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進展

第二章 進展

第二章進展(本章免費)

陸楓拿着談笑的名片,心想: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女子?他的眼力是百米穿楊的水平,從談笑手裏接過名片的時候,就看見她的手似乎在抖。一眼掃過去,他就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子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強裝鎮定。不過,愈是這樣,反倒吸引了他的好奇心。就像貓和狗相遇,貓怕得要死,卻要齜牙咧嘴的,好像能吃了狗似的。要是狗動一下,那小貓咪立刻就會嗷的一聲,撒丫子跑遠了。有的狗膽子小,會被貓嚇跑;有的狗經驗豐富,上去就把貓摁倒;有的狗膽子大經驗少,好奇心還挺強,就會磨磨蹭蹭地圍着貓轉,這個時候就該貓抓狂了。

陸楓就屬於最後那種小狗。談笑從不覺得自己像貓。不過在這件事情上,對婚姻的恐懼已經和對男『性』的恐懼統一了,所以她張牙舞爪,甚至弄出這麼個條件——嚇唬別人,給自己壯膽——也並不意外。或者,她一直如此張牙舞爪,嚇唬別人也嚇唬自己?

自以為看穿了談笑,陸楓基於人類最基本的邪惡因子,並沒有馬上就拒絕談笑,而是答應回家考慮一下。

談笑或者沒有想到陸楓會答應,有些措手不及。但在陸楓的眼裏,就像裝腔作勢的人被撕破了偽裝一般,狼狽得很。想着談笑千變萬化的表情,陸楓覺得很爽,嘿嘿笑了出來。他從抽屜里翻出介紹人提供的照片,看着裏面美得像畫的女人,再看看手裏的名片,忍不住哈哈大笑。

陸楓的夢想是像自己的偶像隆美爾或巴頓那樣做一個職業軍人。這個夢想在少年時像把烈火,把他燒得五內俱焚,躁動不安,直接決定了他參軍、上軍校的一切舉動。而經過這麼多年的磨鍊和真正部隊生活的捶打,現在的他已經變成“老君爐里的臭石頭”——習慣了理想之火的焚燒,卻不那麼在意它們了。而那些關於愛情、妻子的描述,在陸楓看來也是痴人說夢——遠看很美,近看一般!

這種思想基礎,在否定“愛情必須論”上與談笑的確具有某種程度的契合。所以,陸楓也開始不自覺地循着談笑的思路考慮問題。兩個負責任的人純粹地搭夥過日子——這個建議的可行『性』比山崩地裂的誓言似乎更可靠。基於夫妻義務,兩人互相配合、互相支持,應付社會輿論和外界壓力,同時還能全力以赴幹事業。這有什麼不好嗎?

陸楓反問自己,但又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

想了好久,他才想起,談笑作為一個女人,如此理『性』,是不是有點兒反常?

家庭不幸,不相信感情(雖然感情的確子虛烏有,但是女人嘛,離不了那玩意兒)?身世坎坷,看透世情?情路艱難,破罐子破摔?

陸楓越想越覺得不靠譜,他可不想當女人衝動下的犧牲品。

得好好談談!

除了談笑提議的動機,陸楓認為還有第二個很重要的問題——離婚。

雖然談笑說不會打擾他的工作,但是他還得考慮女人可能會腦袋一熱愛上別人,然後毀天滅地地離婚重來。

這個問題很嚴重!

陸楓當然記得在軍校的時候,別人是怎麼議論教物理的陳教授。他的教學水平很高,同時研究能力也很強,就是總提不上去。因為人們私底下聊到他時總是說:“哦,老陳啊!他不是離過婚嗎?”雖然陳教授早已經重新建立了家庭,但是離婚的存在就意味着無論這個男人多麼能幹、多麼強大,這世上總有一個女人是他“搞不定”的。繼而推理就會霸道地變成:連個女人都搞不定,你做什麼都有缺陷!

