什麼樣的想法,還給我寫信,大多數讀書體會。”說著,王振東拿出一個剪貼簿,“看,這是小紅後來用電子郵箱發的信,我都打印下來貼在這裏了。”

陸楓翻了翻,剪貼的很精緻,還有手寫的批註,多半是何時收到,心情如何。剪貼簿很厚,但也就一本。王振東看出陸楓的疑惑,苦笑了一下說:“我和她媽媽的問題是日積月累的,大概她也到了青春期,慢慢的就沒有。”

王振東小心的收回來:“阿眉這點還是不錯,我的這些東西都保存的很好。她說只要是讓我快樂,她都會珍惜。”說到這裏,王振東嘆口氣,“我這輩子對不起小紅的媽媽,也對不起阿眉,兩個好女人,都被我耽誤了。”頓了頓,他才繼續說下去,“小紅其實是個急性子的孩子,聰明敏感但是容易鑽牛角尖。她媽媽要照顧四個老人,我又常年不在家,加上她又很懂事,當時我們只想着放心,卻忽略了她的想法。現在想起來,無論是她媽媽還是我,在我們最難的時候都把她當成……”王振東有些艱難,又有些恍惚,“朋友。一個可以傾訴,可以解決問題,可以爭取支持的人,卻忘了她只是一個孩子。唉,其實她只是一個孩子……真的只是一個孩子。”

陸楓眉頭微挑,不知道王振東上來這一串回憶意味着什麼?讓自己勸談笑回頭,還是他自己的懺悔?王振東沒說,他也不能貿然揣測,只能安靜的聽着。

“不知道她有沒有告訴你,她考上大學臨走的時候把阿眉和她的孩子推下月台我打了她一巴掌的事情。那時,我們父女像仇人一樣。她從不和我吵架,但是卻處處整人。她給我做飯,也不知道放了什麼,我吃完了上吐下瀉,她招來救護車卻對着我耳朵說,得病好受嗎?如果說是我故意的呢?有本事你告我去啊!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我要把媽媽受的罪全替她找回來!那時我想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的錯,她母親已經去世了,只要她不出格,我怎麼也不會為難自己的女兒。後來,阿眉說領個獨生子女證,可以每月有補貼。那時我還算有點關係,辦個這個也不算難事。當時,我根本沒想到會對小紅造成那麼大的刺激。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不就是一張紙嗎?她始終是我的女兒,打斷骨頭連着筋,我們怎麼都是父女啊!”王振東耙耙頭髮,低頭喘着氣。

陸楓低聲說:“也許那個時候,她很敏感吧!”在危險的時候,任何異常的信號都會被放大數倍,激發人的潛能。這是他們在演習和訓練中反覆強調的,即使對於軍人,在這種狀態下要做出正確的判斷,分辨哪些是正確的那些錯誤,還需要反覆不斷的訓練,何況是一個青春期的少女。陸楓暗嘆:這樣的父親或許有愛,卻真的不夠細心。又或者,他真的不能顧及所有人的感受。

“笑笑做的的確過分,但是——您……真的很忽略笑笑。”陸楓儘可能用溫和的詞彙表達自己的不瞞,但是表情已經帶了些稜角。

王振東一愣,似乎不太理解陸楓的話,但是最後一句他是明白的,也讀懂了陸楓的表情。又嘆了口氣說:“我那時候真的相信小紅是想殺了阿眉母子的,腦子裏亂成一團。等我清醒過來,手掌火辣辣的疼,小紅就那樣瞪着我。真的,我從來沒看見這個孩子用這種表情看着我!然後,她就突然笑了一下,我從她臉上看不到任何不滿或者氣氛,她真的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我。那時候我就覺得哪怕被她恨都是好的。她走以後,我想去找過她,想着可以談開什麼,可是她根本不見我。我在她宿舍門口等了三天,她在外面住了三天;我讓人等她回來的時候聯繫我,她一看是我扭頭就走,根本就追不上。後來我才知道她回去就把人家女孩子打了。阿眉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葯,也許讓她安靜一下會好點。我想也是,就沒再聯繫。誰想到,後來她們學校搬遷,她也換了寢室,並且刻意躲開我,再聯繫已經很難。如果不是周嘉,我根本就找不到她。”

陸楓挑眉,這個名字模模糊糊好像聽說過。

王振東看陸楓似乎不知道這個名字,輕咳了一聲說:“我這次來沒有別的意圖,只是想把我們家的這些事告訴你,畢竟你是小紅的丈夫,我希望你能以我為鑒,好好對她。如果將來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

他說的很誠懇,陸楓想了一會兒,說:“笑笑是我的妻子,保護她愛護她是我的職責。至於您說的那些事,我更希望從笑笑嘴裏聽說,如果她不提,我也不想提。今天我答應見您是出於禮貌,如果您真的想對笑笑好,依您目前的情況看——”陸楓頓了頓,放棄的說,“真的是相見不如懷念。雖然殘酷了點,但是這裏面的誤會不是一件事兩件事或者幾句話可以說清的。您有您的不得已,笑笑有她忘不了的傷害。她說每提一次這件事,就是在揭傷疤。她不想,我也沒法勸。”

王振東了解的點點頭,“我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原諒我。我現在只是希望她幸福。”

陸楓點點頭,並沒做什麼回應。說實在的,站在男人的立場,他瞧不起這個人的猥瑣;站在丈夫的角度,他討厭這個人的自私。即使在今天,王振東任然不能完全理解談笑當年的舉動,雖然談笑應當對自己的責任負責,但是這個事件中任何一方缺乏反省或者反省不夠都不能達到“相逢一笑”的境地。而這種反省,不是陸楓可以促成的。

傷在肉上,痛在心裏,難受只能一個人來扛。

陸楓以為談話到此為止,準備告辭,畢竟談笑還病着。王振東突然神情為難的開口說:“有件事……希望你轉告小紅。”

陸楓挑挑眉,靜待下文。

“阿月已經拿到周轉資金了,當初阿眉實在不該去為難她。讓她不要介意。”王振東簡短的說了一下。

陸楓蒙蒙的,但也知道不問為好。點頭表示記下。

王振東長嘆一聲,站起來轉身離開。陸楓目送他略微有些佝僂的身影離去,方才的埋怨似乎有些輕了。他受到的煎熬並不比任何人少。每個人都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了代價,看似風光的王振東也不例外。

陸楓並不知道,他這個簡短的口信帶給談笑,會給這個佝僂的身影帶來多大的風暴。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天使,當天使落進黑夜,魔鬼就誕生了。

談笑始終是談笑。

第34章夫妻

陸楓隱隱有些不安。

談笑聽完他的轉述之後,一直很平靜。只是輕輕的說了聲:“哦?解決了。原來解決了呵……”就再也沒說什麼。

回到家,陸媽和陸爸“渴望的”看着小夫妻,希望從兩人嘴裏得到點“積極正面的”消息。陸楓看看談笑,想了想說,“挺好的。”

陸爸爸等了一會兒,看兒子已經準備上樓,和妻子對視一眼。陸媽媽趕緊問:“沒啦?”

陸楓無辜的說:“沒啦!都挺好的。陵園管理處挺負責的,打掃的很乾凈。她爸爸么……”陸楓看了一眼談笑。

談笑接過來說:“他一直不錯。”

陸媽媽訕訕的垂下肩膀,這樣的家庭是不好太多探問。孩子們不在家的時候,陸爸爸已經嚴肅的訓過她了,她可不想再惹老頭子生氣。但是,她在心裏腹誹一千遍——分明是老頭子自己也很想多知道一些嘛!裝什麼裝!

樓上還有一個小間的書房,平日談笑回來都在這裏處理公務或者學習。陸楓洗澡出來,談笑正在打電話。門虛掩着,隱隱有聲音傳出來:

“是我,談笑。我聽說,她們的資金已經解決了。謝謝你幫忙啊!”

那邊不知道是誰,但是談笑緊接著說:“哦,不是你嗎?我以為是你呢!老頭子都到這步田地了,居然還能搞到錢的確是厲害!”

……

“你的消息到很靈通啊,連雙規沒事都能探聽出來。我說這次回去看他老的那麼快呢!”

……

“沒事,我很好。他也很好。多謝關心。”

……

“過去的就過去吧,我們還是朋友。你有那麼多好朋友,我自動加入不好嗎?!”

不知那邊說了什麼,談笑大聲笑了幾下。陸楓聽着有些刺耳,這時候的談笑是他陌生的。

“好的,大情聖。你已經讓我飄飄然了。多謝捧場,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如果你對嬌嬌沒興趣,最好一點希望也不要給她。”

……

“好的,再見。”

談笑似乎掛電話了,陸楓下意識的閃進旁邊的卧室。但是,沒過多久。談笑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楊世嗎?哈哈,大檢察官,連老同學都不認了嗎?如果不是嬌嬌給我你的手機號,咱們今生不用見了。”

……

“沒什麼事,宋白回來了。年後聚聚,問你有沒有空?”

……

“哦?就是銀行那事嗎?”

