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心生怨氣

第二十三章 心生怨氣

第二十三章心生怨氣

這一天早上,陽光晴好,暖風拂面,吹得人骨頭都發酥。解放區的天是藍藍的天,解放區的人民,今天要帶着醜媳婦,回家見公婆。

我在陽台上抽完煙,趿拉着走進房間裏,那婆娘還沒忙完。昨天下班后直接來的廣州,昨晚就催她收行李了,拖拖拉拉的磨蹭到現在。

葉子薇正站在衣櫃旁犯愁,腳下的拉杆箱張開大口。我打量着那箱子的花紋,跟她常用的那個Neverfull一模一樣。我只知道,那個手袋就要大幾千塊,這樣一個箱子,至少要一萬多吧?

說真的,我倒希望這是件A貨。

她終於發現我站在身後,搬救兵似的,拖我過去幫她選衣服,內外兼備。我幫她挑了一個粉藍色的Bra,這玩意兒是貨真價實的D,在這方面,我可不希望它是A。

在我的大力支持下,四十五分鐘后,我們終於整裝待發了。我的行李只有背上的電腦包,裏面塞兩件換洗衣服,其它肩上挎的,手裏拖的,統統都是葉子薇的家當。我心裏不禁在想,就回去兩天,至於嗎?

我們換好鞋子都出門了,她正在鎖門,突然大叫一聲,又跑回房間裏,拿出兩個袋子。一袋是廣州酒家的臘腸,另一袋是老婆餅、雞仔餅什麼的。

她一邊把袋子往我手上挽,一邊慶幸道,給你家裏買的,差點忘了。

我搖頭笑道,認識的知道是回家探親,不認識的,還以為我們去哪賑災呢。

葉子薇數落道,你們男人就是怕麻煩,第一次上門就兩手空空的,你爸媽能對我有好印象嗎?還有啊,等下次你去我家……

我聽得頭疼,趕緊求饒道,師傅,徒兒知錯,您就別念咒了。

從廣州回我們老家,走廣深高速,接機荷,最後上深汕,全程四個多小時。一個人開這麼久,挺累的,偏偏高速路上車窗緊閉,還不能抽煙提神。

葉子薇倒是有駕照,但她不會開我這手動檔,所以想找人換手也沒門。

不過話說回來,一路上她倒是照顧周全,過收費站的時候早早準備好錢,路上隔半小時問一次渴不渴,我說一句渴,就把礦泉水瓶蓋擰開,喂到我嘴裏。

高速公路上,景色單調得跟人生一樣,還沒過半呢,我就開始犯困了。第一個哈欠欲說還休的,接下來的哈欠就一個連着一個,打成一片。

見我這樣子,葉子薇便說,雲來,下一個服務站,我們下來透透氣吧,休息一會。

我想要說好的,一張嘴卻喝,喝,喝,啊哈,又變成一個哈欠。

葉子薇笑道,有那麼困嗎?

我揉揉眼角的淚水,埋怨說,還不是昨晚你要個不停。

她嗔怒道,喂,你好了喔,還反咬一口。誰叫你昨晚那麼精神……

她突然把身子靠過來一點,半彎下腰,笑着說,要不然,現在我讓你精神起來?

我皺着眉頭說,不是吧,難度係數那麼高的動作你都會?

葉子薇把腰彎得更低,以顯示她的柔韌性。然後她抬起頭來,用舌尖舔了一下紅唇,誘惑道,試試看哦?

她話音剛落,我精神為之一振,那根變速桿也猛然一挺,像是突然從三檔掛到四檔。心裏正在蠢蠢欲動,想着怎麼接受她這個建議才算自然,這一瞬間,卻有個念頭蹦了出來。

如果她真會這套動作,又是跟誰練的呢?