至少,陸楓是這麼認為的。

他認為,離婚是一個男人組織能力欠缺的表現。像巴頓、隆美爾這些出類拔萃的人物都是後院穩定、家庭安寧的表率。一個男人不僅應該經營事業,至少在“社會基本單位”這個問題上也不能讓人有微詞。

陸楓想來想去,覺得有必要再見一次面,而且應該談談離婚的問題。

總而言之,如果不考慮感情問題,談笑的提議很有創意,也很現實,很符合他目前的需要。自己不妨一試。

陸楓靠在床頭,第二次見面的決定在腦海中初步形成。沒了心理障礙,再看照片就忍不住有些想入非非。雖然是藝術照,不過還比較像本人。陸楓又想起初見面的感覺,談笑身上那股憂鬱是從哪裏來的?看她年紀似乎不大,為什麼竟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呢?像她那樣的女孩子,多半生活舒適一帆風順,喜歡沒事兒強說愁。陸楓越想越覺得談笑不過是把玩具槍,根本沒那麼可怕的!但是這樣一個“芭比娃娃”竟然幾次把自己『逼』得失態,他忍不住呵呵笑起來。對下一次見面竟然有些期待。

眼光不經意地瞄上照片里的那雙笑眼,他心中有些感慨,多好的一雙眼睛,盛了那麼多情緒,為什麼單單沒有笑意?可惜!等到回過神來,自己的指腹已經在那人的耳廓附近摩挲,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我真心希望能建立一個家庭。”談笑說這句話時抱着一百二十分的真誠,以至於忽視了自己竟然過於急切地傾斜了上身。可是陸楓注意到了。家,對談笑很重要嗎?如果她是受過傷害的,應該不喜歡家才對啊!

陸楓覺得自己一點兒也看不懂那個人,愣愣地看着照片發獃。

陸媽媽聽到笑聲,躡手躡腳地上樓來聽牆根兒。今天相親,兒子啥也沒說,可是這會兒自己在屋裏偷笑,難道真有什麼情況?自己的兒子自己還是知道的,出格的壞事做不出來,對女孩子也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想法,只要他不是別人說的什麼同『性』戀,那就萬事大吉。至於相親能否成功,老太太已經不指望了。

這時,樓下的老頭子叫開了:“什麼味兒啊?什麼味兒啊?”

壞了,菜煳了!陸媽媽靈機一動,掉頭跑下樓,弄好飯菜,顧不得老公,第一時間衝上來,推門叫兒子吃飯。陸楓猝不及防,手裏拿着談笑的照片被老媽逮個正着!陸媽媽一目了然,看照片上是個女孩子,而且是個模樣還行的女孩子,心裏的石頭嗵的一聲落了地。她樂呵呵地損陸楓:“行啦,行啦,還不知道人家待見不待見咱們呢!吃飯去,回頭我去問問你鄭姨。”好像陸楓已經看上人家,就等那邊點頭!

陸楓對老媽這麼多年持之以恆地給自己介紹對象的毅力萬分佩服,真不知道她哪兒來的熱情。而且自己不過是見了對方第一面,就被她說得馬上要結婚似的!他剛想解釋,手一抬,發現自己還拿着談笑的照片,頓時覺得底氣不足,臉上又熱了。

不得不承認,那是把做工極其精緻的玩具手槍,而且,頗有誘『惑』力。

談笑有點兒驚魂未定。

在路上她就設想了千般可能的場景:最好的反應也就是禮貌地認為她有病,不予置評;惡劣點兒的,乾脆就要求上床;好為人師的,願意給她講講人生道德情『操』什麼的;衛道士的老古板們會推下眼鏡,然後一副被侮辱的德行,落荒而逃。這個陸楓,竟然——

考慮一下?!

很認真、很嚴肅地說“考慮一下”!

自己腦子有病,難道他也有『毛』病?

會不會有詐?

談笑思來想去,還是拿不定主意。人都是這樣,自己做的事情再出格,都會找出一萬個理由證明其合理『性』;一旦放在別人身上,便直接跳過過程走向結果——認定其有『毛』病!

談笑當然知道自己這種行為極其不靠譜,當晚就致電那嬌倩,就此事先討論后八卦了一下。從該行為是否有詐出發,到謝霆鋒對張柏芝不離不棄,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那大小姐告假睡覺,談笑才發現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談笑骨子裏有點兒“得過且過”的思想,若非生活變故,她也不會有今日這般努力。現在,這股子勁頭又上來了,談笑放下電話,洗掉臉上的面膜,關了電腦,鑽進自己的被窩。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不是有句話嗎,“車到山前必有路”,她就不信他還能非禮自己不成!更何況那個陸楓長得也不錯。只要不是『性』變態,非禮一旦發生,還不一定是誰吃虧!