……

“唉,沒辦法。您這是為國為民,小女子萬分佩服。改天有空再聚吧!早知道你在加班,我前兩天回去就找你了。……嗯,看看我媽。……他啊——見到了。老了點。前一陣子蘇阿眉還找周嘉,就是嬌嬌的那個哥哥借錢說是要周轉一下,鬧得挺不愉快的。後來聽說又不知道承從哪裏搞到錢了。有權嘛,怎麼都不愁。……哪裏搞到的?我沒問。怎麼了,跟你們的案子有關嗎?……我記得那個行長,以前就是一個小科長嘛。後來高升了,我媽挺討厭他的。……蘇阿月的公司?對,是蘇阿月的公司。……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老死不相往來唄!怎麼?我記得你以前總是勸我和他和解的,現在一百八十度了?……我知道,聽說是有牽連。後來不是洗清了么!……哦?蘇阿月的公司和銀行的事情有關聯?……是嘛!呵呵,該她倒霉啊!活該被人拉出來。……問題那麼嚴重啊!真是報應!……知道,知道。你們有紀律!多謝提醒啊!……好了,就這樣啊,回頭聊。”

陸楓隔着門縫看見談笑陰沉着臉坐在沙發里,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檢察院的同學?她的父親?雙規?嚴重的問題?陸楓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看談笑神色凝重,表情抑鬱,覺得這件事情不輕。自己是偷聽的,還是不要讓談笑知道的好。

陸楓鬱悶的躺在床上,別人夫妻都無話不談,怎麼他們家就這麼小心翼翼呢?有這樣一個老婆,一肚子心事,一腦袋秘密。就算都告訴你,你也不明白,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陸楓。面對神神秘秘的談笑,陸楓有點坐不住了。

陸楓嘆口氣,枕着雙臂,有點懷念部隊裏的生活了。那才是他的世界。

“還沒睡?”談笑走進房間,神色如常。好像門縫裏的那個人只是一個被扭曲的影像。

陸楓決定開門見山,“周嘉是誰?”這個人先是談笑提到過,王振東提到一次,今天談笑又提到一次——那嬌倩的哥哥,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嗯?怎麼想起問這個?”談笑坐在梳妝枱前,仔細的把眼霜點在上下眼瞼,然後用無名指從眼頭沿上眼瞼輕輕拖到眼尾,又從眼尾倒着沿下眼瞼撫回眼頭。最後從眼尾微微向上撫到髮髻處,在太陽穴的位置輕輕揉了揉。動作很仔細,相比起來,陸楓的那個問題顯得極其無足輕重。

陸楓說:“你自己說的么!”避重就輕,他等着談笑的回答。

談笑想了想,似乎想起來自己曾經提到過這個名字坐直了身子,歪着頭研究陸楓的表情。陸楓被她看的不自在,幾次都想說:要不就算了。挺了挺,話到嘴邊終於咽了回去。坦白的說,談笑長得和她父親挺像的,尤其是那眼神,總是水汪汪的特別清亮。只不過談笑的父親也許是年紀大了,眼袋很大,看起來像淚眼。而談笑的眼睛形狀並不是他那種圓形,而是兩頭尖尖,中間圓圓,或許更像她的母親。反正陸楓最喜歡看談笑的這雙眼睛,總覺得看不夠,看了還想看。談笑那麼一瞅他,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除了摁到關燈做愛做的事情,似乎沒什麼能佔上風的方法——但是現在又不可能。

談笑說:“以前我一直在想我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局?據我所知,最初那個人和蘇阿眉其實充其量也就是互有好感。但是人言可畏,風言風語傳到我媽的耳朵里,本來就緊張的家庭關係一下子就爆發了。她沒有給那個人解釋的機會,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想過要聽那個人解釋,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認定,然後判了那個人有罪。我覺得最後推着那個人和蘇阿眉在一起的手——是我媽。”她看看陸楓,繼續說,“所以,如果你心裏有了什麼認定,並且不能聽我的意見的話,我覺得你根本不用問我問題。”

陸楓站起來背着手走了兩步,坐在談笑對面的軟凳上說:“嗯,你說的有道理。如果內部互相不信任,彼此猜忌,這個仗是不好打的。這也是我問你的原因,我想聽聽你的說法。”

談笑悄悄翻了一個白眼,他以為這是部隊裏啊,還打仗,跟誰打仗?!不過談笑理解這是個人習慣的表達方式,只是心裏暗笑,並沒大加撻伐,“周嘉是我在你之前的男朋友。”她頓了頓,偷偷觀察陸楓的神色。果然不出所料,這個傢伙耳朵都快黑了,兩手扶在膝蓋上兩臂伸得筆直,硬的可以當擀麵杖使了。

談笑繼續說:“簡單的說這個人是那嬌倩的竹馬,後來的好哥哥,他追我,我動心了。但是我發現他似乎別有目的時,就分手了。然後我就遇到了你。在我們離開去掃墓之前,你記不記得在我那裏見過那嬌倩?”

陸風點點頭。

談笑說:“就在那次,我告訴嬌嬌我要回去看看,大致的時間也都告訴她了。”

陸楓猶豫着說:“這和周嘉有什麼關係?”

談笑嘆了口氣:“嬌嬌瘋了似的追求周嘉,簡直到了不要自我的境地。她知道周嘉不肯放手,竟然持續不斷的把我這裏的動靜透露給他。這次也不例外。”

陸楓有點難以理解:“你是說那嬌倩喜歡周嘉,周嘉不願意和你分手,所以那嬌倩就把你的消息告訴周嘉?那——不是在幫着周嘉追你嗎?”

談笑摁了摁額頭:“嬌嬌已經沒了自我,我覺得只要周嘉讓她在身邊留下,別說幫周嘉追別的女人,就是共侍一夫她都能接受。她已經瘋了。”

陸楓還是理解不了,這已經超出了正常人的範疇。但是他更關心另一方面:“你和周嘉……”

談笑道:“早就分手了。但是周嘉和那個人一直有聯繫,他是做生意的,逐利之人,藉著那人的勢力在我們省掙了些錢。因此,他也極力勸我和那個人和解。弄得我很煩。”

陸楓瞭然的點點頭,這個果然是談笑的底線,在陵園自己還真沒表錯態。也難怪三十那天老爸搬出“父女說”的時候,談笑是那幅表情,看來她真情假意的聽了不少。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投機行為,道不同不相與謀,夫妻兩個有共同的判斷標準也是一件好事。

雖然如此,陸楓總覺得這裏面有什麼沒說完的。但是一時半會,還想不太明白。習慣性的低下頭,琢磨開心事。

談笑聽着沒了動靜,抬頭一看,某人正魂游天外,無奈的站起來先把床鋪好,等他魂兒回來再說。

陸楓想了想,又問:“你父——王振東說的什麼資金是怎麼回事?他找你借錢嗎?蘇阿眉打擾你又是怎麼回事?”

談笑鋪好床,鑽進被窩,陸楓也跟着脫去外衣,穿着秋衣鑽了進去。床頭燈亮着幽幽的暖光,屋裏安靜下來。談笑遲疑了一下才說:“這個……說來話長了。”

“周嘉的公司在北京。和那個人聯繫上之後,他就在蘇阿月的公司投資做了股東。哦,蘇阿月就是蘇阿眉的妹妹。自己開着一家公司。周嘉加入后兩人聯手做了幾筆漂亮的大生意,掙了不少錢。當時我還和周嘉在一起,反對他們這樣做。其實你也知道,任何一個大項目,沒有政府背景是做不下來的。我不想自己的——男朋友和那個人一樣沒有原則。於是,周嘉就表面撤資了。不過我知道他們還是有往來的,但那個時候我已經準備和他分手,具體怎麼往來也就不關心了。當時,有家公司的老總捲款跑了,查的時候發現有家銀行的行長有問題。這個行長現在正在交代問題,我也不知道進行的怎麼樣了。不過查賬的時候,發現有幾筆數額巨大的貸款已經超期,而且沒有歸還,也沒有催繳。其中就有蘇阿月的公司。蘇阿月找到周嘉,讓周嘉借她些錢來周轉,周嘉說須得我答應他才答應。這就是我們認識之後的事情了。”

陸楓看談笑嘴角有些干,體貼的拿起床頭給自己涼的水遞給談笑。談笑潤了潤喉嚨繼續說:“謝謝。當時我沒理會,畢竟這種要求太荒謬。他這麼做也無非是給那個人看的,那個人一直堅持讓我回去——切,真不知道他腦子怎麼長的,越老越不中用——周嘉這麼做投其所好,也不意外。另外我想,周嘉算準了我不會答應,換了個方式拒絕蘇阿月,畢竟這趟渾水有多深誰也不知道。蘇阿月大概和蘇阿眉說了,所以蘇阿眉就打電話給我,我們吵了一架不歡而散。後來我也沒管這事兒,要不是你帶話回來,我早忘了。”

陸楓覺得談笑不會忘,但是現在爭論這個沒有用。事情看起來和犯罪有關係,他們後來找到錢,把貸款還上,從那個行長的案子裏暫時退出來。可是談笑打了那個電話,顯然是提醒檢察機關,他們用於還貸款的錢可能有問題。可是,陸楓也不能說自己偷聽了,在心裏默默的推演了一遍,才說:“如果——那個人有問題,你——怎麼辦?”

談笑笑了一下,“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開始恨不得以牙還牙,只不過算計着不能搭上自己才一直沒下手;後來被人說的覺得應該以德報怨,但是實在不甘心;現在么……以直報怨吧!”

“以直報怨?”陸楓重複了一遍,對古代漢語他還沒到那麼熟悉的地步,但是肯定不是以德報怨,“什麼是直?”

