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曲終人散(高中篇完)

送別了媽媽，尹晴放學后回家徵求了一下爸爸的意見。尹世源告訴了女兒，松尾剛次的父母在十四年前就因車禍過世了，而松尾剛次在三年前也患病去世，眼下沈曼映是松尾物產株氏會社的社長，一家人團聚之日應該不會太遠。但是，至於尹晴現在該不該去日本，尹世源沒有說出自己的意見，他將選擇權交給了尹晴，讓她自己拿主意。相信尹世源自己的內心裏，也一樣充滿着矛盾吧。不過，還好下次沈曼映來邗江縣是明年一月，尹晴還有四個月時間，可以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

日子一天天過，高三學生的學習異常緊張，天天做卷子。幾乎每個人都在拚命，抓緊一切時間學習。住讀生們，哪怕是晚上宿舍熄燈了，還會打着手電看書。走讀生們，上完晚自習回家之後，還要繼續看書到凌晨。

高三學生像只被人抽打的陀螺，不停地旋轉着，各方面的壓力與擴大化的痛苦使他們籠罩在鬱悶之中，可以想像生活是多麼乏味，日日而來的都是無法改變的平淡。面對沉重的壓力、激烈的競爭，他們在通往象牙塔的道路上歷經雪雨冰霜，一顆想逃的心總是躍躍欲試，也曾痛苦地高喊：“如果沒有高考，那將是多麼燦爛的季節！”

春天播種，就一定能在秋天收穫嗎？不一定。可他們還有希望，於是開始苦苦期盼來年的春。當他們帶着夢想和期望將高考看成一種難得的人生經歷時，心情豁然開朗。哪怕遭遇最大的阻力，也要想辦法抵達勝利的彼岸。因為雨後的星空最燦爛，歷經苦難輾轉而來的幸福最甘甜。也正因為他們有這樣一種信**支撐着，認為學海有涯，才能苦作舟。

尹晴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天的早讀課她從來不參加，晚自習從來不上，下午放學后，就直接回家。她在這樣緊張的高三學習環境中，超然世外地去審視周圍的人和事物，顯得那麼閑逸和超然，彷彿高考、黑色七月、名牌大學等都與她無關。那份洒脫，讓周圍的同學羨慕不已。

尹晴的高三作息時間和高一、高二時候沒有任何區別，她回到家還是將該做完的卷子做完，然後或打譜，或和爸爸下兩三盤快棋。到了十點鐘，她準時睡覺。尹世源猜不透女兒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有沒有做出自己的選擇。他也不敢去問，害怕提早知道那個答案后，就要痛苦地度過接下來的一百多天。

過完國慶節，裕成高中一年一屆傳統的圍棋大賽又要拉開帷幕了。由於今年高考成績裕成高中不如以往與城北中學相比有明顯的優勢，張校長嚴令禁止高三學生參加一切文體活動，要求他們將所有精力放在學習上面。王習偉幾次去校長室懇請張校長給高三棋手參加棋賽開一張通行證，但都無功而返。在他最需要藉助電視台的力量的時候，羅秀卻意外地從電視台退休了，接班人選擇了李欣然。而剛剛升入高二的李欣然人微言輕，在張校長面前說話還不及王習偉有份量。王習偉孤立無援，第一次有一種無助得想哭的感覺。

最後，來自高三的棋手沒有一個能參加。沒有了“城北雙姝”，沒有了吉住，今年的這屆圍棋大賽註定沒有亮點。參賽人數也降至了近十年來的最低點，只有可憐的67人，凄涼無比。王習偉沒有心思組織下去，完全交給高二的幹事們去做。預賽只有三場，淘汰了3人，湊成64人，就開始正賽。賽制恢復成了殘酷的單敗淘汰制，賽程只有短短的七天。梁亮以令人信服的實力，勢如破竹，摘取了桂冠。比賽結束，既沒有記者採訪，也沒有瘋狂的fans上前獻花。而且，梁亮在校圍棋大賽奪冠這則新聞在第二天的校報只是在第四版最下面才找到這麼一句。而校電視台的《新聞快遞》更是連提都沒提，讓梁亮鬱悶不已。

在之後的裕成城北兩校圍棋對抗賽中，裕成高中派出了以梁亮為主將的代表團訪問城北中學。雖然這屆裕成派出的棋手是近五年來實力最低的，又是客場作戰，但仍零封城北中學高中部。當然，這也跟城北中學的羅校長沒有像去年一樣從成都或其它地方請來厲害的業餘棋手有一點相關。