狗繞着貓轉時,貓會慢慢退到牆角,然後靜待敵人採取實質『性』舉動。這個時候,不排除個別貓兒沒心沒肺睡一覺的可能『性』。

第二天上班,鄭律師笑眯眯地問談笑的意思。談笑搬出經典回答,笑眯眯地說:“啊,人嘛,還行。”

“那就是……還行了?”

中國話就是這麼微妙。談笑從語言的嚴謹度考慮了一下這個詞,然後發現自己的詞庫中竟然找不到對應的答案!

就好比對方問你:“Hoareyou?”

你一定要回答:“Fine,thankyou!Andyou?”

如果對方問你:“Hodoyoudo?”

你就要換個答案,繼續fine就該煩了。

什麼叫“那就是還行了”?

這顯然是有標準答案的。相親老手都知道。談笑的經驗也很豐富,但是陸楓嚇到她了,那句“考慮一下”,打『亂』了她大腦里的所有程式,關於這句話的標準答案似乎不太標準了。

這就叫特例。

特例不成為先例,所以沒有法律效力。

但是特例對個體往往是永恆的。談笑不知道,她這次的回答會不會讓自己從相親的自由王國墮落到必然王國。

鄭律師還等着她回答。談笑從思考轉到思想,從思想轉到思索,然後轉回思考,還是沒找到答案,只好笑了笑。

這一笑……用陸楓轉述鄭律師的話就是:“人家姑娘滿意極了,都不好意思說話,只能害羞地笑了。”

這樣的描述大概只能騙騙陸媽媽和鄭律師。陸楓聽完鄭律師的話,極為肯定談笑不是害羞,但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作為一隻好奇心極強的“狗狗”,他只能更加猛烈地“轉圈”——打電話,約第二次見面。

這一次,他不想驚動任何人,親自打了過去。

談笑遲疑了一下,答應了。陸楓放下電話,發現自己手心竟然全都是汗!

第二次見面,陸楓變被動為主動,坐地鐵到了東三環談笑工作的附近,約在建外Soho的一家小吃店。地點是談笑挑的,既不想離公司太近,容易被人發現,也不想太遠,因為晚上還要加班。

見面后,陸楓也大大方方地把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這樣才顯誠意嘛!談笑上次的威脅很明顯,他也不想被人誤會成想佔便宜的。

聽了陸楓的問題,談笑想了想,又仔細打量了一下他,才點點頭,似乎相信了他。不過說話的口氣還是公事公辦的樣子,沒有一分褻瀆,“你這樣想也有道理。不過你看,我們周圍的人結了離,離了結,死去活來的有之,怨天尤人的有之,最輕的也要買買醉吼兩嗓子。既影響自己的健康,也影響周圍人的生活環境。我覺得吧,婚姻如果真的是墳墓,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加入古墓派。這樣對婚姻反而起到了保護作用,不受外界的影響,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陸楓當然知道什麼是古墓派,但什麼是“古墓似的婚姻”?聽起來不大像是好詞兒啊!

談笑解釋道:“古墓派的武功最大的特點是什麼?絕情,絕『性』!”

聽到“絕『性』”兩個字,陸楓打了個冷戰。不會吧?難道談笑有那方面的『毛』病?他突然覺得自己也應該問問談笑的身體怎麼樣!

談笑沒理會陸楓的變化,逕自說下去:“『性』情之類,其實就是一個人的慾望。有人把婚姻比成圍牆,圍起來變成城裏城外,充斥在城裏城外的熱鬧究其根源都是源於慾望。所以,進去的想出來,出來的想進去。”她特意把“想”字咬得很重,“這些慾望都是關於婚姻本身的,通常人們用愛情、激情之類的東西來指代。如果把這些喧鬧又華而不實的東西去掉,我們發現圍牆之內並不是空的。”

“啊?不是空的?”陸楓有點兒聽傻了。

談笑點點頭,“家庭是社會的基本單位,如果家庭不穩定,並且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的時候,就會危及社會結構的穩定『性』。那麼反過來,一個社會秩序的建立,必然要求具有某種程度上的穩定『性』。這種穩定『性』滲透到每一個社會基本單位,就要求家庭應當有一定的穩定『性』。這就是家庭的責任。責任是除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之後還能留存的東西之一。”