談笑道:“是謂是,非謂非,曰直。是非公道,上有皇天后土,下有律法道德,他們肆意了那麼久,遲早會有報應的。我若伸手,傷了我媽,還便宜他們落個受害者的名義!”談笑冷笑一聲,“人這一輩子好幾十年呢,我有耐心等。”

陸楓打了個冷戰,這時候的談笑更像一個幽靈,沒有一絲人氣。

他想,這個話題太敏感了,不能繼續討論下去,來日方長,還是先歇歇吧。於是說道:“反正我是不希望你有什麼意外的,我們現在的生活挺好的,你剛才說的對,如果你做了什麼不適當的行為,那就等於用你將來可能的幸福做代價了,這不值得。你媽媽也不會樂意看見的。”他握住談笑的手,儘管被窩很暖和,談笑的手卻透心的涼。陸楓握緊了說,“自己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談笑愣了一下,慘然一笑,回握陸楓說道:“是啊,你不說我都忘了。謝謝你!”

“嗯,睡吧!”陸楓簡短的總結,伸手熄燈。黑暗中,屋子裏響起細細簌簌的聲音,旋即平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細細的女聲輕輕的說:“你知道幸福是什麼嗎?”

一個男子的聲音瓮聲瓮氣的說:“嗯,不好說。這個問題很複雜。你比如我父母吧,我爸就老抱怨我媽,但是我覺得他們還是很幸福的。”

女人似乎很感慨:“是啊!每次看見你父母,我都覺得很羨慕。真的!”

“嗯。”男的不太擅長感慨,簡短的回復了一句。等了會兒,女人沒有繼續說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女人的聲音復又響起來:“你說我們能像他們那樣嗎?”

這一次沒人接話,女人仔細聽聽,身邊有微微的鼾聲,輕輕嘆了口氣,轉身睡了。

第35章育齡

第二天,談笑和陸楓還有陸爸陸媽終於湊齊時間一起去了趟新居。

陸楓對房子沒什麼概念。大也大不過現在他們家的房子,小也小不過新兵宿舍里的一張床。但是他也挺好奇的,進了新居,雖然四壁陡然,但還是惹得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個遍:“怎麼——就一間啊?”終於他發現了毛病,除了衛生間卧室,是一間大大的空間,倒是挺高,說話的時候還有迴音。

談笑說:“裝修的時候,可以做成上下樓,客廳做成挑高的大空間,非常舒服。”

陸楓說:“就是你說的那個設計師給做嗎?”

陸媽媽說:“咱們院5號樓三層那家裝修,裝修公司要十萬,他們家自己裝才三萬就弄好了!”

談笑說:“裝修公司從頭管到尾,到時候只需要拿鑰匙入住就好了,花錢買個省心。再說了,施工隊來來去去,開始還好說,要是到最後,給你砸個燈弄破玻璃的,找都找不到人呢!”

陸媽媽說:“那不是有我和你爸呢嗎?我們給你看着。”

談笑心想:就是因為你看着,我才更不放心。可這話沒法說,垂下眼皮不吭聲了。

陸楓說:“媽,您和老爸都那麼大歲數了,裝修房子起早貪黑的沒必要。再說了,裝修有污染,弄壞了身體更不值得。我爸本來身體就不好,算了吧。還是找個裝修公司,省心省力。”

“可那不是貴嘛!”陸媽媽嘟噥了一句,白了談笑一眼。兒子說的在理,老頭心氣也不高,但她心裏終究不舒服。

談笑裝沒聽見,走到陽台抱起衝著太陽搖尾巴的小瘋子,低頭呼啦硬刷刷的狗毛。陸楓覺得沒趣,問老爸還要不要看,老頭說:“你們定吧!需要錢的時候,有我和你媽呢。”大家就出來了。

回來的路上,陸媽媽一路數着大院裏有多少人裝修,花了多少錢,裝的有多麼多麼好;說著說著就說到這個房子買的不好,那麼高的還要做出一層,費力又費錢,還不如買平層,開發商都做好了,現成的多好;然後又誇開誰家的孩子掙錢了,買了多大的房子,把父母都接到一起住云云。說到這裏,陸爸爸突然說:“陸楓在部隊裏,工作是最重要的,談笑工作也不錯,完全可以照顧自己,我們有自己房子還是國家給的,比那些都好!你不要亂說,給孩子增加壓力!”

談笑開車,沉默到底。陸楓說:“嗯,現在物價是高。我們努力吧!”

陸媽媽被老頭兒搶白了兩句,有點難堪,吶吶的解釋:“我也就是那麼一說嘛!陸楓可以和我們一起住啊!”

陸楓趕緊說:“媽,我還不想轉業呢!您不用着急。”

談笑聽着都想樂,幸虧道路擁擠需要用心,不然她可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樂出來!母子倆各想各的,差了十萬八千里。從後視鏡里,談笑看見陸爸閉目養神,不過微微下垂的嘴角和抖動的臉部肌肉泄露了他的心情。

就這樣,一家人亂七八糟鬧鬧哄哄的回了家。談笑已經和設計師約好初七上班后見面,陸楓算算自己還在假期,覺得最好還是見見,不然以後忙起來誰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陸媽媽看電視發現一個問題,自己的兒子和媳婦不僅沒有辦酒,而且連蜜月也是在家和自己老兩口一起過的。忍不住又抱怨起來,陸楓照例打岔和稀泥,談笑直着眼睛看電視,心思似乎不在這裏。

突然,陸楓碰了碰她。談笑一愣,下意識的說:“啊?什麼事?”

“哦,我是說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小孩?”陸媽媽磕着瓜子,隨口似的問了一句。陸爸爸喝口茶,看着談笑。

談笑眨眨眼,雖然她接受了結婚,並且在提出結婚時預料到小孩的事情做好了“此事不可避免”的準備,但是真的這麼“赤裸裸的”擺在面前,她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其實,就連肌膚之親也不過是最近的事情,陸楓雖然沒帶什麼保護措施,但是這也僅僅是因為她沒想那麼多,而陸楓一開始沒想到,後來不願意罷了。想到這裏,談笑突然想起陸楓的比喻:他說炮彈打出去都是要炸開的,你生生拿個罩子裹住它,分明就是一發啞炮!

想到這裏,談笑忍不住想笑,可是三個人都看着她,又不好笑,憋得臉上有點扭曲。陸媽媽以為她不樂意,趕緊說:“要要就早點要。一來年輕,生完孩子你恢復也快;二來我和你爸還能動,到時候能幫你們帶帶。等我們老了,帶不動了就幫不上忙了。”

談笑倒是記得鄭律師說的:“到什麼年紀辦什麼事。”但是生孩子和結婚似乎還有不同。結婚可以設定一大堆條件——雖然大多都沒譜,但是畢竟是個心理安慰;生孩子誰能設定條件啊!以前談笑沒感覺,現在突然意識到:只要陸楓在她身體裏抖動那麼幾下,她就有可能像背着幾十斤的米袋子一樣背十個月,還有可能像拉肚子一樣疼幾個小時!

這種感覺真是太真切了,她扭頭看看陸楓,後者也一臉的茫然。不知怎地,談笑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一句“太可怕了!”在喉嚨處打了個轉,又咽回去了。

“這個……當然要順其自然。”談笑乾巴巴的說,“這也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陸媽媽點點頭:“嗯,我和你爸是為你們着想,提醒一下。這事還是不能急的。不過你們結婚都一年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能再拖了。”

陸楓這時候反過勁來,有點不滿的喊了聲“媽”,眉頭一皺,小臉黑里泛紅。老太太嗔怪的看了一眼兒子,倒也沒說什麼。

談笑腦子像團漿糊,不知道該想什麼。

正在這時,談笑的手機響了,正好打斷陸媽媽接下來的話。談笑幾乎是衝刺一般跑了出去,電話是宋白打來的。其實他也就是問候一下。談笑壓住急切,低聲問:“你在哪兒?”

“啊?我剛回來。怎麼了?”

“好,我去找你。”不由分說,談笑掛掉電話,揚起嗓子說:“媽爸,陸楓,我有事出去一下。晚飯不用等我了。”

“什麼事兒啊?”陸媽媽問。陸楓已經站了起來談笑擺擺手,“客戶。我先走了啊,晚上回來。”

門口卷進一陣冷風,談笑已經出去。

陸楓走到窗口看着小車絕塵而去,半天沒說話。陸媽媽一邊看電視一邊說:“瞧這忙的,大過年的也不休息。陸楓,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你們真的得抓緊啊!”

“知道!”陸楓突然變得不耐煩,甩了一句,便轉身上樓,鑽進自己屋子不出來了。

陸媽媽看看陸爸爸,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陸爸爸左右看看,表示他也不知道。

“你看看這些孩子,越大越不像話了!”陸媽媽只好用自己口頭語做個總結。陸爸習慣性的點頭表示同意,從沙發上站起來。

陸媽一下就急了:“你幹嘛去!”

陸爸一愣,嘴巴不受控制的解釋:“我去歇會兒。”

陸媽看看錶,揮揮手表示同意,自己也嘆口氣站起來:“算了,我也做飯去吧!”

陸楓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對勁。

他太不了解談笑了,或者說他現在遠比當初更想了解談笑!自己當初怎麼就沒想過巴頓和他老婆也算青梅竹馬了,根本不存在不了解的問題!扯過枕頭砸在腦袋上,黑咕隆咚的一片,感覺稍微好點。陸楓想:那個電話是誰打的?

周嘉?不可能。談笑不可能和這種人見面。但是昨天談笑不就主動給他打電話了嗎?