車子還在高速路上奔跑,我的情慾和身體,卻同時熄了火。身為男人,我們可以接受籠統的概念,比如說你不是處女,又跟誰誰有過關係,這些都還好。但太具體的想像,我們仍然無法接受。

我勉強一笑,對她說,下次吧。

車子在路上又走了幾十公里,我們靠右緩行,駛入服務區。我們下了車,葉子薇去洗手間,我倚在車門上抽煙,一邊環顧四周。這地方人來人往的,修得像個城市廣場,還新建了個麥當勞。

回想起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由我爸帶着,從老家搭車到蛇口。一路塵土飛揚,停車吃飯的地方,更是爛泥遍地。當時的司機很牛逼,吃飯不用錢,還有回扣拿。而賣給旅客的盒飯,又難吃又貴,幾片肥肉,加一個滷蛋。

那時候,路旁野草叢生,遍佈着白色的飯盒,五彩繽紛的膠袋。如今這裏水泥地乾乾淨淨,而荒草跟垃圾,都長在人們心裏。

遠遠看見葉子薇從洗手間裏出來,我把煙頭扔到腳下,用鞋底蹂滅,準備上車。

旁邊車上下來一女的,穿得清涼,長得敗火,還牽一條瓜子臉的大狗。葉子薇對我說,你看,蘇牧。

我說笑道,原來蘇牧是狗啊,我一直以為是蘇武牧羊的簡稱。

她白了我一眼,又說,以後我們也養一隻狗,出來散步的時候可以遛,多好看。

我沉吟道,乾脆別養狗了,我們養個兒子吧。你給他套個項圈,也可以牽出來遛啊。

葉子薇搖頭嘆氣道,你真是沒救了,誰跟你生孩子呀,造孽。

說笑了一陣,我們一起鑽進普桑。我發動了車子,她從包里掏出手機,看了會未接來電,然後撥了回去。

電話剛一接通,她眉飛色舞地叫了聲陳總,然後便聊了開來。車子慢慢駛離服務區,重回高速公路,她這個電話談笑風生,足足講了有二十分鐘。

等她掛了電話,我隨口問道,哪個陳總呀,怎麼沒聽你講過?

葉子薇一邊把手機放回包里,一邊回答說,北京的一個老總,跟我們公司有業務聯繫。他對我很好的,一直說要挖我跳槽,喏,這個LV手袋,還有車尾的箱,都是他送我的。

我眉頭一皺,她這個說法,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想了一會,我盡量自然地笑道,出手那麼闊綽,是不是對你有什麼想法?

她看了我一眼,揶揄道,小氣鬼,吃什麼飛醋呀?

我自嘲地說,喝點飛來橫醋,可以軟化血管,健脾開胃,有益身心健康。

葉子薇用手輕輕摸着我的大腿,微笑着說,你呀,別想太多了。他都五十多歲了,有老婆有孩子,我跟他二奶還是好姐妹呢。他只是很認可我的業務能力……

我聽得心往下一沉,打斷道,你說什麼?

她奇怪道,我剛才說,陳總很欣賞我的業務能力。

我搖着頭說,不是這句,上一句,二奶什麼的。

葉子薇哦了一下,笑着解釋道,你說冰冰姐呀,她就比我大兩歲,人長得可漂亮了。本來是北京電視台的一個主持人,跟了陳總兩年,現由他出錢,開了一間小公司,冰冰姐自己做老闆,專門承接陳總公司的業務。

她止不住話題似的,繼續滔滔不絕道,這個手袋呀,就是冰冰姐陪我去買的。她長得可漂亮呢,氣質又好,還會法語。上次,我也送了她一條Hermes的絲巾……

我的臉黑得能滴出水,她終於察覺到了,一驚道,雲來,你怎麼了?

我冷笑一聲,一個字都不答,繼續開車。白色的路標從輪胎旁快速掠過,窗外的陽光很暖,而車廂里溫度驟降。

葉子薇大概想不出那句話開罪了我,過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道,雲來,你在生氣嗎?我跟陳總真的沒什麼。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後再不用這個手袋了,好不好?

我本來打算冷面相對,一句話也不說,讓她自己好好反省。但是三秒鐘之後,我卻已經按捺不住,終於惡狠狠地,說出了忍耐已久的那一句話——

葉子薇,到了這時候,你還搞不清狀況?

在她面前,我是第一次連名帶姓,這麼兇巴巴地說話,恐怕也嚇到她了。不過這樣也好,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加菲貓啊?

車廂里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兩個人心裏所想,怕是轉了幾百個彎。過了好一會,她終於吐出一口氣,試探着說,雲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氣什麼,你告訴我好嗎?

我想了一下,正經道,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講給你聽。我在意的,是關於陳總二奶的事情。我也知道,現在社會這種事情上太多了,但起碼從道德上講,這是不好的吧?你卻很樂意跟他們在一起,聽你剛才的口氣,好像還很認可這樣的生活?