陸楓沒大聽懂。但是他知道她說家裏的人有責任保證家庭的穩定,這點他也是贊同的。其實,這也是他今天想說的第二個問題,看來不用問了。

談笑看陸楓點了點頭,再接再厲地說:“你看,一個家除了夫妻,還得有孩子,在中國,你還得把老人也算進來。這些都是責任,都是義務。權利是什麼呢?是社會認可度。這就是我說的另外一點。對於一個處在圍牆裏的人而言,婚姻不是他們的全部。比如你,要為軍隊獻身。我呢,準備為社會主義法制事業做點兒貢獻。這都需要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去做。家庭是社會要求每一個‘合理人’在一定年齡階段應當具備的社會標誌,並且以此為基礎和新的出發點,去發展個人的事業。”

“你是說,到時候不結婚,周圍的人就要看扁你?”陸楓領悟得很快,至少對談笑的敘事風格可以做一點兒通俗化的解釋。

談笑說:“也不完全是,但至少在評價你的時候會有一些不必要的讓人心煩的語言和考慮。如果結婚了,就沒那麼多麻煩了。”

陸楓的腦袋有些大,打斷了她的話:“我總結一下啊!你是說結婚是為了建立一個家庭,而不是因為互相愛慕。家庭是為了實現一個人的社會功能,而不是兩個人的那個啥?總而言之,你是說,結婚成家,統統與感情無關,對吧?”

談笑想了想,“差不多吧,但也沒那麼功利。其實,所謂愛,所謂佔有,無非是為了保持婚姻的忠誠『性』。如果能用另外一種責任或義務保持忠誠的持久『性』,沒有愛也無所謂。”

陸楓有種坐而論道的感覺,如果被人知道自己的戀愛是這樣談的,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談笑還在說:“感情是一種很難量化的東西,它會影響人的理『性』,讓人變得不可理喻。家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結合,是實實在在地過日子,是兩個人相處的妥協和寬容。如果加入感情因素,會讓人們的行為喪失應有的合理『性』,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從而影響穩定『性』和忠誠度……”

談笑還在念叨,陸楓已經聽不進去了,他的心思集中在眼前人兒的身上。陽光照在她的眼睫『毛』上,外面的積雪尚未融化。雪光、天光被玻璃分解成七彩,落進店裏,又落在談笑的臉龐上。悠忽間,彷彿一隻很小的蝴蝶撲着閃亮的翅膀從談笑的長睫『毛』上飛過,瞬間絢爛!

陸楓脫口而出:“你是不是害怕感情?”

談笑倏地住嘴,愣愣地看着陸楓。

天地良心,他如果多思考一下,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可是,他只是一隻好奇的缺乏經驗的小狗。面對那種叫“貓”的生物,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談笑並沒有太長時間地停頓,很快就打破了尷尬,說:“我只是看到那個東西的負面影響,並且提出解決方案。而所謂的害怕與喜歡,其實只是個人感情的流『露』,我不覺得這與評價那個東西的功能有任何關聯。我們的最終目的是大家可以心平氣和地在一起,發展各自的事業,走好自己今後的路。你覺得呢?”

陸楓覺得談笑“書呆”得好笑。但是,他又不好像方才那樣魯莽地表達,只好笑了笑,喝了口眼前的牛『奶』。

他的沉默讓談笑覺得自己說得有些多了,臉頰飛上兩抹嫣紅,看起來煞是動人。

陸楓的心臟不規則地跳了一下,又喝了口牛『奶』,眼看着杯子快見底了,才放開來,“我的情況你也大概知道,經常回家是不太可能的。按照你剛才的說法,這一點好像還成了優點。”

談笑尷尬地笑了笑,低頭喝茶。

陸楓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你的觀點很新穎,但是看得出來是你自己深思熟慮后形成的想法,雖然做法……嗯,有些突然。上次見面,我說的話有些不恰當,抱歉啊!”

談笑想起他讓自己自重些,不在意地笑笑。

陸楓說:“不管這樁婚姻是因為什麼建立的,我想說的是,我會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他正視談笑,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強大,而面前的那雙『迷』茫的眼睛似乎會因為自己接下來的話而消除陰霾,“如果我們成婚,我會對……對家負責。”既然談笑不談感情,那便就事論事吧。

陸楓緊盯着談笑,失望地發現她的表情是不以為意,顯然對他的話沒有放在心上。果然,接下來談笑開了一個很冷的玩笑,充分打擊了陸楓的自尊心,“呵呵,現在大多是女的對男的說‘我會負責’,男人已經很少說了。你能這麼說我當然放心了,相信你也是重信守諾的人。這樣吧,為了慎重起見,我們各自回去再想想。大家都忙,這件事也很重要,仔細想想,想明白了,結還是不結有個說法就好。”