客戶?有不過年的客戶?就算有,也是心懷不軌的,不然誰捨得!陸楓想的躥火。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宋白。

那個溫文爾雅,讓人想一刀削掉那張似笑非笑臉的男人。不過談笑似乎說過他回老家過年了!也不大可能。

那嬌倩?要是就好了。陸楓無奈的嘆口氣,好像也不在北京。

怎麼該在的都不在,不該在的都在呢?

陸楓覺得有點缺氧,挪開枕頭,大大的喘了口氣。其實,現在就是談笑站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該問什麼!他不了解她的工作,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她的愛好,甚至她的生理——他也了解的有限!

想起老媽的話題,陸楓稍稍冷靜下來,其實有個小孩兒也不錯,至少談笑就不會這麼拚命的工作了。說實話,每次聽見談笑說有應酬不回來吃飯的時候,他心裏都有點躥火。理由很簡單:自己好不容易回來休假,她怎麼一點也不珍惜!可是另一方面,陸楓也明白,若是現在在部隊,他聽談笑說在外面見客戶,心裏也未必會像以前那麼平靜。“胡思亂想瞎猜亂猜”已經不可避免的成為他在這件事上的思維習慣!

思來想去,除了知道自己不舒服之外,陸楓也沒想清楚什麼。只好走進談笑的書房,打開電腦玩兒起遊戲來。小瘋子跑到他腳底下,和陸楓的褲腿較勁,陸楓看它執着的往後拉褲腿,一時間發起呆來。

談笑出了門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宋白,雖然知道宋白大致的住處,但以前並沒有去過。她心裏清楚,這個時候並不適合找宋白。

掏出電話打給宋白:“不好意思啊,剛才是一個客戶糾纏,借了你的由頭,剛剛擺脫。不介意吧?”

宋白呵呵一笑:“我說呢,這麼多年你頭一次這麼急着見我。說實在的,可把我嚇了一跳!”

談笑心裏一松,笑聲也流瀉出來:“不好意思啊,我晚上得回家吃飯。這一次算我欠你的,以後還你如何?”

那邊宋白有些沉默,隨即說道:“好啊,等上班了,我等着你還啊!你可不能忘了。”

“一定不會,大恩大德呢!”談笑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女孩,貧嘴逗趣在她放鬆下來時可以輕而易舉的應用。

宋白清楚,現在是大年初三,哪裏有客戶會找談笑呢?而且打電話的時候他清楚的聽見狗叫聲,談笑分明是在家裏。他能揣測的是什麼原因讓談笑如此狼狽的“逃跑”?但是,這個問題“應該”與他無關。

他喜歡談笑,也動過心思,但是這不意味着他可以放棄自己做人的原則和尊嚴。作為一個男人,宋白認為——理智是天性。

談笑放下電話,開着車漫無目的的走着。大年初三,能去哪裏呢?但是,她真的需要地方需要時間好好安靜一下。走着走着,拐入一小區,談笑笑了——這是她的小窩。

家,是可以放鬆、沉思、發獃、瘋狂、哭泣的地方。沒有任何評價,沒有任何對錯,只是一個私人空間,卸下所有的面具,長長的出一口氣的地方。

啊,回家了,真好!

回去也沒什麼事,談笑收拾了一下衛生,就到床上睡覺了。也許是太累,也許是身子還沒好利索,也許是真的困了,一直到電話響,談笑才暈暈的醒來。

醒來也沒注意,接起電話才發現是座機,話筒里已經傳來了陸楓的聲音:“你怎麼在家裏?”口氣里質問的意思顯而易見。

談笑揉揉額頭,臉頰燙燙的,睡得倒還可以,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嗯,談完事我覺得不舒服,就回來睡會兒。”

陸楓似乎有些平緩:“你可以回這邊睡啊,也不說一聲,都幾點了!”

談笑看看錶,不過晚上十點,書上說寅時是豬的時辰,比喻這個時段人會像豬一樣開心。從這個角度看,她更接近這個時辰的真諦,而陸楓大概還停留在戌時:“回家能睡嗎?你媽又會東問西問。等我睡好了,回去隨便問好了。”

陸楓語噎,還是有點不快的說:“那不是關心你嘛!你什麼時候回來?”

談笑本來想回去的,聽陸楓還在回護他媽心裏有些格應,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說:“我今天不回去了,你也別和你媽講,免得擔心。你讓我好好睡一覺,我謝謝你了!”

陸楓似乎滯了一下,隨即哼了一聲,啪掛了電話。

談笑甩甩話筒,也覺得自己可能過分。但是,他們家總是這樣,一個年還得她天天神經高度緊張,偷空休息一下總是情有可原的吧?上學還能逃課呢,怎麼婆婆家的拜訪就一天不能落?!

越想越覺得自己有理,談笑到廚房轉了一圈,做了碗蔥花挂面湯做晚餐。吃完了,突然想起課本里學過的《一碗陽春麵》,講的是日本的一對母子戰後生活如何艱難,在面館裏只吃一碗陽春麵。好像也是過年,老闆發善心多給放了些蔥的感人故事。

談笑一邊洗碗,一邊想那個故事,可惜年代久遠,怎麼也想不起細節了。讀書時感動的悄悄抹淚,現在一想起蔥花就想樂,真是沒良心!

小瘋子不在,屋裏靜悄悄的。為了工作方便,談笑帶回陸家的是工作電腦,私人電腦還在家裏。

談笑收拾完衛生,洗臉刷牙,去角質、揉按摩霜、調配精油抹面膜,先保濕后美白,最後洗吧乾淨擦了最後一道晚霜,看着柜子上的隔離霜上琢磨一會兒該不該晚上用這個東西,終於決定放棄。坐到桌前,打開電腦,爬上土豆,看了會兒esting,學了幾句英語,困意襲來,打個哈欠,一個晚上就要結束。

卡拉卡拉門口有動靜?!

談笑還沒來得及保持警戒,卧室門開了,陸楓抱着小瘋子站在門口。

“啊?你怎麼來了?”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半。

陸楓一臉不悅,指着小瘋子說:“它沒吃的了,我回來拿吃的。”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那邊沒電腦!”

談笑尚在迷濛中,“我的電腦不是在那兒呢嗎?”

“那是你工作用的,萬一弄壞了你還怎麼工作!一點保密意識都沒有!”末了,陸楓責備了談笑一句。

談笑微微向後一仰,毫不掩飾臉上的詫異,好像不該她受指責吧?

小瘋子聞聞自己的食盆,那裏空空如也,似乎也沒多大興趣。熟門熟路的找到自己的小窩,鑽進去睡覺了。陸楓有點不自在的推推發獃的談笑:“讓讓,我還有一關沒過呢!”

“哦!”談笑趕緊讓開,站在一邊突然有點心虛,“你……吃飯了嗎?”

“吃了。”陸楓熟練的輸入自己的賬戶名和密碼,打開頁面。

“那……我給你倒點水。”

等談笑把水端過來,陸楓的血庫已經告急。

“咦?你今天的水平不高啊!”談笑耳濡目染,已經可以分辨基本問題,沒多想就評價出來。

陸楓啪的一聲摔了下鼠標,“不玩兒了!背!”站起來就走。

談笑感覺到他的煩悶,側身讓開,想了想自己鑽進被窩。

陸楓洗漱回來,關燈關電腦,一言不發,上床睡覺

談笑看着天花板,沒了睡意——換誰也不會在這時候想睡的。而且談笑有種感覺,如果自己真睡了,旁邊的能從TNT炸彈變成原子彈!

“嗯,你能幫我拿點葯嗎?”談笑想了個借口。她的確有點小感冒,本來是不想吃藥的;但是……這不是某人在呢嗎?

陸楓沒吭聲,打開床頭燈,藉著光暈,找出小櫃裏的藥片,又接了熱水遞給談笑。

談笑吃了葯,做出一副不勝風寒的樣子,靠在床頭等陸楓回來才說:“生我氣啦?”

如果平常問,陸楓可能會不理她,或者說點別的堵心的。但是看談笑泛紅的臉頰,聽着虛弱的聲音,再想想老娘,的確也有點為難了,於是說:“生什麼氣啊!”靠在床頭,低頭看着胸前的被子。看看談笑,又伸手給她攏了攏,“睡吧,這樣容易着涼。”

談笑眨眨眼說:“其實——我不排斥要小孩。”陸楓停下手,談笑說,“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女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有些事情只能通過母親的安撫和指引慢慢的一點一滴的經歷,這些對談笑來說都是不現實的。當女人還僅僅是女孩的時候,都有過對自己身體的好奇、恐慌、甚至厭惡的感覺。談笑開始她的青春期的時候,母親能夠在這方面指導她的精力並不多,後來幾乎都沒有了。談笑清楚的記得十六歲來初潮的第一天,她嚇的躲在屋裏偷偷的哭,既不敢告訴媽媽也不敢告訴爸爸,那天她沒敢上課,覺得自己很臟,流了那麼多血肯定是要死了。晚上媽媽回來才幫她解決問題,告訴她這沒有什麼。但是,現在即使等上一年,可能也沒有任何一個年長的女性可以站出來安撫談笑對於懷孕的恐慌,引導她平靜的面對這件事。

也許等談笑自己的孩子長大后,她會意識到今天的問題在哪裏,但是這時候她只知道自己——並不是很願意。有點像面對初潮時的感覺,又有點不像:好的時候覺得可以要個寶寶,那樣也不錯;壞的時候,連想起陸楓都覺得噁心!