葉子薇辯解道,雲來,你想太多了。難道跟包二奶的人做朋友,自己也會變成那樣嗎?而且,陳總是個很好的人,他老婆癱在床上四五年了,從來不提離婚,甚至冰冰姐也會幫忙照顧她。別把人想得太壞,好嗎?

我正想着該怎麼回答,她又繼續說,雲來,你上次不是講過,南哥經常陪領導去那種場合嗎?你跟他那麼好,但是我就從沒懷疑過你。

葉子薇語重心長地說,雲來,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相互信任是很重要的。

我被她這種態度激怒了,一大堆話堵在胸口,差點就要破口大罵。沒錯,我是去過那種地方,但都是在我單身時,有時是陪哥們,有些是業務需要。我自己也覺得很齷齪,而且,跟你在一起之後,我是綁緊褲腰帶,守身如玉。

而我不爽的,卻是你現在的狀況。

我憋得心口難受,腳下發力,車子越跑越快,彷彿可以幫我發泄怒氣。

突然之間,我莫名其妙地一笑,脫口而出道,好,那你告訴我,在你電腦里,王總的郵箱是怎麼回事?

我油門越踩越緊,幾輛好車都被我拋在身後,普桑車身單薄,已經有點發飄。葉子薇在旁邊沉默了一會,假裝無辜道,什麼王總的郵箱?

我心裏暗自冷笑,什麼王總的郵箱?你會不清楚嗎?明知她是明知故問,但也只好把話挑明了,一五一十地說清楚。於是,我把那一次怎麼用她的電腦,怎麼發現那個郵箱地址,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最後我問,Tigerwang,王虎,不就是你老闆的名字嗎?這件事情,你能有個合理的解釋嗎?

她那邊靜了一會,我不用回頭,也知道她是在苦苦思索,一邊想該怎麼應付這個狀況,一邊埋怨自己的不小心。

或許我的智商,要比你估計的稍微高一些吧?

葉子薇沒有讓我等太久,不過十幾秒后,她就開口了,不急不忙,娓娓道來。

她輕輕笑了一下說,雲來,真沒想到,你會這麼想我。我真的不想解釋,但是好吧,我告訴你,家裏那台電腦,我是從公司帶回去的。公司裏面所有電腦,都是老闆統一裝的,可能是裝系統的時候,複製了他自己硬盤,所以會有那個郵箱的記錄。

她又說,不信的話,你也可以到我們公司去看,每一台電腦都是這樣。

我反駁道,不,之前我也上過一次郵箱,當時沒有那個記錄。

葉子薇冷冷一笑道,我發誓是真的,你不信就算了。

她的解釋比我想像的還要完美,自圓其說,水泄不通。而且她這種強硬的態度,也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力。到底那一個郵箱是之前就有,我還是後來才出現的?誰也沒辦法說得清楚。

我開始有些後悔,自己一時衝動,把這件事攤開來說,不可不謂失策。

那麼,我現在該迎合她的說法,息事寧人,還是要把事情鬧大,索性分手算了?事到如今,真有點騎虎難下。

普桑還在公路上前進,一個藍色路牌撲面而來,這裏離生我養我的故鄉,不過是一百多公里了。

上星期打電話回家,跟我媽講要帶女朋友回去,老人家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如今,估計她早就買好一大堆菜,準備晚上做頓好飯,盛情款待一下未來兒媳婦。我爸本來要隨團去外地考察,也取消了行程,就等着我們回去。

如果我跟葉子薇就這樣鬧翻,兩個老人家會很失望吧?在婚姻大事上面,我本來就有些弔兒郎當,如果再來這麼一出,他們會覺得我是根本不想結婚,變着法兒糊弄他們。

但是,現在這個狀況,要我丟下面子,低聲下氣再哄回她,我又萬萬做不到。

我思前想後,左右為難,葉子薇卻不給我喘息的時間,她追問道,雲來,如果你當時就懷疑我,為什麼當時不問,要留到現在?