想好了就結婚,他們不需要談戀愛。

第二輪拳擊或者交鋒暫且休兵。

兩人都放鬆地喝茶,喝『奶』——談笑喝茶,陸楓喝『奶』。

雖然休兵,人還在這裏。陸楓沒有離開的意思。談笑只是覺得這個陸楓看上去很直爽,其實心裏明白很多事。他是個聰明人,卻又有那麼點兒傲氣——懶得耍滑頭的傲氣。還真有些欣賞他,想着日後兩人或許會在一起,有些話還是挑明了比較好,“嗯,上次我的確是魯莽了些,不過我也可以解釋一下。實話實說,我對你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你的職業很好,可以最大限度地讓我保持工作和生活的自由。即使那次見面的人不是你,換了另外一個人,只要符合我的要求,我依然會考慮。這個提議,最初的動機和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我想保持自己的獨立『性』,不希望有人干涉,所以我也不會幹涉別人。電視上都是瞎說,沒那麼複雜。你可以說我自私,這一點我不否認。”

談笑悠然地倚進沙發,這是她的設計目的,是她的合同目的,是她所有行為的根本——獨立,她為自己尋找的獨立。

如果婚姻只是一種形式,

如果愛情轉瞬即逝,

如果僅為生理要求,那麼……

有什麼比這樣的婚姻更理想的呢?

陸楓很快就發現談笑這麼做的致命之處,“你覺得兩個人如果總在一起會……產生你不喜歡的感情嗎?”那真是太好了,陸楓壞心地想!

談笑從沒這麼想過,有些措手不及。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會不會日久生情?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願意去實驗!所以,她找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軍人,而不是朝九晚五的普通人。

陸楓見不得談笑有些沮喪的樣子,趕緊說:“其實,一個能保持個人獨立的婚姻聽起來挺誘人的。你也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有家沒家差不到哪兒去,無非是多了些老婆的抱怨。好點兒的心疼,壞點兒的心煩,反正都挺耽誤事兒的!”

這本來是談笑期望的答案,但真的從陸楓嘴裏說出來,她又有些失望了。這個男人莫非也是個無情無義的白眼狼?唉,算了,反正結了婚還可以離婚,過一天算一天吧!

誰讓自己跟吃了炸『葯』似的,想出這麼個餿點子!

陸楓真想扇自己一巴掌,怎麼說出這麼不靠譜的話!但是,他感覺這個不要感情的談笑似乎比誰都對感情敏感。看她那張小臉顏『色』變得,趕上夏天的雷雨天了。早先還以為這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白骨精”,今天一席談,分明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在某些方面,很幼稚,也很單純。陸楓隱隱覺得,談笑是個有過去的人。他甚至覺得,談笑對家庭的描述似乎就是對她自己過去的總結。或者可以這樣理解這個小女人的話——

即使沒有感情,即使沒有愛情,她也相信人應該有個家。家可以給她依靠,可以給她安全感。她希望從家裏得到忠誠和歸屬的感覺。

陸楓的眼睛有些發酸,一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讓他想避開這個話題。他斟酌了一下詞句說道:“嗯,我是家裏的獨子,爸媽都離休了。情況比較簡單,你呢?”

談笑愣了一下,似乎沒想過還要介紹自己的家庭,想了想才說:“我?我也有家啊!”她低下頭,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我家……嗯,媽媽去世得比較早,家裏也只有我一個孩子。不過……不過我父親又結婚了,還有了一個孩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獨生子女。但是,他們的那個孩子是按照獨生子女報的,享受獨生子女的待遇,應該我還算吧?算我母的獨生子女?呵呵,有點兒複雜,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陸楓吃了一驚,“那……你爸爸……”該怎麼說呢?好像有點兒複雜啊!

“如果你介意這個,反悔的話還來得及。”談笑笑了笑,“我的家庭是不太完整。”她的表情有些冷峻,整個人突然多了些拒人千里的味道。

“對不起!”陸楓有些後悔,看來這個有缺陷的家就是談笑渴望的根源吧!失去家的人,才更渴望家,更害怕失去家,對吧?

陸楓趕緊道歉,看談笑茶杯里的水沒了,一慌神,連續水也不知道,直接把自己的『奶』杯推過去,“喝點兒吧!”

在部隊,大家互相謙讓自己的東西,是表達戰友之情的一種方式。但是在典雅曖昧的咖啡店裏,讓一個見面不超過兩次的女孩子喝自己喝過的東西,好像有點兒太那個了,況且還是——『奶』!