談笑下意識的縮起肩膀,雙手握成拳頭護着心口,下巴抵在拳頭上:“能讓我想想嗎?”

陸楓想:要是我媽不說,咱倆什麼措施也沒做,現在就有了也說不定呢。都怪老媽,沒事提醒什麼,凈添亂!但是,他的心結不是孩子的問題,面對談笑時的距離感是他今天不舒服的原因。他不知道如何去縮減這個距離,甚至覺得,這個距離是天生的,永遠不可能填埋!

“沒事,別理我媽。她就是嘮叨點,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就好了。”陸楓本來就是個極有主意的人,他對母親的敬重並不妨礙他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生活,否則當初也不可能和談笑結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急着回去。”

談笑知道,某人的心情已經有所轉變,未免要求過多而物極必反,點點頭躺下睡覺。

陸楓關了燈,過了一會兒說:“睡了嗎?”

“沒有。”談笑低聲回應。

“以後少些應酬吧,對身體不好。”陸楓斟酌着,盡量讓這個要求看起來沒那麼多“個人意思”。

談笑說:“好啊,以後我盡量談完事就回來。不在外面耽擱了。”

陸楓“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以後有什麼委屈告訴我,我幫你出頭!”

“撲哧!”談笑不配合的笑出來,輕輕推了他一下,“你怎麼說的跟黑幫大哥似的啊?《縱橫四海》看多了,覺得我是你的小馬仔啊?!”

本來是笑語,陸楓卻覺得很有創意,接著說:“馬仔?當年我上初中的時候,大院附近好多人都想當我的馬仔,讓我罩着他們。我才懶得理!”言外之意,似乎談笑極為榮幸!

談笑說:“怎麼,你還是少年光頭黨的?”

陸楓嘿嘿一笑,少年何止輕狂!伸手攬過談笑,又曳好被角說:“我是光榮的中國少年先鋒隊隊員,共青團團員,共產黨黨員。別亂來啊!”

“走後門唄!”談笑根據陸家的情況,對陸楓的諸多政治身份做出中肯的評價。

陸楓乾笑了兩聲:“你管呢!”已經心虛了,“我告訴你啊,我的黨員可不是白給的。打水掃地我都干,連掏糞這種事,我都做過好幾次呢!”

“哦,部隊裏嗎?怎麼回事?”談笑好奇的問。

陸楓絮絮叨叨的描述起自己如何爭取入黨,如何表現,如何與人爭強鬥勝。時針一點點的移動,冬夜在絮語中也溫暖了許多。

不過,既是冬夜,總有些令人不滿意的地方。第二天早上,談笑發現陸楓對自己的稱呼變了——

“馬仔,毛巾在哪兒?”

這算昵稱嗎?

談笑很鬱悶!

第36章人心

幾天後,陸楓和談笑去裝修公司和設計師討論裝修的事情。陸楓看着設計圖覺得美美的,聽着談笑事無巨細的問着許多細節,又覺得很煩。神思不屬的想着部隊裏的事情,他記得年前有傳言說這次提拔有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三連的那個人已經往上面跑了好幾趟了。這是團里張參謀告訴他的,不知道什麼意思?

正想着,突然談笑問他:“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陸楓愣了一下,本能的說:“啊,很好,很好!就這麼辦吧!”看看手腕上的表,很有催促的意思。

談笑掃了一眼他的手腕,對設計師說:“那就麻煩您了,另外有什麼事直接和我聯繫好了。上次來見您的兩位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要總打擾他們。”

設計師點頭應是,陸楓問:“我媽來過?”

談笑點點頭,陸楓又問:“他們還滿意嗎?”

談笑想了想說:“總體上還行吧!”

實際上,陸媽媽看到的只是概念和大致報價。她覺得這是華而不實的東西,而且價格很高,差點和人家吵起來。談笑最後打了一個馬虎眼,說下次再說吧,就把老兩口拖了回來。所謂“總體還行”就談笑的意思是從陸爸爸那裏推出來的,陸爸爸說:“這是孩子們住的地方,首要的是孩子們滿意。”因為談笑很滿意,根據陸爸爸設定的原則,所以“總體還行”。

陸楓理解稍有偏差,他認為老媽已經認可了這件事,只是對細節有很多追究。

談笑的話很清楚,等於老太太被排除出決策範圍了。陸楓微微有些不爽,但是只要談笑和老媽不起正面衝突,他也沒心思去追究更多的事情。在他看來,那是自討苦吃。

在婆媳問題上,多數男人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或者自欺欺人——只要表面和諧,哪管底下天翻地覆,只苦了女人還在那裏廝殺!其實單純從兩性關係考慮,婆媳戰爭也不過是另外一場二女爭“夫”的戲碼!

下午回家的時候,談笑又拽着陸楓去東方新天地的各家錶店裏轉了轉。陸楓看到貴的嚇人的表,猶豫了一下就不想轉。談笑說:“反正就是看看,好表也是養眼的,不一定要買。再說了,時間還早,晚飯要六點呢。”

陸楓癟癟嘴,知道談笑不太願意回去,但是他也不想赤裸裸的揭出來打破好不容易恢復的平靜,點頭進去了。

“談笑?”從帝舵錶店出來,正要出門的時候,有人叫住了他們。

陸楓回頭一看,是個男的。轉頭去看談笑,那女人竟似變了個人一般,說不出來的假,讓陸風一陣陣的頭皮發麻。

“周嘉?”談笑輕輕的吐出這個名字,陸楓立刻明白談笑變化的原因,卻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如此遮掩自己,“嬌嬌。你們回來啦!”陸楓這才注意到,周嘉身後還跟着一個女子,穿着打扮非常新潮,一手挽着一個小巧的白包,另一手卻拎着四五個紙袋子,似乎有些沉。

談笑眼皮一耷拉,似乎也看到了,卻沒說什麼:“出來轉轉嗎?”

周嘉春風滿面,“是啊,過完年了,陪嬌嬌逛逛街。這位是……”他看着陸楓。

談笑道:“我老公,陸楓。陸楓,這是周嘉。嬌嬌的男友。”

陸楓覺得周嘉不太喜歡談笑的介紹,但是人家沒說什麼自己也沒必要那麼聰明,看周嘉伸手,便握了一握,算是打了招呼。

“周嘉,太沒風度了。你怎麼都讓嬌嬌拎着?”談笑沒有留出來讓他們寒暄的時間,直截了當的質問周嘉。

周嘉還沒說,嬌嬌立刻說:“什麼啊!剛才試衣服,還沒來得倒手呢!誒,笑笑,你不是回老家了嗎?”她也似有所指。

談笑眉頭一皺,看看周嘉說:“是啊,這不是過完年了嘛,還要工作呢!”

藉著對方的原話,談笑絕口不提回家的事情。只是說話的表情和疏離的神態,讓那嬌倩微微低下了頭。陸楓聽見談笑那邊傳來細細的嘆氣聲,弱弱的幾乎淹沒在商場的迴音里。

周嘉倒是很開心,看了看陸楓說:“聽說你帶着陸楓見了伯父了,伯父很滿意啊!”

陸楓眨眨眼,有點討厭周嘉這種說法。但是他更擔心談笑會挑這裏的話刺,畢竟他記得談笑碰到這種事情爆炸的樣子。

可是這回,談笑表現的很平靜,雖然話還是那麼刺人——

“哦?你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麼?如何知道?誰人告知?因何告知?很多問題,都在這三個字裏面埋着,因說話人的反常而變得有些不可測。

陸楓騰的想起談笑那個電話,隱隱約約有些明白談笑想幹什麼,一貫明朗的眼神抹上幾分不贊同的陰翳。

周嘉臉上愈發開朗:“伯父給我打電話,說對陸楓很滿意,恭喜你們啊!”

談笑笑了笑說:“你呢?”看看那嬌倩,“什麼時候辦事?”

周嘉似乎不適應談笑的突然轉向,倒是那嬌倩很快接上說:“着什麼急呀!我可不想那麼早!”語速稍微有些快,聽在耳朵里有些刺耳。

談笑神色如常,彷彿這是她預料中的回答,靜靜的點點頭,然後說:“趕明兒有空了,一起逛街吧。我最近有點懷念新街口了。聽說那裏有不少A貨。”

那嬌倩看看周嘉,說:“也好,我從家還給你帶了些東西。我爸我媽還問起你呢!”

談笑笑了笑,似乎想起一些開心的事情,轉向周嘉道:“對了,以前你不是有一筆錢在我帳戶里嗎?去年吧?我轉過去了。和你說一聲。”

周嘉有點納悶:“轉過去?轉到哪裏?什麼錢?”

談笑道:“就是那筆諮詢費,按照你給我的合同,我轉到——”談笑頓了頓,周嘉臉色驀地沉了下來,談笑反而笑了:“轉到那家諮詢公司了。”

周嘉沉默下來,談笑笑吟吟的看着他。那嬌倩莫名其妙的看着兩個人,陸楓打量着談笑。最後還是周嘉打破了沉默:“其實……也不會有什麼的。”他低頭扶了一下眼鏡,“這家公司的關聯不會很大。”

談笑沒有多說,點頭算作招呼,拉着陸楓離開了。

良久,周嘉喃喃自語:“你說,她會真的害她父親嗎?”