高一、高二年級的籃球聯賽、足球聯賽幾乎名存實亡，在張校長的干預下，賽制也都改成了異常殘酷的單敗淘汰制。王習偉對此無能為力，在十一月的每月例行一次的體育部會議時引咎辭職，由高二的副部長接任。從某種角度上講，王習偉的“引咎辭職”，實際上應當是“引疚辭職”。他辭職，不是因為自己負有平常所言的“不可推卸的責任”，而是因為心靈上有不可自我饒恕的負罪感。他本想有一番作為，卻受阻於校領導的升學戰略，不僅不能趕超前任部長的成績，還使裕成高中的體育水平大踏步地後退。心灰意冷的他，甚至萌發了要同時辭去學習部部長一職，接受青蛙大學的保送，等明年一月會考結束向張校長索取畢業證書後就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但是鍾蘭若勸阻了他，鼓勵他不要輕言放棄。“天才，你是高三年級所有同學在學習上趕超的目標，儘管他們都知道自己在學習上所取的成績怕是永遠無法達到你十分之一的高度。但是，好歹他們有了目標，有了實實在在的目標，而這個目標就在自己身邊。有了目標，他們學習起來就有動力。”有了鍾蘭若的這一句話，王習偉毅然決定拒絕青蛙大學的保送，和同學們一起參加明年的高考。

☆☆☆

初冬的夜晚，寒冷的氣息已經來臨，人們開始穿棉襖、添毛衣以備禦寒過冬。密密麻麻的楊柳樹梢，已失去夏日的枝繁葉茂，滿目郁蔥的勃勃生機和婀娜風姿，尚留着稀稀拉拉的暗黃色殘葉，隨着初冬的寒風徐徐飄落，向世人宣告冬天來臨。

高三年級有一些學生的戶口並不在邗江縣，而在別的省市地區。參加完會考後，他們就不得不離開裕成高中，而去自己原來的高中複習迎考了。因此，在裕成高中的最後一個月，每一分每一秒對於他們來說，都顯得異常珍貴。很多男生向暗戀兩年多的女孩表白，雖然明知道沒有結果，也想了卻這份情感。

王小強是成都人，再過一個月，他就要回到成都，回到他原來的樹德中學完成他最後的五個月高中生活，然後參加高考，爭取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他一直對明珠說，重慶是新增的直轄市，將來有很大的發展前景，而且重慶他還有很多親戚。不出意外，重慶醫科大學將是他的第一志願。可是，裕成高中還有他放不下的人。他剛剛單膝跪下向班上的徐美鳳獻上花，一面徐徐起立，一面以眼神正視對方，趨機作最後的表白，以突顯自己的滿腔熱忱。

在這樣的時候，明珠孤獨地行走在校園的夜色里，倍感心痛：沒有你的日子，我的心情一片黯淡。死一般的心，被寒冷的風刺激到了極地。眼神不再神采奕奕，臉色不再喜氣洋洋。沒有你的日子，我的生活一塌糊塗。時間對我已經不那麼重要，因為我已經不需要為你趕路；吃飯對我可有可無，一日三餐已不知其味。沒有你的日子，我的希望一片渺茫。愛你是我的唯一希望，給你愛是我最大夢想，現在都已成為不可實現的幻想。

在這樣的時候，明珠悲傷地佇立在寒風中，顧影自憐。梧桐樹上最後的幾片黃葉無助地隨着寒風無聲地飄落，又隨着寒風無目的地飄舞，這大概就是它悲傷離去的最後狂舞。凄慘的葉子，從春天發芽，到夏天的繁茂，從秋天的衰敗，到冬天的飄落，這樣的時候，一切風光不再，只能悲傷地離去。身邊的行人也都裹得嚴嚴實實，行色匆匆，無視他的存在。靜靜的夜幕下，沒有蟲鳴蛙叫，沒有鳥語蟬嗚，只有寒風瑟瑟。

教學樓北面的花園內，尹晴穿過彎彎曲曲的長廊，終於在綠色的六角亭內停下了腳步，輕輕地笑着問：“哦，吉住……我現在可以和你下一盤圍棋嗎？”

坐在亭子裏正在潛心打譜的吉住，緩緩地抬頭望去：尹晴臉上掛着靜靜的笑，穿着一件雪白色的滑雪衫，戴着一頂小紅帽，顯得嫵媚動人。

“可以啊，請坐！”吉住拈起一粒黑子就放到右上角星位，和她相視一笑，她眼睛裏流動着盈盈的笑意。

尹晴將白棋棋盒挪到自己這邊，高興地拿起棋子落在棋盤上……

不遠處的明珠見了，心酸地想：他們的這盤棋，應該會下很久很久吧。今年冬天真的好冷，也許只有當我進入甜蜜的、一切都有的夢鄉，遐想過去、憧憬未來的時候，我才會深深地感到，初冬的夜晚是溫馨的，寬容的，珍貴的……