陸楓臉紅脖子粗,趕緊搶回自己的杯子。談笑彷彿沒看見,頭扭到一邊去撥弄煮水的茶壺。

等到陸楓慢慢恢復正常了,談笑才扭過頭來,慢慢地說:“我上大學就離開家了,一直沒回去過。媽媽給我留了些錢,足夠我維持學費和生活。而且我還可以自己掙錢養活自己,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我爸爸嘛……他是個老好人。雖然是個官員,氣質卻有些太浪漫。”她搖搖頭。身在權位的人,又有浪漫的詩人氣質,能守得住家嗎?談笑好像記起那個人某些和善的音容笑貌,可惜只是一閃而過。她臉『色』有些陰沉地說:“唉,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我媽……都走了好多年了。他再可惡也是我爸,對一個老頭兒我能恨到哪兒去?除了覺得對不起我媽之外,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了!眼不見心不煩,只能如此了!”

談笑嘆了口氣,又捋了捋頭髮。陸楓發現這個動作應該是她緊張的標誌。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談笑就做過這個動作,陸楓心裏又寬了一層——她也很緊張,沒有表面上那麼強悍嘛!

談笑沒發覺他的心思,兀自低頭說著:“其實人很無情,很多我們當時以為過不去的高山,只要咬咬牙都會過去。我們以為深似海的感情,只要放一放都會變成小溪。唉……”她搖搖頭,想說什麼又閉上嘴。

談笑的家庭似乎是個不可碰觸的傷口,一碰就流血,就要出事。

陸楓覺得自己拿着一個燙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但是無論如何,他已經無法厭惡或者拿起防範的心態來看談笑了。緣分大概就是在通常會後悔的時候卻感到憐惜,以至於忘記山芋會把手燙傷。

那隻好奇的小狗終於發現眼前這隻叫做“貓”的怪物身上流着血,同情心讓他暫時放下敵意和防範,小心翼翼地靠近。像安慰自己的同類一樣,試圖去『舔』這隻小貓。而貓兒卻毫不領情。

“嗯,聽說你是做律師的?”陸楓決定換個話題,他不想讓談笑繼續這樣為難下去。

律師,通常是黑衣白領,穿着電視裏那樣的袍子,做着電視裏那般的事情,舉手投足——反正都是電視裏的。陸楓沒和律師打過交道,對這一行有些神秘感。

談笑說:“嗯,在所里,混口飯吃。”

“哦,律師,很了不起的。”

“沒有,沒有。都是電視害的,其實就是一熟練工,挺沒意思的。”

“那也不一定。幫人解決問題,甚至定罪量刑,很有意義。”

“懲惡揚善,定罪量刑,那是法官的事情——雖然他們不常干。”談笑壞壞地眨巴了一下眼,說起自己的本行,她立刻恢復了精神,“我喜歡做非訴業務,風險低利潤高。我也是無利不往啊!”

陸楓脫口而出:“啊,那老百姓怎麼辦?”

談笑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煞有介事地聞了聞袖子,好像那裏臭臭的,“我也是老百姓,大家都是在盡自己的本分。沒有這身銅臭,我連自己都養不活,怎麼能管得了別人?”

陸楓說:“這樣不是很不負責任嗎?”

這個問題有些嚴肅了,談笑尷尬地笑了笑,“剛畢業的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是救世主。後來工作了才發現自己就是一根草,每天為了那點兒『露』珠必須得拚命地向上長,否則就會枯萎發黃死去。‘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可是這匹夫若是連自己都養活不了,又怎麼對國家負責呢?”

話越說越不對,兩人對坐無言,一個後悔得想抽自己,一個沉浸在職業的困『惑』中暫時走不出來。

沉默了一會兒,陸楓覺得自己應該了解一下談笑日常工作的頻率,就着方才的話說:“你平日很忙吧?”