那嬌倩看看談笑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他,眼中劃過一絲陰霾,沉沉的說:“怎麼會呢,那是她父親。”

周嘉點頭道:“嗯,我也是這樣想的。終究是父女,她不是那種絕情的人。”

那嬌倩垂下眼皮,粉嫩的臉頰多了幾分蒼白。

陸楓見沒了周嘉的身影,這才問談笑:“什麼帳戶,怎麼回事?”

談笑無意隱瞞——這事兒本來就沒什麼好隱瞞的,“諮詢費而已。開始我以為是周嘉支持老頭,不過他口頭否認了。後來,我查到蘇阿月是通過一家諮詢公司融到錢的,就是剛才我說的那家。以前,這家公司是周嘉向外‘送錢’的一個渠道。那時候,周嘉還通過我的手安排了幾筆錢,其中有這家公司,這次不過是舊話重提罷了。”

“嗯,你想提醒他?”陸楓有點困惑。

談笑道:“是啊,提醒一下。沒人願意被人當傻子玩兒。那嬌倩把我回家的事告訴他,他賣好人告訴那個老頭,在門口堵我。他以為這樣就算我們之間沒有關係了,老頭也一樣會對他另眼相看,繼續當好人。哼!我不管他們的齷齪,只是我這裏不需要這樣的‘好人’!”

陸楓點點頭,他心裏在想另一件事:談笑已經提醒檢察院的人這筆用於還貸的錢有問題。這樣一來,檢察院的人或許會查這家諮詢公司,豈不是連累了周嘉?

想到這裏,陸楓打了個冷戰,談笑的心究竟有多深,他竟然一點底都沒有!

陸楓的假期很快到了,過完十五,第二天就回到部隊。臨行前,陸楓似乎有意無意的打問了一下談笑的生理期。自己低頭算了算,臉色略有失望。

談笑任他去“彙報”,面上不做聲色,心裏卻是很不開心。覺得自己好像是人家家裏養的小母雞,到了下蛋的時候總不下蛋,主人施捨你多活兩天,自己還不感恩戴德似的!

因為這個插曲,走前的晚上,談笑沒讓陸楓碰她。陸楓不明所以,又不好要強,悶悶的憋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走的時候,兩人都不開心。

陸媽陸爸自然看出小兩口的彆扭,卻比陸楓還糊塗。只能更加熱絡的張羅。

陸楓前腳走,後腳談笑就帶着小瘋子回到自己的小窩。到家長吁一口氣,把自己扔到床上,好似拆散了四肢一般攤在那裏。

結婚有什麼好的!?一個問題冒上心頭,在談笑腦子裏打轉。慵懶的翻個身,腦袋埋進床褥間。一絲屬於男人特有的火熱的味道,纏着自己熟悉的清香綿綿不絕,好似太極黑白雙魚,又似DNA的結構,纏繞在鼻端,無端平靜了煩躁的心靈。

也許可以列出千百個壞處,但都不抵這一絲溫暖。或者就是貪戀那一半組成的圓融,我們寧願把自己束縛在這個框框裏。牢騷着,抱怨着,妥協着,痛並快樂——或者痛並痛着!

談笑轉過身,仰天看着天花板。發黃的屋頂有些地方都掉牆皮了,談笑想,忍忍吧,馬上要搬新家了。接下來就開始算計是去宜家或金五星買東西糊住屋頂,還是找房東重新粉刷一下。就是這個當口,一個念頭不期然的冒進來:那只是男人的味道而已,隨便哪個男人都有。周嘉過於算計,自然不行;陸楓也不一定是最後的選擇;或者,宋白……?

談笑突地打住思路,冒出一身冷汗:不對,我怎能這樣想?!這和那個老畜生有什麼區別?!

短短一瞬間,陸楓已經從世上最可惡的男人變身成“閨中怨男”。談笑彷彿看見陸楓“默默”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慢慢的和早年記憶中媽媽的神態重合!

“扯談!”談笑猛地坐起來,大吼一聲,好像做了個噩夢似的大口喘氣!

談笑初七就已經上班,只是年初工作不算多,有一搭沒一搭的閑了一個禮拜,順便陪陪陸楓,處理一些年前沒來得及做的家事——主要是裝修的問題。這期間宋白出差,褚麗麗依然喳喳呼呼的忙活着。談笑一邊不動聲色的留心着褚麗麗的業務進展,一邊積極拓展自己人脈,和不同的人應酬着。只有在陸楓打電話的時候,猛然記起,然後心虛的帶過。開始尚有幾分歉意,次數多了,心中難免厭煩,也有一些不一樣的想法:就算部隊也要請客送禮,何況偌大的一個社會。現在做事,大家的能力差不到半斤八兩,憑什麼給你不給他?說到底,還是看你會不會“做人”!

在自己的事情上,談笑從來沒有聽人意見的習慣。

女子做業務多半比男人辛苦,但是女律師——只要你願意,說“不”的時候並不一定會讓自己活不下去。談笑也拍桌子,打開咸豬手,更指着鼻子痛罵某些過分的人,威脅把他們送進監獄,然後拍屁股走人。

日子熱熱鬧鬧的過去,彷彿又回到了婚前無拘無束的日子。談笑做的暢心快意,過年時候生出的那些罅隙似乎也沒那麼不可逾越。甚至隱約還帶着一絲悔意,覺得自己過於“計較”了。

八卦就像每天照鏡子,看起來沒用卻不可或缺。律所的八卦不比任何一個地方少,雖然大家都知道自覺保密是一種美德,但是似乎沒有人願意讓自己達到那個高度。

褚麗麗悄悄告訴談笑,宋白相親了。說話的時候神秘兮兮的,盯得談笑心裏不舒服。整整一上午,總覺得心神不寧。中午在Pantry里吃飯,四五個人聚在一起,宋白也叫了份外賣的中餐和大家一起吃。談笑自從病好之後,能帶飯就帶飯,已經很少吃外賣了。

褚麗麗半是認真半是戲謔的提起這件事,挪揄宋白留洋回來反到“更古”了。宋白本就長得白皙乾淨,被褚麗麗一挪揄,雲盤臉上立刻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大家轟然大笑,談笑心裏卻莫名的空了一下,眨眨眼才想到這應該是件好事,又踏實下來。思量間,突然看見宋白向自己這邊看過來,竟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恭喜人家!

下午剛過兩點,談笑突然接到宋白電話,要她去3號會議室開會,口氣很是嚴肅,說是和年初褚麗麗接的那個case有關。談笑沒有急着起身,反而打開自己名錄下的一個Folder。裏面赫然是褚麗麗做的所有的文檔!原來,談笑雖然淡出這個case,但是褚麗麗忙中有疏,沒有取消談笑對該文件夾的權限。所以,她做到哪裏,做到哪一步,談笑清清楚楚。年假期間,談笑已經把所有文件拷回家,細細的讀了一遍,問題在哪裏她心裏很清楚,現在的關鍵是——要不要發難?

宋白難得生氣,褚麗麗本就單薄的嘴唇抿得愈發的緊,細細的只在臉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線。談笑看屋裏沒有旁人,找了個離兩人都遠的位置坐下來:“對不起,我來晚了。”

宋白沉着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褚麗麗翻了翻眼前的文件夾說:“我做錯了我承認,不過當務之急是盡量把合同補回來。”

宋白哼了一聲,對談笑說:“你的意見呢?”

談笑小心的挪了挪身子,讓自己盡量坐的正直,然後才說:“這個案子……年前我已經交給麗麗了。現在出了什麼事?”

“胡鬧!”宋白氣得一拍手中的文檔,“這麼大的客戶,你們就這樣推來推去的?這個客戶是你們兩個一起做的,談笑,我不是說讓你盡量配合麗麗嗎?你怎麼什麼——”

褚麗麗看了眼談笑,閉嘴不言。

談笑摸摸自己的耳垂說:“這個……我有責任。您也知道,年前客戶的事情比較多,要應付稅務稽查,還要安排來年的budget,我一時忙不過來,所以請麗麗多多辛苦。怎麼了?”

宋白說:“哼!簽合同,簽合同,連跟誰簽都搞不清楚!”

褚麗麗解釋道:“這是咱們客戶下面子公司的一個租賃協議,我們做的。但是,送到客戶總部的法律部審查的時候,發現主體有問題。”

談笑沉吟了一下,看看宋白說:“事情……那邊complain了嗎?”

宋白口氣稍微有些放鬆:“那到沒有,是我的同學,還不至於。不過,我們表現的太不專業了,連這種低級錯誤都犯,簡直——”他壓下後面的沒有說。

談笑和褚麗麗互相看了一眼,都沉默不語。

宋白說:“這樣吧,以後這個客戶的事情還是你們兩個一起。談笑那裏比較忙,麗麗和客戶也比較熟悉,有什麼事情麗麗你做的時候,記得讓談笑給你把把關。”

褚麗麗有點不服氣,看了一眼宋白,歪過頭去。談笑面無表情,鉛筆慢慢的在紙上劃過一個個同心圓。

門口有人敲門,宋白的秘書輕輕推門進來說:“宋律師,catchup的時間到了。陳律師他們問您可不可以開始。”宋白點點頭,重新打開自己的電腦屏幕。

門口陸陸續續的進來人,一會兒的功夫就把一張大大的會議桌坐滿了。

宋白說:“商務部最近有個反傾銷的案子在招標。雖然這部分不是我們的強項,但是我們有語言和人脈上的優勢。最主要的是,我們可以找到比較可靠的國外合作夥伴,所以,我打算和XX所一起聯合投這個標。陳律師,這個項目你負責一下吧!”