我皺着眉頭說,你不是說過嘛,兩個人在一起要相互信任。我想不問你這件事情,讓它自己過去,這樣會好一些。但是,很抱歉我做不到。

她搖頭道,但你還是說了,而且,選在一個最不好的時機。雲來,你以為我是隨便就去見別人父母的嗎?我媽說我一個女孩子,不要隨便去別人家,要讓我先帶你上門給她看。我是想了好久,最後才下的決心。

她接着又說,我對你是全心全意的,你卻這樣懷疑我,我真的好委屈。為什麼你就不能把我往好了想,難道在你心目里,我就是個不自愛的女人嗎?

她最後說,我講過的,互相信任,是兩個人在一起的基礎。雲來,我很喜歡你,但如果你一直沒辦法信任我,我們還是……

我聽得口乾舌燥,心煩意亂,直到旁邊一聲驚雷,葉子薇尖叫道,小心!

左邊倒車鏡里,一輛大客車飛快地撞過來。我來不及多想,往右猛打方向盤。在相隔不到幾十厘米的距離,大客車呼嘯而過,我雙手握緊方向盤,普桑還是被氣流帶得發飄。

我嚇出一身冷汗,這才發現,我剛才是走在兩條車道中間,而且剛剛過了一個彎道。如果剛才我慢了半秒鐘,或者打方向盤的力度小一點,我突然想起才剛剛出院的劉大石……

葉子薇可能也嚇到了,我覺得以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態,再開下去真的會出問題,於是索性減速緩行,慢慢變道,把車子停靠在路肩上。

我拉起手剎,閉上眼睛,慢慢平復情緒。過了一會,心跳不再那麼劇烈,旁邊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雲來,喝口水吧。

我接過她手裏的礦泉水,輕聲道,謝謝。

然後我又說,對不起。

葉子薇笑了一下,說,該講對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一直煩着你,你也就不會走神了。

我喝了一口水,擰上蓋子,兩個人相視無語,一開口卻撞在了一起,異口同聲道,剛才……

她示意讓我先說,我吸了一口氣道,剛才你說得沒錯,信任是兩個人在一起的基礎,但這也是有前提的。如果我總做出讓你擔心的事,你還能無條件地信任我嗎?

她搖頭道,我不知該說什麼好,總之,我真的是無辜的。

然後她又低下頭,用受盡委屈的語氣說,雲來,我愛你。如果你能相信我,我就跟你回家。如果你做不到,就送我到下個高速路口,我自己會去客運站,搭車回廣州。幫我跟伯父伯母,說聲道歉。

她似乎很累了,閉上眼睛道,決定權在你手上,你好好想想,別那麼快說。

左邊的幾條車道上,不斷有大小車輛,次第駛過。右邊坐着一個雙唇緊閉的女人,美麗中還帶着刺。雙轉向燈不緊不慢地響着,的朵,的朵,在關掉它之前,我要做出一個決定。

前面幾公里處,就有一個高速出口。我可以在那裏向右轉,把她送到車站,然後孤零零一個人回家,接受我爸媽的審查。又或許,我可以選擇左轉,像前幾次一樣,姑息養奸,至少先讓老人高興一次。至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做打算。

向左的話,我們也未必會在一起;而如果向右,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們一定會分開。一念不是天堂,另一念,會不會是地獄?

我渾身肌肉緊繃,牙齒咯咯作響,一邊緊張,一邊不屑於自己的緊張。而太陽在我們身後,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再拖下去的話,天恐怕都要黑了。

我突然彈出右手,關掉雙轉向燈,然後放手剎,掛擋,一邊踩油門,一邊打左轉向燈。普桑在路上越走越快,不遠處的那個出口,已經看得見牌子,再多幾分鐘就到了。

葉子薇靜靜坐着,一句話也不說,她是真心愿意讓我來決定,還是自以為是,胸有成竹?

那個分岔路出現在我們眼前,我放慢速度,向右變道,突然又猛踩油門,普桑突突突向前,一轉眼,就把那路口拋到身後。

我右手放在變速桿上,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地說,我愛你。

她是在這個行星上,聽見我這句話的第二個女人,卻是在這麼詭異的場景。我來不及多想,又趕緊補了一句,子薇,跟我回家好嗎?

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緊緊箍住我的手腕。過了好一會,她聲音里竟然帶着哽咽,吐出一個字眼,好。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上頓時鬆懈下來。長癢不如短痛,這句話任誰都會說,做起來卻那麼難。我又一次選擇了逃避,逃過這一次,以後再說。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只是又一個懦夫,和你們一樣,和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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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八年,我重逢了高中的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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