談笑點點頭,“有些忙,不過還能忍受。況且還有回報,也就無所謂了。”

陸楓知她收入頗豐,但是有所付出,有所回報,也算值得了。年輕人吃些苦也是應該的。但是對於女孩子來說,吃這些苦,終究讓人不忍。個中辛苦,恐怕就算是道出來,外人也無從體會。看談笑沒了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他也怏怏地住了嘴。

談笑又問了些部隊業餘生活的情況,陸楓駕輕就熟,慢慢地說開來。這時候,陸楓發現談笑聽人說話時有個習慣動作,頭會微微地向左或右偏一些,好像在很專註地聽,又好像有些走神。但是無論怎麼說,她都有辦法用一些簡單的,諸如“然後呢?”“原來如此呀!”“真的嗎?”“為什麼?”讓談話繼續下去。

後來,陸楓想:並不是她多麼會傾聽,只不過是自己也很想和她說,借坡下驢罷了。但是無論怎樣,當時的陸楓在沒有喝酒的情況下,整整說了兩個小時,眉飛『色』舞,吐沫橫飛。直到他發現談笑藉著抬手的機會偷偷打了個呵欠,才發現自己又說多了。

剛要找個台階解釋一下自己的行為,談笑的手機突然響了。

輕聲道了聲抱歉,談笑起身走到外面去接電話。明顯不想讓他知道!

陸楓有些不適應這種“明目張胆”地“背着他”接電話的行徑,也明白自己連反對的立場都沒有,只能埋頭喝東西。不要感情的婚姻,可能嗎?

衣襟上金『色』的紐扣偶爾會落進視野里,和倒映的燈光混在一起,有些『迷』離。

陸楓答應再仔細考慮一下,談笑也希望大家都能慎重。互道節日愉快后,就分手了。

雖然沒有說死,但是陸楓不再簡單的沉默。在這個信息發達的社會,他選擇了最簡單最迅捷也是最間接的方式——電子郵件。

假期結束,回到部隊,陸楓通過電子郵件和談笑保持聯絡。從互相介紹一下基本情況,到互相發送一些有趣的圖片和信息,最後陸楓理所當然地索要與談笑生活有關的照片,而自己的卻在“保密”的旗幟下堂而皇之地拒絕了。談笑似乎沒有察覺陸楓的詭計,不僅應允下來,還發來包括辦公室照片和郊遊照片在內的各種場景。有些很美,有些很有趣,還有一些很稀奇。

問題是這些照片里都沒有談笑,除了工作,也沒有談笑生活的場景。陸楓又不能直白地要,心裏有些悻悻。

狗狗試探『性』地伸出爪子,撓了一下貓兒。貓兒也伸出自己的爪子回撓。問題是,貓爪子比狗爪子要軟,看起來好像狗狗佔了上風。可是貓爪子的鋒利程度不亞於狗狗,這一次是狗狗吃了啞巴虧。

陸楓知道,自己已經欠了談笑的“人情”——人家“慨然應允”,今後若有所求,自己再拒絕就顯得小氣了。

不過,陸楓也有別的收穫。那些有趣的郵件或者圖片,他看得開心了,免不了和戰友們共享一下。次數多了,大家就不滿意“朋友發來的”解釋,開始追究是什麼樣的朋友發來的。陸楓自己也說不清與談笑的來龍去脈,乾脆閉口不說。他越是保密,大家越是興奮。但是無論怎樣深挖,戰友們連這個朋友是男是女都沒搞明白,因為談笑從來不在照片里出現!

陸楓在無意構成的神秘感和戰友車輪戰般的質詢中享受着一種奇怪的得意。那種從別人抓耳撓腮和略帶渴求的神態中獲得的原始的滿足感,讓他更不願說了。但是這種滿足是基於談笑的來信。所以,收到她的來信,再用來刺激大家,已經成了他的樂趣之一,漸漸地又成了一種習慣。當有人問他,或者打探的時候,他就會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哪有!瞎猜!”然後帶着明顯的“你猜對了”的表情姍姍離開。謠言因此傳得越發茂盛,當謠言變成習慣,真相的知情者也會潛移默化地模糊兩者的界限。

比如,談笑的身份;再比如,談笑和他的關係;甚至,談笑的歸屬『性』……

眨眼月余,眼看要春節了,陸楓正和指導員在一起看訓練,冷不丁被人問了一句:“啥時辦事兒啊?”

在這之前,他甚至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在談戀愛。可是在突然襲擊之下,全神貫注地看着戰士們動作的陸楓脫口而出:“儘快吧!”

等到他想清楚要反悔時,趙伯州意味深長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走了。

部隊的八卦來得更加直白。

陸楓是那種想明白就乾的人,從不拖泥帶水。這次“脫口而出”,也讓他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不管談笑是勃朗寧手槍,還是廓爾克彎刀,都是武器。武器屬於軍人,他應該娶她!