一樁樁的事情有條不紊的列出來,談笑掃了一眼周圍西裝革履的人,個個如帶了面具一般。有人字斟句酌,有人說話飛快。各種專業非專業的詞彙從人嘴裏冒出來,好像是機械人在精確複製一般,連笑聲都非常的“專業”!

談笑無聊的想:到底什麼才是專業呢?

第37章勾心

縱然褚麗麗千般不願意,談笑仍然如願以償的“恢復”了身份。其實就是以前錢鄭義做過的事情——具體的事情別人做,這個“名義”我來當。

“名義”是個很重要的東西,用的好了,好事都是“領導”有方,壞事都是“辦事”不利;用的不好呢,好事都是“集體”的力量,壞事都是“領導”能力不夠。談笑早就讓宋白看的清楚,褚麗麗是如何“排擠”自己,而褚麗麗呢,急於求成又太過自信,過於向人宣揚自己的能力。這樣無形中給大家造成一個印象:這是褚麗麗的客戶,做的好了是她應該的,做不好了也不能怪談笑。但實際上,談笑並沒有被實質性的排除在外。褚麗麗“排擠”談笑還缺最後一擊,只是談笑一直沒給她機會。

另一方面,談笑也沒放棄對這個客戶的基本接觸,始終默默的關注着。老虎總有打盹的時候,就算褚麗麗三頭六臂,也有走神顧不到的時候。

談笑要的就是這個時候。

當然,褚麗麗也曾經向宋白申請增加人手,可惜談笑只說了一句:“哦?原來這麼忙!實在抱歉,這兩天我沒顧上。不如拿過來我看看,再說?”

所里人手有限,褚麗麗本就有談笑“幫忙”,被這麼一擋,更不可能抽出人手。從另一方面來說,大家都知道這個事情是“兩個人”的事,談笑本來就“吃虧”,再調一個人就等於明火執仗的把談笑踢出來!都在一起吃飯的,誰也不肯冒這個頭。大家都想:褚麗麗你有本事就頂着,頂到談笑自己退下。如果頂不住,被談笑抓住了,活該你技不如人!

談笑何嘗不知道!她當年就是這樣頂下來的。只不過命不好,大家還沒見分曉,所里就散了。

世事就是這樣:光有努力還不夠,還要比別人更努力;光有比別人更努力也不夠,還要比別人個更走運。當年的談笑栽在“機緣”二字,如今的褚麗麗栽在“程度”二字,其實差別不大。只要兩人還在這一行,這場戰爭就會持續下去,有時一致對外——比如這個出了問題的合同;有時你死我活——比如這個客戶的歸屬。談笑今日的“勝利”也不過是替褚麗麗擦了屁股,只要褚麗麗把牢她的客戶,談笑沒什麼便宜可沾。但是,事情既然走到這一步,兩個人又都是聰明人,那麼下一場戰爭的序幕就已經拉開了。

看着褚麗麗不甘心的放下卷宗,談笑微微一笑說:“謝謝,辛苦了。對了,如果方便能不能把客戶約出來見見,看看這個事情究竟怎麼辦?”

褚麗麗道:“不用吧?宋白不是說他們不會追究我們么!”

談笑道:“說是這樣說,人家看在宋白的面子上當然不會說我們什麼。但是我們也要有誠意,錯了的要道歉,說明原因;如果不是我們的責任,當然更要說明。”

褚麗麗有點賭氣:“明擺着的,誰都會說是我們的錯!不是自找沒趣么!”

談笑彈彈卷宗依然笑着:“不一定吧?還是約出來聊聊吧。看他們什麼時候方便,我好安排事情。”

褚麗麗眨眨眼說:“他們很忙的,萬總還在出差。”

談笑拿出筆點着枱曆的時間表說:“萬總是正頭,主管法務的韓總也出差嗎?你去問問他的秘書吧。我接下來有個會,大約一個小時。你發郵件約時間吧。”口氣沒有商量,頭也不抬的交代完就開始自己手頭的工作。

褚麗麗咬了咬嘴唇,微微一撅,轉身出去。

開完會,談笑收到褚麗麗的郵件說韓總沒約上,等下她會繼續約的。談笑撥通褚麗麗的電話:“韓總身邊劉秘書的電話你有嗎?”

褚麗麗說:“這樣直接問日程,恐怕不禮貌吧?”

談笑道:“我們只是預約一個時間,這樣吧,你直接和劉秘書談,有了結果告訴我一聲。”

結果很快出來,褚麗麗約的是下禮拜三,不算周末,還有七天。談笑眉頭微皺,嘴裏卻說:“好啊,真是不錯。還是你厲害,總算約上了。這樣吧,既然時間這麼充足,不如叫上宋律師,也顯得我們鄭重一些。”

褚麗麗有些不以為然:“不用吧,一個租賃合同而已。”

談笑並不反駁她:“你說的也對。這樣,我去問問宋律師,讓他自己決定好了。”

褚麗麗忙說:“哦,我來吧。我正好要跟他彙報工作呢!”

“OK,麻煩你了。”談笑答應的爽快。

宋白辦公室里,褚麗麗彙報完工作要出門的時候,好似不經意似的問:“哦,對了,那個合同的事,您要不要見見韓總?”

宋白還沉浸在方才彙報的工作安排里,一時沒反應過來,道:“韓總?哦,不是有談笑呢嗎?你們忙吧,有什麼需要我push的再說吧!”

褚麗麗轉告談笑,宋白說他不去了,談笑也沒有說什麼。但是,褚麗麗心裏總有點不踏實,生怕自己又被她算計了,可又拿不住把柄,忐忑之間生出絲絲無名火燒得心裏難受。

談笑其實也沒有什麼必要的理由要求宋白過去,她只是“覺得”如果宋白知道這件事,可能比不知道更好。因為這就意味着,至少宋白是同意見面的,否則他就應該阻攔的。萬一有什麼問題,談笑至少還可以拉出宋白來,說“這可是你知道的”,減輕一下責任。誰知道下一個犯錯誤的會是誰!

談笑的經驗是,不怕犯錯誤,就怕沒人擔。天大的簍子,上面有人頂着就沒事。芝麻粒大的錯誤,沒人扛着都有問題。這不是什麼好經驗,但卻是自保的護身符。即使是最強調單打獨鬥的律所,在爭奪客戶資源的過程中,也需要太極功夫。

當然,談笑和那些靠“太極”吃飯的人不一樣。她是真的要解決問題。所以,接下來的幾天,談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怎麼見韓總,見了之後怎麼說,需要哪些信息,又傳遞哪些信息。

褚麗麗也沒閑着。

很快,大家就都知道宋白是談笑的同學,隱約間似乎兩人還有些“舊情分”。但是談笑素來與大家不遠不近,人們也不敢亂開玩笑。宋白雖然待人和善,內里總有點拒人千里的清高。那些有些“猥褻”的玩笑,不是特熟的人不敢亂開。所以,大家只是私下裏觀察着,謠言還沒成氣候。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談笑終於在“無意中”聽到人們的議論。雖然不在乎,可是這一次卻格外的彆扭。鬼使神差的給陸楓發了一個短訊:“方便的話,打我所里電話8XXXXXXX,我有點事。”

陸楓中午休息,看到短訊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依着號碼撥過去,那邊是自動轉接,要撥分機號。陸楓這才想起來自己不知道談笑的分機!只好撥零接人工,前台照例查問陸楓的身份,陸楓猶豫了一下,想起年時的諸般罅隙,心裏騰地升起一股怨氣,瓮聲瓮氣的說:“我是談笑的丈夫。”

那邊立刻傳來倒吸氣兒的聲音,然後是帶着一點點壓抑的興奮,說:“啊?原來是談律師的老公啊!請稍等……”

談笑接電話時,沒有關門。小前台到pantry打水,卻走進褚麗麗的工位,原本嗡嗡響個不停的大辦公間突然安靜了一下,然後又低聲響起來。

那邊陸楓再問什麼事情,談笑說:“沒什麼,就是家裏的裝修快弄好了,這兩天你的郵箱好像滿了,發的郵件總被退回來。查一下吧!”談笑的聲音低沉柔婉,“查一下”三個字似乎有些撒嬌的味道,好像怪陸楓為什麼不仔細些,連她的郵件都不收。

陸楓愣愣的問:“你怎麼了?”

這回真輪到談笑笑了,看來不是所有人都能消受“女人味兒”的!“沒事,這兩天氣溫不穩定,忽高忽低的,昨天媽給你做了兩件棉夾克,讓你平時穿。我今天給你寄過去了,你記得收一下。”

陸楓覺得談笑真是大驚小怪了:“嗨,就是這個啊!知道了。我當什麼事呢!”

談笑突然有些惱,聲音略略提高道:“大事小事終究是個事,你的手機又不是總開機,萬一錯過了退了回來多不好。”

陸楓一想,也對。談笑是不在乎再寄一次的,不過自己的老娘那裏不定又會抱怨什麼。

上次寄的東西就被退了回來,雖然是因為談笑地址寫錯了,可也惹得陸媽媽私下裏抱怨了好長一段時間,說談笑辦事不牢靠,一點不想着家裏,粗心大意實在不行——弄得陸楓都不敢接老媽的電話。

陸楓不在乎談笑是不是仔細,只要她能照顧好自己,不像別人那樣哭哭啼啼的拖老公後腿,他已經謝天謝地。當然,如果談笑也能偶爾“拖拖後腿”,其實也不錯……

陸楓道:“好吧,我讓他們留心點兒。還有,你別弄那種只要本人簽收的快遞,我要是不在,別人簽收也行。”

談笑道:“那不是你媽心疼你,怕帶的東西沒等你看見就被別人吃光了嘛!好吧,好吧,我會注意的。”

陸楓覺得今天的談笑很特別,好像急於想證明什麼,但是隔着一根電話線,實在看不明白。只好問:“你真的沒事吧?”