這個結論下得草率,但這種事情從來不需要原因。也許在見面的最初,也許在舉手投足之間,也許在那些冒昧的問題和問題背後的好奇心中,所有的感情已經有了發端。藉著一個又一個所謂的原因,人們都在任『性』地主宰着自己的方向。

理『性』的婚姻?不要感情的決策?似乎一開始就沒有上道兒!

他發了封郵件,告訴談笑自己的決定。

這封郵件不好寫。剛開始,他從回憶兩人初次相見起,寫了五百字,發現很酸,便刪了;然後他選擇直接寫自己的決定——“我想和你結婚”——好像是他在求她!

“我同意和你結婚!”這個表達還不錯,不過有點兒魯。

陸楓刪掉“!”,換上“。”,好多了。

鼠標放在發送的位置,又覺得不妥,好像該問問人家的意見吧?

“我同意,你呢?”陸楓終於改好。

一個關乎兩個人人生走向的事情,就在這五個字之間決定了。

這便是年少輕狂嗎?

多年後,是否他會後悔?是否她會遺憾?

沒有人知道。

很多事就是用最簡單的方式決定開始,同樣以簡單的方式結束。世間除了人的心思,其實一切都很簡單。

談笑收到陸楓的郵件時,剛剛加完班從所里回來。為了慶祝周末,她給自己燉了些腔骨。談笑習慣『性』地先打開電腦,就看見了陸楓的郵件。快到春節了,外面下着細細的雪粒,並不十分冷。

“他還真是舉重若輕。”談笑笑了笑,表情掠過一絲輕鬆。然而這份輕鬆很快就消失了,今天還有另外一件事。

她給陸楓的回復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很好。但是時間呢?你方便安排嗎?”

發送后,談笑看着手邊的電話發獃。她在等一個電話,一個政法線上的同學打來的電話。

是關於“他”的。

樹木披上了一層薄薄的冰外套,地上厚實的腐葉層摻入雪粒,聽說過幾天還有一場大雪。簡陋的客廳里甚至連電視都沒有,網線和其他線路纏繞得整整齊齊,沿着牆角桌邊蜿蜒而上。電腦旁邊是一個冒着熱氣的骨瓷馬克杯,裏面金黃的湯『色』顯示那是種好茶。可惜沒有好的容器,減了神韻。幸好主人不在乎。

談笑緊蹙眉頭,“人無外財不富”,可是為了那些錢財,承擔這些風險值得嗎?

談笑不以為然,但是有些人深以為然。

比如周嘉。

她必須斷了和周嘉的關係。正如她非常後悔讓父親知道周嘉的存在一般。

鼠標一點,打開一封新郵件,寫寫刪刪,談笑的眉頭時而放開,時而緊蹙,那個發送鍵卻總不見點開。

過了一會兒,她像想起了什麼,打開自己的電子銀行,那裏有一個長期不用的賬戶。輸入一連串密碼之後,並在備註中註明“還某年某月某日的借款”。那裏曾經有一筆經她的手轉出的錢,去向不明,現在她用自己的錢還了回去。也許對某些人來說多了一筆徹底洗白的髒錢,但對她來說,卻是斷了一份不該有的感情經歷。周嘉應該明白,從今往後,兩人不僅沒了感情上的聯繫,在業務上也應該互相尊重,相安無事吧!

頁面顯示“轉賬進行中……”

等候的工夫,談笑寫好了一封新郵件。仔細看了一遍,小箭頭輕輕地挪到“發送”上,食指按下鼠標左鍵,小方塊變紅了。然而,她卻遲遲沒有鬆手。愣了一會兒,才下狠心似的發了出去。當屏幕上出現“郵件發送成功”的對話框時,談笑把自己甩進沙發,縮了起來。

郵件很短——“我要結婚了。”沒有時間,沒有地點,更沒有邀請的誠意。

通知,關於分手的別樣通知,不僅分手還要告訴你真的分手了,沒戲了,結束了,over了。

電子銀行傳來提示,轉賬成功。

她只是這座城市裏一個謹小慎微的人,護着自己渺小而脆弱的生命,在城市這個飛速旋轉的陀螺里小心翼翼地尋找着平衡。在她的生命里,已經有了太多的不合時宜。談笑緊緊地蜷起來,想像着自己在一顆大大的鴕鳥蛋中,用厚厚的外殼與世隔絕。一滴眼淚慢慢地溢出眼角,這就是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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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安放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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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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