談笑臉已經火辣辣的了:“沒什麼,沒事。你忙吧,我掛了。”

“哦。”陸楓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手機怎麼了?”

談笑看了眼手機說:“佔着呢!”

陸楓知道談笑經常有一些可有可無的會,手機開着在靜音狀態,然後自己去干別的事情,也沒起疑,嗯了一聲就掛斷了。

談笑收線時瞥了眼外面,正好看見褚麗麗的腦袋倏的一下縮進格子間裏,心裏多少明白謠言從哪裏來的了。不過,這個電話之後,謠言應該會少一些吧?大家都知道他們夫妻關係不錯的。

想到這裏,談笑心裏又有些堵得慌,這個大家肯定是包含宋白的。不知道為什麼,談笑越來越不想在宋白面前提到自己的家庭,或者陸楓這個人。很難說,這樣做是為什麼,或者是對還是錯,只是一種衝動,就是不想讓他知道的衝動!

而已!

談笑心裏憋悶,早早的離開律所。到利寶行看了眼寶馬,想着那麼多錢砸進去,功能可能和自己那輛小車差不多,有點心疼。踅摸出來看看時間還早,轉到中關村購物街,去家樂福買了一箱二鍋頭。

前兩天,陸媽媽和大院裏的人聊天,“無意”中知道最近要有調動,就動了心思。在兒子的問題上,陸爸爸恨不得昭告天下斷絕父子關係。陸楓天生“怪”骨頭——對任何人都靈活的可以,唯獨對自己的爹寸步不讓。為難了陸媽媽,一頭兒子,一頭老頭,兩頭操心兩頭不落好。

昨天,談笑回去的時候,陸媽媽拽着談笑嘮叨了兩個小時。談笑知道,部隊淘汰的也很厲害。陸楓那麼要強,那麼喜歡部隊,早早出來肯定不甘心。兩個女人聊着聊着,就聊到管這事兒的主官。那人是剛從別處調來的,陸媽媽和他也不熟。只是從那人的老上級那裏,模糊了解到這個人喜歡喝酒,尤其是二鍋頭,還得是高度的。談笑對陸媽媽說,我們把酒拿到陸楓的部隊裏去,多送一些,見者有份。拿得人多了,就算那人聞到味兒拿了也不算什麼。陸媽媽奇怪:“那大老遠的,怎麼聞味兒啊?”

談笑道:“自然有有心人拿到他鼻子底下。”

談笑想,不管是部隊還是地方,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是永恆的。陸楓如果提起來,原來的位子自然空出來,同時和他交好的人也有個照應。就算他不動,總會有人活動的。

陸媽媽眨眨眼,還是不太明白。談笑就把這道理講了一遍。陸媽媽半信半疑,但是得道升天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好吧,陸楓也是個硬脾氣的孩子。這事兒就看他怎麼看了,求升官發財,他肯定不去;但是找人喝酒,他倒能上杆子追着!”

談笑沒覺得二者有什麼差別,結果都一樣——和上級拉近感情,很多話不用說也明白。

談笑把車拐進大院,想起陸媽媽最後一句話:“笑笑,我一直以為你很煩這種事情。沒想到……真沒想到。”

談笑牽了下嘴角,她這叫耳濡目染,不管她多麼嫌棄鄙夷唾棄那個男人的行為,這種影響早已經烙進她的思想。

這一點,她很清楚,也很無奈。

不止一次,談笑清楚的看到,自己是如何用雙重標準來處理與那個人的關係的。一方面她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否定那個人的一切;另一方面——同樣的行為,自己卻做起來毫不理虧!

以前,她為自己羞恥,並刻意的標榜着與他的不同。但是慢慢的,隨着那人的遠離,家庭的陰影越來越淡的時候,那人的影響卻越來越顯著。開始,談笑只是以“生活比人強”來安慰自己,後來她終於承認,自己雖然不會像那個人那樣“過分”,但也不會像媽媽那樣乾淨。

車拐過一個小花園,前面似乎沒有車位了。談笑找了個空當,把車停下。拎着酸奶,慢慢悠悠的往家走。陸家的樓不高,在一堆高樓里顯得不那麼起眼。剛繞過花園裏的雕塑,談笑突然停住腳步。側前方那輛黑色奧迪的車窗開着,能看見一個女人的側臉——蘇阿眉。

她來幹什麼?

談笑只覺得血跟開了閘似的呼啦啦的向上涌,幾乎要把天靈蓋掀開!

深吸一口氣,談笑站在雕塑後面觀察了一會兒,似乎她在等人。看她張望的方向,正是陸家的那座小樓!談笑死死的屏住呼吸,她怕自己一旦呼出氣來就會控制不住的跳出去,把那個女人揪出來攆走!

時候不長,小樓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人聲由遠及近,奧迪的車窗迅速搖上。談笑尋聲望去,正看見陸爸爸和陸媽媽陪着一個人走出來!

那個人,去陸家幹什麼?!

最最奇妙的是,那人準備上車的時候,從司機位置出來給他開門的竟然是周嘉!

談笑耳朵嗡嗡嗡直響。奧迪車從她身邊開走的時候,從側前方的擋風玻璃位置可以看見副駕上還坐着一個人。換作別人,或許看不清臉面,但是這個人妝畫的太明白了,而且談笑也太熟悉她的妝容了,所以一眼就認得真真兒的!

蘇阿月!

這幫人來幹什麼!

談笑幾乎是咬牙切齒,后槽牙發出輕輕的摩擦聲,分外恐怖。陸爸爸和陸媽媽已經回去,談笑想起要邁步離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然跪坐在地上。明明心裏恨得痒痒,臉上卻濕漉漉的一大片!

不是早就不在乎了嗎?其實她一直不在乎蘇阿月那個電話的!其實她一直相信周嘉的保證的!其實、其實、其實她一直恨的很!

談笑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手腳不受控制的顫抖着。慢慢從包里拿出手機,撥通了熟悉的號碼:“嬌嬌嗎?你有空嗎?一起吃晚飯吧。”

“周嘉一直和蘇阿月在一起,你知道嗎?!”上島咖啡的一個角落,談笑面色陰沉。

那嬌倩機械的攪動着手裏的塑料棍,半天才說:“那有什麼,那不過是逢場作戲。”

“逢場作戲?做幾年?難道要演一輩子的戲嗎?”談笑已經平靜下來,整張臉在晦暗的燈光下黯淡無光,連說出來的話都透着徹骨的陰冷。

那嬌倩不敢看她,嘴唇微微發抖,喃喃的說:“不會的。男人,身邊總需要真正對他好的人。他會理解我的。我相信,他也是人,也有孤單,也有害怕,也要人陪……要人陪的。”

談笑冷笑了一下,蒼白的嘴唇像霧天的彎月,看起來是那麼的模糊不清:“你別忘了,什麼叫好了傷疤忘了疼。也別忘了,這世上不只你一個願意陪他。你就願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等着他需要的時候嗎?一直等到你肉也枯了,心也幹了,身子也冷了,想給他也給不了的時候,像塊破抹布一樣被扔在一邊嗎?嬌嬌,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看看你自己的眼睛,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嬌倩嗎?”

玻璃桌上劃過輕微刺耳的摩擦聲,一面打開的銀色小梳妝鏡被推到那嬌倩眼前。談笑的聲音低沉而富有挑釁:“你還敢看你自己嗎?”

那嬌倩猶豫着,細長的手指在鏡面上滑動。保養得宜的指尖聯通着手背,根根青筋擋也擋不住的彈出皮膚,透着猙獰。

良久,那嬌倩“啪”的一聲摁住鏡子的小蓋子,聲音略微發抖:“那怎麼辦?像你媽媽那樣鬧,還是像你一樣退出?”她的肩膀劇烈的抖動着,聲音除了發抖倒還清朗,“我愛他,離不開他。你要我怎麼辦?!”那嬌倩猛地抬起頭,兩眼直勾勾的瞪着談笑,大大的黑眼珠好像要從眼眶裏掉下來,整個人卻是豁出去般的決絕——就算前面是懸崖是火海是刀山,她也別無選擇!

談笑慢慢的伸出手,順了順那嬌倩的頭髮,黑亮捲曲的頭髮被輕輕拉直又彈起。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那嬌倩眼中已沒了那般決絕,一股蒙濛霧氣迅速籠住雙眼,很快變成大雨滂沱而下。

談笑收回手,任那嬌倩埋頭痛哭,只是偶爾拍拍她的肩膀,為她順順哽咽的呼吸,並不多言。她不需要眼淚,很早以前就不需要了。

其實,蘇阿眉也教給她一些東西,比如忍——像伺機而動的蛇,就在別人最脆弱最不設防的時候,發動最致命的攻擊。而她,這麼多年,這麼遠的距離,似乎也沒有忘記最初的慾望!

只要一有機會,慾望就會復活,變成衝動,在她體內叫囂着衝撞着,愈來愈強大,直到無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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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安放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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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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